浦生转开目光。
何同志:我约他到武定门跟我们另外几个同志一起开会,等到散会他都没来。我怕他出事,就到你家附近来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咽气多时了。
大宝妈直瞪瞪地看着何同志。
二毛和浦生都惊恐地担忧地看着大宝妈。
何同志:不知道日本兵是怎么跟他遭遇的……
大宝妈:<b>(做梦似的)</b> ……我的大宝哪去了?
二毛:<b>(眼泪流出来)</b> 妈,哥哥没了!……
何同志:婶子,大宝牺牲了。
大宝妈:我是问,大宝他现在在哪里?
何同志不知道该怎样进一步解释或劝慰。
何同志:婶子……
大宝妈仍然像做梦一样,扶着墙根慢慢坐下去,坐在雪地里。
大宝妈:大宝他就没了?……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也还是大宝啊,也该让我看一眼啊……他现在在哪里?
何同志在她面前蹲下:婶子,要怪您就怪我吧。我把大宝埋了。就埋在你们院子外面。我是怕野狗太多,到处都是,所以没经您的准许,就把他埋了。
二毛满脸眼泪,浦生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何同志:大宝是个好孩子,很勇敢,懂道理懂得很快……
大宝妈慢慢地点点头。
二毛猛烈地抽泣起来。
何同志:婶子,还是赶紧走吧,我把你们送到安全区去,鬼子常常在安全区边缘上抓人。
二毛:<b>(抽泣着)</b> 妈,您怎么了?!
浦生:<b>(抽泣着跪下来)</b> 大妈,您少了一个儿子,又多了一个儿子!浦生会替大宝尽孝的。
何同志和二毛搀扶大宝妈站起,大宝妈轻微地挣扎着。
大宝妈:不要搀我,我自己能站起来。
她刚站直,晃了晃,又倒下去。
二毛:妈!
浦生:婶子!
何同志焦急地向路两边观望一下,背起大宝妈向前走去。
<b>江东门外的沙滩 早晨/外</b>
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赤脚走在江潮里。
一只鞋子露在沙土外面,年轻女子踢了踢那只鞋子,但发现它连在一只脚上,脚被浅显地埋在沙土里。
她惊恐地向后一缩。我们发现这个年轻女子是田间雪子。
她往岸上跑去,一边回过头,看着那只被江水不断洗刷的鞋子。
<b>江东门外 早晨/外</b>
田间雪子掏出一盒烟,递给五六个日本士兵,其中包括日本小兵和胡子日本兵。
田间雪子:<b>(故作漫不经心地)(日语)</b> 有人说枪声从一大早就响起,一直到下午才停止。也有人在傍晚听见枪声,枪声会持续到黎明。那时占领南京以后,南京的中国军人撤的撤走了,留下的受降了,怎么还会整天整夜地开枪?
胡子日本兵美美地吸一口烟,又自得地吐出,然后偷着乐似的低声笑起来。
其他几个日本兵也偷着乐似的笑了。
田间雪子看着他们。
日本小兵:<b>(日语)</b> 给她看看吧!
胡子日本兵自得地笑着,并不说话,似乎这样更能满足他的炫示欲望。
田间雪子:<b>(日语)</b> 看什么?
日本小兵:<b>(日语)</b> <b>(炫耀地)</b> 就是头发。他杀一个支那人,就拔下他一根头发,留作纪念……
胡子日本兵:<b>(凶狠地瞪着小兵)(日语)</b> 哎!
日本兵们:<b>(七嘴八舌地怂恿他)</b> <b>(日语)</b> ……给她看看吧!……她是我们日本的记者,你是我们日本的勇士……给她看看有什么关系?
胡子日本兵斜叼着烟卷,慢慢从皮带上解下一个小刷子似的东西。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再过一阵,我们的勇士打算用这个刷子刷剃须膏。
田间雪子不寒而栗地看着胡子日本兵。
田间雪子:<b>(日语)</b> 我能荣幸地给勇士拍张照片吗?
胡子日本兵显示出一种自豪的慵懒,慢慢从地上站起,把枪背在肩上,手上拿着那个用人头发做的小刷子。
田间雪子对准焦距,按下快门。
<b>教堂/院子 早晨/外</b>
拄着一根树枝的法比的背影走进一片焦土的教堂院子。
那座他和神父同住了多年的小楼完全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英格曼卧室外的露台还没有倒塌,被烟熏得漆黑。
法比抬起头,看着神父曾经常常出现的地方。
幻觉:英格曼咳嗽着站在露台上……
法比:神父,我回来了。我把孩子们都平安送走了。
英格曼的微笑的面影朦胧了……
法比的眼里聚起眼泪。他用左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然后看着自己的左手。
法比:你看,你逼着我改掉的坏毛病又回来了,才这么两天,我的左手就比右手还好用。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他曾经的房间,巡视着。
法比的左手扒开灰烬、砖石渣子,找到了那块活动的地砖。他启开四块地砖,从里面抱出一个木头箱子。
他打开箱盖,露出里面的油布,再打开油布,书娟留给他的五六个用过的胶卷和秦淮河女人交托给他的首饰细软呈现出来。
他从里面拿出玉墨的那个绸缎袋子,解开丝带,里面一片晶莹。
法比:神父,东西都在,十三个女人一生就积蓄了这点东西。我要找到她们,把她们这点可怜的积蓄还给她们。
他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十字架。
法比:神父,这是你的。你活了七十年,也就积累了这点东西。你老是说,你有世界上最漂亮的教堂。幸亏你没看见它葬身大火。
法比把十字架挂在自己胸前,把书娟交托给他的胶卷塞进教袍内的对襟褂子口袋里,拄着拐棍站起。
<b>安全区/某照相馆 傍晚/内</b>
法比站在摆满居家家具的店堂里,一个老太太正在用煤油炉熬奶糕,背上背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从里间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
照相馆伙计:法比来了!老神父还好吧?
法比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书娟留下的六个胶卷。
照相馆伙计:您找金老板?他早就撤到上海去了……
法比:我就找你。
照相馆伙计:我们生意已经不做了,你看,到处都住着难民。
法比:暗室也住上人了?
照相馆伙计:我就住暗室!
法比:那些冲洗相片的药呢?
照相馆伙计:都在……
法比:<b>(塞给他两张小钞)</b> 你的住处我借用半天。安全区里有些摊贩开始卖小吃了,去打二两洋河大曲,再买几个小菜吃吃。
照相馆伙计:唉,谢谢!我先给你把药水配好。
法比:你去吧,天晚了鬼子该出来了,人就不敢在外面了。
<b>安全区/某照相馆/暗室 日/内</b>
一盏罩着红色灯罩的油灯。红色的灯光照耀的显影水池里,一张张照片被拎出水面。
我们曾经通过书娟的取景框见到的残杀暴虐的场面,焚尸灭迹的场面,都再现在血色灯光里。
法比将一张张小照片夹在一根铁丝上……
他最后从水里拎出的,竟是书娟给玉墨照的一张半身像:完全像个女学生,连眼神都显得那么无辜无邪。
法比将红色的灯罩取下,在明亮的灯光里端详着这张照片。
<b>安全区 日/外</b>
一个临时摆置的办公桌前面,中国人排着长不见尾的队伍。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日军文官,一个翻译官。桌面上摊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近旁站立着一个小队的端着枪刺、牵着狼狗的日本兵,日本小兵和胡子日本兵都在其列。
一家家的男女老少踏着污黑泥泞的残雪向前移动。
一个孩子的脚趾从鞋子的破洞里露出……
一个老人拄着的拐杖在泥污的雪地上出溜了一下,老人摔倒在雪地上……
队伍里不断传出老人们的咳嗽,孩子们的哭喊,母亲们的呼唤,翻译的大声解释,以及狼犬的吠叫……
翻译举着铁皮喇叭,以干涩的嗓音向队伍宣布规则。
翻译:……个人的生日、属相、在哪里出生、家住哪里,都要讲清楚,讲得要跟你家其他人一样,打个比方啊,要是你母亲说你乙丑正月生人,你自己说是甲子腊月生人,那就叫驴唇不对马嘴,证明你冒充了这家的人口!
一个年轻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儿蹲在队伍里,嘴里轻声吹着口哨,哄婴儿小便……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出队伍,狼狗低声吼叫着慢慢逼近过来,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被一个老太太拉回到队伍里……
翻译:<b>(画外音)</b> 但凡冒充的,一经发现,统统作为隐藏的中国军人处理。因为皇军根据可靠情报推算,安全区里至少还藏有两万多中国军人。这批藏下来的中国军人会危害皇军正在建立的社会秩序……
排在队伍里的二毛、大宝妈和浦生忐忑地听着。
大宝妈和二毛微微架着浦生。
浦生:<b>(小声地)</b> 何同志昨天夜里说,有的人一害怕,就把自己生日忘了,讲错了日子,给小鬼子拖走绑起来了。
大宝妈:浦生,你现在就是陶大宝,听见没有?民国九年八月初二生人,记牢了?
浦生:记牢了。
大宝妈:你家住在哪里,阿记牢了?
浦生:南京太平门铜井巷一百三十一号。
大宝妈:一定要记牢。大宝没了,谁会想到,他那样一个开心活宝那么短寿呢?<b>(眼泪流出来,倔强地看着浦生)</b>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两个人的寿命,我这个当妈的才算够本!
翻译:<b>(画外音)</b> 不配合皇军的登记,就以抗日嫌疑分子论处。因为皇军进行人口登记的目的,就是为了及时肃清潜伏在安全区的中国军人……
<b>国际委员会总部/拉贝办公室 日/内</b>
从窗子看出去,能看见人口登记的队伍移动得那么痛苦和缓慢。
窗前站着拉贝,被铁皮喇叭扩大而变得十分刺耳的翻译嗓音从楼下传来——
翻译:<b>(画外音)</b> 假如不肃清这批军人,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组织起来,成立抗日游击队,扰乱皇军新建立的社会秩序……
电话铃响起。
史密斯:<b>(画外音)</b> <b>(英文)</b> 是的,请问你们为什么拒绝?……
拉贝的背影紧张起来。
史密斯:<b>(英文)</b> 拉贝先生,日方拒绝了我们为江边难民营的两万难民提出的迁移请求。
拉贝:<b>(转过身)</b> <b>(英文)</b> 为什么?!
史密斯:<b>(英文)</b> 日方说,现在我们国际安全区已经有近三十万难民,再增加人数,更加难以管理……
拉贝:<b>(英文)</b> 那是我们的事!我们向他们要过一粒米、一把面粉吗?我们请他们来管理过吗?
史密斯:<b>(英文)</b> 日方还说,现在的人口登记已经非常缓慢,不增加人手,至少两个月都不能完成登记……
拉贝:<b>(英文)</b> 那是他们的事!
史密斯:<b>(英文)</b> 他们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无法完成登记,藏匿在安全区的两万多中国军人就不会及时暴露……
拉贝:<b>(英文)</b> 哈,那对他们不是好事情吗?他们就永远有借口随时随地逾越安全区边界,强奸和绑架妇女了。
拉贝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小贩跟随登记的队伍卖烟卷,一根根地卖。
另一个老头沿着队伍在兜售狗皮毛的护耳,一个母亲在给她三岁左右的儿子试戴,讨价还价。
拉贝:<b>(英文)</b> 日本人假如需要两个月完成南京所有居民的登记,南京最古老的零售方式就要复兴了。
威尔逊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冷天他只穿着一件衬衫,一件西装背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b>(英文)</b> 昨天一天又有五个孩子感染上脑膜炎,传染面看来会很快扩大,必须再催促日方,让他们协助购买足够的疫苗,普及预防知识……
拉贝:<b>(英文)</b> 你的主次跟人家的总是颠倒的,<b>(下巴指着窗外)</b> 看看人家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威尔逊走到窗口。
<b>安全区 日/外</b>
田间雪子走到人口登记的队伍边,打量着队伍里的中国老百姓们。
她看见大宝妈和二毛搀扶着浦生接近了办公桌,好奇地向二毛走去。
田间雪子:小弟弟,你们在这里排队排了多久?
二毛:一早就来了!冻得手脚上的冻疮都要烂了!
田间雪子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句。
二毛:浦生身上还有伤,一冻更疼……
大宝妈用眼神制止了二毛。
大宝妈:<b>(耳语)</b> 你怎么还叫浦生?!
二毛:<b>(耳语)</b> 哎哟,忘了!
大宝妈:<b>(在他剃光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b> <b>(耳语)</b> 不长记性的东西!
田间雪子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大宝妈:<b>(耳语)</b> 你是舌头痒啊,还是嘴皮子痒?话那么多!不认识的人,跟人家瞎七八搭胡扯什么?!
他们已经移到了办公桌前,那个负责登记的日本军官抬起头,眼睛从深度近视镜片后面刺探着这一家三口。
二毛惧怕地垂下目光,手使劲拉住母亲的衣摆。大宝妈也尽量避开跟日本军官照面。只有浦生麻木疲惫,一副生死由天的样子。
日本军官嘀咕一句日语。
翻译手拿一根教鞭,指点着大宝妈:你们是母子关系吗?
二毛:<b>(小声地)</b> 妈,不是说,先问家住哪里吗?
翻译:皇军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大宝妈:<b>(指着浦生)</b> 这个是我大儿子,<b>(又指着二毛)</b> 这是小儿子。
翻译跟日本军官嘀咕一句。日本军官再次抬起眼睛仔细看着两个少年人,然后又跟翻译低声嘀咕一句。
田间雪子专注地观望着。
翻译:你的大儿子叫什么?
浦生:我叫陶大宝。
翻译:今年多大?
浦生:快满十八了。
翻译:在哪里上学?
浦生:不上学,拉黄包车。
翻译:在南京拉黄包车?
浦生:嗯。
这一系列飞快的提问使大宝妈和二毛紧张之极。
翻译:你的口音不是南京的。你再想想,你是在南京拉黄包车,还是在别的地方拉别的车。
大宝妈:拉什么车?
翻译:我哪晓得?说不定是拉炮车。
大宝妈上来就用肩膀挡住浦生:我大儿子寄养在乡下他叔叔家里,去年才回到南京……
翻译把刚才的问答翻译给日本军官,后者又低声说了几句日语,翻译不断点头。
日本军官一摆头,胡子日本兵和日本小兵扑上来,把浦生推出队列。浦生肋下的伤疼得他身体弓起来,脸庞扭曲,两手不自禁地护住肋部。
田间雪子不忍地看着浦生。
大宝妈冲上去,插身于士兵和浦生之间。
日本小兵一把将大宝妈推开,大宝妈踉跄着倒在地上。
两只狼狗如同两道灰色闪电,扑在大宝妈身上。
浦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妈!……
二毛吓傻了,瞪着两眼,看狼狗撕开母亲的棉袄的前襟和肘部,露出白花花的棉絮……
田间雪子发出一声尖叫……
日本兵们的枪栓拉得哗啦作响……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楼/拉贝办公室 日/内</b>
威尔逊的眼睛盯着浦生:我认识这个男孩子!<b>(他拍着自己的大脑门)</b> 可是我在哪里见的?……老天饶恕我,这些天我见的人实在太多了!……对了,我在英格曼的教堂见过他!
<b>安全区 日/外</b>
浦生:妈!……
浦生接近了大宝妈,一条狼狗掉头扑向浦生。
田间雪子疯了似的对狼狗叫喊起来:<b>(日语)</b> 停住!……不许动!……
两条狼狗居然停住了。
日本兵们都愣愣地看着田间雪子,田间雪子浑身战栗,慢慢走到大宝妈身边。
田间雪子:咬伤了吗?
大宝妈眼神恍惚,浑身泥雪,血从她棉袄肘部的破洞里渗出,染红了棉絮。她看着被带走的浦生,捶打着自己的腿,号啕大哭起来。
大宝妈:我的大宝哎!我的儿呀!……
二毛蹲在她身边,替她拍打身上的肮脏的残雪,他明白母亲的悲痛是双份的。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楼/楼梯 日/内</b>
拉贝一面系着大衣上的纽扣,一面和史密斯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史密斯:<b>(英文)</b> 听说这些日本狼犬专门训练咬中国人的!
拉贝:<b>(英文)</b> 不知道医院有没有治疗狂犬症的药……
<b>安全区 日/外</b>
两个日本兵拖着浦生走到离登记队伍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把他往地上一扔。
大宝妈的哭声在此处听显得格外凄厉。
翻译凑近浦生,猫玩耗子一样笑笑。
翻译:我问你,你的生辰是哪年哪月哪天?
浦生:民国九年八月初二。
翻译:你母亲呢?
浦生:嗯?
翻译:你母亲的生辰,你不记得?
浦生看着他,眼神像一头发觉自己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样。
翻译:<b>(冷笑)</b> 那你父亲的生辰呢?
浦生:我们家穷,不过生日……
翻译:不过生日,不等于没有生日,是不是?
浦生两眼空白地瞪着他。
翻译:我再问你,你家住哪条街哪条巷子?
浦生:铜井巷一百三十一号。
翻译:离哪个城门最近啊?
浦生:太平门。
翻译:太平门北边,是什么门?
浦生不说话,只是两眼空白地瞪着前方。
翻译:拉黄包车的,路该熟啊,不然你在南京怎么混饭?<b>(得意地)</b> 南京这地方,新街口跟下关的口音还不同呢,出城去十多里,话就不好懂了。你家离南京城至少四五十里,差不多就是蛮子口音。皇军知道,上海失守之后,中国军队在往南京撤退的路线上招兵买马拉夫子。不少像你这么大的男孩给他们抽了壮丁。<b>(对日本兵)</b> 请你带他走吧。
浦生被两个日本兵拖走。
田间雪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追踪着日本兵和浦生走去。
<b>安全区/日军登记处/外</b>
大宝妈坐在地上拍腿哭唱着——
大宝妈:我的儿哎!……我的大宝哎!……妈刚享到你的福,你就走了!……你十七不到八哎,连一门亲事都没来得及说过,我的儿啊!……妈还指望你活双份寿命呢,你怎么就走了呢?我的儿啊!……
二毛哭着拉母亲,却拉不动。
威尔逊向大宝妈快步走来。
威尔逊:<b>(问二毛)</b> 怎么回事?
二毛:日本兵把我哥哥拖走了!……
<b>帐篷 日/外</b>
几个日本兵押解着十来个男人朝一顶临时搭起的帐篷走去。
日本兵们把十多个中国男人推进帐篷门,放下帆布门帘。
日本兵把浦生向帐篷门口拖着,田间雪子追上来:<b>(日语)</b> 请等一等!
日本兵们回过头,看着这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
田间雪子:<b>(日语)</b> 对不起,打扰了。<b>(她递上自己的名片)</b> 读卖新闻国际部记者田间雪子。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日本兵点点头。
田间雪子:<b>(日语)</b> 你们抓捕这个少年的理由是什么?
日本兵甲:<b>(日语)</b> 所有不如实登记的中国男人,一律作为中国战俘处理。
田间雪子:<b>(日语)</b> 战俘怎么处理呢?
日本兵乙:<b>(日语)</b> 这是军事秘密。
田间雪子:<b>(日语)</b> 听说你们把绝大部分战俘枪毙了,确有其事吗?
日本兵甲:<b>(日语)</b>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不容她再多质问,他们忙乱地把浦生往帐篷拖去。
威尔逊:<b>(画外音)</b> <b>(英文)</b> 等等!
拖着浦生的日本兵回过头,见拉贝和史密斯跑上来。史密斯拦住浦生。
威尔逊:日军为什么抓他?他还是个少年人!
翻译:是少年人,不过是少年军人。
威尔逊:这个男孩我认识。我可以为他担保。
<b>安全区 日/外</b>
田间雪子密切注视着局势的变化。
翻译把威尔逊的话翻给日本兵。
日本兵甲:<b>(日语)</b> 我们不接受任何担保。上级的命令是,一切谎报身份的人,我们都有理由把他作为中国军人拘捕。
翻译转告了日本兵甲的意思。
他们继续把浦生往帐篷里拖。
威尔逊紧追不舍,挡在帐篷门口:我代表国际委员会,代表金陵大学医院为他担保!这个孩子我认识,我给他治过病!
翻译飞快地翻译着。
日本兵甲:<b>(日语)</b> 让开!
威尔逊不动。
日本兵甲把枪对准威尔逊,哗啦一下,子弹被推上了膛。
威尔逊眼睛眨动一下,余光能看见离他左胸仅仅三寸的枪口。
威尔逊:<b>(苦口婆心的语气)</b> 我真的认识这个孩子。上帝见证,我说的是实话。对你们来说,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有区别吗?可对于我,区别就太大了。我治疗过的小病号在我眼皮下被抓走,被杀害,这辈子我还能平静吗?
日本兵们没等他说完,咔嗒一下上起刺刀。
威尔逊这次连眼皮都不眨了。
威尔逊:我知道你们多想干掉我。假如你们干掉我没有麻烦,你们早就向我开枪了,看来你们干掉我没那么简单,会有点麻烦的。所以呢,我相信你们不会轻易干掉我。
刺刀逼着他往后退,他就一寸寸地往后退。
威尔逊:你们看看这个孩子,你们拿他当敌人对付?你们不害臊吗?就是给他一支枪,他能成为你们的敌人?
威尔逊的脊背马上就要顶到帐篷的门帘了。
刺刀尖也几乎触到他仅仅穿着西装背心的胸口了。
田间雪子瞪着眼睛看着争执不下的双方。
拉贝和史密斯带着一位翻译走来。
拉贝:<b>(英文)</b> 这里是安全区,不允许军事行动!
日本兵乙回过头,看着拉贝臂上戴着的纳粹臂章。
拉贝:<b>(英文)</b> 我以国际委员会主席的名义,和德国纳粹党南京支部书记的名义,请求你们放下枪。
拉贝带来的翻译解释了拉贝的话语。
刺刀尖往下耷拉了一点。
拉贝:<b>(英文)</b> 谢谢。我一直对日本式的礼貌非常欣赏。<b>(微微鞠躬)</b> 威尔逊大夫,我们可以走了。
威尔逊:刘先生,请帮我把这个小病号搀回医院。
作为翻译的刘先生走过来,拉起浦生的一条胳膊,搀扶着他从两个日本兵面前小心翼翼地撤离……就像从两只狼嘴巴前面把一个活着的猎物偷出来,趁着狼还没有反应过来。
威尔逊跟着浦生和刘先生慢慢离去。
拉贝高贵地轻轻鞠躬。
拉贝:<b>(英文)</b> 谢谢了。
田间雪子紧张得气都不敢喘,似乎任何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变故。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提防着变故……
日本兵们不甘心地看着浦生在三个西方人护送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