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28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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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教袍里的枪口对着黑岩,以左手郑重地画了个十字。

法比:<b>(低声嘟哝)</b> 谢谢你,神父,你现在一定在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肯定是你在保佑她们……谢谢我主,谢谢您垂怜这些孩子……谢谢圣母玛利亚,谢谢耶稣基督……求你们继续保佑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

他全身心投入地念着祷词,目光充满凝聚力。

<b>南京中华门/岗楼 日/内</b>

电话铃响起,军曹抓起话筒。

某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黑岩大佐带了多少卫兵?

军曹:<b>(画外音)</b> <b>(日语)</b> 一个也没有带。

某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怎么可能?!

军曹:<b>(日语)</b> 确实没有。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法比拉开驾驶室的门,让黑岩上车。

法比:<b>(英文)</b> <b>(低声地)</b> 大佐和传染病人同坐一个车厢,谁都能看出破绽来。

法比自己也从同一个门进来。

法比:<b>(英文)</b> 对不起,请坐到那边去。

黑岩:<b>(英文)</b> 你要让我开车?

法比:<b>(英文)</b> 只开一小段路,混出城门就行。

黑岩瞪着他。法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黑岩:<b>(英文)</b> 我不会开车。

法比的冲锋枪在教袍里捅了捅黑岩。

法比:<b>(英文)</b> 我可以教你。相信你不笨,甚至很灵。

黑岩:<b>(英文)</b> 我不能确保你们的生命安全。

法比:<b>(英文)</b> 来吧。把脚踩到油门上。给我一个惊喜。

法比用左手挂档,然后赶紧控制方向盘,吊在绷带里的右手勾住冲锋枪的扳机。

黑岩仇恨地盯着他,然后转过脸,忍受着奇耻大辱一般,踩到油门上。

救护车趔趄着冲出去……

<b>救护车车厢内 日/内</b>

车的猛烈动作使女学生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摔倒一片。

她们相互搀扶,刚刚坐直就彼此笑了,笑着笑着,又成了抽泣。

孟繁明无力地、爱怜地看着她们。他从大衣口袋里慢慢抽出握着手枪的手;他又慢慢松开手枪,低下头打量自己的手掌——

特写:孟繁明微微颤抖的手,掌心湿淋淋的,汗珠在绯红的掌心里闪动……

<b>南京中华门外 日/外</b>

救护车即将要从城门洞里出来,两个日本兵打着小旗跑到车前,表示阻拦。

军曹跑着来到驾驶室的门边,法比赶紧用袍襟将枪盖严实。

法比:<b>(英文)</b> <b>(低声地)</b> 怎么回事?!

军曹又是一番立正敬礼。

黑岩摇下车窗。

军曹:<b>(日语)</b> 报告大佐阁下,渡边小队长命令我派三辆摩托,六个士兵,加上一挺轻机枪护送大佐阁下。

<b>救护车车厢 日/内</b>

孟繁明听着军曹的报告,他显得精疲力竭,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对付如此的突变了。

女学生们以眼睛相互搜索答案……

<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b>(低声地)</b> 请谢谢他,告诉他我们不需要……

黑岩:<b>(干巴巴地)</b> <b>(日语)</b> 不需要护送。

军曹:<b>(日语)</b> 对不起,是渡边小队长命令我护送的!

黑岩:<b>(日语)</b> 你们小队长的军阶比我高吗?

军曹:<b>(日语)</b> 可是……我们是负责卫戍的部队……

黑岩:<b>(对着窗外)</b> <b>(日语)</b> 真要护送的话,三辆摩托怎么够?干脆来他十辆。

法比将枪口在袍子里使劲抵住黑岩右肋,黑岩的脸轻微抽搐一下。

隔板上的小窗口,露出孟繁明的脸。

孟繁明:<b>(低声地)</b> <b>(英文)</b> 就知道你迟早要害人!你肯定打电话的时候走漏了消息,告诉他们你被我们绑架了。

黑岩回过头,看着孟繁明:<b>(低声地)</b> <b>(英文)</b> 我最在意的是尊严和体面。被你们这样低劣的作案生手绑架,我已经丧尽体面,我会向任何人透露消息吗?

军曹:<b>(日语)</b> 问题是,我们只有八辆摩托,三辆车现在正在巡逻,另外两辆必须待命。

黑岩不理会法比抵在他肋骨上的枪口和他的指控,仍然与窗外的军曹对话。

黑岩:<b>(日语)</b> 你们都知道南京周围有小股抗日游击队活动,游击队看见救护车本来没兴趣,但一旦参与几个士兵,反而会刺激他们伏击。一旦遭遇伏击,又没有足够的回击力量,不是等于没水救火,偏要玩火吗?所以要么你们不要护送,要么拿出实力来护送。<b>(恶狠狠地扬起嗓门)</b> 懂了吗?!

法比:<b>(低声地)</b>

<b>(英文)</b> 你们在合谋什么?!

法比把枪口进一步杵进黑岩的右肋。

疼痛使黑岩浑身颤抖一下。

军曹:<b>(日语)</b> 可是……

黑岩:<b>(日语)</b> 你们的脑子在哪里?!

军曹:<b>(日语)</b> 请大佐阁下先等待几分钟,我去报告上级……

黑岩:<b>(日语)</b> 车上的重病号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了。

黑岩一脚油门,车子冲出去,冲出了城门楼洞的阴影……

呜的一声鸣起笛来。

<b>救护车车厢 日/内</b>

刺耳的喇叭声在此刻听来十分悦耳;孟繁明坐回原位,脊背靠在车厢上,微微闭上眼睛。

书娟关切地看着他。

<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冲锋枪的枪口仍然紧紧抵入黑岩的右肋。

法比:<b>(冷笑)</b> <b>(英文)</b> 我就知道你学开车会学得很快。

黑岩:<b>(冷冷地)</b> <b>(英文)</b> 把你的手拿开。

法比看了看枪口,撤回半尺。

黑岩:<b>(英文)</b> 我是说你这只手。

法比意识到,他的左手依然把在方向盘上,他微微一笑,收回手。

<b>乡间公路 日/外</b>

横贯画面的公路,救护车从一头驶来,向另一头驶去。

<b>救护车车厢 傍晚/内</b>

书娟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睡着了。其他女学生也你依我靠地沉入睡眠。孟繁明神经质地睁大眼睛,似乎在后怕,似乎灵魂还没跟上他……

<b>江边某小镇的码头 黄昏/外</b>

救护车沿着江边开来,能看到夕阳中的江水呈暗红色。车子开到码头的水榭前,停下来。

驾驶室的门打开,法比从驾驶室里跳下车。

女学生们一个个地从车厢尾部的门跳下车。

徐小愚:好香啊!……你们闻到没有?

书娟嗅嗅鼻子,四处张望,看见码头那边一大蓬白色的蒸气。

某女学生:闻到了,好像是小刀面的味道!

一个外乡老太太的嗓音传来——

老太太:小刀面要吃吧?小刀面!

冬天的晚霞渐渐加深颜色,江面上的光亮也在渐渐收敛。女孩们在光和水之间成了剪影,这是一列活泼的剪影,小刀面的气息给了女孩子们第一线活力。

<b>救护车驾驶室 黄昏/内</b>

黑岩坐在驾驶座位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生气,所有的气息都泻出去了。

他看着书娟从父亲手里接过几个零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这群衣装头发都无比怪异的孩子向面担子轻盈跑去,一点可怜的生趣就还原了她们身上那个纯真的半女童、半少女的灵性。作为一个敌对者,他的感受是复杂而怪异的……

<b>沿江某小镇的码头/面摊 傍晚/外</b>

担子的一头搁着煤炉,炉子上坐了一口锅;担子另一头是个小桌,上面堆了一堆新擀的面条,桌子中央放了一盏油灯。

油灯被点亮了,在冬天的傍晚和大蓬的蒸气里放射出一小团温暖的光晕。

老太太的手握着一把大勺子,舀起热腾腾的汤,倒进一个个盛着面条的碗里。

一把切碎的鲜绿的青蒜苗撒在一碗碗面条上。

女学生们饥饿的同时又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做着这套流畅而娴熟的动作,仿佛在看江湖艺人变戏法……

老太太笑眯眯地抬起头:吃吧。

女学生们一个个端起碗,稀里哗啦地吃起来,烫得直抽冷气,像是一群饿急的幼犬,吃得那么急切而专注……似乎她们一生都没吃过如此的美味,把同伴都忘了,把自己也忘了,埋头享受碗里食物的热度和汤水。

码头上站着的法比和孟繁明看着她们,既欣喜又不忍。

<b>救护车驾驶室 傍晚/内</b>

黑岩看她们吃得忘记了世界……

他慢慢抬起脚,踩到油门上,手同时扳动手挡……

<b>沿江某小镇的码头 傍晚/外</b>

女学生们突然听见救护车引擎发动,全都扭过头。

法比和孟繁明也扭过头,看见救护车颠簸着拐了个弯,顺着来路驶去,渐渐消失在暮色和灰尘里。

法比:<b>(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笑笑)</b> 他倒还识相,我正想不出拿他怎么办呢,他自己跑了。

孟繁明从大衣里掏出手枪,看了看。

法比:你过去用过枪吗?

孟繁明摇摇头。法比从宽大的教袍里拿出冲锋枪。

法比:我也没用过。<b>(他上下打量着枪)</b>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真到开枪的时候,我能不能开得响它。

孟繁明将手枪向江水扔去。

法比:我告诉你你别后怕。

孟繁明:啊?

法比:那手枪里没子弹。

孟繁明:没子弹?!

法比:<b>(笑了)</b> 一颗子弹也没有。当时戴涛少校要不是弹尽粮绝,搞不好能从教堂突围出去呢。

孟繁明:<b>(瞪着他)</b> 我还真后怕!

法比用左手将冲锋枪抡起,扔进江水里。

法比:我们这种人,有没有子弹,还不都一样?拿着枪就为了做戏做得真一点。

<b>沿江某小镇码头/面摊上 傍晚/外</b>

卖小刀面的老太太桌上那一堆新鲜面条被抓起,放入滚水。

面条被捞上来,放入女学生们的碗里。

桌上的面条渐渐消失了,老太太用竹笊篱从汤锅里捞起最后的面条,放在一个个空碗里。

一双双稚气柔嫩但十分肮脏的手将最后的面条端走。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她们:你们从哪里来的?

某女学生:南京。

书娟和刘安娜对视一眼。

老太太:听人说,南京城给小东洋鬼子烧掉了,是真是假?

书娟:烧了一大半。

老太太:不得好死的东洋鬼子!……<b>(打量她们)</b> 那你们头发也是烧的?

徐小愚:不是,是我们自己剪的……

老太太:你们南京小姑娘时兴这种头发?……

女孩子们都看着她,又互相看看,有的摸摸自己的头发。

书娟:你怎么说我们是小姑娘?

老太太:<b>(吃惊地)</b> 你们不是小姑娘?

女孩们都不说话了。

一艘机帆船靠岸了,女学生们匆匆把面条往嘴里吸,又大口地喝完碗里的汤。

孟繁明走过来,再次掏出钱来,递给老太太,一面道谢。

孟繁明:谢谢你,孩子们实在太饿了,把你一晚上的生意都吃光了!

老太太:饿坏孩子们了!

女学生们拎起自己的行李,看着小火轮在最后的余晖里停泊了。

老太太看着她们走上浮桥,低下头,看见面前一堆空碗,没有一个碗里剩下一滴汤,一根面条,一片青蒜……

从机帆船上下来挑担子的乡镇旅客,传出小鸡的叫声……

女学生排着队伍走上机帆船,在老太太的眼睛里成了好看的剪影,只是她们不伦不类的头发被江风吹乱,更不入老太太的眼了。

老太太:<b>(低声自语)</b> 挨刀的东洋鬼子!……

<b>机帆船甲板上 傍晚/外</b>

法比把几个帆布书包放在甲板上,抬起头,看了每个女孩一眼,百般感触。

法比:你们好好的,啊?……路上要听孟叔叔的话……

孟繁明:<b>(吃惊地)</b>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法比:我要回到南京去。

女学生们都懵懂地看着刚刚死里逃生的法比。

孟繁明: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想不想回南京了……

法比的眼睛避开孟繁明追问的目光。

法比:我也不想回去,不过我还有件事情没做。

孟繁明:什么事情比命重要?

法比:我跟人家保证了,我会回去的……其实我是跟我自己起誓,我要找到她们,哪怕找到一点下落也好……

书娟似乎明白了:玉墨穿着水手裙的面影一闪,那面颊上带着晶亮的泪珠。

刘安娜和徐小愚期待地看着法比。

刘安娜:找到她们,给我们往汉口带个信!

法比点点头。

孟繁明: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法比: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把她们找到。早点找到,说不定还能救她们。

机帆船起锚了……

法比赶紧向码头上走去。女学生们目送着他。

<b>沿江某小镇码头 傍晚/外</b>

法比走到水榭上,回过头,扬了扬手。

机帆船逆流扬帆远去,甲板上女学生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融入了暗金色的晚霞。

法比:<b>(自语)</b> 神父,我没有辜负你,孩子们总算脱险了。一路有孟先生照看,也有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一定会平安到达汉口……

他走到码头上,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b>小火车站 夜/外</b>

一列货车减速了,渐渐停下,大声喘气,喷出的白色蒸气灰色煤烟淹没了小小的站台,笼罩了那盏孤独的煤气灯。

一个藏在阴影里的人蹿向货车。

黑暗中,带着腿伤的法比吃力地往货车车厢里攀爬。

<b>货车车厢 夜/外</b>

法比从车厢栏杆上翻越进来,看见车上装的都是牛和羊,它们也许是被捕获的家畜,不久之后将成为日军的盘中餐。

牲口们由于人类的进犯而躁动起来,不断发出哀鸣。

法比就近找了个角落,靠着车帮坐下来。面对着一只母羊,身体下还有两只吃奶的小羊。

货车启动了,向站外驶去,站台上一盏盏煤气灯的光亮如同潮水一般泼入车厢。

法比的眼睛和母羊对峙着。

母羊的身姿一看就是要随时扑向法比,保护小羊。

法比微微一笑。

法比:我们人跟你一样,大的总要护着小家伙。<b>(他避开目光)</b> 哪怕不是自己生养的小家伙……

法比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车帮上:我说的对吧,神父?那些女人们不就跟这头母羊一样吗?……你晓得她们现在在哪里?我该到哪里去找她们?……

法比的想象,亦或是发生在彼时彼地的图景:

一声裂帛,玉墨的黑丝绒裙子被撕开,露出她洁白的肌肤。

玉墨向后退去,退去……惊恐地瞪大眼睛,像天下所有面临雄性暴力的少女一样,恐惧得魂飞魄散……

红绫咬住向她伸来的雄性的手……

玉笙被一根军用皮带抽打着,满脸鲜血……

玉箫拔出藏在衣服里的一把餐刀,向自己的胸口戳去,但她的手被两只粗短的男性之手抓握住,另一个男性的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的脸向后仰……

<b>南京小巷 夜/外</b>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路上拐入小巷,不远处纸张翻动的哗啦啦的声响止住了他的脚步。他捡起一张纸,发现它是一张传单。

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具尸体横在小巷里。盖在尸体面孔上的礼帽被揭开。

何同志震惊的面孔面对着大宝毫无生机的脸。他慢慢地将礼帽盖在大宝脸上,站起来,低下头。

他四处看了一眼,将大宝的尸体背起,往一堵断墙后面走去。

<b>南京中华门火车站 夜/外</b>

火车驶入车站,呼哧呼哧地减速。

<b>货车车厢内 夜/内</b>

探照灯一道道地扫过,扫在睡眼迷蒙的牲口上,牲口们又开始不安地躁动,你挤我撞,悲声四起。

法比伏在车帮上向外看去,看见站台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个日本哨兵。

他缩回身体,思考着,目光落到那一母二子的山羊家庭上。

他趁着牲口的骚乱,悄悄接近了母羊,将一只小羊抱起,放到车厢外,母羊咩咩地叫着,两个前蹄搭到车帮上,企图往外张望,法比蹲下来,用肩膀在她屁股下使劲一顶,母羊从车帮里跳出去……

法比把另一只小羊也扔出车帮……

<b>南京中华门火车站/站台上 夜/外</b>

母羊追着第一只小羊,她身后,第二只小羊紧追而来。

日本兵们被三只羊暂时分了神,吆喝着围堵追逐……

货车另一边,法比的一条腿跨上车帮,一道探照灯光扫来,那条腿定住了,等待着……探照灯不紧不慢地扫过去。

探照灯刚一扫过,法比的身体立刻出现在车帮上。

他用一条胳膊把整个身体悬吊在车帮外,然后向被雪覆盖的路基一跃……

落在路基上的法比打了几个滚,一条裤腿的膝盖部位破了,露出渗血的膝盖。

又一道探照灯光过去,蜷缩的他紧紧护卫着受伤的肩膀,疼痛使得他的身体和脸痉挛变形……

<b>铁道 夜/外</b>

法比顺着铁道线走去。

前面出现了电筒光亮。

法比迅速跨下铁轨,藏入低矮的灌木丛,平平地趴在地上。

四个日本兵顺着铁道巡逻过来,电筒光往路基两边晃动。

法比恨不得沉入身下的积雪……

日本兵们终于过去,法比抬起脸,鼻尖和额头上都沾着雪,看着远去的电筒光圈……

他跨过铁轨,飞快穿过一片开阔地,向一道铁丝网跑去。

他企图从两道铁丝网之间爬过,但那空隙太窄,铁丝网的尖刺勾住了他的教袍后背上的刺绣……

他把双臂从袍子里退出,金蝉脱壳一样把袍子留在铁丝网上,自己穿着对襟褂子退回。

他把布满厚厚的刺绣的教袍拿起,铺在铁丝网上面,使袍子垫在尖刺上,然后两头张望一眼,开始攀爬铁丝网。

法比攀上铁丝网的顶端,四个日本兵再次巡逻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往外翻越,日本兵听见响动,电筒光立刻指过来。

日本兵:<b>(日语)</b> 什么人?!……不许动!……

法比狗急跳墙一般从铁丝网上翻过跃下,飞快地跛着腿跑去。

枪声响起……

法比已经跑出去颇远,却又掉头跑回来。

日本兵们已经从铁轨路基上冲下来。

法比把教袍从铁丝网的尖刺上往下摘,枪声和吼声迅速逼近。法比干脆一扯,扯下教袍跑去,把袍子的一个角留在尖刺上……

法比拐进一个巷口,消失在夜色里。

日本兵来到铁丝网前面,借着电筒的光亮巡视,街道空寂荒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

<b>南京中华门火车站附近 夜/外</b>

法比一瘸一拐地走着,回过头,看一眼他身后灯火阑珊的火车站。

他转过脸,不远处的南京城也亮着稀稀拉拉的路灯,似乎电力不足,因而显得幽暗叵测,如同冥界的灯火……

<b>金陵大学医院/监护室 夜/内</b>

被心脏仪器、氧气瓶以及各种液体维系的豆蔻躺在铁床上,机械地呼吸着,似睡似醒,非生非死……

威尔逊医生在为她测血压。

护士:<b>(小声地)</b> <b>(英文)</b> 怎么样?

威尔逊:<b>(小声地)</b> <b>(英文)</b> 怎么说呢?她还在生死边缘上徘徊。

豆蔻的嘴巴动了动,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

威尔逊:<b>(小声地)</b> <b>(英文)</b> 她说什么?

护士:<b>(小声地)</b> <b>(英文)</b> 这两天她常常会说这句话。好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浦生,叫人去救他……

豆蔻:<b>(喃喃地)</b> 救救……浦生……

护士:<b>(伏在豆蔻耳边)</b> 浦生在哪里?

豆蔻:<b>(不清晰地)</b> 井台上……井里……

护士:<b>(追问)</b> 井台在哪里?

豆蔻:<b>(声音更加微弱)</b> 救救浦生……

<b>井台 夜/外</b>

辘轳把缓慢地转动着,铁桶碰撞井壁的声响十分沉闷且沉重。

何同志使尽全身力气,摇动着辘轳把。

大宝妈对着井下小声呼唤——

大宝妈:扶着一点,啊,浦生!

坐在铁桶里的浦生的上半身随着辘轳把的转动渐渐浮现在井沿上……

何同志:<b>(小声地)</b> 二毛,你扶一把浦生,我把住桶!

浦生:<b>(小声地)</b> 我自己来……

大宝妈:<b>(小声地)</b> 不准逞能!

二毛搀扶着浦生,从铁桶里跨上井沿。

<b>南京小巷 夜/外</b>

何同志前后照应着大宝妈一行人,从巷子深处走来。

何同志:我在头里走,碰到情况我会吹口哨报警。二毛,你放机灵一点儿,听到我吹的蛐蛐叫,就帮你妈和浦生找藏身的地方。

二毛:冬天哪有蛐蛐?

何同志:<b>(撸着他的光头一笑)</b> 谁说没有?过冬的蛐蛐多了,我们北方,藏得好的蛐蛐能过好几冬呢!

大宝妈:何同志,你说大宝会不会自己跑到安全区去了?

何同志:<b>(为难地)</b> ……嗯,说不定。

<b>南京街道 夜/外</b>

何同志背着浦生走来,后面跟着大宝妈和二毛。

安全区的旗帜出现在马路对面。

何同志:到了,过了马路就是安全区北门!

大宝妈:何同志,请问怎么样能找到大宝?

何同志:婶子,我知道这事不该瞒你。不过刚才在路上,我要是告诉你实情,就怕耽误你们赶路……

浦生已经明白情况不妙了,惧怕听下去,又急待听下去。

大宝妈紧紧拉住二毛的手,二毛也紧张起来。

大宝妈:大宝受伤了?!

何同志:婶子,<b>(难以启齿地)</b> ……大宝已经牺牲了。

大宝妈:牺牲?……<b>(她转过脸看着浦生)</b> 什么叫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