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0797 字 12个月前

女学生丁:<b>(耳语)</b> 炸弹?

徐小愚:<b>(耳语)</b> 炸弹该往日本兵头上扔啊!

书娟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小窗外。

脚步声回来了,由远而近。日本兵们押解着浑身是血,一步一趔趄的大宝。

日本小兵把一摞粉红色的油印传单举到大宝面前。

大宝摇摇头。

日本小兵用那一摞纸张抽打着大宝的脸,左一下,右一下……

大宝嘴里流出鲜血。

日本小兵:<b>(生硬的中文)</b> <b>(举着传单)</b> 游击队,是的?!

大宝摇摇头,已经像个血人。

日本小兵:你是游击队!

大宝还是摇摇头。

日本小兵将刺刀向大宝的腹部捅去。

大宝被刺刀扎透了,更多的鲜血从嘴里、鼻孔里涌流出来,他带着刺刀仰面倒下去。

日本小兵一只脚踏在大宝身上,拔出刺刀,在大宝的裤子上蹭了蹭……

书娟看见大宝的嘴巴如同鱼类,垂死地一张一合,他的一只手痉挛地插在被血染红的积雪上,越插越深,然后抠起一团雪,紧攥成拳头,最后,拳头松开,掌心里流出被他最后的体温融化的粉红色的雪水……

书娟慢慢转过身,目光呆呆的,一滴深红色的血从她鼻孔里慢慢流出。

<b>井台 日/外</b>

日本小兵端着枪,跟随着雪地上大宝的脚印来到井台上。

他的目光随着脚印在井台上停止。井台上,那个铁桶放在辘轳旁边。

他俯身到井上,疑惑地看着宁静的井水。

他把铁桶挂到辘轳把上……

<b>井内暗室 日/内</b>

铁桶咣当当地顺着井壁下降。

二毛:<b>(小声地)</b> 哥哥回来了!……

大宝妈把二毛的嘴巴捂住,继续观察着井绳。

井绳吊起打满水的铁桶上升,突然又落回水面,溅起大朵水花……

水花一圈圈地翻开,渐渐平静。

浦生瞪着井壁对面的镜片,那里面折射出日本小兵面容的倒影,脸旁边伸出一把步枪。

<b>井台 日/外</b>

日本小兵的枪对准井内,井底除了水桶咕咚咚地进水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他慢慢收起枪,转脸注视着脚印,见它们在井台上调转了方向,往回延伸……

<b>被焚烧的餐馆 日/外</b>

日本小兵和几个同伙冲进来,谨慎地查看着大火后残余的餐馆。

日本兵们顺着坍塌的楼梯爬上去,只剩下日本小兵在仔细搜索每个角落。

他看到地上的几撮头发,蹲下来,思考着,然后向那间厨房走去……

日本兵们从楼上跑下来,一边咋呼着:没有人!走吧!

<b>被焚烧的餐馆/厨房 日/内</b>

日本小兵的刺刀在那个腌菜坛子的碎瓦片上扒拉,发现了一个个腌菜的根,上面的腌菜被啃噬殆尽……

他捡起一个腌菜根,闻了闻,推断着……

<b>救护车内 日/内</b>

黑岩侧转头,看着窗外。乌黑的电线杆一根根掠过他的视野。树梢上挂着烧焦的布片,纸片……

黑岩转过脸,看见孟繁明的手枪对着自己,身边还放着一枚手榴弹:<b>(转过脸看看近在咫尺的手枪枪口)</b> 你不用这么对付我,我不会跑的。我会帮你把你的女儿和她十二个同学送出去的。

孟繁明:<b>(不动声色地)</b> <b>(英文)</b> 谢谢。

黑岩:<b>(英文)</b> 我说了,要谢你该谢谢我女儿聪子。<b>(狠狠地)</b> 你的运气不错,每次都是聪子的电话救了你,让我忘了原则。

孟繁明:<b>(英文)</b> 狗屁的原则。杀人作恶、糟蹋未成年的小姑娘也算原则?

黑岩:<b>(英文)</b> <b>(傲慢地看了一眼孟繁明)</b> 我的原则是遵命,同时尽善尽美地实现上级的意图。

孟繁明:<b>(英文)</b> 可是聪子总是让你做回一刹那的慈父。

黑岩:<b>(英文)</b> 聪子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孩。

孟繁明:<b>(英文)</b> 每个父亲都这么看他们的独生女儿。

黑岩:<b>(英文)</b> 她确实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因为她双目失明。

孟繁明受到一记不小的震动。

孟繁明:<b>(英文)</b> 她什么时候开始失明的?

黑岩:<b>(英文)</b> 聪子半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等热度退下去,我们就发现她失明了。

孟繁明:<b>(英文)</b> 那么,你和你的妻子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孩子?

黑岩:<b>(英文)</b> 有了健康的孩子,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对聪子一如既往地宠爱。万一我歧视聪子怎么办?万一健康的孩子欺负聪子怎么办?而且,跟健康的兄弟姐妹在一起,聪子会伤心的,会自卑的。我们就是为了保障她的自信和快乐,才决定把所有心血和宠爱都集中地给予聪子。

孟繁明失神地听着。

黑岩:<b>(英文)</b> 因为失明,她才有那么敏锐的听觉和独特的美感,所以她从童年开始喜爱音乐,很早就显示了过人的天分。

孟繁明不知说什么好。

<b>防空洞内 日/内</b>

女学生们听到远处响起救护车的鸣笛。

鸣笛越来越近……

渐渐的,救护车的尖啸太近了,变得不可忍受地刺耳。

有的女学生堵住了耳朵,并且惶恐起来。

终于,救护车的刺耳呼啸在达到极致时戛然而止,接着,她们听见了汽车刹住的声响。

书娟从小窗口看出去,匆匆跑过的孟繁明,怀里抱着一大堆白底蓝条的病号服,一面低声呼唤:书娟!安娜!

<b>南京小巷 日/外</b>

孟繁明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孩尸体,惊恐地向餐馆跑去。

<b>被焚烧的餐馆 日/内</b>

孟繁明冲进餐馆的断墙,焦急地四处巡视:娟娟!……娟娟!……

书娟:<b>(画外音)</b> 爸!

孟繁明回过头,看见女儿和同学们出现在一堵断墙外面。他的目光逐渐定在书娟的脸上,鼻孔下,一道尚未干涸的血迹。

孟繁明:出什么事了?!

徐小愚:日本兵杀了大宝……

孟繁明:谁是大宝?

刘安娜:<b>(指着外面)</b> 就是外面那个小伙子……

书娟:他给我们水喝,还把我们藏到防空洞里。

孟繁明:<b>(惊魂未定地)</b> 幸亏你们藏在防空洞里……

刘安娜:孟叔叔,刚才我们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孟繁明:<b>(恍悟地)</b> 哦,对了,快把这些衣服换上,我们马上出发!用救护车把你们送出南京。

徐小愚:为什么要穿病人穿的衣服?

一个女学生抖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画着:这么大!是男人的衣服吧?

孟繁明:你们赶紧把衣服套在身上,我们这就出城!

<b>南京小巷 日/外</b>

穿着极不合身的男式病号服的女学生们走到死去的大宝身边,病号服在她们的身体上飘飘荡荡。

她们看着不久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大宝,默默地在胸前为他画着十字。

离大宝不远的地方,那些从油布包里滑落出来的传单被风掀起,轻轻作响。

孟繁明将自己的礼帽摘下,盖在大宝脸上。

女孩们一一转身,向救护车走去。

<b>救护车内 日/内</b>

头一个上车的书娟看到车上坐着的黑岩,愣住了。

法比坐在黑岩对面,用冲锋枪口对着他:没事,有枪和炸弹看着他,他暂时不咬人。

女孩们迅速地、井然有序地上了车,最后一个上车的是孟繁明,他走到书娟旁边,坐下来,摸了一把女儿长短不一的男孩发式,满心爱怜。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城门两边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出城的人们排着长队,接受日军的搜身和行李检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硬纸片,上面贴着相片,盖着派遣军总部的印章。

救护车鸣笛而来,停在队伍后面。

一个胖胖的日军军曹在检查人们的身份证。他身边站着一个拿着话筒的翻译,声嘶力竭地对人群喊话:经过人口登记的人都颁发了身份证,请大家把身份证准备好,交给皇军检验!……没有身份证的,不得出城!……

<b>救护车内 日/内</b>

翻译的声音传到车内,女学生们紧张起来,交头接耳地探讨。

徐小愚:我们没有身份证,怎么办?

书娟:爸爸,没身份证他们不让出城的!

孟繁明从驾驶室的小窗后露出脸来: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扮成病号了吧?

<b>(对法比)</b> <b>(低声地)</b> 假如日本兵不准许我们过关,你就开车硬闯。

法比:<b>(低声地)</b> 那你怎么办?

孟繁明:<b>(悲伤地笑一笑)</b> 总得放弃点什么吧?活到现在,我知道要学会放弃才行。有时候,放弃就是获得。对吧,书娟?

书娟:<b>(懵懂地感到不祥)</b> 爸爸……

孟繁明把手榴弹别在腰带上,把手枪塞进口袋:谁说我们会轻易放弃?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从救护车驾驶室里,走下孟繁明,手仍然揣在大衣口袋里。

他走到车后,法比在里面已经把门打开。

孟繁明:大佐阁下,请下车吧。

黑岩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一时决定不了是否从命。

一个个女学生都惧怕地看着他。

黑岩慢慢地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对孟繁明视而不见,敏捷地跳下车。

法比站起来,让宽大的教袍掩盖了冲锋枪,也从尾部车门跳下去。

法比看着孟繁明紧跟着黑岩向那个检验身份证的日本兵走去,自己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

黑岩不紧不慢地掏出证件,递给那个日本兵。

日本兵看了一眼,立刻跳起来立正敬礼。

黑岩:<b>(指着孟繁明)</b> 这位是孟大夫,我的朋友。

日本兵打量了一下孟繁明,点点头。

黑岩:<b>(日语)</b> 我们的救护车急需运送十三名得了传染病的孩子。现在必须马上送他们到芜湖的一家医院隔离治疗。

<b>救护车驾驶舱 日/内</b>

法比把盖在教袍下的冲锋枪口对准黑岩的后脑勺。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你们是哪个医院的?

黑岩:<b>(指着救护车的车牌)</b> <b>(日语)</b> 陆军第十六总队,第二师团野战医院。

孟繁明注视着那个日本兵:他将黑岩的证件还给黑岩。

特写:孟繁明的太阳穴暴起一根青筋。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对不起,大佐阁下,能不能把医院开的路条给我看一下。

黑岩:<b>(日语)</b> 路条?什么路条?

孟繁明紧张起来。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运送伤病员,都要由各个医院开路条,说明伤病员的年龄性别,伤情病情。

孟繁明:<b>(日语)</b> 因为这些都是急性传染病病号,必须立刻把他们转移出南京,以免在日本国内观光团参访南京时爆发传染病,所以我们没有顾上开路条。

查证件的日本兵:<b>(看了一眼黑岩)</b> 既然大佐阁下亲自送行,我可以通融一下。给我看一下病历就行了。

孟繁明:<b>(日语)</b> 我就是主治大夫,我可以向下一家医院亲自介绍他们的……病情……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对不起,不行。

黑岩转过脸,看出孟繁明已处于崩溃边缘,他眼里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反正路不远,请你们回去一趟,把路条开来。

黑岩和孟繁明对视一眼,一个的意思是:现在有你好瞧的了吧?你把日军当傻瓜蛋吗?另一个的意思是:现在正是用上你的时候,你毫无选择。

黑岩眼睛的余光瞥见孟繁明塞在大衣里的手移动得高了一点,假如孟繁明开枪,子弹的着点应该是他的肝脏。当然,孟繁明也许来得及开第二枪、第三枪……

孟繁明:<b>(英文)</b> 你看怎么办,大佐阁下?

他的眼睛盯着黑岩。

孟繁明的主观视角:黑岩的脸失去了焦距,如同颜料融化的肖像……

黑岩瞥了一眼藏匿在孟繁明的大衣口袋里的手枪,再抬起头来看孟繁明那双直直的眼睛:一个理性崩溃的人最可能成为亡命徒,而他将是亡命徒的第一个牺牲者……

黑岩:<b>(对查证件的日本兵板起面孔,官腔十足)</b> <b>(日语)</b>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吗?这些都是急性传染病人,必须马上隔离!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对不起,大佐阁下……

黑岩:<b>(转向孟)</b> <b>(英文)</b> 我尽力了。

就在他转头时,瞥见救护车驾驶室里的法比。他定睛去看法比,看见那宽大教袍里的鼓凸。

孟繁明:<b>(英文)</b> 就像你曾经告诉我的,你可以做得比尽力更好。而且你必须做得更好。

黑岩:<b>(英文)</b> 你都看见了……

孟繁明:<b>(英文)</b> 你跟我讲到你女儿的时候,我差不多都忘记了你对我女儿的残害。我差不多忘了,她现在的处境,是你一手造成的。

黑岩愣了。

<b>救护车内 日/内</b>

书娟伏在驾驶室和车厢之间的小窗口上:法比,要是日本兵不让我们出去怎么办?

法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黑岩和那个日本兵:不让出也要出。

徐小愚:那怎么出去?

法比:这你都不知道?法比开车你们坐车,就出去啦!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孟繁明的理性快要崩溃了。

黑岩:<b>(拿出素来的冷傲,对查证件的日本兵)</b> <b>(日语)</b>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放行还是不放行?

查证件的日本兵:<b>(日语)</b> 大佐阁下,我们的职责……

黑岩:<b>(日语)</b> 我不要跟你说话。请你的长官来,我要跟他说话。

查证件的日本兵对近旁一个士兵嘀咕一句,那个士兵跑去。

黑岩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4:25。

一个军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响亮地立正,敬礼:<b>(日语)</b> 请大佐阁下训诫!

黑岩:<b>(日语)</b> 我们急需把这批急性传染病人送到南京以外。他们在南京多耽搁一时,传染病的蔓延就多一分可能性,一旦传染病蔓延开来,日军的驻军和当地市民,都会受到不可估计的危害。传染病的蔓延,也会给我们国内同胞的观光团造成极坏的影响。我说的急需,具有实际和政治的双重意味。

军曹向救护车走去。

孟繁明:<b>(英文)</b> 他要干什么?!

黑岩:<b>(英文)</b> 放松一点!你让我也跟着紧张。

孟繁明:<b>(英文)</b> 换了聪子在车上,你不会比我从容的。

<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b>(对小窗那一边的车厢)</b> 装成霍乱病人!

徐小愚:霍乱病人什么样子?

法比:快死的样子!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军曹拉开救护车尾部的门,他眼前是一车厢半死不活的“男孩”,有的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有的只进气,不出气,有的发出微微的呻吟……

军曹的目光在每一个“重病号”脸上滞留一会儿,晃过去……

孟繁明紧张得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军曹:<b>(日语)</b> 他们得的是哪一种传染病?

黑岩:<b>(日语)</b> 霍乱。

门嘭的一声关闭了。

军曹:<b>(日语)</b> 看起来他们都病得很重!

黑岩:<b>(日语)</b> 不是看起来很重,事实上就是很重。我们带了个神父来,就是怕路上万一哪个病人不行了,好及时入殓。

军曹:<b>(日语)</b> 大佐阁下,您看这样如何:您跟我们的小队长通一次电话,这样就能开脱我们的责任。

<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无力地抬起左手,画了个十字:同学们,恭喜你们,戏唱得蛮好!

<b>南京中华门/岗楼 日/外</b>

军曹带领着黑岩、孟繁明走来。

军曹殷勤地为黑岩推开门,恭敬地立在门边。

军曹:<b>(日语)</b> 大佐阁下,请进,<b>(他指着门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话)</b> 电话就在那里。

孟繁明正要跟黑岩进门,被军曹挡住:<b>(日语)</b> 这里面是军事重地,敌国公民不得进入。

黑岩看看军曹,又看看孟繁明:<b>(日语)</b> 他是医生,也许有必要解答医学专业知识。

军曹:<b>(诚恳鞠躬)</b> <b>(日语)</b>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大佐阁下。

孟繁明把信赖、怀疑、赌博全都放在他的目光里:<b>(英文)</b>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进去打电话吧。

黑岩感觉到他信任的沉重,也感到自己的一线生机就在眼前。

孟繁明:<b>(英文)</b> 我能信任你吧?

黑岩:<b>(自嘲地一笑)</b> <b>(英文)</b> 当然不能。

孟繁明一愣:<b>(英文)</b> 我们都是父亲,都是男人。不能信任别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黑岩:<b>(英文)</b> 你更应该信任你的武器。

黑岩别有意味地瞥了一下他插在大衣兜里的手。

<b>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b>

隔着接受检查的人群,法比从驾驶室看见黑岩进了城门边的岗楼,紧张起来,将教袍下面的冲锋枪调整一下,使枪口对准岗楼的门口。

<b>南京中华门 日/外</b>

孟繁明站在门口,紧盯着向电话走去的黑岩的背影,身体微妙地调换一下角度,使得黑岩的脊梁继续作为手枪的靶心。

黑岩走到电话前,回过头,冷嘲地笑了笑:<b>(英文)</b> 别担心。我想着聪子呢;她这一生不能再缺少什么了,我不会让她在失去眼睛之后,再失去父亲。

孟繁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黑岩:<b>(对军曹)</b> <b>(日语)</b> 给你的上司挂电话,让他跟我说话。

<b>救护车内 日/内</b>

女学生们伏在车厢侧面的窗口上往外看。

几个男人被日本兵从队伍里推出去,他们辩解着,日本兵呵斥着。

书娟的视线穿越过动荡的人群,局部地看见站在岗楼门外的孟繁明。

徐小愚:那个日本大佐呢?

刘安娜:不知道……

书娟焦灼地看着父亲一动不动的身影。

徐小愚:是不是日本兵觉得我们不像男孩子?

女学生丁:最好往脸上抹点泥巴,抹成个三花脸,就看不出来了!

徐小愚:你那脸还不够花呀?

某女学生:孟书娟,要是他们看出我们是女孩子,会把我们怎么样?

某女学生:孟书娟,日本大佐跟你爸的关系阿牢靠?等会把我们卖掉我们都不晓得!

某女学生:<b>(推推书娟)</b> 你爸爸有没有办法让小日本开恩,放我们过去?……

书娟:<b>(恼怒地甩开她)</b> 开恩?做你的大头梦吧!

某女学生:<b>(生气地)</b> 人家好好问你话,你怎么这样子啊?!……

书娟:我不要你问!

徐小愚:是的!好好跟你讲话,你发什么神经啊?……

书娟:我不想跟她讲话!我也不想跟你讲话!

法比从窗口后露出脸:<b>(小声地)</b> 小女娃装男娃,怎么装都行,就是不能发脾气,一发脾气就露馅了!你们见过有男娃像你们这样发脾气的没有?统统给我闭住嘴。

<b>南京中华门/岗楼 日/内</b>

军曹把电话筒交给黑岩:大佐阁下,电话接通了。

孟繁明站在门外看着黑岩接过话筒,他又跟着黑岩的变换的姿势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把黑岩的要害部位纳入手枪的射程。

七八个体格健壮的中国男子被日本兵押解着,走过岗楼门口。

三个日本兵摘下他们的帽子,扒开他们的衣领,检查扛枪和戴军帽的痕迹……

中国男人们的辩解声、求饶声传过来,增加了孟繁明的紧张和焦灼。

中国男子甲:<b>(画外音)</b> 我是个拉板车的,手上给板车把子磨出茧子了,不是打枪打的……

中国男子乙:<b>(画外音)</b> 这不是枪弹打的伤疤,是长疮的疤!

孟繁明努力使自己的精神不要涣散,使劲盯着黑岩的脊梁。

黑岩:<b>(对话筒)</b> <b>(日语)</b> 喂,是的,我是××师团特别大队的黑岩久治大佐。

某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大佐阁下有什么见教?

黑岩:<b>(对话筒)</b> <b>(日语)</b> 正如山本军曹跟你汇报的,有一车急性传染病患者必须立刻离开南京,请你命令你的部下准予放行。

孟繁明似乎提起一口气久久喘不出来……

某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是!

中国男子们:<b>(画外音)</b> 求你了,不要开枪……我们上有老下有小!……

枪响了。

孟繁明仍然看着黑岩,眼皮抖动着;他只能看见黑岩的嘴巴动作,但声音被门外的枪声掩盖了。

枪声终于停止……

黑岩:<b>(日语)</b> ……谢谢。

孟繁明主观视觉:黑岩的侧影渐渐模糊成一摊污渍,污渍越来越暗,最后变成一片昏暗。

孟繁明的肩膀靠在了墙上,似乎站立着昏厥了。

黑岩在电话前看着他。

孟繁明挣扎地睁开眼睛,视觉大致恢复正常了,看见黑岩慢慢朝他走来……

<b>救护车内 日/内</b>

女学生们伏在窗子上,呆呆地看着几个女人孩子哭喊着从人群里出来,朝着刚才枪响的方向跑去。

<b>南京中华门/岗楼外 日/外</b>

孟繁明紧跟着黑岩走出来,看见女人们和孩子们正在搬弄他们丈夫和父亲的尸体,一片凄厉的哭号使孟繁明有些走神……

岗楼里的电话响了,军曹跑回去。

地上的积雪被热血融化了,心跳腿软的孟繁明一脚踩上去,摔倒在红色的血泥中。

黑岩回过头,发现自己已经处在孟繁明的手枪射程死角里……他踌躇着,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对于他这样的一个铁血军人是可耻的……

法比却突然出现在黑岩背后。

黑岩和法比的目光较量了一秒钟。

孟繁明艰难地从已经融化得稀烂的红色雪地上爬起。

法比:大佐阁下,你先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