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60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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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教堂/大门外 夜/外</b>

玉墨为了摆脱翻译,向一边走去。

翻译:赵小姐的模样,人间难觅,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我怎么会认错人呢?我还荣幸地遭到你的拒绝呢。

闪回:翻译的面孔比现在稍微年轻一些,发式也不同,微笑着邀请玉墨跳舞,她微笑着摇摇头。

<b>教堂/大门外 夜/外</b>

玉墨:<b>(低声地)</b> 你伤天害理,帮着日本人糟践自己同胞,你等着遭报应吧!

日本兵中队长:<b>(日语)</b> 请小姐们上车!

翻译太专注地纠缠玉墨,没有听见日本兵中队长的命令,玉墨再一次企图摆脱他,向旁边走了几步。

翻译:<b>(笑眯眯地)</b> 那就是说,你承认你是秦淮河鼎鼎大名的赵玉墨小姐喽?

所有日本兵都听到了日本兵中队长的命令,马上持枪跑步向卡车围过来。在卡车尾部站成对称的两列。

日本兵中队长注意到翻译的纠缠女人的笑容,以及身体紧紧粘着玉墨,眼里出现了凶光,加紧注视他们。

翻译: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在这里会碰到你!不曾想赵玉墨小姐摇身一变,变成女高中生了!你这一下,减去了十年芳龄,差点把我蒙蔽了!

日本兵中队长拉下脸向翻译和玉墨靠近过来。

法比也欲上前干涉,被英格曼拦住:<b>(低声地)</b> 让我去。

玉墨注意到日本兵中队长的逼近,紧张起来:<b>(低声地)</b> 你帮日本畜生干这么缺德的事,帮他们糟蹋小女生,我是顶替孩子们的,不然,去遭罪的就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娃!

翻译愣住了,为她的话所震动。

翻译的肩膀突然被日本兵中队长猛拍一下:<b>(日语)</b> 你在跟她说什么?

英格曼已经走到近旁,看着局势的发展,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法比和红绫相互看了一眼,也紧张得窒息了。

翻译:<b>(一惊,然后<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14246.jpg" /> 着脸笑笑)</b> <b>(日语)</b> 没什么。

日本兵中队长:<b>(发飙地)</b> <b>(日语)</b> 我看见你跟她说话了!说了什么,给我翻译!

他的手枪拔出来了。

翻译惊吓中顾不得别的了,突然指着玉墨:<b>(日语)</b> 我认识她!

玉墨急中生智地尖叫起来:不要脸!<b>(指着翻译对日本兵中队长告状)</b> 他对我非礼!<b>(她跺脚撒娇地)</b> 下流,不要脸!碰了我!

翻译:<b>(傻了)</b> 我……怎么碰你了?

玉墨呜呜地哭起来,两手遮住脸。

日本兵中队长一时弄不懂,但男人的直觉告诉了他什么。

所有女人们都看着玉墨,她表演一个被宠坏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太逼真了。

玉墨还是两手捂住脸呜咽撒赖:你就是碰我了!你个下流坯子!

翻译:<b>(对日本兵中队长)</b> <b>(日语)</b> 我认识她,她根本不是学生,<b>(指着一个个“女学生”)</b> 她们,都不是。

玉墨:<b>(又来一声尖叫)</b> 真不要脸!还说认识我!我会认识你这个下流坯子?!

日本兵中队长:<b>(凌厉地揪住翻译的领带)</b> 她说什么?!你给我翻译!

英格曼:<b>(生硬的日语)</b> 他对小姐……非礼。

日本兵中队长:<b>(转向翻译)</b> 嗯?!

翻译为了验证自己的诚实,上去拉玉墨捂在脸上的手。

翻译:<b>(日语)</b> 你仔细看一看,就知道她不止十四岁!她应该是二十四岁,假如我没记错的话!<b>(指着周围的女人们)</b> 你仔细看看她们!

英格曼的脸色再次变了。

玉墨使劲地挣扎,不让翻译把她的手拿开。

英格曼:<b>(对日本兵中队长)</b> <b>(生硬的日语)</b> 请管束他!

日本兵中队长突然出手,把翻译推开:<b>(日语)</b> 混蛋!你正在对她非礼!

翻译:<b>(日语)</b> 我就是要你看看她的脸。

说着他还要上去拉玉墨,日本兵中队长把翻译拉开,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打倒在地,并掏出手枪。

玉墨:<b>(继续尖叫)</b> 下流坯子!恶有恶报!天打五雷轰!

翻译:<b>(日语)</b> 太君,你们受骗了!

日本兵中队长眼都不眨地对着翻译的脑袋开了一枪。翻译利索地倒地死去。

日本兵中队长:<b>(日语)</b> 上车!

英格曼和法比都松了一口气。

<b>教堂/地窖 夜/内</b>

枪声使女学生们更加惊恐。

徐小愚:怎么还开枪啊?不是都把人带走了吗?

刘安娜:不知道这一枪又是打谁。

书娟从砖缝向外面看去,天上又开始飘雪花了。

<b>教堂/大门外 夜/外

</b>

咣当一声,卡车后面的挡板被放下来。八个日本兵依次跳上去。

红绫被两个日本兵架起,由卡车上的两个日本兵接手,进入车厢。

接下去是玉笙、玉箫……

玉墨是最后一个。法比走到她身边:<b>(低声地)</b> 我说到做到!一定会把你找到,把你们都找到。

玉墨:<b>(低声地)</b> 嗯。我一定等着。

法比:<b>(低声地)</b> 怎么样都要想开,晓得吗?千万不要走喃呢的路。

玉墨:<b>(温柔地点点头)</b> 嗯。

法比: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样送你走。

玉墨:我晓得。

法比:所以,但凡我有一点办法,就会去救你。

玉墨:<b>(眼泪掉下来)</b> 嗯!

玉墨已经走到卡车跟前,两个日本兵伸出手,架起她,她向法比回过头,微微一笑,笑容被珠宝般的泪珠装点得十分璀璨。

法比的眼泪也掉下来。

英格曼走到卡车跟前,以永诀的目光看着法比,一笑,抱住他,拍着他的肩膀。

闪回:童年的法比迎着他走来,他抱起脏兮兮的男孩。

英格曼:再见了。祝我们大家好运。我真替你遗憾,你从此失去了照顾我这个病老头的工作。

英格曼正要上车,一把军刀横在他面前。日本兵中队长手持军刀,似乎要切断“女学生”和她们身后的一切联系:<b>(日语)</b> 请留步,神父。

英格曼:<b>(比手画脚地)</b> <b>(日语)</b> 我是她们的,风琴师。

日本兵中队长:<b>(生硬的英文)</b> 不需要。

英格曼:<b>(生硬的日语)</b> 我是她们的长辈。

日本兵中队长:<b>(日语)</b> 不需要!

英格曼:<b>(打着手势,生硬的日语)</b> 你们……要十三个?十三,对的?我,第十三个。

玉墨和红绫坐在最靠后,此刻焦急地看着英格曼。

英格曼:<b>(对红绫和玉墨伸出手)</b> 孩子们,来,拉我一把。我跟你们一起去。

日本兵中队长:<b>(日语)</b> 不行!

他一掌将老人推倒在地。法比冲上来,扶起英格曼,发现老人嘴边全是血:要不您别去了。

英格曼:<b>(喘息着,低声地)</b> 糊涂话!我怎么可以不去?!我去了,日本人多少会收敛一点,我做了好多天的打算,要跟她们一起去!

日本兵中队长:开车!

卡车轰隆一声,引擎发动起来。

又跳上去几名日本兵。

英格曼从地上爬起,奇迹般地跃起,把一条腿迈进车内。

日本兵中队长举起手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但英格曼坚持上车,玉墨拉住老人的手。

法比也跑上来,托住老人的脊背。

车上扑过来几个日本兵,几把枪刺同时捅进老人的身体。

法比疯了一样大叫起来:神父!

英格曼的身体从卡车上坠落下来。

法比扑上去,看见神父满身的血,白色的胡须和头发都染上了血:神父!

他的神父用无力的目光看着他。

切换,闪回:壮年的英格曼向法比走来。

切换,闪回:中年的英格曼走来。

切换,闪回:青年的英格曼走来……

每一个切换,画面都更近一点,最后停在年轻的英格曼充满理想的脸膛上——这是英格曼卧室里的那张放在相框里的旧照片。

英格曼的头在法比怀抱里一歪。

泪流满面的法比慢慢地将他的眼睛阖上。

日本兵们快速地一一跳上车,把两辆卡车都塞满,最后跳上车的是那个日本小兵。

法比失去理智了,揪住日本小兵:我操你日本老祖宗!日你日本祖奶奶!

日本小兵拗不过法比,日本兵中队长上来,指挥刀的刀尖划在法比的肩膀上。

法比疼得号叫起来。

玉墨不忍地闭上眼睛。

红绫:<b>(低声地)</b> 两腿禽兽!不得好死!

玉墨:法比!

日本兵中队长:<b>(指着倒在地上咒骂不已的法比)</b> <b>(日语)</b> 把他带走,改天再杀。万一我们需要他管理哄劝女学生呢。

法比被日本兵们扔上卡车。

卡车开动了,帆布帘子遮住了一切。

<b>卡车车厢内 夜/内</b>

颠簸的车厢内,法比挣扎着起来,企图往车厢下面跳,被几个日本兵按住。

日本兵的枪口和刺刀抵住他的太阳穴、脖子、脊背。

玉墨惊恐担忧地看着仍然不放弃的法比。

玉墨:法比,不要硬拼。

法比:<b>(绝望地)</b> 那些孩子们……地窖的盖子,还关着呢!孩子们都出不来,会渴死、饿死的!

玉墨:<b>(小声地)</b> 天晓得!

红绫:<b>(小声地)</b> 到头来我们还是白白搭出去的!

玉笙:<b>(小声地)</b> 早晓得就跟小东洋畜生拼了!

春池:<b>(小声地)</b> 不如就学喃呢,落个痛快!

玉墨:<b>(小声地)</b> 不要讲没用的话!想想办法!

女人们都忧心如焚地瞪着眼睛。

一个日本兵动作粗重地给法比肩膀上的刀伤包扎。法比因为伤痛而发出低声哼叫。

一个日本兵提着一副脚镣向法比挤过来。

玉墨突然低声地哼唱起圣歌来。

女人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懵懂地看着玉墨。

红绫:<b>(小声地问玉墨)</b> 你不是疯了吧?

玉墨:法比,你要纠正我们哦。

法比也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玉墨继续往下唱。玉箫跟上来,红绫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加入了合唱,玉笙也哼唱起来。

法比眼睛里闪过顿悟。

所有女人都轻轻地哼唱着。

在一个过门,法比插进来,哼了一句,似乎在纠正她们。

女人们重复刚才法比纠正的那一句。

摁住法比的日本兵们慢慢松开了手。

那个打算给法比上脚镣的日本兵也作罢了。

日本兵们听着她们的歌声,一张张脸从麻木到陶醉,有的头跟着晃起来,有的脚跟着打节奏。

玉墨悄悄地移动到法比身边。

玉墨:<b>(低声地)</b> 哄住这帮畜生,你再想法子逃走。越是对抗,小日本越是看守得紧。

法比向她转过脸,信赖地看着她。

<b>教堂/地窖 夜/内</b>

书娟:英格曼神父说,他要跟赵小姐她们一块去。他去了,恐怕小日本就不会把她们……

刘安娜:神父病得那么重!

徐小愚:吐那么多血!

女学生丁:那点血都吐完了。

书娟只是呆呆地看着飘落的雪花。

雪花渐渐在地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白色。

徐小愚:法比该回来了呀,怎么还没回来?

刘安娜: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书娟从衣领里掏出她的项链表,看了一眼,向出入口走去,登上梯子,两手使劲推着盖子。

刘安娜:书娟你干什么?

书娟:我想出去看看。

刘安娜:不行。法比说了,谁都不准出去,除非他回来。

书娟:都一个多小时了!

徐小愚:要是法比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刘安娜:法比怎么会不回来呢?

女学生丁:那这么久了,他人呢?

所有女学生都感到了不祥,相互对视。

书娟使劲推着头顶的盖子,盖子像是封死了。

徐小愚也登上梯子,帮着书娟顶盖子。

刘安娜和其他女学生看着她们徒劳地使劲。

某女学生:我好饿!

某女学生:饿好忍,我渴死了!

某女学生:上午我才喝了一碗洋葱汤,现在饿得一点劲都没有。

徐小愚的两臂颓然垂下:胳膊好酸!

书娟却执拗地不懈地推动盖子。

刘安娜:小愚,书娟你们下来,我试试看。

她爬到梯子上,推着盖子,发现毫无可能推开它:不行,想想别的办法吧。

女孩子们一个个都瞪着无助无望的眼睛,没有任何主意。

某女学生哭了起来。

徐小愚:<b>(推她一下)</b> 哭什么?水都没得喝,还有眼泪呢!

她自己的眼泪也慢慢流出来。

另外几个女学生也在低声地哭着。

<b>发电厂 夜/内</b>

日本兵们用刺刀对着工段长,日军总工程师站在台阶上面。

工段长面前站着十来个穿工作服的工人,里面有一个是何同志:现在,我们就剩下这十几个人了,记住我们那四十个同胞是怎么死的。现在我们回来上工,不是为了日本人,是为了我们的家乡南京能早一点恢复光明,南京的市民能早点过上正常日子。所以,我们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工。我在这里,提前跟大家道一声谢。

工人们有瑟缩的,有焦虑的,有木讷的。

工段长看见何同志,疑惑地走到他面前:你是哪个车间的?

何同志:锅炉车间的。

工段长:你脸好生啊。

何同志:<b>(坦然地笑笑)</b> 一回生,二回熟。

工段长:那大家就开始上工吧。<b>(转向日军总工程师)</b> 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工了。

总工程师听了翻译的译文,满意地点点头。

<b>电厂/某角落 夜/内</b>

何同志追上了工段长:<b>(小声地)</b> 等一下,段长!

工段长吃了一惊,站住脚,回头看见何同志,疑惑又回到他眼睛里。

何同志:日本人急着恢复供电,就是为了迎接日本国内的观光团到南京,他们想欺骗他们国内的老百姓,就像他们的广播里宣传的一样,所有的破坏都是几个中国匪徒干的,南京在日本军队的帮助下,又恢复了繁荣昌盛。所以,我们要戳穿他们的骗局,拖延送电时间。

工段长:你是什么人?

何同志:我过去也是工人,十五岁就开始当矿工。

工段长: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

何同志:<b>(笑了)</b> 做抗日的工。专职抗日。

工段长看了一眼,两个日本兵把守在一台机器边:日本兵监视得这么紧,拖延恐怕不行。

何同志:那就断电。

工段长:<b>(沉吟着)</b> 断电?

何同志:日本观光团的船被风雪延误,今晚八点左右才能到下关码头。想办法在那个时候断电,让这帮吹牛欺骗的日本军人丢尽面子!他们用刀枪从乡下抓来一批农民和孩子,让他们假装自发欢迎的南京市民。他们搭台唱戏,我们必须拆台!

一个日本兵走过来,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们俩,何同志马上掏出香烟,递给工段长和日本兵,又掏出火柴,擦燃了,给他们点烟。

日本兵:<b>(抽一口烟)</b> <b>(日语)</b> 上工!

工段长:两个日本兵看一个工人,怎么断电呢?

何同志:想想办法。工厂刚开工,人手这么紧缺,出故障也难免啊,这理由说得过去。

工段长:今晚八点?

何同志:嗯!

工段长皱眉思考。

<b>下关码头 夜/外</b>

日本女军人:<b>(中文)</b> 大家准备好了!八点钟船就要到了!

冻得缩头缩脑的一大群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站在码头台阶上。

他们的父母也穿着显然是借来的衣服,装扮成南京市民,站在两侧。

母亲甲:要到了要到了,讲了几十遍了,还没到!

母亲乙:<b>(往孩子群里看去)</b> 可怜我家二狗子,穿那短命的城里人衣服,冻死了!

日本女军人:<b>(中文)</b> 大家要面带笑容,身体挺拔!

母亲丙:<b>(跺脚取暖)</b> 城里女人也是作孽,<b>(她指着旗袍里穿长线袜的腿)</b> 冬天就穿一层袜子!我还当我们乡下女人吃苦呢!她们吃的苦头比我们还多!

刹那间,所有灯光大亮。

孩子们不禁发出惊叹。

日本女军人:老乡们,在我们大日本皇军的管理下,南京恢复了供电!

远处传来客船的鸣笛。

<b>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b>

巨大的水晶吊灯亮了,璀璨的灯光下,响起掌声。

随着掌声,我们看见许多桌子拼成一张大餐桌,上面摆满五颜六色的日本菜肴,四周站着军服笔挺的日本军官。

田中敲了敲酒杯:<b>(日语)</b> 现在我宣布,庆功晚会开始!

黑岩举起酒杯。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b>

床两边的台灯发射出柔和的乳白光亮。

女人们或坐或站地消磨着厄运来临前的最后时光。

法比一只臂膀吊在绷带里,用左手不得劲地试着拧动门把。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玉墨看着他白白费劲。

<b>莫愁公寓/客房外 夜/外</b>

一个持枪的日本兵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门把动了动,又动了动。

他终于不耐烦了,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b>

日本兵推开门,见法比站在门边:<b>(日语)</b> 干什么?!

法比:饿了!<b>(指着女人们)</b> 学生们都饿了。<b>(他用左手比画吃饭的动作)</b> 我们要吃饭!

日本兵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b>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b>

田中端着酒杯走到黑岩身边:<b>(日语)</b> 我们今晚最受欢迎的节目,都准备好了?

黑岩:<b>(日语)</b> 是的。不过我不能欣赏了。跟我的女儿约好,今晚通电话。她今晚第一次举办钢琴演奏会,非常紧张,我答应她今晚一定跟她通话。一般我答应她的事,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田中:<b>(日语)</b> 这么一件小事!

黑岩:<b>(日语)</b> 女儿的事,再小都是大事。

田中:<b>(日语)</b> 太遗憾了。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你自己却不能享受。

黑岩:<b>(凄然一笑)</b> <b>(日语)</b> 正因为我涉入过多,所以已经没有兴致享受了。就像厨师烹饪,从屠宰到清洗,所有细节都亲历亲为,吃的时候,一定是没胃口的。那个姓孟的中国人,他的女儿也是女学生之一。我总是想到自己的女儿。

田中:<b>(以玩笑警告)</b> <b>(日语)</b> 当心啊,你最近有点多愁善感。

黑岩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b>

法比站在窗前,撩开窗帘,他们发现这间房间在三楼,跳窗是没有可能的。

玉墨:<b>(低声地)</b> 人家把能钻的空子都堵上了。

法比:<b>(低声地)</b> 早知道这样,应该给孩子们准备一些吃的,还有水,他们现在没吃没喝,能熬多久?

红绫:<b>(低声地)</b>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带一盒洋火来了,到时候放把火!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让这些东洋龟孙子快活!

玉墨拿出那把袖珍剪刀:<b>(低声地)</b> 我本来想到时候不让龟孙子快活的。现在一想,不行啊,惹急这些龟孙子,他们发现上了当,我们不是他们要找的小女娃,他们肯定要回到教堂去搜查的!那小女娃们不就全遭殃了吗?她们困在地窖里,出不来,跑不掉。

玉墨把最可怕的可能性放在人们面前,所有人都在恐惧中想象着。

法比:<b>(低声地)</b> 无论如何,我要逃出去。

玉笙:<b>(低声地)</b> 他们要能让你逃出去,不也就让我们逃出去了吗?

<b>教堂/地窖 夜/内</b>

书娟把一块镜子砸到地上,镜子碎成七八片,她拿起一片碎镜子,刘安娜等也捡起碎片。

书娟把一块手绢包在碎镜片的钝角上。其他女孩也仿效她。

她们走到砖头缝隙前面,开始刮两块砖之间的泥灰。

两指宽的砖缝露出教堂院子里的路灯洒下的光晕。

书娟:好像电灯亮了!

刘安娜凑近缝隙:真的,电灯亮了!

女学生丁:等我们出去,说不定自来水也来了!

某女学生:那要是出不去呢?

徐小愚:出不去还要问吗?省得人家还要埋我们,这里直接就是墓穴,大家互相陪葬。

刘安娜:徐小愚,你那个嘴巴干什么不好,非要学乌鸦叫?报丧的嘴!该鼓气的时候,偏偏就来丧气!

书娟一心一意用碎玻璃在泥灰上刮着。

刘安娜:我们排班,几个人上工,几个人休息,过一会儿再换班,好不好?

大部分人说“好!”

刘安娜:徐小愚,你呢?

徐小愚:我不讲话,不然又成乌鸦嘴了。

某女学生:<b>(抽泣着)</b> 我就是口渴,给我一口水喝,叫我干什么都行!

某女学生:<b>(哼哼唧唧地)</b> 我憋死了,要上厕所!

徐小愚:那不是桶吗?

某女学生:那个桶我用不来!

某女学生:我嘴巴干得唾沫都咽不下去了!

女学生们:法比到底到哪里去了?!不管我们了?

书娟:<b>(突然爆发地)</b> 阿烦人呐?叫得阿累人呐?就是嘴不干,叫唤这么久,也叫干了!也不想想那些女人,代我们去受罪,拿她们的命给我们抵命,她们能顾上口渴肚子饿?娇滴滴的,又是渴又是饿的,一会儿要撒,一会儿要拉,要不要人家给你们擦屁股?撒娇给哪个听?!给哪个看?!

徐小愚:是的!不晓得那个屁股有多金贵!非要坐到抽水马桶上才拉得出来!还要高级草纸给她擦呢!

刘安娜:你们的话怎么这么粗啊?!都是跟那些女人……

她突然不说了。

徐小愚:就是跟她们学的!她们讲话多痛快,多解恨?遮着掩着,就是文明啊?

刘安娜:人家好的你学学呢!学学人家的仗义、勇敢、好心眼……

徐小愚:她们讲话好听,骂人也骂得好,吵架也吵得过瘾,我就喜欢听!

书娟的手被碎镜子割破了,渐渐染红了包在镜片上的手绢。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 夜/内</b>

孟繁明空白的面孔,一双眼睛似乎被抽去了灵魂。

拥挤不堪的监室,人们无法躺下,只能靠着墙壁,或者背靠背地打盹。

孟繁明靠着门边的墙壁枯坐,似乎进入了睁着眼睛的昏迷。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的书房 夜/内</b>

黑岩:<b>(对着电话筒微笑)</b> <b>(日语)</b> 好的,我等你的信。

黑岩的女儿:<b>(画外音)</b> <b>(日语)</b> 信里我会寄一张演奏会的广告。

黑岩:<b>(日语)</b> 太好了!听妈妈的话,嗯?

黑岩的女儿:<b>(画外音)</b> 但是……

黑岩:我不要听见“但是”。

黑岩的女儿:好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