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601 字 12个月前

黑岩:再见。别忘了寄广告!

电话那一端已经挂断了。

黑岩意犹未尽地慢慢挂上电话。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值班队长办公室 夜/内</b>

电话铃响,戴着执勤臂章的值班宪兵小队长立刻拿起话筒:<b>(日语)</b> 宪兵队值班室。

话筒里传来黑岩的声音:<b>(画外音)</b> <b>(日语)</b> 我是黑岩久治。

值班宪兵小队长:<b>(立刻立正)</b> <b>(日语)</b> 敬礼!

黑岩:<b>(画外音)</b> <b>(日语)</b> 那个姓孟,叫孟繁明的犯人怎么样?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监室外的走廊 夜/内</b>

太平间一样惨白的灯光下,两条日本狼犬在两排监室夹着的狭窄走廊里徘徊,耷拉着红色的舌头,睁着比狼还要冷漠的眼睛。

两个宪兵走过来,走到一个铁门前面。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监室 夜/内</b>

钥匙碰撞在铁门上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一张张脸都惊恐地转向门口:这样的夜晚,开门意味着行刑和处决。

唯有孟繁明还在他的睁眼昏迷状态中。

铁门开了,一个宪兵以不准确的发音叫喊着名字。

日本宪兵:孟……繁明!

孟繁明似乎没有听见。

日本宪兵:孟繁明!

孟繁明懒散地回过头,然后慢慢爬起来,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麻木表情,披在肩膀上的大衣落到地上。

一个狱友拉拉他的裤脚:<b>(指着地上)</b> 你的大衣。

孟繁明:不需要了。

所有狱友都意识到他此去所向,都默默用目光为他送行。

日本宪兵:<b>(生硬的中文)</b> 带你的东西!

孟繁明弯下腰,捡起大衣、帽子。

铁门又咣当一声关上。

狱友甲:不晓得是枪毙还是过刑。

狱友乙:不会是枪毙吧?枪毙一般都不要你带东西。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审讯室 夜/内</b>

孟繁明被押解进来,仍然是哀莫大于心死地麻木着。

值班宪兵小队长:<b>(日语)</b> 请接黑岩大佐的寓所。

孟繁明猛然回过头,看着小队长打电话的背影。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书房 夜/内</b>

录音机的磁带转动着,传出肖邦的“叙事曲”。录音带的盒子上,贴着一张黑岩的女儿的小照,写着一行字:爸爸留念,女儿聪子。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压过了温婉忧伤的琴声。

黑岩皱起眉。

勤务兵的手接起电话:<b>(日语)</b> 喂?

宪兵小队长:<b>(画外音)(日语)</b> 我是宪兵总队拘留所的值班小队长藤下。

勤务兵:<b>(日语)</b> 请等一下。大佐阁下,宪兵队拘留所。

黑岩的手接过话筒:<b>(日语)</b> 姓孟的状态怎么样?

值班宪兵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健康。需要提审他吗?

黑岩犹豫着,音乐进入了一段激情的旋律。

宪兵小队长:<b>(画外音)</b> <b>(日语)</b> 大佐阁下?

黑岩:哦,你说什么?

<b>日本宪兵队/拘留所 夜/内</b>

值班宪兵小队长:您需要提审吗?还是处决?

孟繁明盯着宪兵小队长的侧影。

黑岩:<b>(画外音)</b> <b>(日语)</b> 释放他。

值班宪兵小队长:<b>(不解地)</b> <b>(日语)</b> 释放?

黑岩:<b>(画外音)</b> <b>(日语)</b> 案子了结了,不需要他了。我会亲自签署释放命令,送到你们宪兵队。

值班宪兵小队长:<b>(日语)</b> 是!

话筒里传出对方挂断的声音,值班宪兵小队长仍然是一副不解的面孔,放下电话。然后他在案前坐下来,拿出一张表格,在上面写着什么。

孟繁明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种命运,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值班小队长:<b>(日语)</b> 成田!

刚才押解孟繁明的宪兵出现在门口:<b>(日语)</b> 到!

值班小队长:<b>(日语)</b> 把他的镣铐打开。

日本宪兵:<b>(日语)</b> 是。

他走到孟繁明面前,掏出钥匙,蹲下来。

现在轮到孟繁明不解了,疑惑地低下头,看着钥匙插进他脚镣的锁孔。疑惑使灵魂回归了他刚才还空空的躯壳。

脚镣被打开了。

值班宪兵小队长:<b>(指着表格比画)</b> <b>(日语)</b> 过来。签名。

日本宪兵推了他一下。

孟繁明走到桌前,值班小队长指着表格下端。

值班小队长:<b>(生硬的中文)</b> 你,释放。这里,你的,名字。

孟繁明拿过蘸水钢笔,在表格下端飞快地签名。

<b>日本宪兵队/大门外 夜/外</b>

孟繁明走出岗哨森严的大门,看着亮起路灯的马路。

有了灯火的南京对于他似乎再次变得陌生,他似乎缺乏方向感了,试试探探地向前走去。

<b>下关码头 夜/外</b>

黑沉沉的江面上,一艘客轮亮着灯远远驶来。

码头上灯火通明,日本女军人跑到孩子群落前面,手舞足蹈:船来了,大家准备好!一、二、三,开始!

孩子们互相看看,似乎都忘记了该开始什么。

日本女军人:举起旗子,跳啊!跳得好的,就能得到糖果,最好的,可以得到一包糖果!

<b>长江水面上 夜/外</b>

几艘驳船仍然在干它们的老勾当,把一具具尸体沉入江水。

几个正在操作的日本兵看到飘着若干面日本国旗的客轮过来,摘下帽子,向客轮挥舞,并且大声欢呼。

一个小队长跑来,一面低声叫喊:猪猡!闭嘴!

日本兵们不知为什么要闭嘴,仍然雀跃欢呼。

小队长一拳伸出去,把一个士兵打倒在地上:想让国内的人知道我们每天夜里干的秘密工作?!猪猡!脑子丢了吗?!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b>

门被打开,玉墨和女人们都抬起头:末日终于来临了。

四个持枪的日本兵出现在门口:<b>(中文)</b> 出来!

法比看看他们,又看看玉墨等人;她们慢慢地站起来,真的像一群无助的小女孩一样,求救地看着法比。玉墨走在最后,存心把自己的歌本往沙发垫子下一塞。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连法比也没有注意到。

日本兵:快一点!

法比跟着她们向门口走去,却被一把刺刀挡住了。

他这才看见,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了一排日本兵。

一个个日本兵威严冷峻,充满自我正义的良好感觉,大敌当前地对付这群“女学生”。

<b>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b>

玉墨等在十几个日本兵的押解下走下楼梯。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b>

法比看见沙发垫子下露出歌本的一个角,他把歌本抽出来,觉得蹊跷,打开歌本,看见里面夹着一块淡紫色的手绢。

闪回:玉墨从腋下取出淡紫色的手绢,把头发扎起来,然后又拿起铁锹。

他思考着,眼睛四下巡视,看到了那个铜质台灯座。

<b>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b>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日本军官走到台前,一看就是七成酒醉:<b>(日语)</b> 小女生们怎么还不来唱歌呀?

一个中年日本军官拍拍他的肩膀:<b>(日语)</b> 看那边。

透过玻璃门上的白纱,能看见一群穿黑色水手裙的少女。

中年军官:<b>(日语)</b> 只有十四岁。听说死了一个,不然是十三个。

老军官:<b>(日语)</b> 死了一个?太可惜了!

田中走到台前:<b>(日语)</b> 今晚最精彩的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大家也许知道,南京有一所著名的女子教会学校,以圣女玛德伦命名的……

<b>莫愁公寓/宴会厅门外 夜/内</b>

玉墨:<b>(跌足)</b> 哎呀,我的歌本还丢在房间!

所有日本兵都盯着她。

玉墨:<b>(娇嗲地)</b> 没有歌本,不能唱。

日本兵甲:<b>(模仿她的中文)</b> 歌本?

红绫:<b>(举了举自己的歌本)</b> 就是这个!她丢在房间里了!

<b>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b>

日军总工程师从楼梯上下来,看见玉墨被一个日本兵押送着上楼来。

玉墨看了一眼这个文质彬彬的军人一眼,似乎刹那间捕捉到他眼里的善意。

日军总工程师也在刹那间捕捉到玉墨眼中的呼救。

日军总工程师向旁边让了一步,担忧地看着押解年轻女孩的日本兵。

日军总工程师:<b>(问日本兵)</b> 等一等,你这是要带小姐到哪里去?!

日本兵:<b>(日语)</b> 她把什么歌本丢了,要去找!

总工程师看着两人走过去,目光一直停留在玉墨美丽的面容和身体上。玉墨在楼梯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b>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b>

玉墨向房间门口走来,日本兵端着枪跟在旁边。

走到那间客房门口,日本兵掏出钥匙。

玉墨:<b>(大声地)</b> 法比,我回来拿歌本。

<b>莫愁公寓/房间内 夜/内</b>

法比站在门后,手里拿着铜质台灯座,看着门把被拧动,似乎全身就绪,准备出击。

门被打开了,日本兵慢慢跟进来,眼睛盯着玉墨。玉墨假装专注地四处巡视,似乎突然发现歌本被塞在沙发垫子下,天真烂漫地欢呼着跑上去:找到了!

她抽出歌本,看了门后的法比一眼。

法比突然冲出来,将铜灯座全力砸在日本兵头上。

日本兵被砸倒在地,法比对房间里叫喊:玉墨,玉墨!

玉墨出现在门口。

法比:快,跟我跑!

玉墨:不行,我不能跑,我跑了这帮畜生还不晓得会怎样报复姐妹们呢!我不是害了她们吗?你赶紧跑,小女娃们还在地窖里呢!

法比:<b>(上来拉她的手)</b> 不要啰嗦,快一点!

日本兵醒来,他的额头被砸破了,血流如注,但并不妨碍他的手慢慢向他的枪移动。

玉墨:<b>(含着眼泪)</b> 我等你回来救我和姐妹们。

她闪进客房,关上了门。

法比听见门闩咔哒一声插上:玉墨!

玉墨:<b>(画外音)</b> 快跑!

法比只得沿着走廊跑去。

日本兵的手终于抓到了枪,他翻了个身,将枪抵在肩膀上,瞄准法比,但是从他额头上留下的血盖住了他的眼睛。

枪响了。

已经跑到楼梯口的法比顺着楼梯滚下去。

<b>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b>

所有日本军官都被枪声震动了。

<b>莫愁公寓/宴会厅门外 夜/内</b>

女人们猜测地瞪着眼睛。

哨音四起,日本兵们向外跑去。

某日本兵:游击队吗?

<b>莫愁公寓/大门口 夜/外

</b>

日本兵迅速拉起铁丝网,封锁大门。

院子里,日本兵们架起机枪。

<b>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b>

向法比开枪的日本兵再一次开枪,同时向楼梯爬去。

<b>莫愁公寓/楼梯下 夜/内</b>

七八个日本兵端着枪封锁了楼梯,大敌当前地把枪口对准楼上。

<b>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b>

两组楼梯间,法比腹背受敌,进退无路。

他回过头,看见背后的一扇窗子。

<b>电厂 夜/内</b>

何同志在一个角落的阴影里跟操作机器的工段长打了个手势。

工段长用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拉下一个电闸。

<b>客轮甲板上 夜/外</b>

一群盛装打扮的日本中年妇女站在甲板上,看着张灯结彩的码头,又是拍手又是尖叫。

不少人都拿着照相机,对着渐渐近来的码头拍摄。

但码头上所有的灯霎时全熄灭了。

<b>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b>

陷入黑暗的楼梯上,日本兵们端着枪摸上来。

法比正在往窗外爬去,因为肩膀上的刀伤,他似乎不可能完成翻越动作。

<b>下关码头 夜/外</b>

黑暗的码头上孩子叫、女人喊,乱成一团。

日本女军人被从台阶上跑下来的大群的孩子挤倒。

孩子们潮水一样从日本女军人身上漫过。

母亲们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甲:小三子!小四子!

母亲乙:二狗子!

她们也往台阶下跑去。

天空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

<b>客船甲板上 夜/外</b>

刚才欢呼雀跃的日本女人们抬头看着信号弹。

一个瘦弱的学者模样的日本男人叫起来:女士们,太太们,都回到船舱里去!

女人们尖叫着,向船舱里拥挤。

<b>下关码头 夜/外</b>

一个黑影爬在一根电线杆上,往人群里撒传单。

<b>下关码头 夜/外</b>

爬在电线杆上的人竟是大宝。

探照灯亮了,强烈的光柱四处巡视。

耀眼的白光照到了大宝,大宝飞速从电线杆上滑落。枪声响了……

但枪声比大宝的动作晚了一步,他已经钻入了混乱的人群。

一个日本军官叫喊着:<b>(日语)</b> 封锁码头!不要让他跑了!

本来已经靠岸的日本客船此刻惊呼四起,又慢慢地离岸。

<b>莫愁公寓/餐厅 夜/内</b>

日军总工程师向熄灭的水晶吊灯抬起头。

所有的日本军官都失望和不满地议论、抱怨起来。

<b>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b>

玉墨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聆听着饭店内和远处江边乍起的枪声和吆喝。

<b>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b>

日军总工程师走到电闸前,一个日本兵替他打着电筒,他看见电闸没有问题。

田中:代川工程师!

代川<b>(日军总工程师)</b> 慌忙跑到田中面前,立正听训。

田中:<b>(抑制着恼怒)</b> 我以为你已经征服了电厂的支那工人了。

代川:我马上去电厂。

<b>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b>

那个向法比开枪的日本兵大张着嘴,但只能发出喑哑的嗓音:<b>(日语)</b> 一个女学生……在……这里!

他再次开枪,并不是朝着目标开,而是向他的同伴呼救。

<b>莫愁公寓/客房/走廊 夜/内</b>

玉墨被门外的枪声震动,不知该期待什么。她轻轻走到门口,从锁孔往外看,外面一片黑暗。

日本兵腹部贴地,一头一脸的血,仍在叫喊。

玉墨悄悄地回到房间里,抱起大床上的毛毯和床罩,移动着猫一样轻的脚步,接近了日本兵……

日本兵听见身后轻微的声响,企图转过脸,但已经晚了,玉墨把毛毯加床罩都覆盖在他头上,然后抓起他的脚,将他拖进房间。

玉墨跑出门,将门锁上,迅速向楼梯口跑去。

<b>莫愁公寓 夜/内</b>

楼上楼下到处是手电筒的光亮和脚步声,指挥员的吆喝此起彼伏……

<b>莫愁公寓/餐厅门外 夜/内</b>

女人们听着楼上楼下的骚动,不知道该期待什么。

春池:<b>(小声地)</b> 是不是玉墨自己逃跑了,把我们搁在这里?!

某女人:<b>(小声地)</b> 是她带头顶替的,我们是跟着她的,现在她自己倒一跑了事!

某女人:<b>(小声地)</b> 是的!挨杀挨剐到头来是我们的事!

某女人:<b>(小声地)</b> 赵玉墨从来都把她自己看得比我们高一等!

玉箫:<b>(小声地)</b> 废话怎么这么多?!

红绫瞪大眼睛,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玉笙:不如我们也趁乱跑掉!

春池:趁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们……

春池悄悄地向队伍外移动了一点。

一个日本兵的刺刀马上就横过来:不许动!

春池吓得马上缩回来。

刺刀却没有缩回去,冰凉的刀尖依然触碰在春池穿着黑丝绒的胳膊上。

因为春池刚才暴露的企图,引来更多日本兵的防卫,一把刺刀对着一个“女学生”。

红绫:<b>(冷笑)</b> <b>(小声地)</b> 好了,叫你们能不够!把人家都当傻瓜?本来这些畜生还装点人样子……<b>(一把刺刀几乎戳在她大臂上,她尖叫起来)</b> 哎呀!……

一个领头日本兵把电筒指向红绫。

红绫索性不依不饶地哭喊起来,又揉着自己的手臂:好疼!

刺刀缩回去一点。

<b>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b>

法比从楼梯扶手的空隙看下去,日本兵打着手电逼近,他只能往楼上退去。

玉墨从三楼下来,拉起法比就走。

她搀扶着法比向三楼顶层露台跑去:<b>(低声地)</b> 跟我来!我在这个公寓里住了四五个月,哪一层楼我都熟。楼顶上有个地方,先躲藏一下。

她在楼梯的尽头赶上法比,朝楼下看一眼,似乎无数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

他们面前,是一扇通往楼顶的门。玉墨把门轻轻推开,看见地面上积雪颇厚,几根晾衣服的绳子上挂着冰凌。

法比:<b>(低声地)</b> 你在这里住过?

玉墨:<b>(低声地)</b> 嗯。来,我背你!

法比:<b>(低声地)</b> 我能走啊!

玉墨:<b>(低声地)</b> 不是……他们要是追到这里,看见的就是我一个人的脚印,你不就安全点?

她不容他犹豫地弓下腰,法比只得俯下身。玉墨咬紧牙关,背着法比走到楼顶露台上,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b>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b>

楼顶露台的四周只有齐到人的小腿高度的水泥围栏,探照灯从两个方向照射过来,玉墨弓着身体等待着,挑选了两道探照灯光恰好交错过去的刹那,飞快地向一个长方形的水池跑去:<b>(急促地喘息着,低声地)</b> 人家看还以为它是个消防池子,其实不是。

她的手探入池底,快速刨开积雪,池底露出一根铁丝。她拉住铁丝,使劲往上一提,原来下面是个洞穴:<b>(低声地)</b> 快进去!

法比看看她。

玉墨:<b>(低声地)</b> 我们唱歌的时候,日本人可能会放松岗哨。你那时候再想法子逃出去。

法比:你怎么知道这个藏身地方?

玉墨:这个公寓好几间房都是有钱男人租来养外室的。那些男人怕老婆打上门,楼下门房一个电话打上来,他们就能把外室藏到这里面。我的几个麻将搭子,都是男人们养的外室。

法比:……<b>(低声地)</b> 你也是?

玉墨: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比她们强,后来发现自己连做外室的份儿都没有。

法比:玉墨……

玉墨:<b>(把手指轻轻按在他嘴唇上)</b> 不说了,我知道。

法比进入了防火池下的洞穴,玉墨赶紧把盖子盖上,再用手捧起雪,一层层地盖上去,轻轻将雪抹平。

她把两只冻僵的手放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一面打量着水池,想看看是否有破绽。

<b>防火池底下的洞穴 夜/内</b>

极小的黑暗空间里,法比两腿几乎蜷到胸口侧卧着,像是婴儿在母亲胎里的姿势:<b>(低声地喃喃自语)</b> 我只要不死,一定会来找你玉墨的。没人娶你玉墨,是天下男人都瞎了眼。

<b>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b>

探照灯照射着露台。但一再错过玉墨。

玉墨踩着自己的脚印后退,然后蹲下,抹平防火池边雪地上的脚印。

她用自己的脚印摆了个迷魂阵:走了几圈,走到露台边沿,脱下鞋子。

特写:玉墨的手把她的两只鞋子搁在一尺宽的围栏上,使劲摁下去,摁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她把鞋穿上,向后退了几步,再调转头,向门内走去。

<b>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b>

玉墨拉开露台的门,刚跨进来,五六支手电筒的光圈同时落在她脸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纷乱,眼睛里是一种决绝的目光。

两个日本兵冲上楼梯,架着她的两条胳膊,几乎把她两脚悬空地拖下楼梯。

领头的日本兵:带走,带到餐厅去!

等那两个日本兵继续架着玉墨向二楼走去时,其他日本兵冲向楼顶露台。

<b>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b>

电筒的光和探照灯的光晃动在积雪的地面上,玉墨秀丽的足迹在雪地上盘桓着,最后延伸向露台边沿,一尺宽的围栏上,一层处女般的白雪上面,落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一切都似乎在印证一个女孩子求死的决心和对于死的恐惧。她所做的挣扎、迟疑,最后又归于求生。

领头的日本兵看着在围栏上的两个脚印,脸上出现了感叹:<b>(日语)</b> 原来是这样——她想自杀,不过还是害怕。这么年轻的生命,又这么美丽,值得贪恋啊!

<b>莫愁公寓/餐厅旁边的接待室 夜/内</b>

田中正在听那个领头的日本兵报告:他把我们一名下士金史太郎打昏,关进了客房,自己逃走了。所以刚才并不是游击队偷袭,是金史太郎开枪阻止他逃跑。

田中: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日本兵:法比·英格曼。是圣·玛德伦教堂的神父约翰·英格曼的养子。

田中:立刻全城搜捕法比·英格曼。他很可能会回到教堂。把圣·玛德伦教堂监视起来。

领头的日本兵:是!

<b>莫愁公寓/餐厅 夜/内</b>

所有的窗帘紧闭,桌上点亮了蜡烛。

日本军官们看着一队穿黑丝绒水手裙的“女学生”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押解下,走进餐厅大门。

田中看着噤若寒蝉的“女学生”们,得意地把酒慢慢送往嘴边。

老军官:<b>(馋涎欲滴)</b> <b>(日语)</b> 比我想象得还要美!

玉墨走在最后,红绫回过头,看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用手指头替她梳理着。

玉箫对刚才怀疑和错怪玉墨的人,咄咄逼人地冷笑着:<b>(低声地)</b>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

那几个女人避开她的锋芒。

玉墨:<b>(低声地)</b> 孩子们有救了。

红绫:<b>(低声地)</b> 真的?

玉墨:<b>(低声地)</b> 要是法比今天夜里能逃出去,她们就没事了。

站在红绫前面的是玉笙,红绫转向玉笙:<b>(耳语)</b> 孩子们有救了!

玉笙对她前面的玉箫耳语:孩子们有救了!

女人们就这样口耳相传,把消息传递给了姐妹。

每一个姐妹都在得知“孩子们有救了”的信息之后,舒展开眉眼。

玉墨:<b>(低声地)</b> 我们要在这里多消磨一点时间,拖住日本人,赢下的时间都是法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