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211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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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内</b>

史密斯手里拿着几封信从楼梯上跑上来。一面欢快地叫喊着:<b>(英文)</b> 邮政船只从上海过来了!这可是南京陷落后的第一艘邮船啊!

他跑到拉贝办公室门口,把一封信放在拉贝办公桌上,又冲出门,向费池的办公室跑去。

费池正在写着什么,史密斯把一封信放在他桌上。

费池拿起信,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睛激动了:<b>(英文)</b> 这家伙,总算跟我们联络上了!<b>(他掂量一下信封)</b> 这么重,他也不怕日本人的信件审查?

他急不可待地撕开信封,里面却没有信笺,只有一张照片,一本口袋版的英文浪漫小说。照片上就是一棵歪脖子柳树。

费池大惑不解地向信封里仔细查看:<b>(英文)</b>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史密斯把信封拿过来,查看一会儿,一点点拆开信封的边缘。

在拆开的边缘上,露出一行字:“小说里的文字会告诉你有关柳树的故事”。

史密斯和费池对视着。

费池:<b>(英文)</b> 日本人把我们都培养成谍报人员了。

他打开小说,在第一页上发现了一个被红色线笔圈出的词汇:找到了,我来念,你记。

史密斯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一支蘸水笔:好的。

费池:<b>(念着小说第一页的词汇)</b> 昨天下午,<b>(他翻到第二页)</b> 我再次试图……

<b>下关码头附近的树林 日/外</b>

费池念信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男人急促行走的双腿,进入了一片树林。

渐渐地,费池断续的朗读变成那个美国记者的声音。

美国记者:<b>(画外音)</b> 两次失败,都证明了日方现在千方百计地阻挠西方人回归南京。上一次我甚至是在一位日本朋友的陪伴下,但仍然没有成功地说服日本士兵准许我进入南京。相比之下,当时离开南京要容易多了。

字幕叠印在树干和树枝上。

顺着那双走走停停的腿,我们看到机警巡视的乔治·费池。他手里拿着一把短柄铁锨,边走边打量着一棵棵树。

他走到一棵树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核对着。

在这张六乘六的照片上,全部景物就是一颗歪斜的柳树。我们此刻记忆起来:那个美国记者曾经离开南京时,因为日军搜查而把胶卷埋在了这棵树下!

美国记者:<b>(画外音)</b> 看来,日本人欢迎所有的西方人士离开南京,是因为在人类向他们讨回公道那天,尽量减少目击者和证人。他们是怕我们的!因此我埋在下关江边树林里的胶卷,眼下无法被取回。鉴于新年之后,就要进入早春,雨水将会破坏胶卷的质量。希望你能够替我找到并且保存这些珍贵的胶卷。

费池断定这就是那棵柳树。他把照片放会口袋,蹲下来,开始在树根部挖掘。

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船鸣。

费池用铁锨挖着树根下的泥土,渐渐地,泥土下露出一点黄颜色,他的动作小心起来,一点点地向深处挖掘。

一声悠扬的船鸣。

费池的手从泥土下掏出一个油纸包,他急忙打开,看见里面抱着十几个胶卷。他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把油纸包放进风衣口袋。

他沿着来路往树林外面走去,突然,他停住脚,叽叽嘎嘎的日语谈笑从远处传来。

费池赶紧闪到树后。

一大群日本兵从树林外的小路往江边走去。

费池借助树的掩护观察这群日本兵:他们抬着经过包装的古董红木家具,巨大的古董花瓶,还有一伙人抬着一架三角钢琴。

他们笑笑闹闹地忙碌着,搬钢琴的人嘻嘻哈哈抱怨着,停下来,靠着钢琴休息。

此刻走过来一个扛着大花瓶的日本兵,玩笑地踢了一脚靠着钢琴休息的日本兵,那个日本兵追打上去,扛花瓶的日本兵为了躲避追打,险些把扛在肩上的花瓶摔下来。

一个当官的上来,抽了扛花瓶的日本兵一个嘴巴,声色俱厉地训斥他。

日本军官:<b>(日语)</b> 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吗?无价之宝!中国宋代的陶瓷!把你的脑袋打碎十次,也不能打碎这个花瓶!

日本兵扛着沉重的花瓶笔直地立正。

费池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群窃国劫城的匪徒。

两个日本兵朝树林里走来,威尔逊紧张地把身体紧贴在树干上。

日本兵却朝他的方向走来。

费池的手下意识伸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那里面装着十几个胶卷。

他却从同一个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掏出支烟,迎着日本兵们走出来,一面用左手的手掌挡住打火机的火苗,也挡住他的半个脸,装作专注地点烟。

日本兵甲:<b>(生硬的英文)</b> 嗨,干什么?

费池赶紧掏出烟盒,做出烟酒不分家的随意样子。

两个日本兵不客气地把烟盒拿过去,各自取了一根烟,却不把烟盒还给威尔逊,观赏着烟盒。

日本兵甲:<b>(缺乏经验地调侃)</b> 美国制造!

两个日本兵笑起来。

费池把打火机递给他们,两人理所当然地相互点烟。

费池似乎等着他们归还他的烟盒和打火机。

日本兵甲:<b>(生硬的英文)</b> 谢谢美国制造!<b>(一摆头)</b> 再见!

费池堆出抱怨却敢怒不敢言的笑脸,指着两人手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费池:<b>(英文)</b> 我可以拿回来吗?

日本兵甲:<b>(晃动着闪亮的烟盒和打火机)</b> 谢谢!

费池:<b>(英文)</b> 这是我太太送给我的!我太太,明白吗?

日本兵甲:<b>(英文)</b> 谢谢。太太。

日本兵乙:<b>(推了威尔逊一把)</b> <b>(日语)</b> 快走!

费池不满地走去,还两次回头望着日本兵,表示对自己物件的留恋。

日本兵们却解开裤子,蹲在了枯草里,从枯草里冒出两股青烟。

费池加快步子向树林外走去。

<b>下关码头外 日/外</b>

费池走到自己的福特轿车前,打开前盖,把那个油纸包放进去。

<b>下关码头附近的树林 日/外</b>

两个日本兵提起裤子。

日本兵乙突然看见旁边一棵树下的短柄铁锨。

他们走过去,捡起铁锨,又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坑,周围的土是新鲜潮湿的。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渐渐恍悟。

日本兵甲:<b>(日语)</b> 那个美国佬,一定挖走了什么宝贝!

<b>威尔逊的轿车内 日/内</b>

费池钻进车门,急促地喘息着,把钥匙插进匙孔,但没有马上发动车,却将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搏上。

从后视镜里他看见两个日本兵已经跑到车后,手里举着烟盒和打火机:<b>(生硬的英文)</b> 还给你美国制造!

费池立刻把两边车门锁上。

日本兵们一边一个地敲打车窗,一个拿着打火机,一个拿着烟盒:<b>(生硬的英文)</b> 开门,还给你!

费池不理他们。

日本兵们抓住车子两边的后视镜。

费池使劲一拧钥匙,轿车发出轰隆一声,莽撞地冲出去,把两个日本兵甩倒。

<b>荒院/厨房 日/外</b>

高烧中的浦生,眼圈发紫,两颊病态地潮红,并闪着蜡一般的亮光,嘴唇一层烧焦的浮皮。

豆蔻打开他肋下肮脏的绷带,伤口的溃烂让她感到无助和绝望:<b>(看了一眼浦生)</b> 阿疼?

浦生轻轻地摇摇头。

豆蔻旁边放着一个破口的碗,里面装着半碗水:我找到一点盐巴,化了点盐水。听我玉墨姐说,盐水能治伤。

浦生轻轻地点点头。

豆蔻:<b>(警告地)</b> 要忍住啊,好疼哦!

浦生又点点头。

豆蔻用一块带刺绣的布——是从兜肚上撕下来的布片,蘸了盐水,又看看浦生,把布片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浦生的身体本能地打了个挺。

豆蔻眼泪汪汪起来:疼吧?

浦生:<b>(几乎无声地)</b> 还好。

豆蔻眼泪汪汪地给浦生洗伤,浦生每一个抽搐都让她跟着抽搐。她在肩膀上抹了一下眼泪:等你伤好了,我们就一块离开,再也不回南京了,南京到处都是小日本。我们到池州去,藏玉楼的厨子是池州人,我老帮吴师傅做厨房的事,劈柴火,团煤球,剥豆子,挤虾仁……他说,豆蔻啊,等我回乡下的时候,就认你做女儿,带你回家,我们父女俩到镇上开个小菜馆,保证有钱赚!打仗之前,吴师娘生病,回乡探亲,后来南京吃紧了,他就没回来。我们坐船到池州,坐三天船,就能到池州了,找到吴师傅了。他看见你,不晓得有多快活,他老婆生了一个呆儿子,就晓得吃,拉撒都不晓得,你去了,正好给吴师傅当儿子,阿好?

浦生:<b>(微弱地)</b> 好……

豆蔻:哎哟,讲错了,讲错了,你给他做儿子,我给他做女儿,儿子怎么把女儿给娶了呢?只能是我给他做女儿,你给他做女婿,对吧?

浦生:对……

豆蔻跑出厨房门,走到院子里。

<b>荒院 日/外</b>

两条洗净晾干的被单在微风里轻轻飘动。

豆蔻把一条被单扯下来,走回厨房。

豆蔻在浦生旁边坐下,用牙齿把被单咬开一个口子,使劲一撕,一条三寸宽的布条从被单上被撕下来。

豆蔻把布条包裹在浦生的伤口上。

房顶上的瓦片稀里哗啦地响起来。豆蔻和浦生都大吃一惊,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着被烟熏黑的房梁。

那稀里哗啦的响声已经响到他们头顶,他们看见一片瓦动了动。

浦生把头靠到稻草上:那只猫。

豆蔻这才吐出噎在嘴里那口气:这个死东西,吓死我了!

此刻,猫闪电一般从房檐上跳下地,还拖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豆蔻眼睛亮了,轻轻拿起一把竹柄扫帚,跑出厨房。

<b>荒院 日/外</b>

豆蔻躲在树后,把扫帚猛地扔向被它拖着东西累赘的猫。

猫吓了一跳,向后一闪,嘴里拖的东西同时被它放弃了。

豆蔻蹿出来,捡起那团东西:竟是一只死去的僵硬的鸭子,一只腿消失了,也许消失在猫的肠胃里。

猫把脊背拱得像个城门洞,咧开嘴哧的一声,威胁豆蔻放下它的猎获物。豆蔻向它使劲跺跺脚,它蹿开了,眼睛却仍然冷冷地盯着豆蔻。

<b>荒院/厨房 日/内</b>

豆蔻提着鸭脖子进来:浦生,看!

浦生无力地睁开眼睛。

豆蔻:你想怎么吃?盐水鸭,酱鸭,还是八宝鸭?

浦生无力地笑笑。

那只猫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向鸭子看着。

豆蔻:我先去把鸭子打理出来。还有多少天是大年夜?我俩提前吃年夜饭,阿好?

浦生又是那样无精打采地笑了一下。

豆蔻:<b>(打量着四体不全的鸭子)</b> 就是不晓得到哪里能搞到洋火,没有火只能跟猫学,生吃它了。

<b>荒院/堂屋 日/内</b>

豆蔻翻箱倒柜,到处寻找着。

她的手拉开一个个抽屉,飞快地翻找。

这里是被打劫一空的,能拿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毫无价值,并且杂乱无序。

她终于找到一个火柴盒,焦急地打开它,里面只有一根火柴。

她如获至宝地拿着它跑出去。

<b>荒院/厨房 日/内</b>

豆蔻欢快地跑进来:找到了!

浦生似乎已经睡着,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唇,呼呼地喘息着。

豆蔻把一把稻草塞进灶眼,又在稻草上加了两根板凳腿。

她拿起那根火柴,屏住呼吸,在灶台上一擦,却没有擦燃,她看看火柴,更加聚精会神地往灶壁上一擦,火柴却断了,差不多是齐着火柴头断的。

她沮丧透顶地往地上一坐。

她坐了一会儿,爬起来,趴在地上寻找,同时伸着两只手掌在地面上摸索。

她摸到了那个火柴头,像是捏起一颗珠玑一样捏起它。

浦生:怎么了?

她回过头,哭丧着脸:我的手太笨了,没轻没重的,把洋火弄断了!

浦生挣扎着爬起,挪到灶眼前面,从豆蔻手里接过那个火柴头。他从地上拿起一束稻草,松松地团起来,又用手摸了摸灶壁,似乎要选个理想的地方擦火柴,然后他捏着火柴头的手指头停在灶壁的拐角上。

豆蔻和他都把生存的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小小的火柴头上,浦生涣散的目光此刻凝聚成一个针尖。

浦生的手腕轻轻一抖,火柴头擦在灶壁上,一朵火苗直接在他的两手指尖升起来。

豆蔻:快快快!

浦生把那束稻草凑到火苗上。火苗在稻草上成活了!

豆蔻打了一下浦生捏着火柴的手:扔掉啊!

浦生不动,等着活了的火苗越长越大。

然后他把烧起来的稻草团放进灶眼,灶眼忽地一下亮起来。

豆蔻拉着浦生的手,掰开他那两个手指头,指间留下一小点黑色的焦炭。

豆蔻捧着那两个手指,呼呼地吹冷气。

浦生:<b>(缩回手)</b> 不疼。

豆蔻:还不疼?你看,都出水泡了!

浦生:那时候在地窖里,戴少校换药的时候,就让我掐他的腿,他说这里一疼,伤口就不那么疼了。刚才我手指头疼,这里<b>(他指着肋下的伤处)</b> 就疼得好些。

豆蔻:我才不信呢!

浦生慢慢地躺倒。

<b>荒院 日/外</b>

豆蔻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手按住鸭子,另一只手使劲拔鸭毛。风把雪花似的鸭绒挂到天上,带向远方。

<b>荒院/厨房 日/内</b>

豆蔻把没有完全拔净毛的鸭子放进大铁锅,锅里的水已经大开。

<b>荒院 日/外</b>

豆蔻蹲在地上,用菜刀把竹椅子、竹凳子当柴劈开。猫已经和她不再生分,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跟着她的动作,它的下巴和目光一抬一落。

豆蔻: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动什么坏脑筋?你比猴子还精,在等我烧熟了鸭子给你吃一口,是不是?我把鸭头给你吃,再给你一截鸭颈子,你是有功之臣嘛,对吧?

猫冷冷的眼睛。

豆蔻:吃完这只鸭子,你再出去给我拖只鸡回来。拖一个猪后腿回来也行。要不就拖一个金华火腿回来!鸭子炖金华火腿,那个汤就没得比的!干脆到哪里偷点竹笋来,跟鸭子一块炖汤,阿好?

猫依然是一双冷冷的眼睛。

豆蔻:我保证省一碗汤给你喝!

<b>荒院/厨房 日/内</b>

揭开盖子的锅里,热气腾腾的一锅鸭汤,豆蔻用一根树枝搅和着。

豆蔻用一个破碗当瓢,舀起汤,烫得不断放下破碗,又是往手上吹气,又是摸耳垂,终于盛满一碗汤,又用细树枝当筷子,夹起一块鸭肉:这鸭汤闻着就香死了,是吧,浦生?我没舍得搁盐,盐留着给你治伤。

浦生没有搭话。

她端着碗小心地走到浦生身边:两天没吃什么东西,饿也能饿病!<b>(看一眼一动不动的浦生)</b> 来,喝了鸭汤,补一补,你的伤口好得就快了!

她把碗放在地上,推了推浦生,浦生不动,也不睁眼。豆蔻一下子瞪大眼睛:浦生!浦生!

浦生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豆蔻张开的嘴巴合不拢了。她就那样瞪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伸出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

浦生微微睁开眼,看着她,而眼睛的焦距却没有对准:姐姐,妈叫你把借宋嫂的麻线还给人家……借人家东西要还……

豆蔻:浦生,是我!我是豆蔻!

浦生嘴里咕哝着什么,但豆蔻已经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了。

豆蔻把耳朵贴在他嘴唇上,边听边重复:哦,你妈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帮你还了,还给宋嫂了,浦生你就不要操心了,哦?

豆蔻把自己的额头贴到浦生的额头上,烫得她马上缩回来:烧这么高!

她吃力地把他抱起,让他的头靠在墙壁上:<b>(带出哭腔来了)</b> 浦生,喝点汤,好吧?求求你!喝了汤,我马上去找个医生来,给你抓几服好药吃,你就会好的!

她听见响动,一回头,见猫跳到了锅台上,用前爪试探着够直冒热气的鸭子。她站起身,猫吓跑了。她却走到门外,把那块鸭肉放在地上。

猫缩头缩脑地过来。

豆蔻:你吃吧。浦生病得太重了,吃不下。我到哪里去给他找医生?

她无望地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我……到……哪里……找医生啊?

猫用金色的薄情的大眼睛瞪着她,弓着身体,试试探探地朝鸭肉凑近。

<b>教堂/院子 夜/外</b>

女人们排成一队,传运一盆盆、一筐筐的土。

队伍延伸到后院,玉墨把泥土倒在戴涛的坟头上,用手将土抹平抹光。她站在墓前看了一眼墓碑上“戴涛千古”四个字。

玉墨:等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年年清明都要扫墓的,这时候就算多给你扫几回吧。

<b>教堂/院子 夜/外</b>

远处的火光缭绕在院子里。

红绫、玉笙、玉箫手递手地传递着泥土,一面小声谈论着。

红绫:我看这个日本鬼子是鬼灵精怪,找了这么长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脑子都想的发疼,都想不出来他跑到哪去了!

玉笙:肯定跑出去了!

玉箫:那墙头外的日本兵不就晓得死掉的那一个了吗?

玉笙:对啊,这会子他们肯定已经打进来了,拿法比报仇偿命了!

红绫:要不然我讲他鬼灵精怪的!

喃呢:说不定死在外面什么地方了呢!

红绫:那我们就要谢天谢地了!

喃呢:<b>(认真地)</b> 在这个地方,要谢,就谢谢天主!

红绫:<b>(故作刮目相看)</b> 哎哟哎哟!你皈依了?神父老头子不嫌弃你,收你做姑子了是不是?

喃呢:<b>(更加认真地)</b> 什么姑子?连这都不懂!教堂里的洋姑子叫修女!只要老爷子收我,我就做洋姑子。

红绫:那就不能找男人了哦,夜里自己焐自己的被窝了哦!

喃呢:自己焐就自己焐!

红绫和玉笙等笑起来。

春池:不要在那里痴笑,快点做活路!

红绫:我一笑身上才有劲!

<b>教堂/地道内 夜/内</b>

油灯照耀着法比手里的工兵镐,一镐一镐地凿击着黑色的土壤。

树根不断从土里面伸出,他用一把园丁的大剪刀剪断树根。

刨下的泥土迅速被他装入一个篮子,篮子的把子上拴着一根麻绳,他扽了扽麻绳,篮子马上被往地道外扯去。

他的手拉了拉另一根绳子,一个空篮子被拉回来。

玉墨出现在他身后。

法比:你看,树根越来越多,证明这个地道已经挖到树林里去了!

玉墨:什么时候能通?

法比:明天天黑以前,一定会打通!树根越来越密,证明我们头顶上,就是树林的中央。我是想往树林里面再打打,打深点,离围墙更远点,这样就更减少点风险。地道打通,假如那个日本小鬼子的师团长官不买那个黑岩大佐的账,不肯给我们通融,那明天夜里你们就带着孩子们从这里出去。不过,我但愿他们会通融,不至于动用我这个最冒险的坏计划。

玉墨往空篮子里装土: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带着神父。

法比:神父不会走的。

玉墨:你好好劝劝他。

法比:这是他的教堂,他死也愿意死在这里头。

玉墨:那你呢?

法比:我?我不会死的。<b>(他泥乎乎的脸对她一笑)</b> 我这个人吧,什么事都做最坏的打算,而且呢,不打算的事情我从来不做,死,我从来没打算过,所以我不会死的。

玉墨不说话了。但法比看出,她满心的话:你是不是担心,万一你们突围不成功?

玉墨:死在乱枪里也罢了,就怕给那些畜生拉到哪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让那些畜生拿去撒欢找乐,到时候死也死不掉,活着也不是人。

法比听得心惊肉跳。

玉墨:到那时候,你要帮我在戴涛坟前烧几炷香,请求他宽恕我,但凡自己能索自己的命,我一定不会手软,就怕那帮畜生让你死都没法子死,死不成。

法比失神地点点头。

玉墨拿起法比手上的工兵镐,开始刨挖,动作虽轻,却含有一股狠劲。

特写:泥土在她的镐头下飞快地纷纷撒落。

<b>教堂/英格曼卧室/浴室 夜/内</b>

特写:日本哨兵甲背在身后的双手在瓷砖的尖角上来回磨蹭,一根麻线纤维被磨断,冒出细细的纤维。

镜头拉开,我们看见他坐在地上,后背靠在洗脸台的角落里。

浴室的门是关着的。

他突然听见英格曼卧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英格曼:<b>(画外音)</b> 进来吧!

<b>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b>

红绫和喃呢托着托盘进来,向英格曼微微鞠躬。

英格曼坐在摇椅上,回过头,似乎有些嫌烦地看着她们。

红绫:<b>(嬉着脸皮)</b> 神父,我晓得您老人家讨厌我们。是法比叫我们来给您老人家送晚餐的。他一时歇不下工,地道快打通了……

英格曼:<b>(打断她)</b> 非常感谢。

喃呢:您老人家想在哪里吃饭?

红绫:<b>(用胳膊肘捣她一下,俏皮地)</b> 我们那叫吃饭,神父这叫用膳。

英格曼:劳驾请放在那张桌上吧。

喃呢看看不近人情的老头,轻轻踢了踢红绫。

红绫:你踢我干么事啊?你那两个泥蹄子!

英格曼咳嗽一声。

喃呢:<b>(小声地)</b> 走了耶!

红绫:这里好暖和!暖和一阵子再出去受冻!

<b>教堂/英格曼卧室/浴室 夜/内</b>

站在浴帘后面的日本士兵甲两个眼珠咕噜噜地打转,用听觉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听到红绫娇滴滴的声音,他有点忘记了处境,眼睛迷醉了。

红绫:这么好的火,给一个人取暖是取暖,给三个人取暖还是取暖,火也是特为给我们烧的,对吧,神父?

<b>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b>

红绫把那盒中药丸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药丸,捏碎蜡封,将药丸搓成一个个小药丸,放在手心上。

红绫:喃呢,发哪家子呆啊?倒水!

喃呢听话地走到英格曼椅子旁边,怯生生地拿起凉水瓶,倒了一杯水。

红绫捧着搓好的药丸走到神父身边。

英格曼:非常谢谢。请放在这里吧。<b>(见红绫保持原来的姿态)</b> 少陪了,别让我耽误你们的时间。

红绫:您老人家是要我们走啊?

英格曼:对不起,我实在缺乏精力。

红绫:我们不走。

英格曼吃惊地扭过头,看了这个既妖媚又娇媚的年轻女人一眼:她也不挑个对象,怎么跟他无赖起来了?

红绫:法比要我们服侍您老人家把药吃完再走。

英格曼:<b>(指指茶几)</b> 把药放在这里吧。我会吃的。

红绫:法比说,千万不要听神父的,把药放在茶几上。他说我们一走神父就会把药从窗子扔出去。

英格曼:<b>(严厉地)</b> 请你把药放在这里。

红绫:喃呢,把水端起来。

喃呢怯生生地端着水往神父面前送。

英格曼看着从侧面伸过来的一只肉乎乎的手掌上,搁着一小堆黑色的药丸子,他抬起头,看见红绫如同成年人对孩子的那种宠惯的脸。他让步了,同时为自己的让步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拿起三五个药丸,放进嘴里,喃呢赶紧把茶杯端到他嘴边。他把药丸吞噬下去,又从红绫手心抓起几个药丸。

两个女人巴巴结结地伺候着老人吞噬药丸,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水,红绫就把那块毛巾拿起,但立刻就惊叫起来:我的个妈妈!怎么都是血?!

英格曼:这足以证明这些药没用吧?除了让我本来就不好的胃口更坏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英格曼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

红绫:一个人身上才几斤几两血,这么吐还得了?!

说着她抽下自己腋下的绣花手绢,欲替英格曼擦拭嘴边的水珠和药渣,老神父一惊,同时用手挡开她的手绢:

<b>(冷冰冰的礼貌)</b> 谢谢,非常谢谢。你们可以离开了。我很累,也怕吵闹,让我安静一会儿。

红绫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替他擦了嘴巴,还做主把那块手绢的一角塞在神父下颚下,灵巧而周到地替他把手绢在他胸前铺平,一面招呼喃呢:你发什么呆啊!把盘子端过来,服侍老人家用餐!

英格曼正要抵抗,一阵咳嗽喷薄而出。

<b>教堂/英格曼卧室/浴室 夜/内</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