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2250 字 12个月前

这个年轻指挥员可以如此的孩子气。

玉墨:<b>(画外音)</b> 浦生!有人来走亲戚了!

浦生往门外看去,见玉墨和玉箫抬着个小椅子,椅子上坐了个穿粉红花袄、粉红缎鞋的小姑娘过来。

<b>教堂/厨房后面 傍晚/外</b>

浦生打量着小姑娘——小姑娘的头上戴了一块丝巾,脸上略施脂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李全有和戴涛也好奇地凑到门口。玉墨却站在五六米处不上前了:认识吗,浦生?

玉墨和玉箫笑嘻嘻地转过身,把王小妹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亮给了几个伤兵。

浦生的嘴巴一下咧到耳根:小妹!

玉墨和玉箫开心地抬着小妹在狭小的院子里兜圈。

她们后面又来了玉笙、豆蔻等人,都欢天喜地,小妹的复活对于她们似乎是个重大节日。

戴涛看着欢乐得像孩子一样的玉墨,微笑着,玉墨感到戴涛被自己的快乐感染,也看了他一眼。两人在刹那间品尝到和平年代的家常快乐,这种美好的错觉令他们神往和心动。

戴涛:来,大家进来吧,外头冷。

<b>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傍晚/内</b>

几个女人的到来使得伤兵们暂时忘却了现实。

李全有端出一个茶壶,几个茶杯,给每个女人斟茶。

李全有:这是玫瑰茶。戴少校在花园里看见玫瑰枝子上还有干了的花,就采回来了。

玉箫:<b>(四周打量一眼)</b> 谁敢喝你们的茶?这么邋遢的地方!你们这些男人,也不收拾一下,还请我们喝玫瑰茶呢!你们看看这蜘蛛网<b>(她指着窗子上的蜘蛛网),</b> 都快要织成一块布了!

李全有:<b>(玩笑地)</b> 等着你们来收拾啊!

玉笙:好意思!

玉墨:那我们真给你们收拾了啊?

豆蔻:<b>(对浦生)</b> 我就先从你收拾起——看你那衣服脏的,脱下来,给你洗洗!你出去,把身上的虱子跳蚤抖抖!

王浦生一闪身挪到门外去了。

<b>教堂/厨房后面 傍晚/外</b>

王浦生:我不脱!

豆蔻:<b>(从门里追出来)</b> 不脱不行!快脱!

窗子开了,露出玉笙的脸。

玉笙:豆蔻啊,哪能追着人家男娃娃叫人家脱衣服呢?

屋里的男人女人都笑起来。

豆蔻没想到这一层,脸一下子红了,伸手给了玉笙一巴掌:我叫他脱衣服,又没叫他脱裤子!

屋里的人笑得更欢了。

玉墨的脸也从窗口伸出,对着浦生笑道——

玉墨:你就快脱吧,不然这位傻大姐还不知会说什么傻话呢!

豆蔻:<b>(小声地)</b> 我们走,不理他们。

浦生:去哪里?

豆蔻不答,拉着浦生就走。走到厨房后面的炉灶前,豆蔻把嘴巴伏在浦生耳朵上:他们都笑我,没跟人亲过嘴。我给你亲吧,头一回哦……

浦生脸通红。

两人一前一后跳到炉灶坑里。

<b>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傍晚/内</b>

玉墨、玉笙、戴涛、李全有坐在稻草上玩纸牌。

玉墨:我们这个小豆蔻,是给逃荒的淮北人带到秦淮河来的,来的时候才七岁,天生的小美人胚子。就是不开窍,开口就冒傻气,动作就打烂东西,过年才十六,老板娘在她身上不知打断多少根鸡毛掸子。

李全有:是个苦命孩子。

玉墨:<b>(惨笑一下)</b> 不苦命的能进藏玉楼吗?

戴涛看了玉墨一眼。

玉墨打出手里最后一张牌:我赢了。

李全有打出手里的所有牌。

剩下的是玉笙和戴涛,玉墨凑到戴涛身边去看他的牌。

玉墨:怎么这么臭的手气?

戴涛:<b>(坏笑)</b> 情场得意啊!

玉笙的牌也走光了,戴涛手上还有一大把牌。

李全有:少校情场也太得意了,一手牌都臭手里了,一张牌没出来!

玉箫拿着一把纸条往戴涛脸上贴。

玉笙和玉墨都哈哈大笑。

戴涛:碰到你们之前,我真不知道,世上有你们这么爱笑的人。

玉墨:我们这种人,有点乐子就偷点乐子!

玉笙看着戴涛脸上越贴越多的纸条,笑得不可遏制。

玉墨轻轻拍她一巴掌。

玉墨:再笑人家又要讲我们商女不知亡国恨了!

李全有:什么?

玉笙:<b>(拖长声调,半唱半念)</b> 隔江……犹唱……后庭花。

玉箫:哎哟,玉笙人粗心不粗唉,会背诗呢!

玉笙:就会两句。人家骂我们的诗,不会背还得了?

玉箫:我就不会背。越骂越快活,你骂我我还帮你吹箫弹琵琶!

又是新一轮大笑。

陈乔治出现在门口。

陈乔治:法比早上出去换粮食,现在天都要黑了,还没回来!

所有人都愣了。刚才那短暂的快乐顿时烟消云散。

<b>教堂/地窖 夜/内</b>

女学生们手拉手,低着头,在做祈祷。

帘子被豆蔻撩开一点缝隙,看着她们。

豆蔻放下帘子,伸了一下舌头。

红绫:<b>(小声地)</b> 怎么了?

豆蔻:法比出去搞粮食,到现在还没回来,学生们在为法比祈祷。

<b>教堂/厨房 傍晚/内</b>

玉墨也低着头,两手交握在胸前,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戴涛坐在她对面,皱着眉头看她。

玉墨:<b>(睁开眼睛)</b> 我早就不信了,现在临时抱佛脚,不知道还有用没有。

戴涛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门外的夜色。

玉墨:你在想什么?

戴涛的背影充满焦虑。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法比蹬着三轮车走来,看见路口有几个日本兵走过来,他赶紧轻轻地下车,将三轮车掉转一个方向,向相反方向骑去。

法比吃力地蹬着车,额头上的汗水大如黄豆。

马路一边,一排房屋在焚烧,法比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头发上的蒸气冉冉升起。

他刚向右拐了个弯,听见马蹄声朝他近来。

他再次跳下车,拉着车头掉转方向,又跳上车,飞快地蹬着踏板,不远处,他回过头向马蹄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法比从三轮车上跳下,一只胳膊抱起一袋面粉就冲进一个残破的屋子。

<b>弃屋 夜/内</b>

法比紧张地看着窗外,日本骑兵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地上,剪影一样。

一个日本兵看见了法比扔下的三轮车,跳下马,往屋子张望。

站在黑暗里的法比慢慢蹲下,使劲在胸前画着十字。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虔诚过。

<b>南京/小巷 夜/外</b>

日本骑兵把那辆三轮车用绳子拴在他的马上,跳上马,随着伙伴们走了。

法比站起来,看着两袋面粉,亲热地抚摸着它们,就像抚摸着幸免于难的孩子。

<b>南京/小巷 夜/外</b>

法比拎着两袋面粉从弃屋出来,发现三轮车不见了。而巷子两头都有出没的日本兵。

他发愁地把两个沉重的口袋放在地上,迷失了。

<b>弃屋/厨房 夜/内</b>

一口豁了口的水缸里盛着一缸底的水。

法比拆开面粉口袋的口端,拎起口袋,将面粉倒进去一些。

法比挽着袖子的手伸进带豁口的水缸,开始和面。

水缸里的水和面渐渐成了一个大面团。

法比把一个四脚朝天的桌子扶正,又从水缸里捞出大面团,在桌面上揉起来。

面团被他的手揪开,拉长,再压扁……他起劲地操作着,看上去似乎要在这里开烧饼铺……

法比解下教袍的腰带,脱下教袍,令人匪夷所思地把压成扁条的面缠在腰上,又把它的首段粘住。

然后他穿上教袍,紧紧地裹上腰带。

<b>弃屋 夜/内</b>

法比把没有和成面团的一袋半面粉拎起,走进厨房,塞进水缸,盖上缸盖。

<b>南京街道 夜/外</b>

法比走到一个哨卡前,两个日本兵正在搜查一队中国人。

他主动走到前面,举起双手。

日本兵看见一个穿天主教神父袍子的男人举着双手过来,用刺刀拦住他。

一个日本兵上来,两手在法比身上搜身。

法比紧张得气都喘不匀,眼睛余光跟着日本兵的手,脸上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日本兵的手摸到法比的上腹部,法比深吸一口气。

法比:<b>(把笑脸对着日本兵)</b> 日你个祖奶奶,别往那儿摸,摸你妈去啊……

日本兵的手摸在法比的腰带上,没有发现这位“神甫”的腰粗得多么不尽情理。

日本兵的手放过了法比的腹部,走到了胯部,法比吐出一口气……

<b>教堂/厨房 夜/内</b>

乔治目瞪口呆地看着法比从解开的腰带下剥下一块面团,又剥下一块面团。

法比:你那双小眼都瞪成大眼了!看什么?还不上来帮我!

乔治赶紧上来,帮着法比把腰上背上的面撕下来。

玉墨从地窖出口上来,看着法比脊梁上粘着一块块面团,再看他们两人的举动,惊讶无比。

法比:要是日本兵发现了我,直接就把我推到火上去烤,那才好呢,好一个薄皮大馅的肉包子!

玉墨扑哧一声笑起来。

法比吃惊地回过头,发现自己如此形象暴露在玉墨眼前,无地自容。

法比:你怎么来了?

玉墨:<b>(忍不住地笑)</b> 我来帮法比包包子。

法比赶紧披上衣服,走出去。

乔治:<b>(追着他)</b> 唉,还没剥干净呢!

<b>教堂/厨房外 夜/外</b>

乔治看着法比脚步趔趄地跑去。

<b>教堂/厨房 夜/内</b>

玉墨和其他女人们在案板上做面食。

只有一个擀面杖,被陈乔治占用,其他人都用酒瓶子代替擀面杖,擀出面条、薄饼,一片叽叽喳喳的谈笑……

女学生们也好奇地从地窖里出来,围在四周观看。

玉墨:<b>(对戴涛)</b> 你这个河北人,教教我们啊!

戴涛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拐杖交给她,从她手里接过酒瓶子,飞快地擀起来,一眨眼,一个薄饼就擀好了:乔治,你管烙饼就行!

玉墨:我来试试!

戴涛把着她的两只手,一下一下地示范。

书娟注视着这两人。

戴涛:那,这个手擀一下,这个手转一下……

玉墨基本倚在戴涛怀里:这样……对不对?

戴涛放开她,点点头。

玉墨:<b>(小声地)</b> 你不会再走了吧?

戴涛:<b>(小声地)</b> 不知道。

玉墨:<b>(小声地)</b> 别走了。

戴涛:<b>(小声地)</b> 走不走,都好像不对。

玉墨心事重重地擀着面饼……等她擀好一个,抬起头,发现戴涛已经不在了。

书娟的目光却一直定在玉墨身上,玉墨有所感觉,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交上了火。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b>

一个日本兵把孟繁明带到门口。

黑岩:请进。

日本兵离开,孟繁明进门,脱下帽子,大衣,自己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解开领口的纽扣,往一把椅子上重重地坐下去。从他的姿态看,他表现了疲劳、居功和不把黑岩当主人的随便。

黑岩对他态度的变化有兴趣地研究着。

孟繁明:<b>(英文)</b> 能给点水喝吗?

黑岩:<b>(英文)</b> 小泽。

一会儿工夫,秘书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考究地摆着茶壶、茶杯。

孟繁明不请自斟,一连喝下去三杯茶,然后夸张地哈出一口气,表示长久以来的干渴被消解了。他用袖口抹了一下嘴巴。

黑岩:<b>(英文)</b> 水泥的情况如何?

孟繁明:<b>(英文)</b> 我相信你的人已经把情况告诉你了。你满意了吧?

黑岩:<b>(英文)</b> 孟先生的办事效率在中国人里是少有的。

孟繁明:<b>(英文)</b>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这个日本兵的办事效率。<b>(伸出手)</b> 可以把通行证给我了吧?

黑岩:<b>(英文)</b> 我正在催促。

孟繁明不出所料地把手缩回。

黑岩:<b>(英文)</b> 每个提出申请的人,都要得到总部稽查部门的审批。总不能这么快吧。

孟繁明:<b>(英文)</b> 我知道不会这么快。我们大家一块等吧。水泥只有在仓库门口的是速干的,仓库里面的存货只是一般水泥。

黑岩吃了一惊,恼怒地看着孟。

黑岩:<b>(英文)</b> 你不是答应给我弄速干水泥吗?

孟繁明:<b>(英文)</b> 我正在催促。人家现在把我当成汉奸,汉奸的威信就要大打折扣,所以答应你是一回事,兑现,又是另一回事。

黑岩:<b>(英文)</b> 你需要我再给你多长时间?

孟繁明:<b>(英文)</b> 长得足够派遣军稽查部门来批准孩子们的通行证。

孟繁明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大衣、帽子。

门外那个送孟来的日本兵用刺刀将孟拦住,黑岩打了个手势,让他放行。

孟繁明:<b>(转过身)</b> <b>(英文)</b> 对了,你答应替我保护的车子呢?

黑岩:<b>(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b> <b>(英文)</b> 都替你擦洗过了。

孟繁明接过钥匙,懒洋洋一抬手:<b>(英文)</b> 再见。

<b>某拘留室 清晨/内</b>

铁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一把拴在铁栅栏门上的铁链大锁被打开了。

两个日本兵把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押解出来。这个男人是得贵。

得贵神情恍惚地走在两个日本兵之间,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b>审讯室 清晨/内</b>

得贵被带进来,看着他对面的日本军曹,军曹身边,站着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位中国翻译。

翻译:皇军想知道,你揭发的收尸队队友,老陈当时把中国战俘窝藏在什么地方。

得贵:一个教堂里。

翻译:你记得那是个什么教堂吗?

得贵:<b>(惊慌地)</b> 我不是南京城里人,南京的教堂……我看都差不多……那天又是黑灯瞎火的。

翻译跟军曹简单地翻译了得贵的话。得贵紧张地两个眼珠子一会儿转向军曹,一会儿转向翻译:<b>(讨好地)</b> 不过要让我到那天枪毙战俘的江边,再走一遍,我肯定想得起来!

<b>江边 日/外</b>

两辆日本兵的摩托车开到曾经的刑场,日军毁尸灭迹的工作是成功的,江涛拍岸,吞没了曾经惨烈的一幕。

摩托车停下,前面一辆摩托车的挎斗里钻出得贵,他已经比前一时刻自如多了,也换了一身衣服,过大的团花马褂罩在村夫的土布裤子上,一双赤脚穿着日本旧军靴,不伦不类地打着松垮的绑腿。

后面一辆摩托的挎斗里,坐着那个翻译。

得贵远处近处地眺望着,激动地转过头:我想起来了!老陈那天带着我,把两个中国伤兵从这里带到那边的芦苇荡里,藏了一天……

<b>长江边荒野 日/外</b>

一片灰白的芦苇丛里,嗖嗖地刮着西北风。

迅速近来的摩托车马达声顿时使得这里的宁静破碎。

两辆摩托车停住,得贵跳下车,判断着方向……

一个日本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b>(日语)</b> 是这里吗?

得贵:<b>(转向翻译)</b> 啊?

翻译:他让你认准了。他们可没时间陪你瞎兜风!

得贵:一点都不错,就是这里,喏,老陈背着那个老兵,我背着那个小兵,就是从这里钻进去的,老陈中午还叫我给他们送了一趟水……

日本兵:<b>(厌烦地)</b> 中国伤兵在哪里?

翻译:他要你说出伤兵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得贵:从这里往城里走,不出五里路……一个教堂!

翻译:你可想好了,假如再找不着,他们就没耐心了。

得贵:<b>(恐慌地点着头)</b> 那是那是,一定找到。

<b>南京街道 日/外</b>

孟繁明开着轿车驶来,眼神非常警惕,不时从后视镜和旁边的倒车镜观望,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

车的后座上堆放着若干油纸包、盒子,显然都是食品。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孟繁明停下车,非常警惕地四面看看,然后打响门铃。

他焦虑地等待着,看了一眼手表。

里面响起陈乔治胆怯的声音:<b>(画外音)</b> 谁啊?

孟繁明:我,孟繁明。

门上的小窗打开,露出陈乔治的脸,他一见孟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容,以及浑身的泥灰,几乎一眼没认出他来:孟先生,您怎么了?

孟繁明:快出来帮我搬东西。

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沉重的大门打开来,陈乔治从门里出来。

孟迅速打开后车门,把堆在后座上的纸包和盒子亮给乔治。

陈乔治:<b>(惊喜地叫起来)</b> 无锡肉骨头!

<b>教堂/餐厅 日/内</b>

一盒一盒,一包一包的食品堆放在长餐桌上。

女学生们欢天喜地等着书娟请客。书娟从一个纸盒里拿出一块块排骨,一面叫着同学们的名字。

书娟:无锡肉骨头,一人一块!

她们一个个空盘子伸到书娟面前,书娟在盘子里放一块排骨,一个女学生用舌头舔了一下上面的酱汁。

女学生丁:好香啊!

徐小愚翻着白眼看着同学们。一个装着肉骨头的盘子放在她面前。

<b>教堂/地窖 日/内</b>

书娟捧着一个大纸盒,来到王小妹身边:我爸爸给你的。

小妹惊讶地看着她。

书娟打开盒盖,里面全是包着五彩晶莹的玻璃纸的糖果。

小妹捧着盒子,惊异地瞪大眼睛。

书娟笑了一下,把盒子倾倒在床铺上,双手捧起一把糖果。

各色玻璃纸在地窖幽暗的光线里显得神话一般奇幻。

书娟剥开一颗糖果,递到小妹嘴边。

书娟:吃吧。

小妹接过如此美丽的糖果,对书娟一笑。

书娟站起身离去。

小妹把舌尖轻轻触碰在糖果上,一种迷醉的神色出现在她脸上,对于这样一个受尽磨难的苦孩子,这滋味实在太好了,又太陌生了……

小妹把那块糖果又仔细包回糖纸,放回盒子里。她把所有散落在床铺上的糖果都放回盒子里,那么珍惜,如同一个富家少女在检点自己的珠宝……

<b>教堂/餐厅 日/内</b>

徐小愚抬起头,看着刘安娜。

刘安娜:吃吧。

书娟期待地看着徐小愚。

徐小愚:哼,还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才弄到这么多好吃的。

刘安娜:唉,人家书娟好心好意给你吃……

徐小愚:我又不是狗,给块骨头啃啃,就把什么人都当主人。

女学生丁:小愚,你不吃拉倒,话还不少!

徐小愚:不吃她的狗屁东西,就为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狗汉奸的骨头还没有无锡肉骨头硬呢!你们就吃吧,吃汉奸的东西,谨防中毒!

书娟实在忍不住了,爆发地站起来,同时一声怒吼:我爸不是汉奸!

徐小愚:不是汉奸怎么这么得意?还敢开着轿车到处兜风?!人家法比昨天蹬三轮车拉粮食,还穿着神父的衣裳,都差点给日本兵打死,只有汉奸才有你爸这副派头,全城横冲直撞,通行无阻!

书娟上来,一把揪住徐小愚胸前的水手领带,书娟个子大,徐小愚瘦小,书娟几乎把她提起来:你把话给我收回去!

徐小愚:唉哟!……放开!……

几个同学上来拉架,书娟却像是力大无穷,一个个把同学摔倒:你今天要是不把骂我爸的话收回去,我就不放你!

徐小愚:汉奸汉奸汉奸!

两人从餐桌边打到地上。

书娟的手越揪越紧,徐小愚的脸红得发紫。

书娟:你呢?杀人犯!……撺掇朱玛丽跑出去,把她带走了,你倒跑回来了,朱玛丽人呢?!在墓地里躺着呢!

徐小愚一下子傻了,也不挣扎了。

刘安娜趁机拉开书娟。

书娟仍然不依不饶,上去又踢了徐小愚一脚:就是你把她杀了!你个杀人犯,比汉奸还坏!

徐小愚眼圈红了。

书娟:朱玛丽才死得冤呢!

徐小愚呆呆地躺在地板上,任泪水在脸颊上纵横流淌。

<b>教堂/大厅 日/内</b>

法比、孟繁明、戴涛坐在一张长椅上,焦灼、忧虑萦绕着三个男人。

孟繁明:我女儿的生命安全,还有她那些同学的生命安全,是我用自己的民族气节换的,你一定要照看好她们。

戴涛:那个跟踪你的人说,日本第十六师团的中高级军官要开一个秘密的新年庆功会,他们到处搜寻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为了在晚会上给他们唱歌。

孟繁明:<b>(心绪败坏地)</b> 马路上常常碰到被奸杀的小姑娘,他们可不是为了听她们唱歌……

戴涛:所以,一定不能暴露女学生们的藏身之处。

孟繁明心情更加焦灼、沉重了。

法比:你的车上有通行证,我可以用一下你的车吗?

<b>教堂/院子 日/内</b>

法比坐在车后座上,孟繁明驾驶着轿车开出教堂大门。

<b>南京小巷 日/外</b>

孟繁明的轿车开入一条小巷。

停在那座弃屋的门口。

法比动作敏捷地下车,孟繁明看着他迅速地消失在弃屋内的昏暗和混乱中。

<b>弃屋/厨房 日/内</b>

法比揭开水缸的盖子,拎出一袋半面粉。

<b>南京小巷 日/外</b>

法比把面粉装入轿车的后备箱。

<b>轿车内 日/内</b>

法比兴高采烈地坐在孟繁明旁边。

法比:一百五十斤面粉,可以烤三百斤面包,要是蒸包子的话,少说蒸四百斤包子!就是……没有包子馅儿啊?拿什么做馅儿呢?

孟繁明:<b>(被法比感染,情绪稍有改善)</b> 明天,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蔬菜来,做包子馅儿。

法比:要是能弄到一点儿鸡蛋就更好!

孟繁明:好!

法比:猪油呢?

孟繁明:我试试。

法比:<b>(得寸进尺地)</b> 顺便给老神父搞点香肠。

孟繁明:我尽力吧。

<b>孟宅 傍晚/外</b>

孟繁明从轿车里出来,锁上车,走出车房。

天色完全黑了,一个黑影进入车房<b>(且别问他是如何进来的,这类人可以进入任何他想进的地方),</b> 他用一把钥匙打开轿车,摸黑打开后座的坐垫,取出一个长方的东西。

特写:那是一部小型录音机。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夜/内</b>

一台小型录音机上的磁带转动着,一些不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渐渐地,声音清晰了一些。

陈乔治的声音传出:无锡肉骨头!

黑岩的眼睛立刻转向一个戴眼镜的日本翻译。

日本翻译规规矩矩地翻译着乔治话语的意义:无锡出产一种排骨,味道极佳,肉质鲜嫩,是当地名产。

接下去,我们依稀分辨出法比、孟繁明的对话……

法比:<b>(画外音)</b> 一百五十斤面粉,可以烤三百斤面包,要是蒸包子的话,少说蒸四百斤包子!就是……没有包子馅儿啊?拿什么做馅儿呢?

孟繁明:明天,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蔬菜来,做包子馅儿。

……

黑岩认真地聆听着翻译的译文。

翻译:他们要做四百斤包子。<b>(又开始书呆子气的讲解)</b> 包子是一种中国传统食品,外面用面粉包裹,里面填充肉或者蔬菜……

磁带已经在空转了,翻译的话还没完。

黑岩摁下键钮:他们要做四百斤包子,教堂里一共就三四个人……四百斤包子?

<b>教堂/附近的街道 夜/外</b>

摩托车停下来,得贵跳下车,辨认着方向。

远远地,新月照在教堂钟楼的轮廓上。

得贵:我认出来了,就是这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