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娟:我过去都不晓得恨是什么东西,现在见到的东西都让我恨……
法比:你晓得我怎么想?跟日本人比起来,世界上没有值得我恨的东西。
<b>教堂/院子 日/外</b>
法比和陈乔治用盆把雪舀起,倒入铁桶。
一桶桶的雪被倾入喷水池。
女人们拿着缸子和脸盆,舀起越来越厚的雪。
她们接起长龙,传递铁桶……
一桶桶的雪被倾入消防池。
一桶桶的雪被倾入浴池、大锅。
……
大锅里的雪融化着。
<b>教堂/院子 日/外</b>
乔治和法比抡起镐头,在地上挖坑。
女人们也帮着铲土,抬土。
一桶桶的雪被倒入土坑里。
女人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b>英格曼神父的卧室 日/内</b>
英格曼神父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几乎快乐地在劳动的人们,感触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英格曼:主,感谢您,这场雪救了我们……
<b>教堂/大门 日/外</b>
大雪中,一辆轿车在被雪覆盖的路上轧出两道车辙。
轿车停在圣·玛德伦教堂门口。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的是孟繁明。他直奔大门,急不可待地打响门铃。
<b>教堂/大厅 日/内</b>
陈乔治跑进大厅侧门,一面叫喊。
陈乔治:孟书娟!你爸来接你了!
在二楼回廊上的所有女学生都看着医疗室的门。
<b>教堂/大厅/医疗室 日/内</b>
躺在长椅上的孟书娟眼睛亮起来。
陈乔治已经来到医疗室门口,敲着门,似乎比当事人还激动:<b>(画外音)</b> 孟书娟,你爸开着轿车来的,来接你去搭船!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b>
所有的女学生都围到医疗室门口。
陈乔治:他叫你快点收拾东西!他就在院子里等你。
书娟:晓得了,你说我马上就来。
女学生丙:到底汉奸有办法!
女学生丁:你不要嘴硬,要是他能带你去搭船,你就不叫人家汉奸了!
徐小愚:那也是汉奸!
女学生丁:管他汉奸不汉奸,救一条命是一条命!
<b>教堂/大厅/医疗室 日/内</b>
书娟听着同学尖刻的议论,微微一笑,打开门,迎着羡慕、妒忌、愤恨的目光走出去。
<b>教堂/院子 日/外</b>
孟繁明走向正在舀雪的玉墨:玉墨,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玉墨扭头看着他,不为所动。
孟繁明:日本人全都疯了,光天化日的就杀人强奸,我来的路上就碰到好几伙日本兵轮奸妇女,一个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玉墨用手捧起一捧雪,放进捅里,看着他臂膀上的袖标:那也不妨碍你当他们的帮凶。
红绫此刻走上来,一面在身上擦着冻红的手:哎哟,孟先生,来了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玉墨,我看你是得便宜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时候,人家还有情有义要带你走,你还不快点走,在这里做姿弄态的,阿是要我们这些人眼红啊?
玉墨:你眼红什么?我不早就讲了,让给你了吗?
红绫:<b>(看一眼孟)</b> 你真是不晓得好歹……
玉墨:<b>(慢悠悠地)</b> 好歹也要分怎么个好,怎么个歹。日本人没打进来,是一个分法,日本人打进来了,又是一个分法。
孟繁明:玉墨,我是念那六个月的情分……
玉墨:<b>(冷笑)</b> 那六个月是你瞎了眼了,没看出我是什么货色。
孟繁明:<b>(伤心气绝地)</b> 你怎么……
玉墨:<b>(进一步刺痛他地冷笑)</b> 要么就是我瞎了眼,不识货,没看出你一半是日本货。
孟繁明悲愤地看着她。
玉墨:你没事了吧?我还有事。
她提起装的半满的桶,转身走了。
孟繁明慢慢转身,向大门走去。
红绫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挽着他向前走:路滑得很,不要跌跤啊!
孟繁明企图摆脱她的纠缠,她却笑嘻嘻死缠烂打。
红绫:想开点,孟博士,强扭的瓜不甜。她不识货,还不识抬举,我识抬举。<b>(妖媚地看他一眼,笑得跟糖稀一样)</b> 我跟你走吧,阿好?一打仗,到处都是孤魂野鬼,你有我这个伴,焐焐被窝也好啊!我烧菜烧饭,捶背捏脚,只有比她赵玉墨强,不会比她差……
孟繁明抽出胳膊。
红绫: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证伺候得你老家都不认得!不跟你要钱,给两个零花钱就行了,最多给我买两双丝袜子。你要是够了呢,随时打发我走,保证不跟你来热粘皮,粘上甩不掉,甩掉脱层皮……
孟繁明:谢谢你,请回吧。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他急匆匆地开了大门出去。
红绫:<b>(咬紧牙关)</b> 呆子!
<b>教堂/大门 日/外</b>
孟繁明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员的位子。
后面的车门被拉开了,孟一震,回过头,见上车的是苏菲和女学生丁。他顿时愣住了。
孟繁明:书娟呢?
苏菲:<b>(胆怯地)</b> 她说孟叔叔您先把我们送到江北,再回来接她。
孟繁明拉开车门就下车。
<b>教堂/大门 日/外</b>
书娟听见门铃声,打开门上的方形窥视窗。女学生们站在教堂大厅侧门口向他们张望。
小窗口露出父亲的脸。
孟繁明:<b>(气急败坏地)</b> 怎么回事?!
书娟:苏菲年纪最小,戴米爱生病,你带她俩先走。
孟繁明:你这是胡闹!
书娟:我说过我最后走。
孟繁明:不行!……
书娟:只有我最后走,你才会把我所有的同学都带走。
孟繁明:你晓得我费多大劲才弄到两张通行证?脸面、脑袋加上传家宝都提在手上,才跟日本人求来的!
书娟:你能弄到两张,就能弄到更多的。
孟繁明呆呆地看着女儿。
书娟转过脸,挑衅地,狠狠地看着同学们:我爸爸不是汉奸,汉奸才不会救人。
孟繁明:书娟!只要你跟我走,我不在乎她们叫我汉奸!
书娟:我在乎!
她关上窗子。
<b>教堂/大门 日/外</b>
孟繁明面对着关闭的小窗和门,呆呆地站立着,任雪花落在他肩膀上。
然后,他猛一转身,向轿车走去。
<b>教堂/大门 日/外</b>
书娟背抵住大门,听着轿车发动的声响,听见轿车远去,眼睛里渐渐有了泪。
女学生们看着她,有点抱愧的意思。
书娟:你们记着,我爸不是汉奸。你们以后谁再叫他汉奸,我跟你们拼命!
<b>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b>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把守着检票口,一个个地检查乘客的通行证。
孟繁明把两个女学生送到检票口,拿出两张通行证,递给检查证件的日本兵。
日本兵仔细看着他臂上的袖章和通行证。
两个女学生心惊胆战地手拉手。
日本兵把通行证还给孟,孟一手拉着一个女学生踏上栈桥。
<b>轮渡 日/内</b>
孟繁明领着两个女学生往轮渡的底层走去。
他带着她们走进锅炉房。
一个三十多岁的锅炉师傅正在加煤。
孟繁明:杜师傅。
杜师傅抬起头,看着两个女孩子,笑了笑。
孟繁明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杜师傅:这是地址,到了浦口拜托你把她们带到这个地址。
杜师傅:你不一块走吗?
孟繁明:<b>(苦笑一下)</b> 这回还不能走。
杜师傅:那这两个哪个是你女儿?
孟繁明:都是。<b>(对两个女学生)</b> 你们俩要乖,要听杜师傅的话,啊?
两个女孩子热切地可怜巴巴地对孟点头。
<b>南京/下关码头/检票口 日/外</b>
轮渡长长地鸣了一声笛。排队上船的旅客只剩下五六个人了。
那个美国记者走在队伍的最后。
一个戴礼帽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走到检票口,接受日本兵的搜身。
美国记者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烟,紧张地注视日本兵的搜身动作。他的脚边放着一个中型皮箱。
一个日本兵把戴礼帽的中年男人的皮箱打开,倾出里面的衣服和物品,在箱子最下面发现了一个照相机。
日本兵打开相机,拿出里面的胶卷。
戴礼帽的中年男人:<b>(点头哈腰地)</b> 这是我儿子过生日照的照片,现在我儿子已经死了,请你让我留下这些照片吧……
一个翻译把男人的话译给日本兵。
日本兵从胶卷盒里扯出长长一条胶卷,然后擦燃一根火柴,将胶卷点着。中年男人扑过去想抢救,被日本兵们推倒。
戴礼帽的中年男人:我儿子二十岁的生日照片,他母亲想看的……
日本兵没等翻译插嘴,一刺刀捅过去,中年男人被刺刀定在地上。
美国记者脸色煞白,趁人不注意,溜出队伍。
<b>江边/小树林 日/外</b>
美国记者小跑着进了小树林。
他焦急地四处观察,发现一棵歪长的柳树,打开皮箱,从箱子里拿出十来个胶卷。其中有拉贝交托给他的胶卷。
他跪在雪地里,刨开积雪,用一根树枝挖掘着冰冻的泥土。
渐渐地,泥土被他挖出一个坑来。
他拿起箱子里一条围巾,把相机和胶卷包起来,放进坑里。
他站起身,又仔细打量一眼树林周遭,向树林外快步走去。
<b>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b>
美国记者走到检票口,接受搜身和行李搜查。不远处是出口,孟繁明正从那里出来,也在接受证件检查和搜身。
美国记者通过了检票口,跑上栈桥,跑上轮渡甲板。
轮渡长鸣一声,开始起锚。
通过出口的孟繁明听见轮渡鸣笛,转过身,望着船离开了江岸。
他就像是送别自己的女儿一样,眼里出现了一丝慰藉,目送轮渡渐行渐远,逐渐被雪雾朦胧了。他转过身,向码头上走去。
<b>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b>
孟繁明顶着风雪走出码头的出入口,刚一抬头,看见面前出现了两把刺刀。
他惊慌地往后趔趄一下,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稳了稳神,对黄色军帽下露出的冰冷的眼睛微微一笑。
孟繁明:<b>(英文)</b> 我是<b>(他指了一下臂章)</b> ……
台阶顶层站着六个日本兵,一色的冰冷目光。
黑岩从刚刚不远处一辆轿车上下来,脸色铁青。
黑岩:<b>(英文)</b> 我来跟你一起为你女儿送行,可惜来晚了一步。
孟繁明:<b>(英文)</b> 我的女儿没有走。她把逃生的机会让给她的同学了。
黑岩不露声色地看着他,脸色阴得可怕。
孟繁明:<b>(英文)</b> 她的无私让我自豪。自豪的同时,我为自己的自私羞愧。
黑岩:<b>(英文)</b> 自私的基础是自我,无私的根基是超自我。自私没什么值得羞愧的。请上车。
孟繁明:<b>(英文)</b> 我是自己开车来的。
黑岩:<b>(英文)</b> 你的车我们替你保管,绝对安全。
孟繁明悟到,这是黑岩在拘捕他。
一个日本兵拉开车门,孟繁明坐入后座,然后一边上来了一个日本兵,把孟夹在中间。
黑岩从另一边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车开动了。
<b>曾经的藏玉楼/后门 日/外</b>
黑岩的轿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先跳下两个日本兵,接着,孟繁明从后座上出来。一个日本兵替黑岩来开门,黑岩下车。
<b>曾经的藏玉楼/后院 日/外</b>
两个日本兵押解着孟繁明走进后门,后面跟着黑岩。
孟看见地上躺着一具蒙着被单的尸体,一阵惊恐。
黑岩:<b>(英文)</b> 孟先生,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他把下巴一摆,一个日本兵上去,揭起被单,露出便衣的脸,这是一张完全没有血色的脸,被雪地衬出一种肮脏的黄白色。
黑岩:<b>(英文)</b> 孟先生,这一回合是你的胜利。
孟繁明:<b>(英文)</b> 他是谁?
黑岩:<b>(英文)</b> 他是我专门派去保护你的人。这些天一直跟在你后面,生怕你的安全受到威胁。
孟繁明悟到了,跟黑岩的关系上一直隔着的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一切都明朗了,孟突然强硬和坦荡起来。
孟繁明:<b>(英文)</b> 你的意思是,这些天一直有劳他盯我的梢。
黑岩:<b>(英文)</b> 你可以那么理解。昨天夜里,他跟你去看你的女儿,结果被暗算了。
孟繁明:<b>(英文)</b> 他为什么要跟我去看我女儿?
黑岩:<b>(英文)</b> 我说了,他是保护你和你女儿安全的。
孟繁明:<b>(英文)</b> 那么他是被谁暗算的呢?
黑岩盯着孟。
孟繁明:<b>(英文)</b> 我不是干这类事的人。
黑岩:<b>(英文)</b> 我宁可相信,你是干这类事的人。
孟繁明:<b>(英文)</b> 随你吧。反正我现在的命都在你手里。
黑岩:<b>(英文)</b> 好了,他是怎么死的,或者说,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都不是大事。
孟繁明看着他。
黑岩:<b>(英文)</b> 你在心里问我,那什么是大事呢?我们俩各有各的大事。你的大事是,你女儿现在还在这座疯狂的城市里,必须尽快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的大事就是要在日本民间参访团到达南京之前,恢复南京的市容,否则这座城市,皇军觉得有点拿不出手。我们俩的大事不同,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比如说,你帮我找到速干水泥的贮藏地,我可以再给你签发几张通行证,让你把你女儿带出南京,或许还可以把她的同学一块带走。这个互利计划听上去够公道吧?
孟繁明沉默着。
黑岩:<b>(英文)</b> 其实商人的坦白和效率很值得我们学习。何妨不做一次商人呢?我帮你签发多少张通行证,跟你帮助我弄到多少吨水泥恰成正比。
孟繁明:<b>(英文)</b> 你背后有一个军队来让我兑现,可是我又有什么能让你兑现呢?
黑岩:<b>(英文)</b> 不冒险的商人,做不了大买卖,只能沿街叫卖。
孟繁明:<b>(英文)</b>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黑岩:<b>(英文)</b> 当然。<b>(呼喊一个日本兵)</b> <b>(日语)</b> 召仓,带孟先生去休息,顺便考虑问题。
一个日本兵上来,用绳子反绑住孟繁明的手:<b>(日语)</b> 走!
孟繁明被押解着穿过后院,进入厨房旁边的小屋。
黑岩看着初雪上被孟踏出的一个个脚印,冷静得似乎在点数它们,转身向楼内走去。
<b>曾经的藏玉楼/小屋 日/内</b>
孟繁明跨进门,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打量着这个新环境:一间四五平米的小屋,靠墙摆放着若干腌菜坛子,肮脏潮湿的地面上散落着鸡毛、鸭毛……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b>
黑岩正在接电话。
黑岩:<b>(低声地)</b> <b>(日语)</b> ……一定要抓紧时间,让收尸队把到目前还没有处理完的尸体全部处理完。已经火化的要尽快在夜间把灰烬倒入各条街巷的下水道……明天,最后剩下的那部分收尸队员也要全部处理掉,再重新雇用一批收尸队员,处理前一批收尸队员的尸首,这样,南京被占领后我军处决的所有中国人的尸体数目,才会永远成为一个谜团……
<b>教堂/院墙内 傍晚/外</b>
燃烧的灰烬上落满雪花。
倒塌的瓦砾碎砖下,伸出一只手,推开瓦砾碎砖,又推开一根烧成焦炭的木头,慢慢地,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戴涛一露出脸就贪婪地张开嘴,让雪花落到他的舌尖上、嘴唇上……
<b>焚烧后的弃屋 傍晚/内</b>
一身焦黑的戴涛走在不规则的空间里。
他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浑身哆嗦着——他腿上全是泥水,缠在伤口上的绷带乌黑水湿。
他脱下外衣,用匕首在左臂的衣袖上割开一刀,然后用力一扯,扯下一条袖子。他又将扯下的那条袖子割成三四条。
他解开腿上的绷带,看了一眼被泥水泡烂的伤口,用袖子的一部分擦拭着伤口。
他疼得浑身发抖。
最后,他将剩下的布条包到伤口上。
<b>教堂/大门 夜/外</b>
一个敏捷的身影贴着墙跟潜行过来。
他正要打铃,又犹豫了,一瘸一拐地溜着墙根向围墙侧边迂回。
<b>教堂/围墙侧边 夜/外</b>
他一脚蹬着树干,一脚蹬着墙壁,向上攀登。
腿伤使他维持不了攀登的姿势,滑落到地上。
他靠着墙大口喘气,再一次撑起,再一次攀登,再一次失败……
<b>教堂/大厅/女盥洗室 夜/内</b>
一支蜡烛的光亮照着玉墨:她用手巾沾着水,擦洗着身体。
豆蔻和红绫也在擦身,快乐地低声玩闹。
豆蔻:我掉了恐怕有五斤肉!裤腰这么肥!
红绫:五斤肉红烧粉蒸都够我吃两顿的!
豆蔻打了她一巴掌。
玉墨:你们赶紧吧,回头学生们又要跟我们闹了,说我们偷用她们的盥洗室!
豆蔻:这是雪化的水,外头多的是!她们闹什么?
豆蔻帮着红绫搓背,红绫舒服得挤眉弄眼的。
红绫:那帮小丫头,就是死看不上我们!找个什么狗屁茬子,就要跟我们闹!姑奶奶要不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早就把她们一个个捶扁了!姑奶奶胃口大,给什么吃什么,就是吃不得亏!
玉墨:<b>(淡淡地)</b> 我洗完了啊,走了,你们也快点。<b>(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端起盆子)</b> 她们找茬子跟我们闹,你们还想陪着闹?那才叫没趣。
<b>教堂/院子 夜/外</b>
玉墨端着铜盆从教堂大厅出来,快步穿过院子。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不远处传来。
戴涛:<b>(画外音)</b> 玉墨!
玉墨猛地站住脚,手里的铜盆落在雪地上,无声无息。她向声音的源头望去,白色的雪使视野明亮,戴涛黝黑的的身影清清楚楚映在一片白光里。
玉墨朝戴涛扑过去。她扑到戴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戴涛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刻被她的真情感动,也伸出双臂搂住她。
玉墨抽泣起来。
戴涛:哎,怎么了……见面了还不高兴?
玉墨只是抽泣。
戴涛摸索着,摸到了她的脸颊,想用手掌为她擦泪,但玉墨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放在自己牙齿上,又轻又狠地咬着他的手背、手指……
戴涛被她这种奇特的欢爱表达方式逗乐了:你这一咬,我腿上的伤不疼了。
玉墨:你又受伤了?!
<b>教堂/大厅/医疗室 夜/内</b>
玉墨扶着戴涛慢慢进来,让他坐到那把长椅上,又将他上身摁下去,使他躺平。
她的手摸到一根蜡烛,又摸到一盒火柴,嚓的一声,火柴擦燃,在黑暗里出现一团光亮。
点燃的蜡烛使得金黄的光圈扩大开来,使得两人的空间显得温暖安全。
玉墨拉开一个个抽屉,寻找器具和绷带。但是一个个抽屉都是空的:没有绷带了……
玉墨把蜡烛挪开,自己待在暗处。她解开自己衣服的纽扣,脱下棉旗袍,又脱下丝绸衬裙,羞涩地看了戴涛一眼。
戴涛听见黑暗里响起一声丝绸裂开的声音,既悦耳又刺耳……
玉墨:我的衣服是干净的,刚换到身上的……
玉墨披上棉旗袍,把蜡烛端起:酒精来了,你要忍住……
她把蜡烛放在长椅旁边的地上。
玉墨慢慢地蹲下来,看着戴涛闭着眼睛,安详、信赖地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她。
玉墨:对不起……
戴涛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玉墨把嘴唇凑到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玉墨:<b>(羞涩地一笑)</b> 我手笨,不要看我。
戴涛撑着坐起来:我自己来吧。我这看护啊,比你资格可是老多了。<b>(他笑了一下)</b> 你帮我做麻醉师。
玉墨:麻醉师?……哪儿有麻药?
戴涛:有,你的嘴巴。
玉墨懵懂地看着他。他脱下军装。
戴涛:你咬住这里,<b>(他指着自己的右肩头)</b> 我让你使劲,你就使劲。这儿给你咬疼了,伤口就不疼了。这叫注意力转移。开始吧?
玉墨试探着把嘴贴到他刚健的肩头。
戴涛:咬啊!
玉墨:<b>(哭笑不得)</b> 不行!
戴涛:怎么不行呢?
玉墨:下不去口!
戴涛:那你看得下去伤口疼?疼得跟一把刀在里面搅似的!
玉墨再次试探着把嘴贴在他肩头。
戴涛:咬住喽!
玉墨:嗯!
戴涛:使劲!
玉墨眉头一皱,闭上眼睛……
戴涛一把扯下被血和泥粘住的布条。
玉墨紧紧搂住他,摸着他脖子上的汗,然后,又摸着他狂跳的心脏。
戴涛:<b>(嗓音十分微弱)</b> 谢谢啦……
玉墨看见戴涛死去一样紧闭着眼睛:<b>(轻声地)</b> 戴少校!……<b>(提高声音)</b> 戴涛!……
戴涛毫无反应。玉墨害怕了,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下,一息尚存,她还是不放心,又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觉出了跳动,放心了:他是昏迷过去了。
玉墨看见他那件被撕下了袖子的衬衫露出自己咬下的齿痕,齿痕深深嵌入他光滑结实的皮肉……她不由得伸手抚摸着那些齿痕,似乎要抚平它们……
<b>南京街道 夜/外</b>
一个形态晦暗的小山包上闪烁着点点火星。
一群收尸队员打着灯笼,像蚂蚁搬家一样围着这座骨灰的小山包忙碌。
灯笼光照着他们马甲上又黑又粗的“殓”字,使画面增添几分阴间气氛。
他们用铁锨和簸箕撮起地上的骨灰,装入大筐或独轮车。
一个下水道的方形盖子被打开,一筐筐的骨灰被倒进去。
老陈:这些骨灰都倒进下水道,明年夏天雨水要大,非堵塞不可。
得贵:管他呢。让倒就倒吧。
一车一车还带着点点火星的骨灰被倾入下水道。
<b>下水道 夜/内</b>
下水道的支流汇聚成主流,载着各种重浊的垃圾,如同冥界的大川,滚滚向前。
成车的灰烬从上方倾下。
带着火星的灰烬落入黑暗的水,发出扑哧扑哧的叹息,渐渐熄灭了……
昏冥之中,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响,在城市的脏腑和肠道里发出共鸣……
<b>下水道出口 夜/外</b>
下水道的巨大出口吐出带骨灰的污水……
巨大的出口上面,是魁伟的古城墙。
<b>法比的房间 夜/内</b>
法比和玉墨听着戴涛的讲述——
戴涛:……黑岩的探子跟踪孟先生好几天了,但是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教堂的情况,也不知道黑岩是不是怀疑孩子们其实就藏在教堂。所以孟先生是个关键人物,他绝不能透露了孩子们的藏身之处。
法比:上次日本兵进来,除了王小珍,倒是没看见其他学生。
戴涛:要发现学生们的藏身之处是很容易的。教堂的围墙连女人都爬得上来。
法比:那怎么办?
戴涛:要想办法把孩子们转移到南京城外去。
法比:原先还有一辆卡车,现在……
戴涛:没有车,确实很难把十几个孩子带出南京。
法比:有车也难,鬼子把守着所有城门,公路要塞,盘查严密得很。
两人陷入苦恼的思索。
<b>城墙上 清晨/外</b>
大雪里,几百个穿收尸队马甲的男人被两队骑马的日本兵押解着往前走。
曾经送李全有和王浦生去教堂的老陈和得贵也在这群人里。
得贵:<b>(小声嘀咕)</b> 这么大的雪,让我们到哪里去收尸啊?
老陈不语,但我们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已经预感到什么。
<b>南京/郊区 清晨/外</b>
老陈一行人被押解着,走到城墙下,离下水道出口不远的地方。
日本兵大声地用中文呵斥:快点走!……不准停!……
得贵:让我们收尸,尸首在哪儿啊?
老陈:你还不明白呀?我看小日本这是要灭口。他们以为,把我们杀了,就没人晓得他们到底处决了多少中国人了。
得贵愣住了。
老陈:我们料理了这么多尸首,到末了还不知道谁给我们收尸呢。
得贵脸变得像一只呆傻的羊,似哭似笑。
得贵:他们把我们弄到这里,是要杀我们?
老陈刚要说什么,得贵一翻白眼,已经倒在雪地上。
一个日本兵从马上跳下里,走到得贵身边,狠狠用马靴踢他。
老陈要上来阻拦,被另一个日本兵拖开。
得贵虚弱地慢慢爬起。
一个少佐赶马跑到收尸队员的前面,朝天放了一枪。
少佐:<b>(日语)</b> 听说你们这些人里,有私自窝藏中国战俘的。假如谁能揭发窝藏战俘的人,大日本皇军将予以奖励。如果没人揭发,统统枪毙。
一个翻译走上来,翻译了少佐的话。
收尸队员顿时大乱:我们谁也没有窝藏战俘啊!……不要冤枉好人啊!……开开恩吧,我们都有家小要养活!……
得贵斜瞟一眼老陈,举起手:我要揭发!
老陈看着得贵。
少佐把目光转向得贵:<b>(指着老陈)</b> 他!他窝藏了两个中国战俘!
少佐的下巴一摆,立刻上去两个日本兵,把老陈拖到人群前面。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老陈已经倒在雪地里,热血迅速融化了一片白雪。
少佐把几块光洋扔在得贵面前。
少佐:看见了吧?合作和不合作的区别是什么。
得贵匍匐到雪地上,捡起光洋。
少佐:<b>(对一个日本兵)</b> 带他走!
得贵向少佐鞠了一躬,跟着一个日本兵走去。渐渐地,得贵跟那个日本兵走入了大雪中。突然身后一片机关枪响。
得贵猛地回过头,见收尸队员们的血溅成一片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