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238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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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南京街道 夜/外</b>

戴涛对徐小愚打了个手势,徐小愚从他身后上来:你快进去。

徐小愚:那你呢?

戴涛:<b>(严峻地)</b> 你别管我。赶紧进去。

徐小愚开始打门铃,一面呼喊:乔治!开门!

<b>教堂/大门内 夜/外</b>

陈乔治跟书娟正要离开大门口,听见门铃,相互看了一眼。门外传来徐小愚的嗓音:开门!是我,徐小愚!

法比从后院跑出来,听见徐小愚的叫喊声,掏出钥匙。

<b>教堂/地窖 夜/内</b>

玉墨睁着眼睛,听着院子里响动……

躺在她身边的玉箫也睁开眼睛:<b>(小声地)</b> 是谁?……

玉墨:<b>(小声地)</b> 好像跑出去的女学生回来了!

<b>教堂/地窖/女学生角落 夜/内</b>

刘安娜和苏菲等都睁大眼睛聆听外面的动静。

<b>教堂/大门 夜/外</b>

戴涛看着大门打开,徐小愚正欲进门,又朝他回过头,但他隐蔽在电线杆后面,徐没有看见他。

教堂大门关上了。

戴涛一瘸一拐地沿着墙壁向前走去。

<b>教堂/餐厅 夜/内</b>

书娟、法比、乔治以及十几个女学生都围坐在餐桌边,看着徐小愚狼吞虎咽地吃着冷土豆。

书娟把父亲给她的纸包打开,放在徐小愚面前。

徐小愚看了她一眼。书娟用她的叉子叉起一些肉松,放在她的盘子里。

徐小愚突然把盘子一推,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玛丽……玛丽身上挨了两三颗子弹……

书娟呆呆地看着徐小愚。

所有女学生都呆滞地看着徐小愚。

法比:要不是碰到戴少校,你也回不来了。

<b>教堂/地窖 夜/内</b>

昏暗中玉墨睁大眼睛,把脸转向女伴们。

玉墨:你们听见了吧?是戴少校救了徐小愚!<b>(下面是她的喃喃自语)</b> ……戴涛还活着,他没有走远……我就知道他不会走远……

<b>教堂/地窖/伤兵一隅 夜/内</b>

隔着帘子,李全有和王浦生也在昏暗里睁着眼睛。

<b>南京街道 夜/外</b>

便衣的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卡住。

偷袭便衣的人是戴涛。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可以看见远去的孟繁明。戴涛把便衣拖入一个半开的院门,门上的铜锁显然是被砸开的。

<b>南京街道/某院门内 夜/外</b>

戴涛的匕首抵在便衣胸口上:<b>(低声地)</b> 你是谁?!

便衣瞪着穿国军军装的戴涛,摇摇头。

戴涛:<b>(低声地)</b> 谁派你跟踪的?

便衣:<b>(生硬的中文)</b> 不……懂……

戴涛:少跟我装东洋大蒜!<b>(把刀剑移向他的脖子)</b> 现在懂不懂?狗汉奸!

便衣:懂!……懂……

戴涛:说!

便衣:黑岩大佐……皇军……哦,不是,是小日本。

戴涛:为什么要跟踪?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

<b>南京街道 夜/外</b>

路口走来两个骑马巡逻的日本兵。

<b>南京街道/院门内 夜/外</b>

便衣来精神了,眼睛亮起来,眼珠朝马蹄响起的方向打转。

戴涛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b>南京街道 夜/外</b>

日本巡逻兵接近了院门。

<b>南京街道/某院墙内 夜/外</b>

便衣猛一打挺,企图挣脱戴涛的控制,脚向后一蹬,蹬在戴涛的伤口上。

戴涛疼得两眼一抹黑,但他全力忍住,刀尖几乎插入便衣的胸口。

便衣不敢再动,两人僵持着,等待日本巡逻兵走过去。

马蹄声远了。

戴涛发现身后是一个防空掩体的入口,他将便衣拖入防空掩体。

<b>院墙内/防空掩体 夜/内</b>

防空掩体里面一片黑暗,只能看见地面上一洼水。

戴涛:说,为什么跟踪!

便衣:我……也不知道……

戴涛:还有你这样的铁杆汉奸?

他的匕首割断便衣的领带,便衣吓得缩起脖子。

戴涛:想死想活?!

便衣:我真的不知道!……黑岩大佐就是让我跟踪那个姓孟的!……

戴涛的刀尖又是一下,割断便衣西服领口的扣眼。

戴涛:刀快吧?还想用哪儿试试?

便衣恐惧地把脖子使劲往后仰,眼珠困难地注视着戴涛的刀尖。

便衣:黑岩大佐到处找小姑娘……要找一百个小姑娘,新年开庆功大会的时候……给高级军官献歌献舞……

戴涛:找小姑娘?

便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十二三岁也行……他听说圣·玛德伦教会女中有好多小姑娘,唱歌一流,全省全市有名……

戴涛:<b>(冷笑)</b> 只要女学生献歌献舞?

便衣:其他的我不知道……

戴涛用刀柄给了他一下。便衣立刻满嘴是血。

戴涛:你还不知道什么?

便衣的话语和血泡一块吐出。

便衣:……不知道!

戴涛迅速分析着这个信息:那你为什么要跟踪孟先生?

便衣:孟先生的女儿在玛德伦教会女中,跟她的女同学藏起来了,黑岩大佐让我跟踪,就是要找到女学生的藏身之处。

戴涛:这么缺德的差事你也干?!

便衣:……养家糊口!

戴涛:他们的庆功会是哪一天?

便衣:这个我真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戴涛焦虑得走神了。

便衣突然发力,蹬在他的伤腿上。

戴涛没有准备,疼得松开手。

便衣趁机跑出防空掩体,一面叫喊:<b>(日语)</b> 巡逻兵!……巡逻兵!

<b>院墙外 夜/外</b>

戴涛掏出手枪,对准便衣扣下扳机。

便衣向前一扑。

<b>南京街道 夜/外</b>

两个日本骑兵勒住马,战马发出长嘶。

<b>南京街道 夜/外</b>

奔跑的马蹄声响起,迅速近来。

戴涛咬紧牙关,瘸着拐着向仍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便衣跑去。

他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便衣的脑袋上。

两个骑马的日本兵已经近来,戴涛转身跑去。

日本骑兵向戴涛举起枪。

枪响了,没有打中。

戴涛的身影蹿入那个半开的院门。

日本骑兵追过来。一个骑兵跳下马,查看着倒在地上的便衣,另一个日本骑兵继续追去。

<b>院墙内 夜/外</b>

戴涛将院门从里面闩上,蹿入黑暗的房屋。

<b>院门外 夜/外</b>

日本骑兵追到院门口,被紧闭的院门挡住。

日本骑兵甲:<b>(回头向同伙叫喊)</b> <b>(日语)</b> 原田,从那边堵住,点火!

叫原田的日本骑兵骑着马进入了一条小街。

<b>弃屋内 夜/内</b>

戴涛想翻上窗口,但他的腿伤使他一再失败。

只听轰的一声,迎面的窗外一片火光。

戴涛看着巨大的火舌迅速舔入房内……

又是轰的一声,他回过头,见来路也被火封锁了。

他四处张望,想找缺口突围,但火势飞速扩展,他退缩着,一面仍然机智地四处逡巡,寻找突围出路。

火光把空间照得通明,他看见一张方桌,桌面上铺着毡毯和一个高筒痰盂,他将痰盂里的水泼在毡毯上,然后揭下毡毯,披在身上。

<b>院墙外 夜/外</b>

两个日本骑兵用枪对着燃烧的房屋,严阵以待。

<b>院墙内 夜/外</b>

戴涛披着湿淋淋的毡毯冲出火海。

<b>院墙内 夜/内</b>

戴涛披着冒着火苗的毡毯冲入防空掩体。

他在那一洼水里打了个滚。

<b>院墙外 夜/外</b>

日本骑兵对着火海射击,一面吼叫——

日本骑兵:<b>(中文)</b> 出来!缴枪不杀!……

<b>院墙内/防空掩体内 夜/内</b>

戴涛一身泥水,举着手枪,也是严阵以待。外面的日本骑兵的枪声和吼声传进来。

<b>院墙外 夜/外</b>

轰隆一声,这座原先还算强撑着的房屋塌了架子,无数火星溅向夜空……

<b>安全区 清晨/外</b>

拉贝和秘书走过来,逡巡着街道。

一个女人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

拉贝: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他们循声跑去。

<b>安全区/某宅门楼前 清晨/外</b>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被四个日本兵抬起,向门楼的廊檐走去。

他们开始撕扯女子的棉袍。

女子反抗着,又撕又咬,拳打脚踢,每一个对抗动作都招致一刀。日本兵们一边用刀在女子身上、脸上、头上划着,一面发出恶棍作恶时的笑声。

已经血头血脸的女子陷入昏迷。

日本兵们嘻嘻哈哈地宽衣解带。

拉贝和秘书赶到。拉贝摁住欲叫喊的秘书,忍住愤怒,尽量用和缓的声音招呼日本兵。

拉贝:<b>(英文)</b> 早上好,先生们。

已经脱去了衣服的日本兵们回过头,看见站在两米之外的拉贝。一个日本兵打了个手势,让拉贝走开。

日本兵们:<b>(英文)</b> 走开!

拉贝向前跨了一步。

拉贝:<b>(英文)</b> 我说先生们,一大早就干这个,你们不难为情吗?

一个日本兵跳起来,把刀对准拉贝。

日本兵甲:<b>(英文)</b> 不关你事!

秘书拉住拉贝。

秘书:<b>(英文)</b> 这是约翰·拉贝先生!

日本兵看了一眼拉贝的臂章,刀子缩回一些。

拉贝一个一个地看着日本兵们。

拉贝:<b>(英文)</b> 还瞪着我干吗?想让我记住你们的嘴脸?

日本兵们扫兴地拿起各自的衣服一哄而散。

拉贝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赤身裸体并满身是血的女子身上。秘书将女子抱起。

拉贝:<b>(英文)</b> 日本兵每天干相同的坏事,只不过肇事者和受害者的面孔不同。

<b>曾经的藏玉楼/后院 早晨/外</b>

一具尸体的脸部被蒙着一顶日军军帽,搁在一块门板上。

军帽被揭开,露出便衣的面容,一双空洞的眼睛瞪着镜头。

顺着便衣凝固的目光看去,我们看见黑岩刮了一半胡须的脸,下巴上粘着一团沾血的药棉。

黑岩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军帽又盖住了便衣的脸。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住处 早晨/内</b>

一个勤务兵端进一盆热水,放在玉墨曾经用过的洗脸架子上。

黑岩在洗脸架上的小镜子<b>(那曾经反射出的是玉墨的面影)</b> 照了照,涂上剃须膏,继续剃须:<b>(问勤务兵)</b> <b>(日语)</b> 孟没有打电话来?

勤务兵:<b>(日语)</b> 没有。

黑岩沉思的脸从镜子里反射出来。

黑岩:<b>(日语)</b> 给我接第十中队十六小队。

勤务兵:是。

勤务兵走出去。

黑岩轻轻用毛巾沾了沾下巴,微微皱起眉,将那块沾血的药棉摘下来,仔细打量着一道小小的割伤,似乎在琢磨这点暂时的破相该怎么处理。

勤务兵:<b>(立正)</b> <b>(日语)</b> 电话接通。

<b>日军军营 早晨/内</b>

军曹的手拿起电话,一听电话里的声音他就来了个干脆的立正。

<b>曾经的藏玉楼 早晨/内</b>

黑岩:<b>(对话筒)</b> <b>(日语)</b> 加紧观察圣·玛德伦教堂。

军曹:<b>(画外音)</b> <b>(日语)</b> 是!

黑岩:<b>(日语)</b> 但是不准伤害任何一个人。

<b>日军军营 早晨/内</b>

军曹又是一个干脆的立正:是!

<b>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 日/内</b>

被拉贝救下的女子脸上身上缠满绷带,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

威尔逊医生、魏特琳和美国记者围坐在病床周围。

魏特琳:<b>(英文)</b> 拉贝先生现在每天出去巡游,每天都能碰见这类事情。

威尔逊:<b>(英文)</b> 十四处刀伤。我现在信服了,天下是有这种以残害别人取乐的人。

美国记者对准伤员按下快门。

威尔逊:<b>(问美国记者)</b> <b>(英文)</b> 你今天要离开南京?

美国记者:<b>(英文)</b> 今天下午。

威尔逊拿出一个胶卷:<b>(英文)</b> 真羡慕你。<b>(把胶卷塞在记者手里)</b> 你把这个也带出去,拍的是前天送来的一个女受害者………可惜我没有救活她。<b>(他拍拍记者的肩膀)</b> 全拜托你了。把这些照片公布出去,让世界尽快了解我们每天面对的现状,争取早些把日本兵还原成人,把南京还原成人间。

<b>教堂/地窖 日/内</b>

喃呢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从铺位上站起来。

秋水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又疼了?一早上都拉几次了?

喃呢:哪个还数数啊?吃洋山芋都能把肚子吃坏了!

玉墨:恐怕受凉了吧?

<b>教堂/地窖 日/内</b>

帘子那一边,女学生们相互使了个眼色。

苏菲:<b>(愤恨地耳语)</b> 又要去用我们的马桶了!

书娟:<b>(耳语)</b> 你们想法子缠住她。

书娟站起身,撩起帘子出去了。

徐小愚用手搓着自己学生裙上的泥巴,目光痴痴地看着同学们。

<b>教堂/厨房后 日/外</b>

书娟拿起一块煤。

<b>教堂/大厅/女盥洗室 日/内</b>

书娟的手把煤抹在马桶座圈上。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b>

喃呢急匆匆地跑来,走进女盥洗室。

<b>教堂/大厅/女盥洗室 日/内</b>

喃呢从女盥洗室出来,突然被几个女学生堵住。

苏菲:又来用我们的马桶!

喃呢:没有!……

女学生们把她团团围住。

刘安娜:那你跑这儿来干吗?

喃呢寡不敌众地往后退却。

女学生丁:死不要脸!要不是你们挤进来,朱玛丽也不会跑出去给小日本打死!

苏菲:就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害死朱玛丽的!

刘安娜:本来冲马桶的水就不够,你们还来用!

女学生丙:不是在院子里给你们挖了个茅坑吗?不老老实实到那儿去上茅房!

喃呢:那个茅坑也没个屋顶,好冷哎!

苏菲:冷你就来糟蹋我们的地方!

女学生丁:就那一点点冲马桶的水,你们还要跟我们抢!抢了我们粮食,抢了我们的地盘,还要抢我们的马桶!把朱玛丽的命都抢掉了!

苏菲:赔我们!把水赔给我们!不赔饶不了你!

喃呢:真没用你们的马桶,就是想照一下镜子,<b>(厚颜地笑着)</b> 我们这种人,照惯了镜子了……真没用你们的马桶……

一直不说话的书娟突然上来,撩起她的旗袍。

喃呢:哎,你干什么?

书娟:干什么?<b>(对同学们)

</b> 你们都看见了吧?她屁股都是黑的!我在马桶上用煤灰做了记号,坐上去记号就到你屁股上去了!懂了吧?笨瓜!

苏菲:看你还敢不敢赖?!把水赔给给我们!把朱玛丽赔给我们!

喃呢被女学生们东推西搡,喃呢倒在地上,村妇一样哇的一声哭喊起来,一面踢腿蹬脚。

女学生们愣了,然后每个人都抽泣起来。

法比出现在大厅门口:刘安娜!

刘安娜抽泣着,转过头看着法比。

法比:带着同学回地窖去!

<b>教堂/地窖 日/内</b>

玉墨帮喃呢梳着蓬乱的头发:<b>(低声自语)</b> 憋在这洞里,再憋几天,人全会疯了。

李全有默默地站起来,看着王浦生:浦生,你跟我来。

<b>教堂/厨房 日/内</b>

李全有艰难地从地窖出入口爬上来,浦生跟在后面。

浦生盯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者说什么。

李全有: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死过一回,好像就特别怕死。你怕不怕?

浦生眼睛亮闪闪地看他一眼。

李全有:给小日本枪毙之前,我从来不晓得怕。性命捡回来了,才晓得性命是好东西,丢了就没了。不然咋会跟女人和小丫头躲在一块儿,躲这么多天呢?

浦生懵懂地听着他说。

李全有:七尺汉子,跟女人们挤在一块,人没死就该烂了。

浦生似乎明白了。

李全有:再有两天,等我的腿再好点,走路不拄拐了,我也跟戴少校一样,走个<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0Y07.jpg" /> 的。

浦生:走?去哪?

李全有:管他的,反正不能在这里面沤着,万一小日本再进来,还把学生和那帮女人连累了,把教堂神父老头也连累了。

浦生:那你也带我走!

李全有:你是伤了脏器的,要养一阵子。再说,你还有妹妹。

浦生不再争执了,瞪眼看着他。

他拄着拐杖向厨房后门走去。

浦生:班长你去哪里?

李全有:我住柴房。小日本再来,发现了我,我至少不连累学生和女人。

浦生:我跟你去!

<b>南京街道 日/外</b>

天空下着小雪。

穿着神父教袍的法比东张西望地蹬着那辆三轮车从大路拐上小路。

车头上,一面美国国旗和一面红十字会会旗疲惫地耷拉着。

<b>荷塘附近的巷子 日/外</b>

远处仍然响着枪声。

穿着神父黑色教袍的法比飞快地蹬车从小巷里冲出,车头上一面更大的美国国旗。

法比把三轮车停在荷塘边,从车厢里拎出一个铁皮桶,弓着腰,低着头,迈着猫步,小心翼翼地向塘边靠近。

一只鸟从残荷里突然飞起,法比立刻趴在地上,铁皮桶骨碌碌地顺着斜坡滚进塘里:<b>(低声咒骂)</b> 死东西!吓死老子了!……

他脱了鞋子,蹚进荷塘,去够铁桶。突然,他的手定住了,水面上漂来一具尸体,庞大的身体上,套着黑色的教袍。是阿顾。

法比恐惧地看着阿顾浮动着的头发,向后退去,一下子被淤泥滑倒,浑身都浸在水里。

<b>残壁 日/外</b>

从三八枪的准星里看到法比和陈乔治将阿顾的身体用绳子拉上岸。两人吃力地将尸体搬上三轮车的车厢,又在尸体上盖了一条床单。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把他的枪口压下去,他回过头,看见身后是军曹。

军曹朝法比和乔治举起望远镜。

望远镜镜头里,法比骑上车,乔治推车,渐渐远去。

<b>教堂/后院 日/外</b>

盖着床单的阿顾被放在一口新墓坑里。

从灰色天空飘落的雪花大起来,也密集了,眨眼间阿顾的尸体上就积了一层薄雪……

<b>教堂/地窖 日/外</b>

女学生们惊恐地抬起头,看着苏菲。

徐小愚:你胡说!

苏菲:不信你去问乔治!阿顾在那口荷花塘里泡了好几天,我们前两天喝的,就是泡阿顾的水!……

书娟两眼发愣,一股鲜血从鼻孔里涌出来。

<b>教堂/地窖 日/内</b>

玉墨的视角。她从透气孔里看见鼻子下一片血迹的书娟,捂住嘴巴,正在发出“<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09310.jpg" /> ”声。

<b>教堂/大厅 日/内</b>

法比站在圣母圣婴的塑像前,脸色惨白地闭着眼睛。

刘安娜走进来,看着法比的侧影。

法比:我说过,没事不准从地窖出来。

刘安娜:孟书娟……不知怎么了……

法比猛地转过脸。

<b>教堂/院子 日/外</b>

书娟蹲在地上,面前一大摊血。

法比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就往大厅里跑去。

<b>教堂/大厅 日/内</b>

法比抱着书娟跑上楼梯,跑过回廊,进入一个门上有个红十字的房门。

<b>教堂/大厅/医药室 日/内

</b>

法比将书娟平放在一张木头长椅上,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什么也没有找到,又打开另一个抽屉……

法比从一个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上的招贴上印有“云南白药”,他拧开瓶子,将瓶口对着手心猛倒,只倒出一星点药粉。

他将那一点药粉喂进书娟的嘴巴。

书娟的鼻血流得更急了。

法比继续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不时回头,看着紧闭眼睛面色惨白的书娟……

他把找出的一卷纱布扯断,塞进书娟的鼻子,但血仍像开闸一样,堵塞不住。纱布、药棉都被用完了。

他只得用自己的手去捂住书娟的鼻子,血却从他手缝里、手底下不断涌出……

血顺着法比的手流在地上……

女学生们也跟进来了,无措地看着束手无策的法比。

刘安娜:她老爱流鼻血!

苏菲:这次比哪次都厉害!

玉墨:试试这个。

法比抬起头,见玉墨手里端着一缸子雪。

法比看着她,玉墨蹲在书娟身边,把一捧雪轻轻按在书娟的鼻梁上。书娟还是闭着眼睛,但血流量似乎减少了。

玉墨:<b>(对法比)</b> 用一个雪团冰她的后脖颈。

法比赶紧从缸子里抓出一把雪,团成一个小雪团,从书娟的脖子下塞进去。

所有的人都静悄悄地等着。

玉墨取下自己腋下的手绢,擦掉书娟鼻子下和脸上的血迹。

她把手绢移开,人们发现书娟的鼻血被止住了。

书娟低声地哭泣起来,缩起身子……

玉墨:<b>(轻声地)</b> 好了……

她慢慢站直身体,看着缩成一团哭泣的书娟。

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色。

长椅上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的书娟。

法比走上来,担忧地看着她。

法比:好点吗?

书娟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要是我跟我奶奶一块去了汉口,我就不会住地窖,不会看见小日本杀人,不会喝泡过阿顾的水了……

法比在她对面的一把长椅上坐下里,看着她。

书娟呆呆的目光仍然盯着天花板:要是我爸没跟那个女人好,我就会跟家里一块去汉口了。

法比似乎明白了。

书娟:我恨我自己。

法比:恨你自己任性,跟父亲闹气是吧?

书娟慢慢地摇摇头,眼泪掉出来。

法比:那你恨自己什么呢?

书娟:什么都恨。我恨我的眼睛,因为她也有眼睛,我恨我的鼻子、嘴巴,因为她也有鼻子嘴巴,我恨我自己的身体,因为我也长了跟她一样的女人的身体。

法比:我能问一句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书娟:她漂亮,妖气,是个脏女人、贱女人……天底下为什么有我,还要有她呢?

法比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