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愚吃惊地看着他。
戴涛:<b>(笑笑)</b> 对不起了……我知道有的女孩子见了血头晕……
他掏出一把匕首,吃力地开始割开被血浸透的呢子军裤的裤腿。
戴涛:能帮我个忙吗?
徐小愚热切地点点头。
戴涛:把耳朵堵上,眼睛闭上。
徐小愚看他一眼,照办了。
戴涛把一块纱布咬在嘴里,猛地一扯,把粘成一片的裤子和伤口扯开,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b>(无力地)</b> 好了……
徐小愚胆怯地睁开眼睛,见戴涛的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b>南京小巷/废墟外面的院子 日/外</b>
一根刺刀上挑着那只肥鹅,下面是篝火的火焰。
日本兵们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唱歌的唱歌,其乐融融。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b>
戴涛和徐小愚紧张地听着日本兵动静:<b>(嗅了一下空气,笑了)</b> <b>(小声地)</b> 好香啊……
徐小愚:<b>(小声地)</b> 他们什么时候走?
戴涛:<b>(小声地)</b> 吃完了就该走了吧?等到天黑下来,就好办了。这儿离圣·玛德伦教堂不远。
徐小愚失魂落魄地睁大空洞的眼睛,楼下发出的每一声响动都使她神经质地颤抖一下。
戴涛:<b>(小声地)</b> 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徐小愚:<b>(小声地)</b> 昨天日本兵到教堂里来了,差点就把阁楼的盖子打开,要不是英格曼神父挡住他们,他们就爬到阁楼上去了。……我以为跑出来比里面安全……
戴涛:<b>(小声地)</b> 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从水路又上来了几万日本兵,他们的后勤供应更紧张了,所以他们哪个旮旯都搜,找吃的。要说安全,教堂比外面还是要安全一点。
戴涛向外看一眼,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b>(小声地)</b> 来,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会儿跑起来才有力气。
徐小愚:<b>(小声地)</b> 这哪儿睡得着?
戴涛:<b>(小声地)</b> 我每天白天都爬到最高的房顶上睡觉,晚上下来,把地形摸得滚瓜烂熟。睡吧,我给你放哨。
戴涛把大衣盖在徐小愚身上,又把那个手榴弹拿起来。
<b>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日/内</b>
一个日本兵把那只肥鹅开膛破肚,掏出一大团黄油,举起来给同伴们炫耀。
其他日本兵发出一声欢呼。
一座石头垒起的老虎灶上坐着一口行军锅,锅盖被揭开,肥鹅被扔进锅里。
一桶水被倒进锅里。
劈开的板凳和竹椅子被投入灶眼。
火势大好。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我看这里挺暖和的,不如就搬到这里来住!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说不定哪天又飞来一只大肥鹅!
灶台上摆着十多个行军壶。
胡子日本兵仔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铁罐。他摘下自己的壶,打开小铁罐的盖子,倒出一点茶叶,放进行军壶。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日本的茶叶?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当然。
眼镜日本兵把自己的行军壶伸到他面前,胡子日本兵捏了几根茶叶放进壶嘴。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就这么一点?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自己到黑市上换去!一双皮手套才换了这点茶叶!<b>(讨好地对军曹)</b> 来点日本绿茶?
军曹看看他,把行军壶伸过去。
<b>教堂/地窖 日/内</b>
威尔逊医生坐在王小妹的铺位边。
小妹没有生机的脸在蜡烛光里如同蜡塑。
威尔逊:按时给她打针,吃药。按时洗伤口,换药。只能这样了。医学的极限到了,剩下的只能留给上帝去做。
玉墨:能不能把小妹带到医院去?
威尔逊:医院没有地方待,而且日本兵一天要去医院好几次,搜这个抓那个,已经有几十个女病人和女护士被日军奸污了。我怕这孩子的精神会受到更大刺激。
威尔逊医生说着,慢慢站起来。
<b>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外</b>
英格曼坐在摇椅上读书的背影,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看上去一片祥和。
法比将五个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五种药片、药丸,然后又拿出一个药袋,抖搂出两片药来。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药排成整齐的一列。
法比:威尔逊医生给您新开的这种药是挺难闻的,不过您一定要吃。这是止血的中国药。灵光得很。
法比倒了一杯水:您现在就把药吃了吧。
英格曼:我过一会儿吃。
法比:您……
英格曼:你就让我安安静静读会儿书吧。
法比:可是……
英格曼咳嗽起来。
法比心焦地看着他,等着他咳完,安定下来。
法比:好了,我不引你讲话了。<b>(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b> 来,我扶您到床上睡一会儿……
英格曼:<b>(喘息着)</b> 躺下更会咳嗽……
法比万分忧心地看着他:老人眼窝和腮帮更加深陷,头发和须髯枯如蒿草,火光加深了阴影,使他的脸看上去就是由阴影组成。火光动荡着,把他脸上的阴影一会儿晃到这里,一会儿晃到那里,法比痛心地转过头走去。
英格曼:跑出去的那两个孩子有消息吗?
法比无言以对。
英格曼明白了,叹了一口气。
<b>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居处/露台下 日/外</b>
法比从楼梯走出来,突然看见露台下的地上撒了一些细小的白色东西。
他赶紧走过去,捡起来一粒,发现那是药片,就是他每天三次给老神父排列好的药片。他把地上的药片都捡起来……
他慢慢站起,看着手心上一大把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药丸、药片,又抬起头,看看露台后面的门窗,不知道该发脾气,还是该哭泣。
<b>教堂/后院 日/外</b>
法比走到王小珍的新坟前面,把那把药片撒上去。
玉墨:<b>(画外音)</b> 那是什么?
法比吃惊地抬起头。
玉墨站在墙下的涵洞口,手里拿着一条刮烂的毛线连裤袜。
法比愣愣地看着她,她走到新坟前面,看着几十片药片。
玉墨:怎么把药扔了呢?
法比:反正不能吃了。
玉墨:谁的药?
法比:神父的。他把这些药都从窗口扔出来了。
玉墨凝神看着那些药。
法比:你不觉得古怪?他为什么这样做?
玉墨凄凉地笑了一笑。
法比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玉墨:我懂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就这几天,看到人间多少惨事,还吃药强撑着活下去干什么?
法比:你比我还懂他。我是想了半天才懂的。
玉墨:<b>(笑笑)</b> 我的毛病,就是爱想,一想还就懂。这也是我想出来,懂了的<b>(她把那条连裤袜晃了一下)。</b> 前天她们两个嘀咕,要到后院墓地看看这孩子的坟,今天一早,我把前前后后想了一下,想懂了。你看,这洞是她们用树枝掏出来的。
法比:那么小的洞,怎么就钻出去了?
玉墨:人要想活命,他能把自己变成长虫,变成曲蟮,没缝都能钻出缝来。还别说有个洞了。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b>
戴涛从二楼看下去,见日本兵们正在擦枪擦刺刀。
戴涛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
他回到角落,见徐小愚居然仍在熟睡。
戴涛脱下外衣,脱下黑色的毛衣,开始“唰啦唰啦”地拆下毛线……
<b>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外</b>
日本小兵揭开锅盖,见里面的鹅仍然完整,汤面上漂着一层油。
胡子日本兵用一根树枝在鹅身上使劲扎了一下,居然没有扎穿。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怎么还没煮熟?
某日本兵:<b>(日语)</b> 是只鹅寿星吧?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鹅祖宗!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
军曹看着那只鹅,又看看灶眼里的火。
军曹:<b>(日语)</b> 难怪呢,这么大的火,当然煮不烂。把火压小。
<b>南京小巷 日/外</b>
戴涛已经把一件毛衣拆完了。
他开始将毛线编成绳索。
<b>教堂/大厅 日/内</b>
法比走到圣母圣婴的塑像前,默默地点燃一根蜡烛,插在蜡台上。他退后一步,闭上眼睛。
法比的眼前出现了那些年轻的中国青年被枪杀,一一倒地的情景。
他睁开眼睛,看着圣像。眼前出现了那个最年轻的男狱友脖子汩汩冒血的画面。
法比又点燃一支蜡烛,插好,慢慢走开。
他走到讲经台下,看了一眼讲经台,慢慢地攀登上去,从神父讲经的位置,他看着大厅里到处是入侵者肆虐的痕迹:东倒西歪的长椅,有的长椅被刀斧劈开,准备当柴火拿走,却又因为黑岩的到达而受了阻碍,被扔得一片狼藉。
法比此刻像是面对着教徒们哑口无言的传教者。
门口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了。
玉墨慢慢走进来,看着讲经台上的法比。法比赶紧往台下走。
玉墨:哎,怎么下来了?
法比不说话。
玉墨: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讲一段呢。
法比落到平地,看着玉墨向他走来,既渴望又排斥。
玉墨环顾着庄严的大厅:我小时候跟母亲去过天主堂,一进去我就……想哭。
法比:想哭?为什么?
玉墨还在环顾高大的拱顶,虽然遭到破坏,但仍然无比壮美。
玉墨:我觉得自己好小啊。所有人都显得那么小。畜生、牲口,所有生灵都显得好小。那么小,小得根本不算数。
她低下头,法比发现她眼里闪动着泪光。她含泪一笑。
法比:那现在呢?
玉墨:现在……现在就更不算数了。我们这样的人,活着,死了算什么数?
她又一笑。
法比难受地看她一眼。
玉墨:活着,死了,爱呀,恨呀,都不算数。
法比:<b>(皱起眉头)</b> 怎么想起来讲这些话?
玉墨:也不知道,戴少校还活着没有……
法比注意地瞥她一眼——原来她刚才的话是在这样的心情下说的,是为了一个男人……
玉墨走到剩下的那支巨大的银蜡台<b>(其实是锡镀银的)</b> 前面。法比身不由己地也慢慢跟过去。
法比:他肯定活着呢。
玉墨:怎么见得?好人都活不长,天才早夭。英年早逝。不都是这样说的。像我们这种命贱的,倒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得活,有得熬呢。
法比不知该说什么好。
玉墨:一个女人一辈子,碰上的头一个男人最要紧。我碰上的头一个男人要是戴涛,我这一生……
她摇头笑笑。
法比:那你……
玉墨: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头猪。他就是那种读书人叫做变态狂的男人。一夜下来,他在你身上不能留一块好肉。不然他就亏本了。那年我才十四。
法比:他是做什么的?
玉墨:谁知道?我看他除了好事什么都做。坐吃山空,我妈刚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有点钱,也就三四年吧,就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了。
法比:他是你继父?
玉墨:<b>(叹口气)</b> 你以为,这辈子被这么一头猪糟蹋了,对男人就死心了吧?偏不是。我总是等啊,盼啊,想到在哪个拐弯的地方,哪个十字路口,突然就碰上一个好男人,跟我两情相悦,救我出苦海。我最后一个碰到的,算是个好男人……那六个月,跟这个好男人过的,真是天堂的日子。不过缘分也就六个月。
法比:他走了?
玉墨:人走不走不要紧,心走了就都走了。他的心不走,我的心也是遍体鳞伤地走了。我跟自己说,这下子你老实了吧?不要再掏心掏肺给男人了吧?记吃不记打。就这么贱。
法比:<b>(忍住妒忌和痛心)</b> 你是说,戴少校又欺负了你?
玉墨:没有。只有这一个没欺负我的,现在他人呢?……你说我这是什么命?
两人一阵沉默。
法比:你想过没有,仗打完了,你会做什么?
玉墨:打不打完,我就只想做一件事,给一个好男人做老婆。管他贫呀富呀,我想给他端茶送水,缝补浆洗,掭灯研磨,生儿育女。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就这点痴心妄想,不过分吧?不太贪心吧?
法比看着她的眼泪流下来。
玉墨马上难为情了,快速擦干泪,站起身:走了。
法比:你等一下。
玉墨回过头。
法比:你……头发上沾了根线头。
玉墨扑哧一声笑起来。
法比莫名其妙。
玉墨:<b>(斜他一眼)</b> 你看得倒怪仔细!……给我摘下来呀!
法比怯生生地摘下那根极细的丝线线头,玉墨头发的味道让他一阵魂魄荡漾。
玉墨走了几步,站住,转过身:哎,人家都说你好玩,爱讲笑话。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好玩,笑都不会笑。脸上是不是戴个壳子啊?一笑怕壳子笑破了?仗打完了,我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让你笑。
她转身走去。
法比一屁股坐在翻倒的长椅上,看着门外的余晖融化了她的美丽身影。
法比:<b>(低声自语)</b> 仗打完了,仗什么时候打完?……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b>
戴涛已经用黑毛线编织成一条小指粗的绳索。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徐小愚,不忍心地推了推她:<b>(小声地)</b> 小愚……
徐小愚睁开眼睛。
戴涛:这些日本兵一时不会离开这里,我们得想法离开。
徐小愚一下子坐直,看着戴涛手里的绳索。
戴涛:<b>(小声地)</b> 我们从这边下楼,不要怕,有我,还有这根绳子拴着你呢,啊?
徐小愚心里没底地看着他,慢慢爬起来。
<b>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内</b>
日本兵们用茶缸装鹅肉鹅汤,咋咋呼呼地吃喝。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b>
戴涛将绳索的一头系在一根柱子上,把另一头系在一块瓦片上。
绳索拴着瓦片的一头慢慢地、稳稳地坠落下来。
<b>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内</b>
火光照在一群日本兵油乎乎的脸上和笑着、唱着的嘴上。
日本小兵劈开一个木头床头,又将大块木材劈成小块……
眼镜日本兵:<b>(叫喊)</b> <b>(日语)</b> 快点,加柴了!
胡子日本兵跑过来,接过砍刀。
日本小兵脱下军装,用军帽扇风,走到门外。
<b>南京小巷/废墟 傍晚/外</b>
被绳子坠下的徐小愚就跟日本小兵隔着一个墙角。
徐小愚的脚差一点够不着地,吊在空中踢蹬着……
日本小兵走进废墟的门,端着一个茶缸出来,正要喝水。徐小愚从两尺高的空中落到地上。
日本小兵听见声音,怔了一下,略一思索,向拐角走去。
徐小愚恰好蹿到一棵粗大的榆树后面。借助黄昏的暮霭,她躲过了日本小兵的视线。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b>
戴涛在二楼能观察到楼下的局面:吓得半死的徐小愚贴着榆树,站得笔直。
日本小兵拿着枪从拐角走出来。
戴涛见他马上就要看到绳子了,赶紧把绳子往上提。
绳子几乎是在小兵到达时提升上去。
<b>南京小巷/废墟 傍晚/外</b>
眼镜日本兵也端着枪跑出来:<b>(日语)</b> 怎么了?!
日本小兵:<b>(日语)</b> ……没什么。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那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吗?
日本小兵:<b>(日语)</b> 不能不警惕啊!
眼镜日本兵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镜日本兵:<b>(日语)</b> 成老战士了!
<b>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b>
戴涛咽了一口又冷又干的唾沫。
他抓住绳子的一头,两腿蹬墙,从二楼降落。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站在榆树后的徐小愚露出小半个脸,见戴涛平稳落地后,却又因为腿伤摔倒……
她刚从榆树后面跑出,戴涛用手势狠狠制止了她。
戴涛匍匐在原地,等待剧痛过去……
他咬着牙撑起,领着徐小愚穿到小巷对面。
徐小愚的脚踢在一个破瓦罐上……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日本兵们从废墟里冲出,刺刀和枪口对着四面八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日本小兵突然感到什么,扭过头,看见一根黑色的绳索从楼上贴着墙壁垂下,在冷风里动荡,像一条起舞的黑蛇。
<b>南京街道 夜/外</b>
一个日本餐馆招牌下,挂着日本式灯笼。
孟繁明走过来,看了一眼招牌,进了餐馆的门。
<b>日本餐馆 夜/内</b>
草席上摆着日本矮桌,主人位置上坐着黑岩。
孟繁明被一个日本跑堂引进来,黑岩向孟点头致意。
孟脱下鞋子,换上跑堂给他拿来的日本木屐,别别扭扭地穿上,坐到了黑岩的左边。
跑堂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十几个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少得可怜的小菜,呈现着日本式的经济和繁文缛节。跑堂最后摆到桌上的是一壶清酒、两个酒杯。
对面的房间里,几个日本军官在对面吵吵闹闹地吃喝。
黑岩:<b>(对跑堂)</b> <b>(日语)</b> 去,请他们到远一点的房间去。
跑堂鞠着躬退下去。
黑岩:<b>(英文)</b> 你看,日本的餐馆已经恢复了,许多商店也恢复做生意了。这就是日本式的效率。
孟繁明不置可否。
对面房间的军官们一个个走出,又一个个走到黑岩的桌前,点头致歉或致意,然后又一个个走开。
跑堂为两人斟酒。
孟繁明:<b>(英文)</b> 对不起,我不喝酒。
黑岩:<b>(英文)</b> 我也不喝。不过,据说酒能使拘谨的人松弛。我和你,都有点拘谨,<b>(他微微一笑)</b> 不是吗?喝点吧。这么冷又这么潮湿的南京。
孟繁明轻轻点头,表示谢意。
黑岩:<b>(英文)</b> 你写的恢复南京市容的施工报告,我已经读过了。一下子需要这么多水泥,恐怕非常困难。能不能请你再做一次计算。
孟繁明:<b>(英文)</b> 我已经算了好几次,做了好几次减法,绝对不能低于五十万吨。
黑岩:<b>(英文)</b> 我要请你再计算一次。这比从日本国内调运清酒难多了,日军得不到任何合作。所以你一定要减去一些水泥的用量。
孟繁明:<b>(英文)</b> 没办法,城市的毁坏实在太浩大了,而且日军还在继续毁坏。要尽早地恢复市容,给你们的民间观光团留下好印象,恐怕首先要让日军停止毁坏。
黑岩:<b>(英文)</b> 我不得不承认你有道理。不过,水泥我最多能解决三分之一。
孟繁明不语,喝了一口酒。
黑岩:<b>(英文)</b> 我还会继续去调运水泥,如果在十二月底,只能有这三分之一的水泥,你觉得有没有别的选择?
孟繁明:<b>(沉吟片刻)</b> <b>(英文)</b> 别的选择……很困难。
黑岩和孟两人避开目光对视,都明白陷入了僵局。
黑岩:<b>(端起酒杯)</b> <b>(英文)</b> 来,干杯。
两人碰杯,干尽杯中酒。
孟繁明:<b>(英文)</b> 我拜托您的事,您开始操办了吗?
黑岩从口袋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
孟繁明迫不及待地将纸展开,是两张通行证。
黑岩:<b>(英文)</b> 我尽力了。
孟繁明:<b>(英文)</b> 就两张?
黑岩:<b>(英文)</b> 这不是我部门的事,是日军治安部门的事,所以得到这两张,已经是很费周折了。知足吧。
孟繁明:<b>(英文)</b> 可是我女儿一定要我尽量多带几个同学走!……
黑岩:<b>(英文)</b> 她可以带一个和她最要好的同学走。<b>(笑笑)</b> 依我看,女孩子在一起,最好不超过两个,三个人就很难弄。
孟繁明正要伸手拿那两张通行证,黑岩却把它们轻轻按住。
黑岩:<b>(英文)</b> 那水泥的事……
孟繁明:<b>(英文)</b> 我再仔细算一次,争取减少水泥的用量。
黑岩:<b>(英文)</b> 听说你和无锡水泥厂很熟,他们贮藏了一种战备用的速干水泥,但是没人知道藏在哪里……
孟繁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黑岩:<b>(英文)</b> 假如你能弄到无锡的水泥,我也许可以再去为你活动活动,争取多弄几张通行证……
<b>南京街道 夜/外</b>
黑岩和孟繁明走出餐馆,身后跟着三四个警卫和勤务兵。
黑岩:<b>(转向孟)</b> <b>(英文)</b> 需要我的车送你一段吗?
孟繁明:<b>(英文)</b> 谢谢,不需要了。谢谢晚餐和美酒。
黑岩看着孟繁明转身走进没有路灯、却仍然到处在焚烧的城市。
便衣从餐馆里出来.
黑岩:<b>(日语)</b> 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你去吧,今晚你一定会找到他女儿和她同学的藏身之处。
<b>教堂/大门 夜/外</b>
门铃打响。
陈乔治恐惧地跑出来,手里的电筒都没敢打开。
他接近大门的时候,放轻了脚步,然后趴到地上,打算从门缝往外看,就在此时,不速之客出声音了。
孟繁明:<b>(画外音)</b> 是乔治吗?
<b>教堂/大门 夜/外</b>
孟繁明的姿势跟陈乔治一模一样,肚皮贴地,趴得如同巨蜥。从门下的横缝,能看见陈乔治的被月光甩过来的影子。
我是孟书娟的父亲。
孟繁明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马路对面的一根电线杆后面,露出便衣的脸。
陈乔治:<b>(画外音)</b> 孟先生,你有什么事吗?太晚了,都睡了。
孟繁明:那这样吧:请你把书娟叫出来,我有要紧话跟她说。
陈乔治:<b>(画外音)</b> 你等一下。
<b>教堂/院子 夜/外</b>
陈乔治飞快地向厨房跑去。
<b>南京街道 夜/外</b>
戴涛和徐小愚机警地沿着墙壁的暗影向前走。
教堂的钟楼在一百多米之外比白天显得庞然巍然。
戴涛:<b>(轻声地)</b> 我先到巷子口看一下。你别动。
徐小愚点点头。
<b>南京街道/教堂对面的巷 夜/外</b>
戴涛贴着墙壁,朝教堂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见一个黑影躲在电线杆后面。
教堂/的大门口,站着不断踱步取暖的孟繁明。
戴涛立刻缩回身。
<b>教堂/大门 夜/外</b>
陈乔治和书娟跑到大门后,喘着粗气。
书娟:爸爸!
<b>教堂/大门 外/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后 夜/外</b>
便衣听见了书娟的叫喊,兴奋地瞪大眼睛。
<b>教堂/大门 夜/外</b>
孟繁明被女儿的一声呼唤弄得百感交集。
书娟:<b>(画外音)</b> 爸爸!你在那儿吗?
孟繁明:在……好久没听你叫爸爸了!你好吗?
书娟:<b>(画外音)</b> 还好。
<b>教堂/大门 夜/外</b>
书娟:通行证弄到了?
孟繁明:<b>(画外音)</b> 弄到了。
书娟开心地笑了,这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由衷高兴的笑。
<b>教堂/大门 夜/外</b>
孟繁明:你把东西准备好,我明天想办法弄一部车来接你走。夜里走不安全。
<b>教堂/大门 夜/外</b>
书娟:就接我一个人?
孟繁明:<b>(画外音)</b> 你可以挑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
书娟沉默着。
<b>教堂/大门 夜/外</b>
孟繁明:救出一个是一个。我会继续想办法,争取多带几个同学过江去。<b>(他急得拍了拍铁门)</b> 娟娟,听见没有?
书娟:<b>(画外音)</b> <b>(低沉地)</b> ……听见了。
孟繁明:明天下午,等着我。
书娟:嗯。
<b>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b>
快要熔尽的蜡烛照着法比空了的酒瓶。
法比吃力地睁开眼睛,吃力地回想自己身在何处。猛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披上衣服就去开门。
<b>教堂/大门 夜/外</b>
孟繁明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爸爸给你弄到了你最爱吃的肉松,接着!
<b>教堂/大门内 夜/外</b>
纸包从大门上面飞过来,被陈乔治接住。
孟繁明:<b>(画外音)</b> 奶酪是给英格曼神父的!
<b>教堂/对面的街道 夜/外</b>
戴涛盯着便衣跟在孟繁明身后进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