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531 字 11个月前

<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02126.jpg" />

<b>教堂/大厅 傍晚/内</b>

玉墨在烛光里给死去的女学生整容,擦洗她脸上、头上、身上的血迹。

法比在旁边观察,不时给玉墨递棉团、毛巾。

玉墨:水太凉了,擦不掉。

法比端起水,向侧门走去。

乔治站在侧门口,接过法比手里的盆。

<b>教堂/院子 傍晚/外</b>

乔治看着盆里鲜红的一盆水,眼泪掉入盆中。他坚持到现在,似乎再也撑不住了,靠在墙上,无声地哭起来:追念,缅怀,后怕……

他慢慢地走到冬青树丛边,将血水浇到冬青树的根部。

<b>教堂/厨房 傍晚/内</b>

乔治使劲擦着眼睛,吸着鼻涕,一面从锅里舀起热水,倒入盆中。

<b>教堂/大厅 傍晚/内</b>

乔治端着盆进来,放在门口,又退出去了——他不忍看那个死去的小姑娘,曾经他们兄妹一般相处了那么多年。

法比走过去,将热水端到玉墨身边。

玉墨把毛巾投进热水,拧起,抖开,然后轻轻吹着毛巾。

法比看着她,她抬起眼睛向法比哀伤地一笑。

玉墨:太烫。<b>(看女孩一眼)</b> 别烫了她。

玉墨轻轻用热毛巾擦着女孩嘴角的血迹。女孩的脸在她毛巾下渐渐干净了,洁白如玉。

法比看着玉墨把一支口红、一盒粉、一盒胭脂打开。

玉墨:让她漂漂亮亮地走。<b>(她一面替女孩化妆,一面喃喃着)</b> ……这孩子,还有几年也该出嫁了,做新娘子,都要打扮打扮……

法比眼睛湿润了。

他泪眼里的玉墨和女学生都像仙子一样美轮美奂……

<b>教堂/大厅 傍晚/内</b>

黄昏的昏暗和蜡烛的光亮交融。

女学生都端着蜡烛,围绕着女学生甲的尸体慢慢绕行,轻轻哼唱着《安魂曲》。

烛光照在她们一张张泪湿的脸蛋上。

法比眼里含着眼泪,看着这些如此年轻却已经懂得了死亡的孩子们。

教堂大厅侧门口,站着玉墨和豆蔻、喃呢。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豆蔻和喃呢从梯子上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们。

玉笙:是哪一个学生?

豆蔻:就是……在喷水池抢水,我俩打架的那个。<b>(她眼泪汪汪的)</b> 早晓得就不跟她打架就好了……

豆蔻抽泣起来。

玉墨把豆蔻抱进怀里。

喃呢:她是个孤儿,两岁就让逃荒的人丢在火车站,在教堂的育婴堂长大的。

豆蔻:跟我一样,我也是逃荒人丢下的。

喃呢:她功课好得很,是女学生里面的体操课代表。身上的衣服裙子都给小日本用刺刀挑烂了。

躺在昏暗中的王小妹睁大眼睛,听着人们的议论。

李全有:狗日的,老子要是在那儿就好了……<b>(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咬牙切齿地)</b> 就凭我这一双手、一口牙齿,也能要他狗日的两条命!撕出狗日的心肝五脏来!

<b>教堂/后院 傍晚/外</b>

这里是一片墓地,竖立着四个水泥十字架。

法比和乔治在挖坑。

玉墨站在旁边默默观看。

法比:这些神父都是从美国来的,有他们保佑这个小丫头,我们也能放心了。

玉墨:我看还是让学生都搬到地窖里吧。

法比:地窖那么小,哪里挤得下?

玉墨皱起眉头,默默思考着。

法比和乔治跳到坑上面,两人抬着用棉被包裹的女孩,慢慢将她落入墓坑。

女孩子低声歌唱的《安魂曲》在天空里缥缈……

<b>藏玉楼外的秦淮河 夜/外</b>

《安魂曲》顺着秦淮河飘来。

河上一座小桥,桥下流淌着忍气吞声的河水。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夜/内</b>

黑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门开了,他转过身,见进来的便衣躬身候在门边。

黑岩:<b>(日语)</b> 怎么样?

便衣走进室内,关上门。

便衣:<b>(日语)</b> 孟是一个人离开教堂的。

黑岩感到有些意外。

便衣:<b>(日语)</b> 我的分析是这样,经过今天这样大的惨案,假如女学生们确实藏身在教堂,那么孟一定会把女儿带走。只能说明女学生们今天一早转移到别处了。

黑岩:<b>(日语)</b> 她们能转移到哪里?全城戒备森严,街上跑过一只狗都逃不过哨兵的眼睛。你的分析有道理,不过不能说服我。不能完全排除她们仍然藏在教堂的可能性。

便衣:<b>(日语)</b> 是。

黑岩:<b>(日语)</b> 你继续跟踪孟,只要跟着他,他一定会把我们带到那些女学生身边。

便衣:<b>(日语)</b> 是。

黑岩:<b>(日语)</b> 不要伤害孟。甚至要暗暗保护他,谨防我们粗鲁的士兵伤害他。他对我们是个很有用的人。想要找到那十几个女中学生,没有他这根线索,无法办到。另外,要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南京的交通和市容,没有这个人也是办不到的。如果不粉饰一下市容,第一个日本民间观光团就将看见一个被日军毁掉的中国六朝古都。朝香宫亲王一再敦促我加快速度恢复南京市容,一定要给民间参访团留一个好印象,不然,他们回去很可能会跟文官们联合,对我们军方提出种种苛责。这是亲王最大的担忧,明白了吗?

便衣:<b>(日语)</b> 明白。

黑岩:<b>(日语)</b> 同时,我们军方的庆功大会,要盛大地、秘密地举行,那些唱诗的女中学生对我们的高级军官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犒劳。

便衣:<b>(日语)</b> 是。

黑岩:<b>(日语)</b> 就像河豚一样,美味的东西,往往难以到手。这就使珍馐显得更加珍贵,美味。不是吗?

便衣:<b>(日语)</b> 是。

黑岩:<b>(日语)</b> 你可以走了。

便衣:<b>(日语)</b> 是!

他向不理不睬的黑岩端正地敬礼。

<b>教堂/地窖 早晨/内</b>

玉墨和浦生俯身向王小妹,听着她做梦一般的呓语。

王小妹:……妈……赶集回来了,爸……放鸭子回来了……好热……热呀……

她一直惨白的面孔此刻烧得发亮。

浦生拉着妹妹的手,轻声呼唤:小妹!小妹!

玉墨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焦灼地看着烧糊涂了的女孩子。

镜头拉开,此刻的地窖拥挤不堪。女人们和伤兵们在外面,最里面用帘子隔开的是女学生。

<b>教堂/地窖女学生一隅 早晨/内</b>

女学生们一个挤一个地挨墙躺着,此刻听见帘子那边的声音,都坐起来。

苏菲:<b>(揉着眼睛)</b> 怎么了?

刘安娜披着衣服起身,把帘子撩起一角,向外看去。

<b>教堂/地窖 早晨/内</b>

法比和乔治从梯子上急匆匆走下来。

玉墨抬起头,看着法比:烧得浑身跟火炭一样!

豆蔻立刻从盆里捞出一块手绢,拧干以后敷在小妹额上。

法比拿着一个棕色的瓶子,凑近小妹:这是酒精。给小妹擦在胳肢窝,脚心。我小时候发烧,神父就用这个给我降温。

小妹的呓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含混。

女学生们把帘子撩起,焦急地注视着垂危的小妹。

玉墨:浦生,小妹在说什么?

浦生把耳朵贴在妹妹嘴巴上,听着听着他泪水就滚下来了。他慢慢直起身体,擦了把泪水:她蛮清醒的……叫我们不要费事了……叫我告诉妈妈,她蛮好的……<b>(他压抑地抽泣着)</b> 她还不晓得我妈……我爸跟我们一家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小妹的嘴巴又动起来。浦生听了一会儿,更加止不住抽泣。

浦生:她……叫我……过一会儿给她换一身好看点的衣裳,把脸给她洗干净,辫子上要扎红头绳……

玉墨忍受不了了,站起来向一个透气孔走去。透气孔投进一缕光线,描出她的侧影,使她那慢慢流下的泪珠显得无比晶莹。

书娟的视线追着她,看她把头伏在透气孔,肩膀微微颤抖。

浦生:她什么都清楚,知道自己不行了。

悲哀和无助使女学生们的脸变得几乎一模一样。

法比站起身,决然离去。

乔治:法比,你去哪里?

法比:我去找安全区威尔逊大夫。

玉墨回过头,看着他登上梯子。

<b>教堂/厨房 日/内</b>

法比从地窖上来,走到餐厅,从餐柜下拿出两个棕色的空酒瓶,对着光看了看。

乔治跟着他,奇怪地打量他的行动。

法比:还有酱油吗?

陈乔治:酱油膏。

法比:更好。

陈乔治:你要酱油膏干什么?

法比:有用。你去化一点酱油膏,装到这两个酒瓶里,再用我们的封瓶子的蜡把瓶口封上。然后装到箱子里,放到卡车上。

<b>教堂/院子 日/外</b>

法比换好了神父的黑袍子从中院匆匆走来。

走过车房,陈乔治从卡车上跳下。

法比:“酒”装好了?

陈乔治:嗯。

法比:走,上你屋里去。

陈乔治:干什么?

法比拽着他就走。

法比:借你一样东西。

陈乔治:<b>(挣脱法比)</b> 借什么?

法比:又不跟你借钱!

陈乔治:那你借什么?!

法比:就跟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样!

<b>教堂/陈乔治房间 日/内</b>

法比拖着乔治进得门来,法比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的十字架,他上去就把它摘下来。

法比:就跟你借这个。

陈乔治:哎,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

法比:我那个是银的,小日本抢去不便宜他们了?

陈乔治:那就该抢我的?

法比:你这个是锡的!

陈乔治:哎,这是我们打牌你输给我的,当时你说这是银的!

法比:谁让你相信的?

法比把十字架套在脖子上。

法比:再说这个大,老远就能看见。装扮的神父,就要让人家大老远看见这个<b>(指指十字架)</b> ,万一小日本朝我开枪,它还能挡挡子弹。

<b>教堂/陈乔治房间 日/外</b>

法比急急忙忙出门,乔治跟出来。

陈乔治:法比!

法比回过头。

陈乔治:……还是我去吧。教堂这么多人,你走了,谁主事?

法比:中午我要是没回来,你以后就把神父给我看好了。

陈乔治:看着神父?

法比:啊。不看着,这老头可是不乖,药都不好好吃。你把他那五个药瓶子拿出来,一个药瓶里掏出一颗药,给他倒一杯水,看着他吃下去。他不吃你就不要走。

说着他往厨房后面走去。

陈乔治:你去哪里?

法比:你跟我来,我们掏个老鼠洞去。

乔治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

<b>教堂/厨房后的柴草间 日/内</b>

法比把一堆柴火掀开,里面露出一麻袋土豆。乔治惊喜得眯缝眼都圆了。

法比:你看我这个大老鼠,藏了不少过冬粮食吧?

法比和乔治把麻袋拎出来。法比解开麻袋的口端,炫耀金银财宝一样抓起一个最大的土豆,在手里掂量着:伙计,只要你不走私,偷偷给那个女人放粮,开小灶,这些洋山芋够吃几天了吧?

乔治脸红了,恨不得钻地缝。法比在他头上打一巴掌。

法比:以为你干的好事能瞒住我?

他说完就站起身快步往外走。

<b>教堂/厨房后 日/外</b>

乔治在拐弯处追上法比。

陈乔治:下回我不敢了。

法比:你还想着下回呢?没下回了!

陈乔治:你不……不要到神父那里去告我状啊!……

法比:<b>(嘿嘿一笑)</b> 放心,说不定我出去就给日本兵拉去毙了,到阎王爷那里去告你状还差不多!

他不等乔治反应过来,已经转过弯消失了。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穿着神父黑教袍的法比驾驶着卡车,眼睛机警地注视前方和侧边。

<b>路口哨卡 日/外</b>

两个日本兵拦住了法比的车。对卡车头上插着的美国国旗和红十字会旗丝毫不以为然。

法比从驾驶室跳下来,一个日本兵用刺刀对着他,要他走到马路边上,显然对他的神父打扮也不以为然。

一个日本兵跳上车厢搜查,车下的日本兵搜查法比全身。

<b>卡车篷布 日/内</b>

日本兵甲看见一个贴着葡萄酒招贴的木板箱,他揭开箱盖,发现里面两瓶“酒”。

<b>南京街道 日/外</b>

卡车篷布从前面打开一条缝,日本兵甲露出上半身,手里举着两瓶“红葡萄酒”朝车下的日本兵手舞足蹈,狂欢乱叫。

日本兵甲:<b>(日语)</b> 看我搜到了什么?今天晚上不会那么无聊了!

法比假装着急地扑过去。

法比:<b>(英文)</b> 哎,你们不能把酒拿走,那是送人的礼物!

日本兵乙用刺刀挡住法比。

法比假装害怕和不舍:<b>(英文)</b> 这是美国的酒!正宗的美国加州纳帕谷的酒!

日本兵乙:<b>(鹦鹉学舌一般)</b> <b>(英文)</b> 美国的,美国的……<b>(日语)</b> 美国的酒最难喝!要不是打仗,我们才不会喝美国人烂酒!

他把法比一推。法比趁势上了卡车驾驶室。

日本兵甲从卡车车厢里跳下来。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从驾驶室侧边的镜子看见两个日本兵各拿一瓶酒,对着太阳光看着,似乎在琢磨酒的颜色……

法比使劲一拉闸,引擎打着了:<b>(偷着乐起来)</b> 美国的酒难喝?尝尝法比的酒吧!

<b>教堂/地窖 日/内</b>

玉墨把湿手巾从小妹的额头上揭下。

小妹完全不省人事了,脸色又从先前的潮红变得蜡黄。

浦生和李全有默默地坐在小妹旁边,似乎静候奇迹的发生,或者静候死神的降临。

女人们各自坐着躺着,都是心情颓败的样子。

玉墨摸了摸小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豆蔻,再给她擦酒精。

豆蔻拿起那个棕色瓶子,瓶底朝上,倒在一块棉絮上:用光了。

玉墨:一点都没了?

豆蔻:没了。

玉墨五内俱焚地看着小妹。

<b>教堂/厨房 日/内</b>

徐小愚和女学生乙背着各自的书包从地窖出入口上来:安娜看见我们出来吗?

女学生乙:好像没有。

徐小愚:快走。

女学生乙:孟书娟她爸说了,想法子把我们带出南京……

徐小愚:做你的大头梦吧!带哪个走也不会带我们俩走。我俩跟孟书娟一直做对头,那天我们打她打得那么狠,她会带我们走啊?

女学生乙还在犹豫。

徐小愚:哎,你怎么这么有出息啊?你没看到她爸爸给小日本做事啊?汉奸带你走你也走?你跟他去当小汉奸去啊?

女学生乙:<b>(嘟哝)</b> 能救人就不是汉奸。

徐小愚:我还不要他救呢!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说着她就要出门。女学生乙拉住她:跟你走就是了!

<b>教堂/院子 日/外</b>

徐小愚和女学生乙跑步穿过院子。

<b>教堂/后院 日/外</b>

徐小愚和女学生乙跑到墓地,看着那座新坟,坟丘前竖着一个木头十字架,上面绑着女学生甲的红白格子围巾。

徐小愚和女学生乙慢慢走到新坟前,打量着这个潦草而临时的坟墓。

徐小愚:要是不走,说不定过几天又堆起几座新坟来,里头睡着我,要不就是你……

女学生乙恐惧地看着那条红格子围巾。

徐小愚:昨天早上起床,王小珍怎么都不会想到,晚上她就睡到这里来了。

女学生乙:那你说,怎么走?

徐小愚:管他怎么走,反正不能待在这里头等死。趁法比不在,她们都在看护王小妹,我们抓紧时间走。

两人在墓地里溜达,四处打量。

墓地种着若干棵柏树,墙头似乎比前面院子还要高。

女学生乙:你认得路啊?

徐小愚:南京城我熟得很,我爸跟他大老婆住在城东,我妈跟我外婆住在城北,我舅舅家住在鼓楼。我常常坐我妈的车子到处跑!

女学生乙:那我跟着你!

徐小愚:我们要想法子从陈乔治那里把钥匙骗来。

女学生乙:要是骗不来呢?

徐小愚:那我们就钻洞。

女学生乙:洞在哪里?

徐小愚指着墙根,墙根下有一个涵洞。

两人蹲下来,女学生乙发愁地往洞口里看去。

女学生乙:这么小的洞口,怎么钻得进去?好像也不通啊!

徐小愚掰下一根柏枝,伸进涵洞,掏出一堆腐烂的树叶和其他乌七八糟的垃圾。

女学生乙:好臭!

徐小愚:你要活命还怕臭呢?!

她趴到地上,不断地往外掏垃圾。垃圾的色泽越来越可怕,连她自己都捂住鼻子了。

徐小愚:你看,掏一掏洞就大了!

女学生乙也掰下一根柏枝,跟徐小愚一块掏起来。

<b>教堂/地窖 日/内</b>

玉墨看了看自己的小手表,又看看小妹的脸。她把手指轻轻放在小妹的鼻子前,试了试鼻息。

玉墨:法比已经去了四个多钟头了。

浦生木呆呆地看看她。

李全有:不会出什么事吧?

豆蔻:法比肯定马上要到了,说不定还带了威尔逊医生回来。

喃呢:医生太忙怎么办?

红绫:起码他会带针带药回来!

豆蔻坐到浦生身边,关切地同情地看着他:不要急,哦,法比一定会把小妹救活,小妹的脸相是长寿相,你看她,下巴长长的,还有点翘,这就不是短命相,阿晓得啊?

浦生木呆呆地点点头。

玉笙:豆蔻什么时候学的看相啊?

豆蔻瞪她一眼:我还能掐会算呢,我来掐掐看啊……<b>(她闭上眼睛,掐着手指)</b> 法比啊,已经开车到新街口了……

<b>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 日/内</b>

手术室的门砰的一下打开,坐在长椅上等待的法比抬起头,看见威尔逊医生穿着手术围裙出来,

法比:<b>(迎上去)</b> 威尔逊大夫!

威尔逊:请稍微等一等。

法比:我等了三个钟头了。

一辆推车被两个护士飞速推来。

威尔逊顾不上法比,对着护士们叫喊:推到第三手术室,第一和第二手术室刚结束手术,还没来得及消毒。

一个男护士从手术室出来。

男护士:威尔逊大夫!伤员不行了!……

威尔逊扭头便跑回手术室。

那两个推推车来的女护士对法比招呼。

女护士甲:来,帮忙推一把!

法比赶紧上去,帮着她们把车推入走廊对面的手术室。

女护士甲:日本兵早上打伤了四个中国人,都说是潜伏的中国军人!威尔逊医生一早进了手术室,到现在才做完个手术!日本军队攻破了南京城,我们已经收到二百二十多个刺刀扎伤的人,威尔逊大夫每天都下不来手术台,吃饭就靠一根吸管吸牛奶!……

<b>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外间 日/内</b>

法比飞快地换上手术护士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

<b>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 日/内</b>

威尔逊大夫满头大汗,皮围裙上闪亮着鲜血。

穿戴严实的法比出现在他对面的护士身后。

法比:<b>(英文)</b> 威尔逊大夫,我是圣·玛德伦教堂的法比·英格曼。

威尔逊的眼睛从口罩上抬起,瞥了法比一眼,似乎很恼火:<b>(问旁边的护士)</b> <b>(英文)</b> 他是怎么进来的?!

法比:<b>(英文)</b> 乔装改扮进来的。不然一句话都跟你说不上。那个叫王小妹的小姑娘恐怕不行了,从昨天夜里就高烧,人事不省。

威尔逊医生:<b>(对旁边的助手)</b> <b>(英文)</b> 你把他弄出去,他影响我注意力集中。

法比:<b>(英文)</b> 给个方子也行!

助手把法比往外推。法比赖着不走:<b>(英文)</b> 医生!

威尔逊:<b>(英文)</b> 磺胺×××号,×××注射液!

法比:<b>(英文)</b> 什么?!

助手已经把他推到手术室门外了:<b>(英文)</b> 你没看见他在救人性命吗?

法比一拳打在助手腹部。助手无防备,被他打倒在地:<b>(扬州话)</b> 日你个奶奶的,不为救人我跑好几公里路,冒着给小日本砍脑壳的风险到这里来?!

助手从地上慢慢爬起,法比愣了,助手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女人的发髻。

法比赶紧上去搀扶她:对不住,没看出来,怎么是个女士?!

助手捂着腹部,皱着眉头,坐在长椅上。

法比:你个头够大的……

他说着就往楼梯口溜。

助手:<b>(忍着疼)</b> 你不是要救人吗?

法比站下来。

助手无力地向他招招手。

<b>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隔壁的房间 日/内</b>

助手从一个白色柜子里取出药瓶,注射针剂。

法比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刚才如果下手更狠一点,可能就送了她的命了。

助手把药和绷带包进一张牛皮纸,递给法比。

法比:对不起……

助手:快走吧!

法比匆匆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又转回身,鞠了一躬。

法比:对不起。你个头实在够大的。

助手:个头不大就被你打死了。

<b>教堂/后院 日/外</b>

徐小愚和女学生乙工作的成效是涵洞旁边的一大堆腐烂树叶和腐烂垃圾。两个人从手指尖到胳膊肘都是污黑的泥水。

徐小愚:我先钻进去试试看。

女学生乙:<b>(紧张地)</b> 要是出不来也进不去就糟了!

徐小愚把自己的腕表摘下来,塞到女学生乙手里:过半个钟头,要是我没动静,你就赶快去叫陈乔治来。

女学生乙生离死别地点点头。

徐小愚开始脱衣服。

女学生乙:你脱衣服干什么?

徐小愚:你怎么这么笨?钻过去总要有一身体面衣服穿吧?再说,把这身衣服弄湿了,过去不冻死?

徐小愚把自己外衣卷成一团,又脱下皮鞋,一块装进书包,犹豫了下,又在书包里放了一块半截砖。她向后退了几步,把书包扔了出去。

女学生乙佩服地看着她。

徐小愚穿着贴身衬衣和毛线连裤袜,钻入涵洞。

女学生乙紧张地看着一点点消失在涵洞里的徐小愚。

从涵洞里传出徐小愚的变了声的奇怪嗓音。

徐小愚:<b>(画外音)</b> 推一下……

女学生乙:<b>(没有听清)</b> 啊?

徐小愚:<b>(画外音)</b> 啊个屁啊,叫你推我一把!

女学生乙趴下来,看着一双动弹不已的脚丫。

徐小愚:<b>(画外音)</b> 推啊!

女学生乙使劲推了推那双脚:使不上劲!

徐小愚:<b>(画外音)</b> 笨呐!

<b>涵洞 日/内</b>

徐小愚一头一脸的腐烂树叶和腐烂垃圾,乘胜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