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0748 字 12个月前

玉墨:醉了更好,身上心里都不晓得疼了。

戴涛为玉墨的这句话心里一抖,眼帘垂下。

浦生躺回铺上,玉墨用一把精巧无比的小剪子剪开浦生缠在腹部被血浆住的绷带。

戴涛把一支蜡烛端起,给玉墨照亮。

浦生压抑地哼了一声,戴涛掏出一块手绢,放在浦生嘴里。

戴涛:咬住。咬紧。

玉墨:<b>(安慰浦生)</b> 伤口好点了。

她看着浦生皱眉挤眼,扭脸向帘子那边。

玉墨:豆蔻!豆蔻!

豆蔻:<b>(画外音)</b> 哎!

玉墨:弹个曲子听听!

少顷,帘子那边传来手指在琵琶弦上拨弄的一串音符。

<b>教堂/地窖/帘子外侧 日/内</b>

豆蔻弹了一段旋律,皱起眉头:难听死了,才三根弦!

玉墨:<b>(画外音)</b> 你唱嘛,唱起来就不觉得少根弦了。

豆蔻把帘子撩起一点,开始以她童音未退的嗓子哼唱起一支评弹调,调子优美缠绵,玉墨也跟着她轻轻哼哼起来。

从她的视角,就着朦胧的烛光,只见不断被扔出浸透血的棉花和纱布。她把脸转开了。

<b>教堂/地窖/帘子内侧 日/内</b>

玉墨:<b>(问浦生)</b> 好听吗?

浦生:好听。

玉墨:豆蔻,打起精神来唱!

豆蔻的声音高起来。

李全有也龇牙咧嘴、直抽冷气地给自己腿换药。

李全有:玉墨小姐什么时候学的看护?

玉墨:就叫我赵玉墨吧。

李全有:哎,那咋个行?

玉墨:我们这种人,听见人家叫小姐,就跟听了骂我们的话似的。就叫我赵玉墨,这名字不是花名,是我亲生父亲给我取的。

戴涛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拿出最后一支烟,把它揪成两半,都衔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把半根递给李全有:等打完仗了,你去哪里?

玉墨:<b>(消沉地)</b> 我们这种人,能去哪里?签了卖身契的。

戴涛看了她一眼。

玉墨给浦生盖好铺盖,挺了挺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b>(对戴涛)</b> 轮到你了。

戴涛:什么轮到我了?

玉墨:看护赵玉墨给你换药啊。

戴涛:<b>(一下子很窘迫)</b> 我……我就算了,我自己来……

玉墨:快点。军队里没有女看护?

戴涛磨蹭着,脱下呢子军装,欲脱下半个肩膀都染了血的衬衣,脱了一半又停住了。

玉墨:脱呀!

李全有:<b>(坏笑起来)</b> 戴少校还没娶婆娘,看他脸都红到脊梁了!

戴涛踢了李全有一脚。玉墨也有些害羞似的,调开目光。

戴涛:我脱不下来,让血给粘住了。

玉墨看着他,凑近他,跪坐在他身边,一点点替他脱着衬衣,她的手动一动,眼睛就观察一下他的脸,而他只是默默抽烟,烟头上余着一大截烟灰。

玉墨咬住嘴唇,把最后一点跟伤口粘连的衬衫剪开了。

烟头上的烟灰扑簌簌地落下。

<b>教堂/院子 傍晚/外</b>

从地窖的透气孔传出琵琶弹奏和歌唱。

几个女学生趴在透气孔上往地窖里张望。

书娟一个人顺着厨房的墙壁往后面绕去,发现了那个用砖头堵住的扁形透气孔——法比曾经发现和制造的窥视孔。

她跪坐在地上,从扁形洞口看去,见帘子被掀起,男女两界已经成为一体。

玉墨和玉笙在跳伦巴,红绫一人扭动着,扭到李全有面前,挑逗地用胯骨撞他,李发出知情识趣的笑声来。

其他人围在四周观看,一面喝彩。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烛光摇曳,琵琶和箫声奏出《夜来香》。

玉墨跳得如醉如痴,她边跳边向戴涛看去。

戴涛看她看得如醉如痴。

浦生坐在小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不时回头看看似乎在沉睡的小妹。

豆蔻注意到浦生,把琵琶交给身边的春池,春池接着弹奏下去。豆蔻起身来到浦生身边,坐下来,对浦生甜甜地一笑。

豆蔻:<b>(指着跳舞的人们)</b> 阿好看?

浦生:<b>(傻乎乎地)</b> 好看。

豆蔻:要我看啊,除了我玉墨姐姐,都跳得丑死了!

浦生不发表言论,只是看着豆蔻。

豆蔻:你多大?

浦生:开年虚岁十七。

豆蔻等了一会儿,嗔怒地笑了。

豆蔻:你也不问问我多大!

浦生:哦,你多大?

豆蔻:我比你大五岁!叫我大姐!

近旁的秋水听见了,推了一下豆蔻。

秋水:讨人家便宜啊豆蔻?你有那么大?我记得你十月才过的十五岁生日!<b>(对浦生)</b> 她还是学徒呢,学了两年琵琶,一年评弹,还没满师,到现在没接过客呢!

豆蔻:<b>(推开她)</b> 烦人呢你!关你什么事啊!

秋水笑起来。浦生也懵懂地跟着笑起来。

豆蔻:<b>(对浦生咬耳朵)</b> 等你好点,我带你出去玩,带你到大舞厅去,教你跳舞,啊?

浦生眼睛闪闪发光:也带我小妹去?

豆蔻:<b>(老三老四地)</b> 她还小,那种地方她去不得。你嘛,有我带你,人家不敢欺负你!

曲调换成了《何日君再来》。

玉墨舞到戴涛身边,微微垂着眼帘,嘴角挑起迷人的微笑,眼光却抑郁、幽怨。

戴涛站起来,饮尽杯子里的酒。

<b>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夜/外</b>

书娟从扁形窥视孔看到戴涛和玉墨翩翩起舞,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她将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架成一个取景框,对准玉墨脸庞和身体的各个局部。

下面是一连串“取景框”摄取的细节:

玉墨的纤细的手指搭戴涛的肩膀上。

她的鬓角垂挂着一根藤萝般的发卷,以及耳朵上颤抖的一个耳坠。

她纤细的腰肢被戴涛的手扶着。

她的额角微微贴在戴涛略带胡楂的脸颊上。

红绫将酒杯举起,浪笑着……

春池的手指在三根琵琶弦上飞舞……

玉箫吹箫的侧影……

秋水和李全有捧杯共饮……

一切在书娟的“取景框”中都显得失真……

<b>教堂/厨房 傍晚/外</b>

几个女学生正伏在透气孔看得入神,突然听见法比的呵斥——

法比:你们在干什么?!

女学生们回过头,看见她们身后出现了脸色阴沉的法比。

法比:回阁楼上去。

苏菲:<b>(指着地窖)</b> 她们偷酒喝!

法比:刘安娜,带她们回去。

刘安娜:<b>(对同学们)</b> 我们走吧。

女学生们从透气孔周围站起来,仍然不甘心马上离去。

法比向透气孔里张望,看见戴涛和玉墨合着慢节奏的《何日君再来》缓缓起舞。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戴涛和玉墨仍然是这群人的中心。戴涛现在脱掉了军装,穿了一件黑色毛线衣,更显出他的匀称和灵敏。毛衣袖口脱线了,一根弯弯曲曲的线头耷拉下来。

玉墨注意地看了一眼戴涛脱线的袖口:这毛衣是谁给你打的?

戴涛:一个女人。

玉墨:我就知道……

戴涛:<b>(笑了)</b> 我妈也是女人啊!

玉墨:袖口破了,我给你补一下吧?

戴涛自己也看一眼毛衣袖口:早就破了。本来想在开战前回一趟家,看看父母,再让我妈给我补一下毛衣……

玉墨:非得你妈才能补?

戴涛一笑。

两人说着悄悄话接近了那个扁形小窗口,看见窗框框住的书娟的眼睛,以及那直愣愣的目光。

玉墨和这双稚气未泯的眼睛对视着,似乎极其渴望理解这个少女的内心,也希望和解。

<b>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b>

书娟从扁形小窗口缩回一点,极度地心神不安,也许是因为和玉墨的对视让她感到怪异和不适,也许是玉墨的渴望理解的心思被她看懂,并且动摇了她对她一直以来的绝对敌意。她恐惧和仇恨自己的动摇,她必须把仇恨转嫁到对立面身上,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臭婊子!不要脸!……

里面的动作和声音刹那间停止了。

书娟的叫喊把她自己也吓着了似的,靠着墙壁上喘息。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红绫一把推开玉墨,蹿到那个扁形小窗口,一副骂街模样。

红绫:哪个在外面?!有种别藏着!

<b>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b>

红绫的敌对态度结束了书娟的动摇。她的眼神坚定了,改用假嗓子叫喊:臭婊子!不要脸!……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玉笙也挤过来,挤向窗口,一边带笑地叫骂:是不是婊子,日本人都拿你当婊子!

喃呢:你以为你跟婊子不一样?扒下衣服都一样!

红绫:日本人顶喜欢黄花丫头!顶喜欢爹妈掌上明珠的黄花丫头!

所有女人解恨地哈哈大笑。

唯有玉墨感到厌弃甚至厌世,微微一笑,笑所有用脏话激战的女子,也笑自己和一切人。

戴涛注意地看着她。

玉墨:<b>(对玉箫)</b> 吹个快活的!

玉箫领悟地开始吹奏一支欢快的《玫瑰玫瑰我爱你》。

玉墨报复地疯狂起舞,不再是刚才那样高雅文静,而是非常之艳。

<b>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b>

法比的声音在地窖里响起,她赶紧又伏在扁形小窗口上。

从书娟的视角,我们看见法比画着激烈的手势……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法比:停下来!

乐曲和女人们的击掌喝彩淹没了法比的呵斥。

玉墨眼里含着眼泪,仰头笑着,舞到法比身边,抛了个极艳的媚眼,并且打了个响指。

法比恶心地看着她。

<b>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b>

书娟震惊地看着玉墨水蛇一般扭动的身体。

玉墨将报复的目光投给她,似乎一点不偷懒地证明自己合格做书娟所斥骂的“臭婊子”。她要告诉书娟和所有鄙视她们的人,破罐子破摔也是一种境界,一种独特的自尊。她舞到一边,拿起酒杯,大口饮酒。

从书娟的视角,我们看到那几个女学生也出现在地窖里。

刘安娜:这些酒是教民捐的,英格曼神父存放在这儿,是为了救助孤儿的。

喃呢:<b>(嘻嘻哈哈地)</b> 我们都是孤儿,就当救助我们吧!

徐小愚夺过喃呢的杯子,把酒泼到地上。

春池:可惜了,<b>(指着喃呢)</b> 倒到她肚子里也是倒,还把她肚子暖和一下。

法比:<b>(英文)</b> 停止。请你们自重。

红绫:我来给你们翻译啊,法比说,大家辛苦了,跳得不错。

女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苏菲和徐小愚也憋不住地咧了咧嘴。刘安娜瞪了她们一眼。

法比:<b>(英文)</b> 闭嘴!

红绫:他说,晚上好。

她做了个滑稽的绅士问候姿态,并拉起玉墨的手,打算去亲吻。

法比冷冷地看着她。

红绫似乎玩累了,收回姿态。

法比把冷冷的目光转向其他女人,最后落在戴涛身上: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女人尸首,都给日本兵糟蹋得不成样子……打水回来的路上,日本兵明明看见我三轮车上插着的美国旗子,还是开枪追我。没给他们打死是运气。

戴涛:<b>(不失尊严地为自己和众人解围)</b> 对不起,刚才大家是太冷了,才喝了点酒,跳跳舞,暖和暖和。

法比:少校,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制止你们喝酒。

戴涛冷静地等待着。

法比:我是来……<b>(定定地看着戴)</b> 把武器交给我。

玉墨看看戴涛,又看看法比。

戴涛:什么武器?

法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武器。

戴涛不动声色,毫无表情地看着法比。

法比:我再说一遍,教堂只能庇护手无寸铁的难民,不能庇护带武器的军人。从今天我出去打水的情况看,教堂附近就驻扎了日本兵。一旦他们进来,发现了你的武器,你就会连累十五个女学生和英格曼神父的生命安全。

戴涛思考了一瞬,果决地抬起头,正视法比:你给我几个小时,让我考虑一下,行吗?

法比:你需要几个小时?

戴涛:今天晚上十点钟之前,我一定给你答复。

法比企图居高地看着他。

法比:十点钟太晚了。八点。

戴涛:九点。

法比转身走去。他浑身都是自我感觉,爬上梯子,直觉到玉墨的眼睛跟着他,他瞥了她一眼。

<b>教堂/厨房 傍晚/内</b>

乔治用口哨吹着《玫瑰玫瑰我爱你》,把切好的土豆从笸箩里倒入大锅。

法比从他侧后方伸出手,把笸箩拉住。

法比:坐吃山空,败家子!

乔治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脸瞪着他。法比从他手里夺下笸箩,笸箩里还剩下一小半未倾入锅中的土豆。

法比:你当这是天天过大年呐?一吃就吃个够?!<b>(指着笸箩里的土豆)</b> 这些省下来,明天还够吃一顿。

乔治:这一点哪够一顿?

法比:多搁点盐,他们就吃不多了。再多搁点水。我不是打水来了吗?我们剩的这点洋山芋,要吃到开春呢。

乔治:开春?!

法比:开春日本人能让我们太平下来,吃饱喝足,就算老天有眼。

乔治:那这点洋山芋怎么省也吃不到开春!

法比:我不是叫你抠一点吗?

<b>教堂/厨房后面的柴草房 傍晚/内</b>

法比把一麻袋土豆藏进柴草里,又将麻袋掩盖严实,退后一步看看,觉得没有破绽了,才放心地拍拍手上的灰尘。

<b>安全区南侧 傍晚/外</b>

两辆军用卡车驶来,陆续停在马路边,从两辆蒙着帆布的车厢里迅速跳下一个小队的日本兵。

一个小队长从前一辆卡车的驾驶室跳下。

日本兵们已经站好队形,听候小队长下达指令。

小队长:<b>(指着前排士兵)</b> 你们从这里进去,直奔金陵女子学院。你们,<b>(他指着后排士兵)</b> 跟我从西侧进去,抓捕十个以上的中国男人,注意,最好是国际委员会雇用的中国人,比如厨师、秘书,把他们带往西侧大门,这样,国际委员会的人就会被引到西侧去救援。等你们把金陵女子学院的女学生抓过来,装进车厢,我们西侧就可以结束行动。所谓声东击西,就是这样。明白吗?

日本兵们:明白。

小队长:分头出发。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傍晚/内</b>

镜子前,拉贝在刮胡子。秘书走到门口,对着镜子里满下巴白沫的拉贝汇报工作。

秘书:新建筑的三个厕所已经落成。

拉贝:砖头解决了?

秘书:<b>(一笑)</b> 其实不难,倒塌的房子有的是,一天就拆出足够的砖。

拉贝:拆的,那颜色和尺寸呢?<b>(他马上觉得自己的可笑)</b> 当然了,又不追求哥特式或者洛可可式建筑风格。

拉贝:我的西装替我熨过了吧?参加日本大使馆的酒会,别让我们的日本东道主看出来,这是一套昨晚还当睡衣穿的西装。

秘书尚未来得及回答,一个女人跑来,一面叫喊着。

女人:拉贝先生,快去西门!

拉贝回过头。

女人:日本兵把我们的厨子带走了,硬说他是掩藏在安全区的国民党军人!

拉贝出了门边往楼梯口走去,一面牢骚着。

拉贝:又来了!我还当什么新鲜事呢。

女人:魏特琳女士已经去了!

拉贝:<b>(一面走下楼一面交代着)</b> 去通知一下克罗哲教授,他会讲日语!

<b>安全区 傍晚/外</b>

拉贝匆匆地在密密麻麻的由床单、蚊帐搭起的棚子之间穿梭,身后紧跟着秘书。

一个蹲着的年轻女人抱着两岁左右的男孩,嘴里吹着口哨,哄男孩小便。

拉贝匆匆路过,回头呼唤一声。

拉贝:那边盖了新厕所了!

年轻女人不懂,瞪眼看着他已经过去的身影。

秘书:拉贝先生请你们去上新厕所,不要随地上厕所。

<b>安全区/西门口 傍晚/外</b>

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正在捆绑十多个中国男人。魏特琳挡在一个男人和一个日军小队长面前。

魏特琳:你们为什么说他是军人,他十八岁学厨师,当厨师已经二十多年了!……

厨师:<b>(对小队长)</b> 不信你看我做菜!……我还会做日本菜,会做河豚,<b>(用不标准的日语发音)</b> 我还拿到做河豚的执照了呢!可惜啊,我们这里只有江豚……

小队长扬起巴掌抽在厨师脸上。

魏特琳:<b>(拉住绳子不让日本兵捆绑厨师)</b> 你们把他带走,我们就没人做饭了!……

日本兵回手又给魏特琳一巴掌。

魏特琳仍然抓住绳子。

日本兵左右开弓朝魏特琳脸颊上抽打。

拉贝举起他的纳粹臂章,晃动得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日本兵的手又举起来,但看到拉贝的臂章,手慢慢落下。

魏特琳擦去嘴角的血。

拉贝:<b>(英文)</b> 这些人都不是军人,我用我的纳粹党员资格担保!

小队长看着拉贝,又看看魏特琳,再看看那十多个中国男人。他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突然附在另一个日本兵耳朵上嘀咕着什么,两人以耳语商讨起来。

拉贝和魏特琳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咬耳朵。

小队长转回头,冷峻地扫视那些中国男人。

<b>安全区/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楼梯上 傍晚/内</b>

尖叫声充满走廊。二十多个日本兵又拖又抱地将二十多个女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拽下楼梯,女学生们拼命挣扎,尽力呼喊,但很快破布乱报纸就塞进她们嘴里,被捆绑起来。

一个男教师上前阻挡,企图理论,一个日本兵举起枪刺就捅。

男教师倒在血泊里。

他踉跄着爬起,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看,看见一个女学生拉在楼梯栏杆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坚持不撒手,死死抓住栏杆……最终还是撒开了……

男教师顺着楼梯跌跌撞撞地跑下去,看见一只女孩子的手断在地上,四周溅满鲜血。

<b>安全区/南门 傍晚/外</b>

小队长一声口令,日本兵们一拥而上,把中国男人们摁倒在地上,另外一些日本兵拉动枪栓,似乎要就地枪决这群中国男人。厨师脸朝地面栽下去。

厨师:魏女士救救我,我有老婆孩子,儿子马上要结婚了!还有老爹老妈!

更多的国际委员会委员乘着两辆轿车赶来。

克罗哲用不流利的日语企图说服日本兵。他一个一个地朝持枪的日本兵游说。

克罗哲:<b>(日语)</b> 士兵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停止杀戮!

拉贝:<b>(英文)</b> 想想你们祖国的名誉!想想你们的古老文明!

克罗哲将拉贝的话翻译成日文。

拉贝:你们的浮世绘让法国画家莫奈那么欣赏!你们现在想用屠杀著名于世界吗?用这样的行为来代替你们的丝绸,你们的浮世绘,你们的茶道吗?全世界都在看着你们!都会知道你们的暴行的!你们的天皇会无法向世界交代的!你们要你们的天皇陛下臭名昭著吗?

拉贝和克罗哲挨着个地冲着一张张持枪者的面孔诉说。而被他们游说的每一张面孔都不为所动,枪口仍然对准那排中国男人的后脑勺。

魏特琳用手捂住了眼睛。拉贝目瞪口呆地放弃了所有的努力。

小队长抬起手,又下了一道口令。

奇迹发生了:所有的枪口居然放下了!

随着小队长的口令,所有日本兵集合,跑步离去。

魏特琳放下蒙住眼睛的手,扑过去,把头朝地栽倒的厨师扶起来。

男教师捂着流血的腹部跑来。

男教师:日本兵……把女学生……带走了……带走了二十多个女孩!……

拉贝:从哪里带走的?

男教师:从南门……把女同学拖上卡车……

男教师倒在地上。

魏特琳:我们上当了。他们是调虎离山。

拉贝:<b>(恍然大悟)</b> ……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这里,其实他们的目的就是把女孩子们从南门带走!……我怎么这么笨!

<b>轿车 傍晚/内</b>

魏特琳和拉贝坐在车子的后座上,焦急地看着马路。

拉贝:<b>(对司机)</b> 前面,往右拐,走大同巷,抄近路。

<b>南京街道 夜/外</b>

两辆国际委员会的轿车飞快地进入小巷。

<b>南京巷道 夜/外</b>

两辆轿车相跟着在巷道里穿行。

拉贝和魏特琳的车从巷道里冲出,开上了马路。

<b>南京街道 夜/外</b>

两辆军用卡车严严实实地蒙着篷布从马路一头驶来。

<b>军用卡车 夜/内</b>

被堵住嘴巴的女学生们随着卡车剧烈颠簸发出微弱的呻吟。

一个断了手的女学生腕子扎着绷带,绷带已经全是红色。她闭着眼睛,面色死白,也许已经死去。

沿着卡车的车帮,坐着两排日本兵,枪都靠在肩上。

<b>南京街道/十字路口 夜/外</b>

军用卡车前面的横街上突然同时出现两辆轿车,把道路挡住。

卡车立刻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