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01F3.jpg" />
<b>南京街道 夜/外</b>
拉贝和所有随车而来的国际委员会委员们纷纷下车。
跟在后面的那辆卡车险些撞在前面的车尾上。
小队长从头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跳下。同时从两辆卡车的车厢里迅速跳出十来个日本兵。
日本兵们端着上刺刀的三八枪霎时挡在国际委员们和卡车之间。
小队长:<b>(英文)</b> 请让开路。我们在执行军务。
拉贝:<b>(英文)</b> 你们的军务包括抓捕无辜的年轻女人吗?
小队长:<b>(英文)</b> 什么年轻女人?
<b>军用卡车 夜/内</b>
女学生们听见车外的对话相互碰了碰胳膊或腿。
有个女学生企图站起来,被一个日本兵一枪托搥在胸口。女孩子呜了一声,倒下去,撞在同伴身上。
所有女学生都尽最大可能发出声响,无法呼喊的就用脚跺着车板,有的用捆绑的手替同伴撕扯堵在嘴上的破布。
<b>南京街道 夜/外</b>
车上的骚动和女学生的嗓音从车棚里传出来。
拉贝:<b>(英文)</b> 让女学生们下车。
小队长:<b>(英文)</b>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特琳逼近小队长,压抑着愤怒。
魏特琳:<b>(英文)</b> 哦,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没关系,我们在说搭车的事。我们正在赶赴你们大使馆召开的酒会,车坏了,你瞧,<b>(她指着身后的两辆轿车)</b> 它们抛锚了,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可以付你很高的车资,<b>(别有意味地)</b> 高得超过你的想象。
拉贝从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印刷精良的请柬,亮给小队长。
拉贝:<b>(英文)</b> 看见了吧?这是你们的公使向我们发出的邀请函,酒会于今晚七点半开始。现在看起来我们会迟到了。但我们会向贵国公使和各国记者解释我们迟到的原因。
小队长露出紧张神色。
魏特琳:<b>(英文)</b> 目睹你们绑架中国女孩的可不止一人两人。
拉贝:<b>(英文)</b> 你们是赖不掉的,车号都被记录下来了。
<b>卡车/篷布 夜/内</b>
日本兵们进入了紧急防范状态。
一个女学生向卡车的后部爬去,挣扎着慢慢跪起,以嘴巴去够后挡板的插销,然后将堵在嘴里的破布挂在插销上,企图将破布扽出来。
一把刺刀从她身后捅来,扎在她背上,她向前一栽,挂在插销上的破布终于被扯了出来,同时被扯出的是一声凄厉的叫喊……
<b>南京街道 夜/外</b>
女学生:<b>(画外音)</b> ……救命!……
魏特琳和拉贝以及其余的国际委员们都向卡车拥去,十多把刺刀挡住了他们。
小队长:<b>(对士兵们)</b> <b>(日语)</b> 上车!
魏特琳紧急地看了一眼拉贝。
拉贝:<b>(英文)</b> 高层人物都会找替罪羊。日本占领军在南京惹出的这么多丑闻,现在你们的长官已经开始找你这样的低级军官来顶罪了。对于南京现在发生的杀人抢劫强奸,你们的长官无非抛出几个低级和中级军官示众,改善国际上对日本的不利舆论。你想做这样的替罪羊吗?
小队长:<b>(日语)</b> 立刻上车!
日本兵们火速消失在两辆卡车的篷布内。
小队长也眨眼间登上了卡车驾驶室。
小队长:<b>(喊话)</b> <b>(日语)</b> 倒车!
第二辆卡车打头,第一辆卡车紧跟,一块向后飞速倒车。
国际委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辆卡车以尾巴当头,沿着马路驶去。
一个背相机的国际委员对着倒行的卡车摁下快门。
拉贝向大家打了个紧急手势。
拉贝:上车!
国际委员们纷纷上车。
卡车到达了十字路口,车头一摆,横过身,向交叉的街道飞驶而去。
两辆轿车和两辆卡车再次形成追逐阵势。
我们的视线锁定在前面一辆卡车的尾部。
特写:一支枪的枪口从卡车的帆布帘子里伸出,黑洞洞的枪口似乎对准我们的额头……
镜头反打:轿车迎着黑洞洞的枪口追近了。
<b>卡车/篷布 夜/内</b>
枪手的主观视角:准星对准不时闪烁的轿车挡风玻璃。轿车越来越近,可以看见挡风玻璃后面司机黑黝黝的影子。渐渐地,准星向下移动,锁定了轿车的一个前轮。
<b>南京街道 夜/外</b>
枪响了,轿车左前轮中弹,车体弹跳一下。
<b>轿车 夜/内</b>
坐在后排的拉贝和魏特琳被失去平衡的轿车抛起。
魏特琳:<b>(英文)</b> 哦,糟透了!……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静谧的日本音乐在大厅的某一角落弹奏。
日本大使馆官员们彬彬有礼地在与客人们低声交谈。气氛虽不如和平时日,但比之我们刚刚目睹的场面,简直天堂地狱之分。
日本公使频频向入口注视,然后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看一眼手表,似乎进来的都不是他要等的客人。
一名年轻的日本官员走到公使旁边轻声请示。
年轻日本官员:<b>(日语)</b> 公使先生,是不是可以宣布酒会开始?
日本公使:<b>(日语)</b> 拉贝先生今天怎么迟到了?他可是德国人里的德国人,从来都很守时。
年轻日本官员:<b>(日语)</b> 一定要等拉贝吗?
日本公使:<b>(日语)</b> 拉贝在南京是德国的象征,也是国际委员会的领袖,他不出现,会引起各国人士的猜测,认为德国对日本不认同。这些多事的记者,<b>(他用下巴指了指周围的西方人)</b> 肯定会利用这点,得出他们自己的解释。舆论已经对日本非常不利了。
从他的肩膀,我们看见穿和服的黑岩大佐在和另外一个穿着非常考究的黑色和服的日本男子<b>(加藤次郎,45岁)</b> 低声交谈。两人边谈边走入大厅侧边的接待室。
<b>日本大使馆/大厅侧边的接待室 夜/内</b>
加藤:<b>(日语)</b> 朝香宫阁下阅读了你的报告,特意要我转达他对你办事效率的赞赏。
黑岩:<b>(立正)</b> <b>(日语)</b> 为天皇陛下效劳。
加藤:<b>(日语)</b> 朝香宫阁下准备在十二月底组织日本国内的各界人士到南京参观,庆祝新年和远东派遣军对于中国首都的胜利占领。在此之前,阁下要我敦促你尽快处理所有中国战俘和南京市民的尸体,并且尽最大努力恢复南京市容。
黑岩:<b>(日语)</b> 请转告朝香宫阁下,一定不辜负他的嘱托。我一定会尽快……
加藤:<b>(打断他)</b> <b>(日语)</b> 快,当然是必需的,但快不代表草率。假如这些尸体处理得不彻底,将来会成为日本的污点,天皇陛下的污点。
黑岩:<b>(日语)</b> 火化当然是最快也最不留痕迹的,但火化的目标很大,而且气味难以掩盖。集体埋葬的话,消耗的人工巨大,雇用的中国收尸队在保密问题上就很难有保障。
加藤:<b>(日语)</b> 所以要加强对中国收尸队员的监视。
加藤跟黑岩轻轻碰一下酒杯,两人优雅地抿了一口酒。
黑岩:<b>(日语)</b> 掩埋还有一个弱点,很难做到销声匿迹,将来只要中国收尸队员指认集体坟坑的地址,被处决的中国战俘人数就会被公开。那时候对于日本的名誉,天皇陛下的荣誉都是灾难性的玷污。
加藤用洁白的餐巾轻轻沾了一下唇须。
加藤:那么,沉尸于长江呢?
黑岩:<b>(微微一笑)</b> 长江只是有限的排污渠道,不可能排出如此巨大数量的尸体。但是,根据我的计算,在尸体的集体掩埋之前,如果能提供给我××吨硫酸,这些战俘和市民的尸体可以应该在半年之后彻底被腐蚀。
加藤:<b>(日语)</b> 硫酸的运输比较困难。从上海到南京的水上运输虽然已被日军控制,但中国人的小股抵抗力量时常在江面上活动,昨天夜里就烧毁了两艘日军供给船只。<b>(更加低声地)</b> 还有,日军的高级军官目前严重欠缺娱乐,造成他们精神萎靡,思乡心情蔓延,就怕发展下去会变成厌战情绪……
黑岩:<b>(轻轻鞠躬)</b> 这件事我已在筹划之中。计划在新年之际,举办一次庆功酒会,在酒会上将会有中国少女献歌献舞。之后……<b>(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加藤一眼)</b> 那些处女便作为南京这座古城敬献给占领军有功之臣的精美佳肴,摆上胜利勇士们的祭坛……
从接待室的窗口,那个盯梢孟繁明的便衣出现在露台上,黑岩看见他,向加藤鞠了一躬。
黑岩:<b>(日语)</b> 请原谅,我出去一下。
<b>日本大使馆/大厅外的露台 夜/外</b>
便衣:<b>(低声地)</b> <b>(日语)</b> 已经查清,圣·玛德伦教堂确实是美国人的地产,一八六○年年底由美国圣公会以低价买下了土地,之后由十多位南京、扬州的富商教徒捐款建造了教堂。
黑岩慢慢点头。
便衣:<b>(日语)</b> 今天我跟着孟到了教堂,他进去了,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但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他的女儿。所以我不能确定那些教会女子中学的学生是否藏身在教堂里。
黑岩沉思。
玻璃门内传出大声的争执。黑岩和便衣一同向大厅里张望。
从黑岩的角度,我们看到那个曾在帕耐号沉没事件中出现过的几个西方记者围着日本公使。
美国记者:我亲眼目睹的,就有二十多个中国妇女的尸体!都被轮奸后又被折磨致死!……
日本公使:为此我代表日本政府表示歉意,并且也在力促军方迅速调遣宪兵部队来维持军队纪律。
法国记者:请问日本军方秘密处决中国战俘的事情,日本政府和天皇是否知晓?
黑岩事不关己地喝了一口酒。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日本公使正要回答,加藤抢先开口。
加藤:你有什么证据指控日本军队秘密处决中国战俘?
英国记者:放心,证据很快就会被昭示全世界!
加藤:在战争期间,任何军队都不能保证不出现失控行为……
美国记者:你们要失控多久?要失控到什么程度?失控到武装进入国际安全区绑架中国女人吗?
加藤:<b>(温文尔雅地)</b> 这是诽谤。当然,本人对于一切诽谤都抱理解态度。胜利者永远不缺乏妒忌的对立面。
门口一阵骚动,记者们向门口张望,见拉贝和魏特琳以及另外几个国际委员进来。
日本公使迎上去。
拉贝;公使先生,对不起,我们迟到了。我向引起我们迟到的人许诺过,一定要向您和日本政府,以及日军长官说清我们迟到的理由。
拉贝的身体向旁边一让,轿车司机推着一个轿车轮子进来。他示意司机将轮子滚到大厅中央,放平。
人们不解地看着这一系列动作。
拉贝像是展示西门子产品一样指着轮子上的子弹孔,接着又把两颗三八式步枪的子弹壳放在轮子上。
拉贝:大家看见了吧?公使先生,您可以马上找军方人士测量一下,看看这个轮子上的弹孔是不是这个型号的子弹打出来的。而且,您可以马上判断出,眼下哪个军队在使用这样的枪支。
日本公使看着那两颗子弹壳和轮子。
<b>日本大使馆/大厅外的露台 夜/外</b>
黑岩站在窗口,不动声色地从人群的缝隙看进去,看见记者们向车轮和弹壳围拢上去。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拉贝:这是一小时前日本士兵开枪在我车子上留下的创伤。
可以看出日本公使暗自震怒——日军的行为使他狼狈、被动。
魏特琳对记者们激动地讲述起来。
魏特琳:<b>(英文)</b> 日本兵在安全区绑架了二十多名女学生,我们追踪拦截,士兵们用枪声回答了我们!
<b>日本大使馆/大厅外的露台 夜/外</b>
加藤来到黑岩身后。
对于拉贝和魏特琳的指控,加藤轻轻地笑出声来,对自己的士兵充满慈父式的理解和袒护。
加藤:<b>(日语)</b> 你看,没有女性的滋养,男人的野性就会膨胀,尤其是我们日本的血性男儿,尤其在打胜了一场大战之后。让我们垂怜他们,远离家国,浴血征战日本的儿子们。
加藤举杯,黑岩将自己的酒杯碰上去。
黑岩:<b>(日语)</b> 为了日本的血性儿子们!
便衣也举起酒杯,三人郑重地喝干杯中酒。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一群记者围着拉贝和魏特琳。
拉贝:我活到这把岁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人,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类应该有的起码理性和意志力。
黑岩走到拉贝面前,微微地鞠躬。
黑岩:<b>(英文)</b> 拉贝先生,西方的战争,难道不牵涉滥杀和奸淫吗?士兵这个族类,在任何国家,在任何战争中,在任何年代,行为都大同小异。东征的十字军难道不是这样?亚历山大的征伐难道不如此?成吉思汗的骑兵在高加索式的面孔上留下了多少蒙古式的单眼皮?你们西方人总喜欢对发生在东方人之间的冲突震惊,总是喜欢为东方人主持公道。
拉贝:<b>(英文)</b> 这跟东方人、西方人毫不相干。这是最基本的善与恶的底线。日本军队已经大大超过了底线。
黑岩:<b>(英文)</b> 谁画的底线?
魏特琳:<b>(英文)</b> 当然不是他这位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德国人画的。更不是我这个在中国度过青少年时代的美国女人画的。
黑岩:<b>(英文)</b> 我相信不是的。女士,您以您的仁慈和心软,画出的底线在战争中是会显得可笑。我遗憾,您没在战争前离开中国,被迫看见了一些让你那颗仁慈和柔软的心无法接受的事物。其实那都是些正常事物,战胜国的士兵们怎样对待战败国的男人和女人,自古至今都差不多。
拉贝:<b>(英文)</b> 战争是带出人性中的残酷和野性,这是难免的,但凡事都有个度。让我震惊的,是日本军队的残忍和野蛮,似乎无法度量!
黑岩:<b>(英文)</b> 您所指控的那些事物,是个别日本士兵在沿着战争惯性所发生的个体行为,不能代表日军大部分官兵。
拉贝:<b>(英文)</b> 恰恰相反,这几天不作恶的日本士兵,才是例外和个别。
日本公使从不远处走来,显然是想在拉贝、魏特琳和黑岩之间调停。
黑岩:<b>(英文)</b> 您这样说话,可不像个逻辑缜密的德国人。
拉贝:<b>(英文)</b> 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你说话。
日本公使:<b>(对拉贝)</b> <b>(英文)</b> 让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拉贝:<b>(英文)</b> 事实上,我没有兴趣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拉贝转身走开。
法国记者、英国记者、德国记者走到日本公使身边。
法国记者:<b>(英文)</b> 我们希望得到公使先生的准确答复,日军是否正在设法处理中国战俘的尸体。
德国记者:<b>(英文)</b> 日本内阁和天皇陛下对日本远东派遣军违背日内瓦战俘条约的行为怎么看?
日本公使:<b>(英文)</b> 假如你们的指控是真的,内阁会跟我一样感到意外,但我认为成批枪杀战俘是误传……
英国记者:<b>(英文)</b> 据说有人偷偷拍摄行刑焚烧尸体的照片。
日本公使:<b>(干笑)</b> <b>(英文)</b> 战争中的“据说”总是很多的……
日本公使想摆脱他们。
德国记者:<b>(英文)</b> 一旦那样的照片在世界上披露,德国作为日本的同盟国,都会很被动……
黑岩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慢慢将它插在长长的烟嘴上,然后饱吸一口,透过吐出的烟圈观察着记者们的激烈反应、日本公使的尴尬。
<b>日本大使馆/大厅外的走廊 夜/内</b>
魏特琳和美国记者走出来,两人低声交谈。
美国记者:<b>(英文)</b> ……情况不是像我们原先估计的那样好转,而且还在恶化,我劝您还是离开南京……
魏特琳:<b>(英文)</b> 我怎么能走?!我走了那几百个藏在我们学院里的女人怎么办?虽然我的保护很无力,但比毫无保护要好一些……
美国记者:<b>(英文)</b> 听说日本军方非常恼火你,您留下来,万一遭到暗算怎么办?
魏特琳:<b>(笑笑)</b> <b>(英文)</b> 万一那么糟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所有人都会猜出是谁干的。所以日本人不至于那么蠢。
美国记者:<b>(英文)</b> 那么帕耐号呢?全世界都知道日本飞机是冲着谁去的,他们就是抵赖到底,谁能拿他们怎样?
拉贝从大厅出来,四顾一番,从口袋掏出几个胶卷,塞给美国记者。
拉贝:<b>(英文)</b> 拜托你把这些胶卷带到上海。然后把洗出的相片散发给你所有的媒体同行,中国的、西方的,包括日本的。
美国记者:<b>(英文)</b> 我会尽力。
他打开背在肩上的摄影包,将胶卷装进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站在大厅和走廊之间的便衣。
便衣仔细地长久地盯了美国记者一眼,似乎在用视线描摹他的模样。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日本公使和年轻的日本官员低声交谈。
日本公使:<b>(日语)</b> 把电报直接发给外交大臣,如实报告他们军方在南京的行为和西方人对他们的恶感。他们军方的所为让我们所有的外交手段都丧失效力了。
年轻日本官员:<b>(日语)</b> 是。
日本公使:<b>(日语)</b> 一定要向外务大臣强调,我们日本国的体面在这几天内已经被军方丧尽,假如不制止他们的行径,日本在全世界人的眼里,将是野蛮嗜血的民族。世界将会谴责日本,在几天之内,就把人类文明拖回到中世纪了。记住了吗?
年轻日本官员:<b>(日语)</b> 是。
日本公使:<b>(又想到什么)</b> <b>(日语)</b> 等等。
年轻日本官员:<b>(日语)</b> 是。
日本公使:<b>(日语)</b> 我最后那句话不要写上去。大臣会受不了的。
<b>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b>
十来个日本侍应生穿着笔挺的制服,无声无息地排成两列进入大厅。眨眼间,在大厅里打开一张张折叠餐桌,铺开洁白的台布。又是两列侍应生托着托盘进入大厅,迅速地在餐桌上摆开精美的日本料理。
日本公使用筷子敲击着手里的酒杯。
日本公使:<b>(英文)</b> 请大家注意,我们的餐会现在开始,请大家入席。
他向拉贝做了个高雅的邀请姿势。
拉贝:<b>(英文)</b> 对不起,安全区二十多万人处在饥饿边缘,我不能背着他们,享用这么豪华的晚餐。
<b>教堂/地窖 夜/内</b>
法比端着蜡烛,从梯子上走下来。
在打牌、织毛线、钳眉毛、小打小闹、哼哼唱唱的女人们都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
法比目光扫了她们一眼,立刻发现玉墨不在她们中。
他走向那块帘子,撩起来一个角,向里面看去。
李全有和王浦生躺在自己铺位上睡觉,缺席的是戴涛。
李全有:<b>(支起上身)</b> 找戴少校?
法比:讲好今晚他把武器交给我。
李全有:天一黑他就走了。
法比:<b>(吃惊地)</b> 走了?!
王浦生: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
法比:炸弹和枪都带走了?
李全有:你不就忌讳那两样东西吗?
法比眼珠一转,放下帘子,在女人群里看到打牌打得正带劲的红绫。他走过去。
红绫已经知道他要什么了,抬头跟他一笑:戴少校不是一个人走的。还拐带了一个。<b>(她下巴朝玉墨的铺位一指,又向法比挤眼一笑)</b> 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跟,好一对乱世鸳鸯哦!
法比看了一眼玉墨的床铺,大衣、围巾不见了。
<b>教堂/楼梯 夜/内</b>
玉墨从被炸弹炸塌半扇的楼梯上往上攀登。
她来到钟楼的出口,大钟从铁链子上落下来了,越过巨大的钟体,能看见戴涛倚在残墙上的身影。
<b>教堂/钟楼 夜/外</b>
被炸塌的钟楼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仍显得鹤立鸡群。戴涛往远处看去,到处都有火光,颓城的劫难毫无收尾的迹象。突然,他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声响,顿时把手枪指过去。手枪下吊着一块红绸子。
戴涛:谁?!
玉墨:我。
说着,她从垮塌的门柱后面钻出来。
戴涛的姿态松懈下来,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玉墨:我知道你常常来这里。是为我们站岗放哨?
戴涛:站岗放哨是顺便的,睡不着觉能干什么?
塌陷的钟楼由若干不规则的空间组成,人在里面无论站立还是坐卧,都要顺应那些奇形怪状的空隙。玉墨艰难地走近戴涛。
戴涛:你怎么知道夜里我常常来这里?
玉墨:前天晚上,我睡不着,从地窖上来,想看看南京城到底成什么样子了,就爬到这上面来,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儿。
戴涛:那你怎么不叫我?
玉墨:<b>(羞涩地)</b> 哪好意思呢?
戴涛凝视着她。
玉墨斜着身体,站得很不舒适。戴涛拉她一把,她迈过一块障碍物,来到他身边。她感觉着他的凝视,也抬起脸,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戴涛: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玉墨:知道。
戴涛:说呀。
玉墨:不说。
两人对视一笑。
玉墨: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戴涛的目光移向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戴涛:不知道。
玉墨:……我在想,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
戴涛:哦,你也在馋烟。
玉墨脸转向钟楼下面,目光梳理着被火烧黑了的房屋楼宇之间的街巷:要是那些巷子里又有叫卖烟卷的声音,就证明太平时光回来了。我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小贩叫卖,卖香烟,卖馄饨,卖甜酒酿、青橄榄……卖栀子花、白兰花……<b>(她学了一句叫卖的调子)</b> 桂花——汤圆!
戴涛听出她的无限伤感和怀旧。
玉墨:<b>(含泪一笑)</b> 再贱的命,吃桂花汤圆也是甜的……
戴涛握住她的手。
玉墨:要是对过这条巷子里有人唱着卖烟,我们就能出去了。
戴涛:出去你想去哪里?
玉墨:<b>(略微思忖)</b> 嗯……去大三元酒家,好好吃一顿。要半斤黄酒,烫得滚热的……还是要一斤黄酒,半斤哪够你跟我两个人喝,是吧?吃饱喝足,我们就去中央电影院看夜场电影……要不,去“小巴黎”跳舞也行。
戴涛:然后呢?
玉墨:然后,嗯……然后你就问我:你不累吗?跳了一晚上,脚不酸吗?
戴涛:然后呢?
玉墨颇有意味地看着他。
他把她两只手都放在自己手心里,又举到嘴边,玉墨紧张地等待着,他却朝着她的一双手哈了一口气,使劲搓动它们。
玉墨:然后呢……你走了,再也没回来看我。
戴涛:我会来看你的。只要我能活着回来。
玉墨:那……为了来看我,你也要活着回来。
<b>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b>
法比在替英格曼掖被子,一面笑呵呵地跟老神父低声说话——
法比:人少了两个,水多了半池,武器也从教堂里消失了,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
他拿起一个玻璃杯,正要倒水,英格曼开始咳嗽。他拿着杯子和水壶,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听老神父咳得心肝五脏都要震裂似的。
英格曼似乎被一口痰憋住,一次次地咳不出,法比帮着他使劲地挤眼皱鼻子捏拳头,手里的玻璃杯终于被他捏碎。
英格曼终于将那口顽固的痰咳上来。
法比站在一边长出一口气,比英格曼还要筋疲力尽。
英格曼:……你刚才说什么,谁要走了?
法比:那个少校和那个叫玉墨的女人……谢天谢地……
他拿起另一个玻璃杯,倒了一杯水,走到桌子前,把五个药瓶拿过来,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片或两片药片、药丸,五个药瓶里共倒出一列药片、药丸。但他刚一点亮蜡烛就瞪起眼睛:桌面上排列着一模一样的两列药片、药丸。
法比:神父,您忘了吃药了!
英格曼:我忘了吗?……<b>(咳嗽一声)</b> 少吃一顿药不碍事。
法比:您少吃了两顿药!早晨给您摆出来的您也没吃!
英格曼:别逼我了,现在肚里的药比食物还多。
法比:不逼你,反正给您记着账就是了。
英格曼:你刚才说,那个叫玉墨的女人要走?跟谁走?
法比:跟姓戴的少校。
英格曼:这怎么行?一个穿军装的,一个年轻女人,出去就是送死!你怎么还说是好事呢?去把他们追回来。
法比看着老头。
英格曼神父:快去啊!
法比还是看着他。
英格曼:你还等什么呢?还不快去追!
法比走到门口,打开门,回过身。
<b>教堂/英格曼神父卧室门外 夜/内</b>
法比从英格曼的卧室出来,摸着黑走到楼梯口,又摸黑快步下楼。在第五六个台阶处,不知怎么绊了一下,顺着劲趔趄下去,在木头楼梯上发出一串滚雷般的声响。
<b>教堂/法比房间门 夜/内</b>
法比随着那串滚雷般的声响踉跄下到楼底,踉跄到自己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