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01S1.jpg" />
<b>教堂/大门内 日/外</b>
马路拐角,那个便衣轻手轻脚地跳下自行车,朝孟繁明张望。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法比回过头,对身后的女学生和女人们摆摆手:你们都回去!
他掏出钥匙,打开锁,拔下门闩,只有这一次他把这一套开门的动作做得那么流畅欢欣。
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孟繁明。
法比:<b>(愣了一刹那)</b> 孟先生?
孟繁明:书娟怎么样?
法比:她蛮好的,请进来吧。
孟繁明笑了,慢慢摘下皮帽子,又从大衣里面掏出那盒巧克力。
<b>教堂/外面的马路上 日/外</b>
便衣看见孟繁明推着自行车走进教堂,沉重厚实的大铁门在他身后阖上。
<b>教堂/图书室 日/内</b>
女学生们围坐在长桌四周读书、写字。从大厅传来法比的叫喊:<b>(画外音)</b> 孟书娟,请你出来一下!
书娟抬起头。
法比:<b>(画外音)</b> 书娟!……
书娟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所有的女孩都看着她。她们像陷在洞穴里的幼畜,等待一切可能发生的事物发生,任何事的发生都强过无休止的等待。
<b>教堂/大厅 日/内</b>
书娟从楼梯上急匆匆地下来,顿时愣住了:窗口进来一缕阳光,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光站在那里。
孟繁明:书娟。
书娟停住脚步,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父亲:父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头油,呢子大衣领口露出打得中规中矩的丝绸领带,皮鞋虽然蒙了些尘土,但不损害他整体的体面。似乎这是战争前的某一天,父亲从办公室下班,到学校来接她回家。但她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战争的迹象:父亲的大衣袖子上套着白色的臂章,臂章上印着日本国徽。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b>
女学生们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都看见了书娟父亲的臂章。
<b>教堂/大厅 日/内</b>
父亲的眼睛跟着女儿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左臂的臂章。他似乎不经意地抹下臂章,塞进口袋。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b>
苏菲:<b>(小声地)</b> 书娟爸爸戴的是什么袖章?
徐小愚:<b>(小声地)</b> 肯定是汉奸袖章。
女学生甲:<b>(小声地)</b> 那他在给日本人做事?
徐小愚:<b>(小声地)</b> 给日本人做事的就是汉奸!
苏菲:汉奸是坏蛋!
刘安娜:<b>(小声制止苏菲)</b> 你小点儿声!
<b>教堂/大厅 日/内</b>
书娟听到了苏菲脱口说出的话,抬起头,正好看见徐小愚敌意地瞪着自己。
孟繁明:<b>(指着一张长椅)</b> 来,坐到这儿。
书娟不动,看见栏杆上趴着的同学们的脸都那么阴沉、对立。
孟繁明发现女儿的目光在往楼上看,转过脸,看见女学生们,微笑着扬起手。
孟繁明:哈啰!
除了苏菲,没有一个人回礼。
苏菲:<b>(蚊子哼哼似的)</b> ……哈啰。
孟繁明:小愚,怎么瘦了?
徐小愚就像没有听见。孟的笑容尴尬起来。
书娟猛地拉了一下父亲的袖子,转身往大厅门口走去。
<b>教堂/大厅门口 日/内</b>
孟繁明:我把南京城都找遍了,后来才晓得你们那些同学没有过江……
书娟:奶奶和管妈呢?
孟繁明:她们都去武汉了。奶奶跟你走散,急死了,要我一定要找到你。
书娟:撒谎。
孟繁明一愣。
书娟:你留在南京,又不是为了找我。
孟繁明被女儿顶撞得恼火了,脸板起来。
孟繁明:不要这么小孩子气!日本人满城地杀人放火,见了中国人不是杀就是抓,你还有心思跟我怄气!
书娟:日本人杀人放火我看见了!
孟繁明一愣。
书娟:我还拍了照!
孟繁明:相机和胶卷呢?
书娟:我心里好奇怪,日本人怎么没抓你,还让你这么自在,到处逛?
孟繁明:把相机和胶卷给我。
书娟:为什么给你?
孟繁明:那些东西落在日本人手里,你的小命就没了!
书娟不语。
孟繁明:你赶紧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捡好,衣服带不了就不要带了,书本带上,千万千万把那个相机带上。
书娟:带上干什么?我又不跟你走。
孟繁明焦虑而烦躁地瞪着她。书娟看着地面,似乎表示她已经对这场见面感到乏味了。
孟繁明:那……那你想干什么?跟你那些同学留在南京?她们是没办法,因为她们是孤儿,没人带她们走!
书娟:<b>(悲哀地看着他)</b> 我宁可做孤儿,也不要做汉奸的女儿。
孟繁明突然一挥手,给了书娟一个耳光。
孟繁明:<b>(大吼)</b> 你给我乖乖地走!
书娟瞪着他,眼睛从愤怒到鄙夷,然后她一转身从大厅的侧门出去。
孟繁明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微微发抖的手掌。
<b>教堂/前院 日/外</b>
孟繁明从大厅的侧门追出来,看见书娟向圣经工场跑去。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平息了一下自己,又跟上去。
<b>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b>
玻璃窗上贴着的白色米字纸条把阳光过滤了,使其变成一个个有趣的图案投在地上,站在里面的人像是进入了一张网。
书娟正要往梯子上爬,孟繁明上去拉住她。
孟繁明:书娟,听爸爸一句话,这里很不安全,日本人迟早会进来。
这句话书娟确实听进去了。
孟繁明:他们疯了似的到处找女人,日日夜夜偷跑进安全区把女人拖走,国际委员会的委员值夜班看守都看不住!他们要知道这里面藏着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我都不敢想象会怎样!你妈妈在天有灵的话,眼下也要急疯了!……你跟我出去,我会尽快地想办法把你带出南京,我认识一个日本大佐,我打算把家里祖传的古董送给他,跟他通融一下,让你跟我离开南京……
书娟:我没说错吧?你做了汉奸。
孟繁明:<b>(恶狠狠地)</b> 只要能把你带出南京,别说做汉奸,做狗做猪做鬼,我都不在乎!
父亲几乎有些狰狞的激情使女儿震惊。
孟繁明:何况你爸爸不是汉奸!
书娟:怎么证明你不是汉奸?
书娟突然把手伸进父亲的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那个臂章。
孟繁明理屈地沉默了。
书娟:不过,你还是可以证明你不是汉奸。
孟繁明看着女儿。
书娟:你要是能把我和所有同学一块带走,就证明你不是汉奸,她们都会替你证明,你不是汉奸,至少是个好汉奸。
孟繁明: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把你们十五个人都带走?
书娟:想办法。
孟繁明似乎看到希望,眼睛亮了起来。
书娟:等你想好办法,再来找我。
她开始爬梯子。
孟繁明:书娟!
书娟高高在上地看着父亲。
孟繁明:带走她们全体,太难了,那个日本大佐说不定连带走你一个人都不答应。
书娟:那你就只能给我的同学看成是汉奸。
孟繁明:能不能……我带走几个人……比如说,平常和你最要好的几个同学,你给我名字,我去试试看……
可以看出,书娟心乱了,这种挑选的权力似乎过分沉重。
孟繁明:要不,先带走几个,成功了之后,我再进一步跟日本人通融,回来带走剩下的那些……总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相信我,就是把家里的家底都卖空,也会把你们所有人带走。
书娟:<b>(眼睛里流露出亲切和温暖)</b> 那好,能不能先把苏菲、刘安娜,还有……嗯,王珍珍、朱玛丽带走?
孟繁明:那你自己呢?
书娟:我最后走。
孟繁明:书娟!……
书娟:爸爸,再见。
她像公主结束了接见一样,往梯子上攀登。
孟繁明:<b>(掏出那盒巧克力)</b> 书娟!
书娟低下头,看父亲手里的糖盒子,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b>教堂/院子 日/外</b>
孟繁明满腹心事地穿过院子,向大门口走去。
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褥子、衣服的红绫和豆蔻看见他。
红绫:<b>(小声对豆蔻)</b> 快去叫玉墨来。
红绫小跑着追上孟繁明,两手把他的眼睛蒙住。孟繁明大吃一惊。
孟繁明:谁?!
红绫咯咯笑着,把他的身体掉转了一个方向,朝厨房方向走去。孟繁明企图掰开红绫的手,红绫躲闪着,让他一再失败。
孟繁明:……干什么?!
玉墨被豆蔻拉出来,一见孟繁明,愣住了,然后扭头就往回走。
红绫存心把自己的手指头松开一些,让孟能从她手缝里看到玉墨的身影。然后推着孟进了厨房。
<b>教堂/厨房 日/内</b>
玉墨正要从厨房后门出去,孟繁明进来了。红绫抢先一步,冲上去把后门关上,并以脊背抵住门。
孟繁明:你怎么在这儿?
玉墨:<b>(平淡地)</b> 你还好吧?
孟繁明:我……我一直担心你,南京死人都堆成山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全……
玉墨:谢谢。红绫,把门打开。两个人没那个意思了,你关着他们也不是那回事。生人能相处成熟人,熟人也能处成生人;熟人变成生人了,就比生人还陌生。<b>(她云淡风轻地一笑)</b> 是吧,先生?
她转身走到厨房后门。
红绫瞪着她,她也瞪着红绫。
玉墨:红绫,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体面人吗?
<b>(她下巴一挑,指着身后的孟)</b> 这位先生还算体面,不如我给你拉个皮条。
孟繁明痛心地忍着。
玉墨使劲一扽红绫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然后拉开后门。
孟繁明:玉墨!
玉墨千娇百媚地回过身,迷死人不偿命地看着他。
玉墨:头我给你们接上了,你们自己往下走吧。
她一摔门出去了。
红绫:<b>(嗔怒地咬牙切齿)</b> 你个呆子!
孟繁明叹了一口气,转身从厨房前门出去。
红绫:唉……
她也追出去。
<b>教堂/前院 日/外</b>
红绫追着孟繁明出来:你怎么走了呢?女人不发怨什么东西发怨?就好比孩子不哭什么时候哭啊!你要去哄啊!……
孟繁明苦笑一下,继续往大门口走。他一只手拉住门闩,回过头:帮我照看她吧。我会重谢你的。
红绫:<b>(妖冶地)</b> 怎么重谢呀?把我带到上海,还是带到武汉?实在不行香港也将就。
孟繁明:这我办不到。
红绫:你我交情够了,你就能办到。
孟繁明:再见。
红绫:交情嘛,一夜间就能处出来。<b>(妖媚地一笑)</b> 一夜你就晓得,我比玉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肯跟你走,我肯。带我走吧。带我出了南京,你不要我了,我保证不麻烦你……
孟繁明轻轻鞠躬,有礼有节地跨出门槛。
红绫:<b>(哭笑不得地自语)</b> 活呆子!
<b>教堂/厨房后门 日/外</b>
玉墨在削土豆。红绫从厨房后门出来,看了一眼平心静气的玉墨。乔治端起削好的土豆进了厨房。
红绫:<b>(小声地)</b> 我看他对你还蛮有心的。你看,城都破了,街上的人死的比活的多,他还到处跑着找你。
玉墨不动声色地削土豆。
玉墨:他有心,我无意。我们这种女人,最好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背过脸就忘了,自己心里少受点苦。
红绫:满城都是杀人放火的日本兵,枪声不断,他还能自由自在地来去,肯定有点来头。就算你心里没他了,求他帮个忙,把我们带出南京,带到上海、汉口,不行带到苏北、皖南的山里,先躲过大兵,说不定他办得到。
玉墨:他办得到办不到,和我不相干。我不想沾他的光。日本人到处杀人,见了男人就当中国军人抓起来枪毙,怎么他就能出行自如,还打扮得溜光水滑的?这个光你敢沾吗?我是不敢沾。
红绫:我晓得你们俩当时怎么对上眼了!
玉墨不懂地看着她。
红绫:一对活呆子!死心眼还是缺心眼啊?你管他怎么出行自由的?日本人不动他一根手指头,就证明他的本事。
玉墨:那你也要看看是什么本事。
红绫:管他什么本事!只要他能把我们带到江北就行!哎,下回他再来找你,你就哄哄他,让他把我们姐妹都带走,这个鬼地方没吃没喝的,睡在地洞里,又潮又冷,烤个火那些小丫头都要跟我们刀枪相见!这才三四天,往下呢?讲不定啊,这种日子还要过一个月,两个月,吃得消吃不消?
玉墨:<b>(嘲讽地看着她)</b> 这种日子?
红绫:你也吃不消了吧?
玉墨:这种日子也长不了了。这么多人,就吃这点洋山芋,你还想把这种日子过多久?今天是为那点脏水打架,明天就要为这点烂山芋打架。把你美的,这日子你还想过一两个月?!
红绫愣了,气馁地沉闷下去。突然又想到什么。
红绫:你不想求孟先生带你走,那帮我求求他,我想走。
玉墨:你想走你自己求他去。
玉墨站起来,端着筐子进了厨房。
<b>教堂/中院 日/外</b>
陈乔治和法比正在喷水池旁边刷洗两个汽油桶。
法比:你说阿顾会不会……
陈乔治:他不是穿着神父的袍子吗?日本兵连神父都打?
法比:那他会去哪儿呢?……那口塘最多一里多路,走五个来回也用不了半天时间啊!……他会不会穿着神父袍子,假装神父,跑掉了?
陈乔治也觉得这是可能的,瞪眼想象了一下,又看着法比。
陈乔治:不晓得……
法比趴下来,把鼻子凑到汽油桶的口子上,使劲吸一口气,马上皱起眉头,对着太阳光连打个打喷嚏。
陈乔治:还有汽油味?
法比:再打一桶水涮涮!
陈乔治:<b>(指着喷水池)</b> 就这一口水了,晚上我还要用它煮洋山芋呢!
法比沮丧地:汽油有没有毒?
陈乔治:不晓得……
法比:你什么都不晓得!……来,搭把手!
法比和陈乔治把汽油桶抬起,倾斜,法比的脸涨得通红,向乔治示意,让他和他一块将汽油桶翻转,把里面的水倒入水瓢。两人咣当一声把汽油桶放在地上。
乔治端起水瓢,吸了一口长气。陈乔治懵懂地看着他。
法比憋着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乔治吓坏了,上去就抢夺水瓢。
陈乔治:你干什么?
法比推开他,咕咚咕咚地喝着涮汽油桶的水。
法比:过半小时,我要是不死,就证明用汽油桶装的水能喝。
陈乔治:……好喝吗?
法比:不如酒好喝。<b>(突然把水瓢递给乔治)</b> 尝尝?
乔治吓得往后一退。
法比嘿嘿直乐,假装东摇西摆,步子颠颠倒倒的,像是喝汽油也能喝醉。他晃悠着把一辆三轮车推过来。
法比:来,搭把手!
乔治帮他把一个汽油桶搁在三轮车车厢里,再去搬第二个。法比拿出一面美国国旗,插在三轮车龙头上。
乔治:你行吗?
法比:别的没什么,就是嗓子眼的汽油跟冒烟似的,直往脑子里冲,<b>(用鼻孔使劲往外喷气)</b> 从这里冲出来了。你去找两根灯芯来,一个里头插一根,我就是一盏灯,还是双捻的。
乔治大受惊吓地看着他,法比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法比:<b>(指着自己的嘴)</b> 看见没有?冒烟了,拿根洋火来一点就着。
法比骑着三轮向大门方向走去,车上的汽油桶丁零咣当地相互撞击。
乔治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b>荷塘边 日/外</b>
法比骑着三轮车过来。他跳下车,四面张望,阳光映照在塘水上,残荷摇曳,衬着断壁残垣,烧毁的房屋,看上去既荒凉又宁静。哪里也看不见阿顾的影子。
法比用一只铁皮桶舀起荷塘的水,倒入汽油桶。
一桶一桶的水倾入汽油桶——法比不断重复这件单调的劳动。
<b>荷塘/附近的弃屋/院子 日/外</b>
两只铁皮桶吊在篝火上,里面滚开的水烧煮着几只鸡。我们发现铁皮桶和法比的一样,是阿顾挑着出门的,上面还有“圣·玛德伦天主会堂”一行黑漆写的字,字迹已经斑驳。
日本兵们又唱又笑,来来往往,从铁桶里舀出鸡汤……
那面美国国旗被扔在地上。
那个日本小兵跑来。
日本小兵:<b>(日语)</b> 报告!又有一个美国教堂的人来了,在水塘边打水!怎么办?
军曹:<b>(日语)</b>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b>荷塘边 日/外</b>
法比把一桶水倒进汽油桶,水已经打满,从汽油桶的口子里溢出来。法比将汽油桶的盖子往口子上拧。
<b>荷塘边的残墙后 日/外</b>
日本小兵从步枪的准星上看着法比的一举一动:他把汽油桶的盖子旋上去,使劲拧紧。
然后他又到水塘边,舀起一桶水,把头探进水桶,以双手捧起水往头上脸上浇。
<b>荷塘边 日/外</b>
法比多日没有好好漱洗,这时用水显得很阔气,敞开来尽他挥霍。他捧起一捧捧水,把脸和头扎进去,痛快淋漓地洗涤,发出动物般的“呼噜噜”声响。然后他又捧起水来,一遍遍地漱口,清理喉咙。
他把水吐在地上,似乎要引吭高歌了。
<b>荷塘边的残墙后 日/外</b>
日本小兵的眼睛从枪后面移开,看法比戏水看呆了。
他看着法比用铁桶舀起满满一桶水,放在三轮车的车厢里,呆呆地目送他骑上三轮车,十分吃力地蹬车远去……
日本小兵如同醒了似的,唰一下站起来,端起枪,追着法比跑去。
<b>南京小巷 日/外</b>
法比蹬车穿街走巷,越来越吃力,几乎蹬不动了。
听见后面一声吼叫,回过头,见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端着枪对准他。
法比的腿脚马上力大无比,蹬着车就跑。
枪响了。
法比埋下头,腰弓得像只大虾米,飞快地蹬着脚踏板。
枪在他左右的墙壁上打出洞眼来……
枪弹打在一个水桶上,水从弹孔里喷出一股喷泉。
他的三轮车一拐弯,突然看到一只绣花鞋和一只血淋淋的脚,他一咬牙从那穿鞋的和血淋淋的脚上压过去。
枪声仍然追在他身后……
<b>南京街道 日/外</b>
枪声似乎远了。
法比仍然不敢回头,龇牙咧嘴地闷头蹬车。
法比的脸: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法比的脚:奋力蹬着脚踏板,似乎每蹬一下都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回过头,看见弹孔冒出的喷泉,急促地思考了一下,跳下车,咬着自己的袖口一扯,扯下一根布条。他攀上车厢,将布条往弹孔里堵塞,一面堵塞漏洞一面紧张地朝巷子口望去。
那个日本小兵突然从巷口跑出来,现在他跟法比的距离只有十来步远。他将步枪架在肩膀上。
法比跳下车厢,骑到车座上,蹬车就跑。
特写:日本小兵的手指在扳机上稳稳一扣。
只听咔嗒一声——枪膛是空的,子弹打完了。
日本小兵挺起刺刀跑步追来。
法比玩命蹬车。
前面是一个上坡,法比一脚蹬空了脚踏板,三轮车倒退回去……
眼看小兵就要追上法比了。
法比再次发力,拼出吃奶的力气将车蹬上坡顶,然后车顺着下坡飞一样冲下……
已经在下坡的法比回过头,看着那个日本小兵站在坡顶:下斜的阳光中,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身体幼树一般年轻……
<b>教堂/院子 日/外</b>
法比的嘴巴吸了一下橡皮管的一头,水从汽油桶里流入一个铁皮桶。
陈乔治拎起装满水的铁皮桶冲进厨房。
<b>教堂/厨房 日/内</b>
大锅的锅盖揭开,一蓬白色热气猛地腾起,露出下面沸腾的水。
大锅前面搁着一个个大碗、茶缸、杯子……
女学生们端着杯子、缸子、饭碗贪婪地饮水,像是饮用琼浆玉液……
<b>教堂/院子 日/外</b>
女人们嘻嘻哈哈地每人端着一茶缸热水,来到屋檐下,用手绢、头巾沾上水,擦洗着脸颊、耳后……玉墨甚至解开了领口的纽襻,用潮湿的手绢擦着脖颈下的一片胸脯。
<b>教堂/大厅二楼 日/内</b>
法比站在一个朝着院子的窗口,看着玉墨的胸口,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脯,她不知道有人在欣赏她,十分自若地享受着热水触碰皮肤的感觉,眼睛里的神色是沉迷的。
法比的眼睛也是沉迷的。这是他为她夺取的水,那样的风险和艰辛,能换取她此刻的这点可怜的享受,他有多欣慰,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这点水比钻石还昂贵。
法比感动在自己的壮举和自己无言的情感表白中。
<b>教堂/院子 日/外</b>
玉墨看见一双黑皮靴走过来,抬起头。戴涛端着一缸子水,微笑地看着她。
她也以微笑作答。戴涛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缸子里的水倒进她的缸子。
玉墨感激地看他一眼,被热水刚擦过的脸颊上升起两团粉红。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教堂大厅二楼的一个窗子后面站着的法比。
<b>教堂/大厅/二楼 日/内</b>
法比的脸色阴沉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戴涛和玉墨。
<b>教堂/院子 日/外</b>
玉墨看着戴涛,视线逐渐移到他左肩的一片干了的血迹上。
<b>教堂/地窖/帘子内侧 日/内</b>
玉墨把一个杯子递给浦生。
玉墨:再喝两口,酒能止疼,多喝点儿保证你好过些。
浦生信赖地看着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酒。
戴涛:别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