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涛:我是要走。
法比无声无息地接近他们,来到戴涛刚刚站过的核桃树下。
<b>教堂/中院 夜/外</b>
玉墨:我猜准了。所以我出来找你,想把你找回去。我代姐妹们跟你赔礼,好了吧?
这一刹那,她流露出小姑娘的娇嗲和纯情。
戴涛:她们的话我没往心里去,你放心吧。我走不是为了她们说的话难听。再见了。
玉墨:你要去哪里?
戴涛:……还不知道。
玉墨:<b>(上来拉他的手)</b> 那好,先跟我回去,等你知道要去哪里再走。
戴涛:我想办法去买通一个驾船的,让他把我送过江去。再从江北搭船去内地找部队。
不远处,站在阴影里的法比羡慕而妒忌地看着这对男女。
玉墨:非走不可?
戴涛:嗯。
玉墨:我都留不住你?
戴涛:<b>(呵呵一笑,挑逗地看着她)</b> 去年陪张军长公子看戏的时候,你要是说这句话,老牛都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拉走。就是你让我杀了张公子,我都在所不辞。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珍重,我走了。
他向后院方向走去。
玉墨:哎。
戴涛站住。
玉墨:你家在哪里?
戴涛:嗯?
玉墨:没别的意思,就想……要是仗打完了,我还活着,总要有个地方去打听你吧。
戴涛:我家在河北保定,父亲和长兄都是军人,你到保定军校打听军政主任戴厚量家,放心,至少十个人给你引路。再见!
玉墨叹了一口气。
法比从树后里跳出来:站住!
戴涛和玉墨都吓一跳。
法比:你不能出去。我今天跟英格曼神父去安全区,城里日本兵都满了,到处开枪杀人,血把阴沟都流成红的了!他们逮着中国男人就说是脱了军装的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当街就枪毙,要不就砍头!一截墙头上排满了人头,老老小小的都是老百姓!
戴涛沉默了。
法比:日本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你走不到下一条街,就会碰到日本巡逻队!
戴涛:谢谢,我会小心的。再见!
法比:你打算怎么出去?
戴涛:<b>(指指后院)</b> 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出去。
法比:你是从后院进来的?
戴涛:还记得前天日本兵追你和女学生吧?
法比:<b>(恍悟)</b> ……跟日本兵打起来的就是你?
戴涛:还有我的几个手下。我把日本人甩掉,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看你们进了大门。当晚我发现你们教堂后面的墙头塌了一块,就从那儿翻进来了。我看你趁早把后墙头修好,别亡了羊再补牢。
法比:哎……你总不能扔下你那两个弟兄不管啊!他们伤得那么重,你就这么把他们扔给我们?要走你把他们一块带走。
戴涛:我怎么能带他们走?
法比:那你怎么能把他们扔给我们?你就全指望我和这些女人来照管他们?
戴涛愣住了。
玉墨眼里闪出希望。
玉墨:你是长官,长官是当兵的主心骨,再说,长官也不该扔下自己受伤的手下一走了之啊!
戴涛痛苦而矛盾,绷紧的身体渐渐垮塌下来。
玉墨凑近他,仰着脸看着他。
法比痛楚地看到玉墨对戴的态度显然是不同于对他的。
玉墨:留下来吧,等伤好一点再走,啊?你看雪下大了……
戴涛突然愤怒地瞪着她:走开,别烦我!
玉墨一点儿都不动容,似乎看着自己闹脾气的孩子,怜爱地笑了一下:法比,你去吧,有我陪着少校就行了。
戴涛却狠狠一扭身,向厨房方向走去,表示他不要任何人陪同。
玉墨跟法比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同时笑笑,表示对他这么大的脾气,她也没办法。她发现法比直直地看着她,看出那目光中压抑的痛楚。她慢慢转过身,跟着戴涛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一眼法比,加快脚步跟上戴涛。
法比目送他们进了厨房的门。
<b>教堂/法比卧室 夜/内</b>
门被推开,法比颓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点和雪花微微闪亮。
他慢慢掩上身后的门,又慢慢走到沙发前,颓然坐下,懒懒地伸出两条腿。
茶几下面,搁着一瓶红酒,他看也不看地把酒瓶够出来,又从茶几隔层够出一个瓶启子和一截蜡烛、一盒火柴。他的手指头如同识途,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其准确精练。他点亮蜡烛,是眼睛仍像看不见一样,茫茫然地开了瓶盖。
他直接从酒瓶里喝酒。远处又响起枪声。他像没听见,木然地喝着酒。
他站起来,端起蜡烛和酒瓶,走到五斗柜前面,将蜡烛固定在柜子上。蜡烛光照亮柜子上方挂的一幅带框的照片:十多岁的法比和中年英格曼神父的合影。他的视线焦点渐渐聚在英格曼神父的脸上,又渐渐落在神父恳切、充满凝聚力的双眼上。
法比:<b>(带醉意的自语)</b> 我小的时候,一说谎你就罚我站到门外去。你不知道吧?我这辈子就没跟你说过几句实话。哪怕跟你忏悔的时候,我都编瞎话跟你说。不过我今天差点跟你说了一句实话。我想问问你,一个男人受了一个女人诱惑,该怎么办?
法比的额头上耷拉下一缕潮湿的头发,给他的面容一种潦倒的感觉。他孤独而渴望温情,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法比:为了这个女人,我心里开始不老实。她看我一眼,我这里<b>(他捂住心脏)</b> 就蹦啊跳啊……我中邪了。刚才我看见她和那个军人眉来眼去,心里怎么……那么难过呢?你有没有为哪个女人这么难受过?……
法比醉得更加厉害,他眼前照片上的英格曼神父模糊起来:军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及时行乐,逢场作戏!是不是人在战乱时候逢场作戏也是好的?……我巴不得那个军官走开,从教堂出去,哪怕出去给日本兵一枪打死……罪过,是吧?……我知道那是罪过,所以,我还是把他拦住了,没让他出去送命。
<b>教堂/厨房 早晨/内</b>
几个女人挤在炉子边上,每人拿着杯子或茶缸或饭碗。炉灶上的一口大铁锅盖着盖子,正在冒热气。法比用身体挡住那口锅,双手背在背后,摁住锅盖。
春池:求求你了,再给一口水都不行吗?就一口!
陈乔治:你们还嫌少,学生们一口还没得到呢!
秋水:学生是你祖奶奶呀,那么护着她们?
陈乔治:是你祖奶奶!
秋水:哎,你个兔崽子!
她眼看着就要跟乔治动手,被红绫拉住。
陈乔治:给过你们一人一口水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春池:说一口还真就给那么一口啊?行行好嘛!仗打完了,姐姐们都欢迎你到我们藏玉楼来玩!带你跳舞,拿顶好的花雕酒煮梅子给你喝,伺候你洗脚,给你捶背,阿好?
秋水:你这锅里还有那么多水,给我们一口,有什么关系?
陈乔治:你还想要多少?锅里这点水是给神父留着洗脸煮咖啡的!昨天那几个伤兵洗伤口就用掉了好几盆水,你们没去看看喷水池,瓢都舀不起水来了!
女人们不甘心地出去了。
红绫意味深长地笑着,走到陈乔治面前,用肩膀挤了他一下,把一个茶缸伸过去。
红绫:也不给我?
陈乔治为难地看着她。
红绫:<b>(对着他的耳朵)</b> 我才不带你到藏玉楼去呢。姐姐我有不少私房钱,我带你私奔,阿好?
她把茶缸强调地再次往他面前一伸。
陈乔治向厨房门口张望一下,揭开锅盖,舀了一瓢水,又是一阵犹豫,手抖了抖,瓢里的水又抖回锅里一些。
红绫:哎哟,手害鸡爪风了?抖什么抖?
她挤开他,自己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倒进缸子里。然后她扭过头,给了陈乔治的脸颊清脆的一记亲吻。
<b>教堂/中院 清晨/外</b>
女人们拿茶缸和被子在喷水池里舀水。玉笙急得叫起来——
玉笙:不要一齐舀啊!一个一个来!不然你舀我也舀,把池子底下的沙子、脏东西都搅起来了,你们看,这水还能喝啊?这么浑!
几个女学生冲过来。
刘安娜:你们在干什么?抢水啊?
徐小愚:就剩这点水了,你们想让我们渴死?!
刘安娜:乔治早上明明已经给过你们水了!给得比我们还多呢!
书娟不动嘴,只动手。她从豆蔻手里夺过盛了大半杯水的茶缸,哗啦一下倒回喷水池。
豆蔻:你干什么?!
书娟看着她,把茶缸往远处一扔。
豆蔻跑过去,捡起被摔掉一块搪瓷的茶缸,心疼地拿手指摸了摸,又冲回到书娟面前:你赔!
书娟瞪着她。
豆蔻:<b>(往书娟面前一凑)</b> 赔我茶缸!
书娟恶心地把脸往后让,同时推了豆蔻一下。
豆蔻:<b>(又上前一步)</b> 赔我水!我好不容易舀起来那点水!……你赔!
书娟一巴掌把豆蔻推倒在地。
玉笙:<b>(对书娟)</b> 哎你这小丫头,怎么随便动粗呢?她<b>(指指豆蔻)</b> 也不比你大多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命,在家不一样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你怎么能欺负她呢?
书娟:你们抢我们的水喝,抢我们的土豆吃,抢我们的地方住,抢我们的厕所用,还说我欺负你们?
豆蔻跳起来,隔着玉笙向书娟踢了一脚。玉箫拉住她。
玉笙:那你也不能那样推她呀!
书娟:谁让她长得跟个冬瓜一样,一推就满地滚?!
豆蔻挣脱了玉箫,冲上来踢了书娟一脚:你说谁是冬瓜?
女学生们:<b>(七嘴八舌地)</b> :就说你!你就是冬瓜!臭冬瓜!烂冬瓜!……
<b>教堂/法比卧室 早晨/内</b>
穿着睡衣、满脸倦容的法比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喷水池边上的骚乱,他关上门,匆匆穿好衣服。
<b>教堂/中院 早晨/外</b>
女学生们唱似的叫骂:臭冬瓜!臭冬瓜!
女学生甲:满街贱卖的臭冬瓜!
女学生乙:六月里卖不掉的臭冬瓜!
徐小愚:七月里烂出汤的臭冬瓜!
豆蔻横下心玩命了,她向徐小愚冲过去,用脑袋攻击徐的下三路,把徐撞倒在地。她的头发却被人从后面抓住,往后薅去。
薅住豆蔻头发的是女学生甲,她把豆蔻从地上薅起来,豆蔻只能跟着自己的头发走。
玉笙:放开她!
女学生甲拖着豆蔻的头发打转,豆蔻不断出拳出脚,但女学生甲就是不放手。其他女学生围住她们俩,你一拳我一掌,捞便宜一样偷空就踢打豆蔻一下。
玉箫:小丫头!我们是不想跟你们动手,别以为我们打不过你们!
玉墨正好赶到,冲入女学生的包围,企图掰开薅着豆蔻头发不放手的女学生:放开!你要把她头发都拔下来呀?!
女学生甲:拔下来才好!让她做个秃冬瓜!更卖不掉!……
豆蔻又踢一脚。女学生甲换了一只手,把从豆蔻头上薅下来的一缕头发扔在地上。
玉墨抓住女学生甲的手腕子:放开!
书娟一看玉墨上阵,她舀起一茶缸水就向玉墨头上泼去。
玉墨冷得一个激灵,回过头,书娟又舀起第二缸水,朝玉墨脸上泼来,玉墨举手一挡,水泼在她棉袍的袖子上,半条袖子都湿了。
玉墨不解地看着两眼仇恨的书娟。
法比从屋里跑出来:都住手!
女学生甲仍然揪着豆蔻的头发不放。
法比一面向纠缠不清的女学生甲和豆蔻走去,一面压低声音呵斥。
法比:<b>(压低声)</b> 英格曼神父咳了一夜都没有睡着,天快亮才睡的,一早你们就在这里闹!
<b>(指着玉墨她们)</b> 她们这样的女人就算了,我不多计较,你们也跟她们学得这样野?!
玉墨冷冷地看着法比。
所有女学生都停止了动作和话语,女人们也静下来。豆蔻捡起地上那一撮被薅下来的头发,又摸摸头上落的一小片秃瘢。
豆蔻:哼,老娘我禁打得很,从小就挨打,鸡毛掸子在我身上打断过几根,怕你们那些嫩手嫩脚?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有什么种?
徐小愚:你个冬瓜,是谁的老娘?!
法比:<b>(制止)</b> 哎!听听,这是什么话?<b>(他指着女人们)</b> 你们自己带了行李来也就罢了,把你们那些脏话也带进来!
玉墨的目光变得冰冷,直直地看着法比。法比赶紧把目光转向女学生们。刚才的斗殴似乎是一场大运动量的体力活,她们个个满头大汗,喘气急促。
法比:好啊!学好一辈子都不够,一天就能变成野人!打出一身大汗,是不?打这一架好贵呀,晓得吗?至少打出去四个洋山芋,半杯水。这会儿在南京一个大洋都买不来四个洋山芋!我们本来就缺粮缺水,你们再打两架,上月吃的牛奶面包都打出去了!
法比跟玉墨烦躁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叫她把女人们都带走。
玉墨狠狠回敬法比一眼,示威似的:我们走!
<b>教堂/地窖/帘子内侧 日/内</b>
王浦生慢慢睁开眼睛,慢慢看着周围,又看看自己身上盖的花花绿绿的几件绸缎面子的女人棉袍。一切都恍若隔世。
李全有:醒了?
戴涛一回头,看见王浦生正吃力地支起上半身。
李全有架着双拐挪到王浦生身边,嘿嘿地笑了:你大爷说对了吧?你是属猫的,九条命!
戴涛:<b>(也挪过来)</b> 你还有个大爷?
李全有:<b>(指着自己,笑着)</b> 他大爷在这儿,昨天在刑场上认的。有个亲戚,死了也不做孤魂野鬼,是不是?
戴涛也笑了。
玉墨:<b>(画外音)</b> 老总们,给你们送点水过来,方便吗?
一道亮光从戴涛疲惫的脸上掠过。
戴涛:恭迎大驾。
玉墨端着一个缸子,撩开帘子,走过来,向戴涛妩媚地一笑:就这点水,你们匀着喝。<b>(她转向浦生)</b> 还记得我吧?
浦生瞪着她。
闪回:防空洞里,玉墨抱住王小妹。
王浦生:<b>(惊喜地)</b> 我小妹呢?
玉墨跟戴涛飞快地交流了一个眼神。
玉墨:还好……
王浦生:她在哪里?
玉墨:<b>(下巴指指帘子)</b> 就在那边……<b>(为难地一笑)</b> 你先养伤,等过几天你伤好点,再看她……
王浦生:<b>(不可思议地)</b> 小妹就在那边?
玉墨点点头。戴涛始终在注视玉墨,目光里含着情愫。
浦生咧开绽裂着若干血口子的嘴唇,笑了。
李全有掏出烟斗,发现烟袋空了,丧气地扔下烟斗。
玉墨:<b>(把水端到浦生面前)</b> 来,喝点水。<b>(微微一笑)</b> 那天在防空洞里,你出去给小妹找水,一去就去了四天。
浦生突然扬起脖子,欢叫起来:小妹!……小妹!……
<b>教堂/地窖/帘子外侧 日/内</b>
女人们在打麻将,篦头发,做针线,听见浦生的叫声都停下来,向王小妹的铺位上注视。
王浦生:<b>(画外音)</b> 小妹!
小妹嘴里发出微弱的声响,胳膊向上抬了抬。
玉墨从帘子那边过来,来到王小妹的铺边上坐下。
所有女人都围拢过来,惊喜地看着小妹的反应。
帘子撩开了,王浦生被戴涛架着,看着躺在女人们中间的小妹。
王小妹吃力地睁开眼睛,迷乱地在所有脸上寻找。
女人们给浦生让路,戴涛架着浦生慢慢落座在小妹旁边。
王浦生:小妹……
小妹的目光停在浦生的脸上,嘴角微弱地向上一翘,似乎努力在堆起笑容,但还是失败了。
浦生的眼泪流出来,用拳头使劲擦着。
小妹的眼神像冬天的阳光一样无力而涣散。
浦生伸手到自己浸透血的棉衣内,从贴身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糖果,包在外面的玻璃纸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和图案,像是被血涂了一层紫红的油漆。
浦生试图剥开糖纸,但干了的血把它粘住了,他只得用牙齿咬,撕碎玻璃纸。
特写:浦生的手撕碎的玻璃纸里剥出一块染透血的牛奶软糖。
浦生把糖果递到妹妹嘴边。
玉墨站起身,转过背,戴涛的目光追随她,见她在擦眼睛。
<b>图书室 日/内</b>
法比踩在木梯上,搜寻着书架高层的书。
陈乔治推开门。
陈乔治:法比!你在干什么?
法比:你看我在干什么?找书。
陈乔治:你读书?
法比:你不要变着法子骂我!小不是东西的!我给英格曼神父找书!
陈乔治:<b>(诡笑)</b> 我说呢。
法比:什么事?
陈乔治:什么什么事?
法比回过头,瞪着他。
法比:没事你急吼吼地跑来找我?
陈乔治:<b>(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b> 哦,那个赵玉墨小姐找你有事。
法比一愣。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册册老旧的、带烫金字迹的书籍上,他的心乱从眼睛里都透出来了。
法比:她找我什么事?
陈乔治:她问,你能不能见她一下。
法比视线里的烫金字母融化成一团雾。
法比:<b>(虚弱地)</b> 不见。
陈乔治:什么?
法比:<b>(大声地,凶狠地)</b> 不见!
陈乔治:她说有重要的事!
法比:这种女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祸水!走到哪里,祸到哪里!什么时候都本性不改!
一本老旧的精装书掉在地上,陈乔治捡起它,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法比。
陈乔治:不见就不见,你发什么火?
法比对着书喘粗气。书籍上,玉墨的美丽面影一闪,他使劲闭住眼睛,在睁开眼,又是玉墨幽怨的脸一闪,他再次紧闭眼睛:祸水!走到哪里,祸到哪里!不见,告诉她我不见……
玉墨交抱着双臂,斜靠着门框,听法比一口一个“祸水”地骂,冷冷一笑。
陈乔治发现了玉墨,想制止法比,法比却头也不回,抽出一本书,看看,又狠狠塞回去,再抽出下一本……
法比:你去跟她说,有事没事我都不见!
陈乔治:<b>(大声地)</b> 玉墨小姐!
法比:别跟我提这个名字!……
陈乔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尴尬地朝玉墨看一眼,抱歉地笑一下。法比发泄完了,也在发泄里消耗得差不多了,身架子垮下来,嗓音也降低八度。
法比:……好吧,你叫她来吧。我问问她到底什么事。
玉墨:就是水的事。
法比的心都停止跳动似的,险些从梯子上栽下来。
陈乔治赶紧上去,扶住梯子。法比慢慢地从梯子上下来。玉墨对着他一点点降低的背影:我们逃到教堂来的路上,躲在一口荷花塘里。那口塘倒是离这里不算远,可以去那里打水,挑回来。
法比已经站到地面上,却不看她。
法比:那口塘在什么地方?
玉墨:从教堂大门出去,往北走,穿过锥子巷,再往西。走快点,有一刻钟就到了。
玉墨把一张纸递到法比面前:喏,图纸我都画好了。
法比正要伸手接图纸,她微微一笑,手避开了他的手,把纸搁在桌子上。瞬间法比尴尬极了。
法比:出了教堂,可能会碰上日本兵。
玉墨:那也没法子。一点水都没了,就剩下祸水了。
法比瞪着她。她也瞪着他。然后她猛地一转身,向门口走去。
<b>教堂/阿顾的小屋 日/内</b>
法比给阿顾穿上神父的黑色袍子,阿顾的脖子太粗,领口扣不上,肚子也裂开一条缝。
法比:你瞧瞧,你这辈子也当一回神父!
阿顾:太小了!
法比:系上带子就行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眯眼打量着阿顾。
法比:晃眼一看,还蛮像个胖神父。
他又把一面小小的美国星条旗塞在阿顾手里,又打量他一眼。
法比:蛮好。蛮像的。<b>(又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玉墨画的图纸)</b> 喏,这是地图。
<b>教堂/大门 日/外</b>
穿扮成神父的阿顾挑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系着两个铁皮水桶。
法比给他拉开门,阿顾正要迈出门槛,又缩回来。
阿顾:……哪有神父担扁担的?
法比:万一碰上日本兵这样问你,你就说,打起仗来,神父什么都要干,因为教堂人都跑光了。
他又给阿顾拉了拉教袍在他肚子上裂开的那条缝。
<b>南京/小巷 日/外</b>
阿顾担着两个桶急匆匆地走去。
突然他停下来,转过身往回走,明显被刚才看到的某个景象吓住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慢慢地又转回去,他把脸别向一边,匆匆走过一条十字岔道。
我们看见几条狗在撕咬着什么,从狗的四肢下面,露出一双脚,一只赤裸,一只穿着绣花鞋。
他逃奔似的顺着小巷子疾跑,两个铁皮桶磕在窄巷的墙壁上,咣当乱响。
<b>荷塘边 日/外</b>
阿顾从断壁上跨过,眼睛一下亮了:几步之外就是一口一亩地大小的荷塘,枯萎的荷叶仍然茂密,在风里微微摇摆。
他走过去,脚步也轻快了。
<b>南京街道 日/外</b>
孟繁明骑着一辆自行车,臂上戴着日本国徽的臂章,来到一个小铺门口,抬头看了一下门上方挂着日本招牌,面坐着一个日本妇人。他锁上车,走进去。
马路上,那个受黑岩指派的便衣也骑在一辆自行车上,见孟进了店铺,急忙刹车,推着车慢慢走过来。
<b>日本店铺 日/内</b>
孟繁明浏览着柜台上不多的几种糖果:<b>(日语)</b> 有巧克力吗?
日本妇人:<b>(日语)</b> 有的。
孟繁明:<b>(日语)</b> 多少钱一磅?
日本妇人把一个装潢美丽的盒子放在孟的面前,然后又把价签给他看。
孟繁明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
日本妇人:<b>(日语)</b> 对不起,不收美元。
孟繁明:<b>(日语)</b> 那法币呢?
日本妇人:<b>(日语)</b> 可以的。
孟繁明把美元放回钱包,又掏出几张法币。
日本妇人收了款,找了零,回到柜台前。
孟繁明:<b>(日语)</b> 能请你把盒子打扮得更漂亮一点吗?这是给我女儿的。我们好久没见了。
日本妇人微微一笑,转身拿了一根粉色的丝带,熟练地给糖盒系了个蝴蝶结。
<b>南京街道 日/外</b>
孟繁明蹬车从尸横遍地的街道上走过。
<b>教堂外的街道 日/外</b>
孟繁明骑车出现在路口。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教堂的钟楼,脸上浮起微笑。
孟跳下自行车,看着那面奇特的美国国旗,笑容绽放开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鬼鬼祟祟跟踪而来的便衣。
<b>教堂/大门 日/外</b>
打门铃的声响听上去十分轻快。
法比顺着甬道快步走来:阿顾你总算回来了!挑一趟水挑了一上午!……
从圣经工场门里跑出女学生,同时从厨房里拥出女人们,都喜洋洋地议论着:“阿顾打水回来了!……这下有水喝了!……想洗头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