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499 字 11个月前

老陈刚想说话,被他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得贵轻轻推了一下。

翻译官:我问你呢,到底干得完干不完?

老陈不说话了,眼睛转向脚下一具被血泡透的尸体。

翻译官:我再说一遍,天黑之前,所有尸体都要灭迹。这是皇军的命令。今天天黑之前,皇军的长官要看到这里恢复成荒滩野地,一滴血都不要看见。

老陈低着头,看着猛烈的江风吹动着脚下那具尸体的头发——只有头发没染上血。

特写:李全有的牙齿慢慢松开泥土。他能听见翻译官和收尸队员的对话。

翻译:<b>(画外音)</b> 能不能干完?

收尸队员们回答得七零八落:能……能干……能完……

镜头再拉开:翻译官阴沉地看着这十多个中国男人:假如发现还有活着的,马上把他交给皇军。如果你们谁胆敢私自把他放走,皇军不会跟你们客气。

老陈抬起眼睛,正和翻译官的视线交锋。

翻译官:<b>(阴沉地强调)</b> 明白不明白?

老陈:明白。

所有收尸队员跟着老陈,都七七八八地回答:明白……

特写:李全有慢慢睁开眼睛,翻译官的话他一字也没漏听。

<b>教堂/餐厅 日/内</b>

放着隆重的银烛台的餐桌上十分不相称地摆着一盆土豆。

围着餐桌而坐的是女学生们,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空盘子。

陈乔治从厨房通向餐厅的门进来,看见土豆仍是满满一盆,皱起眉头。

陈乔治:再不吃都凉了!

书娟:凉了更不吃了。

陈乔治:你们不饿?

徐小愚:饿,不过看见洋山芋就饱了。饱得肚子发胀,一张嘴就往外吐酸水。

苏菲:今天早上就吃的是洋山芋。

徐小愚:昨天晚上也吃的是洋山芋。

书娟:<b>(英文)</b> 不对。昨天晚上吃的不是洋山芋,是洋山芋汤。

刘安娜站起身,拿了一个土豆,放在自己盘子里。

陈乔治:我没办法,做汤要有蔬菜,Butter……

他发音不准的英文把黄油说得很可笑。

苏菲:<b>(学他的口气)</b> Butter。

几个女孩笑起来。

刘安娜:<b>(假装不懂)</b> Butter是什么东西?

陈乔治:Butter就是Butter嘛!

女孩们又大笑起来。

徐小愚:乔治说话跟五仁月饼一样,有咸的有甜的。

陈乔治:现在教堂添出这么多人口,没有蔬菜,也没有Butter!

书娟:添出那么多人,一张张血盆大嘴,接起来比阿顾的裤腰带还长。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陈乔治:孟书娟,你干什么?

书娟:<b>(在门口站住,回过头)</b> 这你都不晓得?绝食啊。你去告诉地窖里的女人,她们尽管敞开肚皮吃,我那份省给她们了。

刘安娜将土豆皮剥去,用刀子把土豆切开,叉起一块,送到嘴里。

徐小愚看着刘安娜,突然一瞪眼,装出夸张的呕吐声音,然后捂着嘴巴向门口冲去:我也绝食了!

苏菲也噘着嘴巴,站起来:还有我。

<b>教堂/英格曼神父的卧室 日/内</b>

陈乔治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看着半躺在床上看书的英格曼:学生都绝食了!

英格曼吓一跳,浅色的眼睛从老花镜的上框瞪着他。

<b>教堂/地窖 日/内</b>

从一个透气孔看出去,能看见书娟和几个女同学踢毽子。一阵银白的烟雾把女孩们的身影变得朦胧了。

镜头拉回,我们看见在透气孔前抽烟同时观望书娟的是玉墨。

玉墨身后,几个姐妹把一个大锅盖反过来当桌面,在上面打麻将赢土豆。这是一群到哪里都能找乐,到哪里都能焕发生命活力的人。

秋水:哎,听说没有?这帮丫头都不吃洋山芋,今天都绝食了!

玉笙:小蹄子,金枝玉叶惯了,这时候还挑嘴!

红绫:<b>(对天作揖)</b> 老天爷,保佑她们天天绝食吧。

玉箫:红绫你出牌呀!

红绫一看玉箫出的牌,咧嘴笑了。

红绫:和了!

她咯咯直笑,把四个土豆从玉笙面前扒拉到自己面前,她自己已经有三四个土豆了。她抓起一个最大的土豆,连皮就啃,咀嚼香甜。

红绫:昨天到今天都是半饱,今天放开了吃,把肚子胀歪……这两个我吃不完,卖给你们哪个?

春池:你卖多少钱一个?

红绫:钱?钱我才不要呢。要买就拿你那对耳环来买。一对耳环,四个洋山芋。

她突然眼睛一瞪,黑眼球少,白眼球多,一手使劲撸着脖子。

玉笙哈哈大笑。

豆蔻:老天有眼,噎死这个发国难财的。

<b>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b>

英格曼神父慢慢拉开衣柜的门,用手指拨拉着里面不多的几件衣服,多半是教袍,从正式到平常,使用于各种场合的教袍,他拿出一件比较新的黑袍子,慢慢地穿在身上。

法比走进来,看见英格曼穿上正式的袍子,十分惊讶。

法比:神父,您这是干吗?

英格曼:哦,去一趟安全区。

法比:满城都是日本兵,到处是枪声……

英格曼:我不相信他们敢对我这个美国老头儿做什么。还是个病得半死的美国老头儿。

法比:您不能去。

英格曼:<b>(英文)</b> 还有红酒吗?

法比:<b>(英文)</b> 有。

英格曼:<b>(英文)</b> 装几瓶送给老拉比。上次他从牙缝里省出那些起司和腊肠给我。别说,那可是正宗的德国腊肠。可惜有点儿哈喇。

他对着镜子系纽扣,一丝不苟。

法比:你到底去那儿做什么?

英格曼:<b>(英文)</b> 首先是为了那个受伤的小姑娘。我想请威尔逊先生来看看她的伤,给她用点药。不然她可能活不到明天。另外,我想弄点粮食,还有食用油。试试我的甜言蜜语,跟老拉比借点儿面粉、大米。孩子们都拒绝吃土豆。

他说着从镜子前转过身,虚弱地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他晃荡了一下,扶住了屏风的框子,却差点把屏风碰倒。法比赶紧上去扶住他,然后拖过一张扶手椅来。

法比:<b>(英文)</b> 我不同意你去。

英格曼:<b>(英文)</b> 你同不同意,有区别吗?

法比:<b>(英文)</b> 有。我不同意就没人给你开车。

英格曼慢慢在扶手椅上坐下来看着法比。

英格曼:<b>(英文)</b> 那好,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同意。<b>(他微弱地一笑)</b> 你十二岁的时候,我等你从伤寒中活过来,等了半年多,从此我就学会等待了。没有什么比那还难等吧?

法比看着老人,镜头里英格曼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变年轻了,成了一个中年的神父。

闪回:中年英格曼端着一杯牛奶,接过牛奶的手是一双男孩的手,镜头反打,我们发现这是十二岁的法比,满面病容,虚弱无比,并且几乎没有头发。他咕咚咕咚地喝下牛奶,英格曼悲悯地看着他。

中年英格曼:<b>(生硬的中文)</b>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法比:发根。

中年英格曼: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少年法比:……死了。

中年英格曼:<b>(黯然神伤地)</b> 我很抱歉。他们生前做什么?

少年法比:种豆子,磨豆腐,卖豆腐。

中年英格曼:种豆子……发根?

少年法比:<b>(答应)</b> 嗯。

中年英格曼:那我送你个新名字好吗?

少年法比愣愣地看着他。

中年英格曼:以后我就叫你Fabio。法比。

少年法比:法比?

中年英格曼:<b>(微笑)</b> Fabio是意大利种豆子的人。假如意大利人当时跟中国学了磨豆腐,那法比种了豆子也会把它磨成豆腐。

病弱的少年法比也无力地笑了。

少年法比的脸变成壮年法比。

<b>卡车上 日/内</b>

法比驾驶着卡车,身边坐着英格曼。

遍地的尸体大部分是老百姓,有老有小,还有不少女性。

英格曼急促地在胸前画十字,刚张口念叨什么,突然一阵咳嗽袭来,山呼海啸地咳起来。

法比担忧地看着老人。

他的剧烈的不间断的咳嗽也惊动了另一个人,那人把眼睛凑近驾驶室后面灰蒙蒙的小窗上,朝老神父忧心忡忡地看来。那是一双女孩子的眼睛。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跪在车厢里,趴着驾驶室后面的小窗往内看去。车厢里放着两个空铁桶,大概是准备盛装食用油的。

她脖子上挎着父亲的相机,小皮箱放在身边。

她转过身,魂不守舍地瞪着眼睛,在蒙得颇严实的篷布上巡视,目光落在一个三角形破洞上。她移到卡车边缘,把眼睛凑在那个破洞上,向外看去。一条壕沟里填满平民的尸体,路面上,印着几道血色的坦克履带粗大鲜明的印痕。

她不可思议地朝那个填满尸体的壕沟瞪着眼睛,一股鲜血从她的鼻孔里缓缓流出。

她转过身,抹了一把鼻子,又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她从口袋掏出一条方格手绢,用牙齿撕了一个小口子,再一扯,一块布被扯下来。她把布卷起,塞进鼻孔。

此刻,她听见人的惨叫,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把眼睛贴在那个破洞上。

破洞提供的视野有限,但她能看到半截拦住街道的木架子,木架上盘着铁丝网。一个小队的日本兵跑步过来,一列捆绑的中国老百姓被穿在一根绳索上,被带到铁丝网前面。

书娟用手指在破洞上抠着,将破洞扩大。然后她换了个角度,将相机的镜头伸出去。

取景框里,一个日本士兵朝一个中国老百姓突刺,中国老百姓倒下。

咔嗒一声书娟摁下了快门。

书娟的取景框里,另一列日本兵上来,又推出一列老百姓。

取景框的焦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日本小兵<b>(就是我们曾见到的那个小兵)</b> ,他端着三八大盖,膝盖打颤地摆好突刺姿势……

军曹的口令响起。

日本小兵突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枪也落下了。

军曹大声叱骂着,走过来,拎起那个小兵,挥起手臂,左右开弓地扇他耳光。小兵只得捡起枪,扎起架势,但不敢抬起头看着他的活靶子。

军曹再次大声下达口令……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英格曼神父蒙在眼睛上的手松开,从指缝里看见老百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交汇成一股洪流,向路边低洼处流去。他猛地拉开卡车的门把,把门推开。

法比一把拉住英格曼:神父!

英格曼使劲推开法比,从卡车上跳下去。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的取景框内,出现了英格曼神父飘起的长袍。她用镜头跟踪着老神父,很快,老神父身边出现了法比。

英格曼:住手!

法比将老神父往回拉。

<b>南京街道 日/外</b>

英格曼:<b>(英文)</b> 停止滥杀无辜!……你们看看,<b>(指着人行道上的中国老百姓)</b> 他们都是有孩子的父亲,有妻子的丈夫!……

英格曼引起了日本兵的注意,军曹带着一个士兵向老神父走来。法比使劲把神父往车上拉,一面轻声劝阻。

法比:<b>(英文)</b> 别惹他们!他们把南京变成屠宰场了,见活的就杀!……

军曹的枪口抵住英格曼的下巴。

法比:<b>(英文)</b> 他是圣·玛德伦天主堂的英格曼神父!

军曹:<b>(生硬的英文)</b> 可惜我不信天主。

军曹的枪口在英格曼的下巴下拧了拧,似乎要在那里钻个洞,老神父迫不得已地将头最大限度地抬起。

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法比向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卡车篷布上一个掌心大的破洞里闪着相机的镜头。他飞速判断着,再次回过头,看见的是书娟的半张脸。从法比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潜语:完了,完了……

军曹以一种羞辱人的姿势,把枪口在老神父脖子上移动着。

军曹: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劳驾再说一遍。

英格曼:我说……

英格曼被枪口顶得变了嗓音,皱纹密布的脸也变了形:<b>(英文)</b> 我说,停止滥杀无辜。

法比:<b>(英文)</b> 他快七十岁了,一辈子悲天悯人,最见不得流血,就请你原谅他吧……

枪口从英格曼的下巴上闪电般地移开,移到法比的胸口。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仍然把相机对着破洞外。

她站起身,身体调换着角度,脚却踢倒一个空铁桶……

<b>南京街道 日/外</b>

卡车车厢里空铁桶发出的声音立刻引起军曹和另外那名日本兵的注意。

英格曼和法比也相互迅速对视一眼。法比的脸色告诉英格曼,更糟的事情正在发生。

军曹向那名日本兵打了个手势,两人向卡车走去。

法比使劲拉了英格曼一把。

法比:<b>(英文)</b> 快走!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卡车跑去。

军曹和日本兵此刻来到卡车旁边。

军曹:<b>(日语)</b> 里面是谁?!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吓得浑身哆嗦,缩成一团地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相机。

<b>南京街道 日/外</b>

军曹把眼睛贴在卡车侧面的车帮上,从栏杆与栏杆间的空隙往车棚里看。但是外面光线强烈,车棚里昏暗,所以他一时没有看见书娟。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能够看见栏杆空隙里一个戴军帽的头颅轮廓。她屏住呼吸,蹲着轻轻移动,想移到那双眼睛的视线死角里去。

军曹:<b>(咋呼)</b> 出来!

书娟又是一个冷噤。

其他日本兵也端着枪朝这里靠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b>南京街道 日/外</b>

军曹一手扒着车帮,身体一纵,矫健地踩到车轮上。他正要掀开篷布,卡车猛然一个趔趄,把他扔了下去。

军曹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肩上的枪也被甩出去老远。

与此同时,卡车发出巨大的声响,飞快地向后倒去。

军曹迅速爬起,一面叫嚷:<b>(日语)</b> 开枪!……开枪!……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拧着眉头,咬牙切齿,两手抽风一样抓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住车窗侧面的后视镜,看见街上被毁坏的楼房和电线杆飞快向前移动……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和两个空铁皮桶被卡车剧烈的动作甩过去,又甩过来。

枪声响了,她看见右侧的篷布上出现了一个弹孔,然后车帮上挂了花……

<b>南京街道 日/外</b>

卡车已倒到拐角,尾部向左一摆,顺着来路飞快驶去。

日本兵们追在卡车后面,不断地开枪,但卡车已经全速驶去。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两眼发直地瞪着前方,他身边的英格曼阴沉地沉默着。

<b>卡车/车厢的篷布 日/内</b>

书娟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把卡车后面的篷布撩开一条缝,把相机架在后挡板上。

她从取景框里看见零落的和成群的尸体,仍然在燃烧的房屋,一伙日本兵在打劫一家商店……

一个女人的尸体躺在马路边,旁边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在嘶哑地哭泣。

卡车减速了,书娟摁下快门。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法比和英格曼争执着,英格曼的手握在法比的胳膊上,企图让他停车。

他们后面,枪声仍在响着。

由于老人的干扰,卡车开始左歪右扭。英格曼绝望地喊叫:<b>(英文)</b> 停车!那是个Baby!

法比铁下心,脚不离油门地将车向前驶去。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大门 日/外</b>

卡车戛然刹住。车子此刻也像生命一样,筋疲力尽,毫无生气。

我们听见的第一个生命之声是英格曼咆哮般的咳嗽。

然后,车门开了,法比慢慢伸出一条腿,再伸出另一条腿,然后重重地下了车。

他浑身散架一般走到英格曼神父的一边,替老头儿打开门。他拉着门把,呆呆地看着老头儿前俯后仰地咳着。

等到英格曼稍微平息了一点,他伸出手臂,架在老头儿的胳肢窝下,几乎把老头儿抱下车。

英格曼努力站稳,眼睛死死盯着法比,突如其来地扬起手,给了法比一个大耳光。

英格曼:<b>(英文)</b> 我让你停车的!

法比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英格曼浑身发抖:<b>(英文)</b> 那是一个婴儿,你让我做了一个杀害婴儿的人!

法比还是看着老头儿。

闪回:十三岁的法比在教堂楼顶露台窄窄的边缘上跑着,一面吹着口哨,从他的高度看楼下的喷水池似乎很小。

突然从他身后露台下伸出一双手,把他抱到露台里,少年法比一抬头,看见抱他的是中年英格曼,浅色的眼睛都被恐惧和愤怒扭曲了。少年法比正要咧嘴笑,中年英格曼一个大巴掌抽下来,从孩子的视角,这一巴掌似乎遮天蔽日地从天而降。

闪回结束。

法比温和地看着老了的英格曼:<b>(英文)</b> 打够了吗?我有两个腮帮子。

卡车篷布撩起,露出书娟煞白的脸,鼻孔堵着一小块手绢上撕下的布,鼻子和嘴唇之间,一道快要干涸的血迹。

法比:<b>(气急败坏地)</b> 你怎么跟着出来了?!

书娟:我不要跟那些女人住在一个院子里。

法比:刚才多危险?!你都看见了吧?!

书娟知错服软地点点头。

法比:一会儿回去的路上,不准出一点儿声响……

书娟:我不回去。

法比:那你去哪里?

书娟:<b>(声音低八度)</b>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要跟那些女人住在一个院子里。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日/外</b>

人群拥挤,孩子哭喊,每个人拿着碗,盯着锅,拎着饭盒,排成几列纵队。

魏特琳和一个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给人们发放午餐粥。

法比、英格曼神父和书娟挤过来。

魏特琳看见他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魏特琳:<b>(大声朝队伍后面呼喊)</b> 大家不要挤,每人都有一碗!

英格曼和法比带着书娟已经挤到魏特琳女士旁边。

英格曼:<b>(指着书娟对魏特琳)</b> <b>(英文)</b> 这个孩子想留在安全区。

魏特琳:<b>(英文)</b> 不行!昨天几个日本兵偷偷跑进了我们的医院,把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人给……<b>(她看了一眼书娟,压低声)</b> 轮奸了,还捅了她十几刀!你们教堂离市区远些,反倒比这里要安全,再说,这里人太多,卫生设备远远不够用,传染病蔓延很快……

法比:魏特琳女士,你们的粮食……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排队排到粥盆前面,却又退到后面,让他后面的人往前上。那个跟魏特琳一块工作的中年妇女拉住男孩。

中年妇女:你干什么?两次排队排到跟前了,又让别人插上来?

男孩:我……等一下……

魏特琳:<b>(拉住他的手)</b> 你等什么,孩子?

男孩脸红了不断退后。

魏特琳:问你等什么?

男孩:<b>(脸更红了)</b> 等稀饭打完了,盆子底下的比上面的稠。稠的才吃得饱。

魏特琳怜爱地看着他。男孩向后退去,魏特琳叫住他,一面拿起粥盆旁边一个碗,舀了大半碗粥。

魏特琳:这是我的一份,拿去吧。

男孩高兴地接过两碗粥,向人群外挤去。魏特琳女士目送着他。

法比:你们的存粮一共有多少?

魏特琳:<b>(问法比)</b> 什么?

英格曼:<b>(抢过话头)</b> <b>(英文)</b> 请转告威尔逊大夫,我们教堂里有个生命垂危的小姑娘,假如能抽出空,请他尽快去看看。

法比:<b>(英文)</b> 还有……

英格曼:<b>(英文)</b> 再见!

他拉起法比和书娟就往人群外走。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大门口 日/外</b>

法比和英格曼神父朝卡车走来,身后拖拖拉拉地跟着书娟:我们不就是为了要粮食来的,怎么您又把我拉出来了?

英格曼:<b>(悲凉地)</b> 你没看见吗?魏特琳女士把自己的粥都让给那个男孩了,你还好意思从她那里抠粮食?

<b>教堂/餐厅 傍晚/内</b>

蜡烛光亮中,围着餐桌的所有盘子里都放着两三个土豆。

书娟郑重地用餐刀切开土豆,再用叉子叉起一块,放进口里。

所有女孩都拿起餐刀和叉子,大口吃起她们曾憎恨的土豆来。

玉箫出现在厨房和餐厅相通的门口,看了女孩一眼,风急火燎地跑出去。

女学生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门被她咣当一声推开,又咣当一声在她身后合拢。

<b>教堂/院子 傍晚/外</b>

玉箫飞快地穿过中院,向英格曼和法比的住处跑去。

玉箫:法比!法比!

法比出现在英格曼神父的卧室外的露台上。

玉箫:快去看看,王小妹……

法比赶紧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然后回身将英格曼卧室的门带上。

玉箫:<b>(放轻了声音)</b> 她好像快不行了!

<b>教堂/英格曼神父的卧室 傍晚/内</b>

英格曼似乎已经睡着了,法比轻手轻脚从露台进来,快速向门口走去。

英格曼:<b>(微睁开眼)</b> 怎么了?

法比:没事,你睡吧。<b>(指着床头柜上的药片)</b> 这是药,四个小时以后再吃一次。

英格曼:那个受重伤的小姑娘,叫……王小妹?

法比:是的。

英格曼:她现在怎样?

法比:<b>(装出轻松的口气)</b> 哦,你放心,威尔逊大夫来了,给她带了药来,把担忧都留给威尔逊吧。

<b>教堂/餐厅 夜/内</b>

女学生们仍然围着餐桌用餐,法比砰的一声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玉箫,两人都像没有看见女学生们一样,直奔厨房。

女学生们都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相互顾盼。

<b>教堂/地窖 傍晚/内</b>

烛光照在王小妹毫无生机的脸上,面色黄白,眼窝深陷。

秦淮河的女人们围在她身边。玉墨握着她的手腕,在给她掐脉,但稍微一松手,小妹的手就从玉墨的手里滑落。

法比从梯子上下来。

女人们给他腾出地方。

法比:<b>(轻声呼唤)</b> 小妹,小妹!……

玉墨: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