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557 字 12个月前

法比:不行!你们去安全区的金陵大学医院吧。

白帽子一下掏出手枪,对准法比。苏菲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白帽子:就是因为那个医院人满为患,只有两个医生在做手术,才要运送他们过江的。

法比:苏菲,快上船!

苏菲这时也不知道害怕了,跌跌撞撞跑上眼看要散架的水榭。

白帽子咔嗒一声打开手枪保险。

法比害怕地看着枪口,半张开嘴,不由自主地把两手举到耳朵边,人顿时也缩了一截。

<b>汽船上 夜/外</b>

刘安娜焦急地看着岸上的局势。

刘安娜:同学们,我提议,先把船舷让给重伤号!

徐小愚:凭什么我们不能先渡江?!

刘安娜:因为他们急需做手术,挽救生命!

女学生们偷偷地相互看看,大多数都希望立刻离开此地。

刘安娜:来,我们举手表决。同意让船的,举起手来。

所有人没有反应,但都是一脸负疚。

刘安娜把自己的手举得高高的,同时鼓励地、挑衅地扫视每个同学。

稚嫩的手不情愿地一个个地举了起来。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白帽子的枪口对着法比胸口,法比往后退着。

白帽子:本来可以不跟你商量。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法比:<b>(哆嗦着赔小心)</b> 敬酒罚酒我都吃,我酒量大。<b>(他突然一扭头,冲着汽船叫喊起来)</b> 船老大,你听着——

白帽子冷笑一下,以为得胜了,也扭头向汽船看去。

法比突然出手,把他的手枪打飞了。

法比:看你也不比我强多少,拿手枪的架势跟台上唱戏似的。<b>(扭头对船上叫喊)</b> 船老大,别管我!马上开船!

汽船的马达轰隆隆地启动了。

<b>汽船上 夜/外</b>

一个个圆形、椭圆形的木头澡盆漂浮在江面上,里面坐着伤兵和老百姓,用木棒当船桨奋力划动。

乱晃的灯笼和火把以及汽船上的灯照在江面上,能看到许多类似的木澡盆漂浮在水里。

刘安娜:<b>(对岸上喊话)</b> 我们举手表决了!

法比朝她看去。刘已经带领女同学们顺着水榭向岸边走来。

法比:你们搞什么名堂?!

刘安娜:我们全体一致同意,先把船让给重伤号。

法比:你们疯了?!出了事谁负责?

刘安娜:好在我们都是孤儿,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白帽子感动而惭愧。

法比:我向英格曼神父发过誓,一定保护你们平安地到达浦口!

苏菲:<b>(还在较真)</b> 汉口!

白帽子:小同学,船一到浦口,我马上催船老大回来接你们。

一个躺在担架上,满脸包着染血的绷带的伤号举着手。

苏菲看过去,发现伤号手里拿着一颗糖果。

白帽子:收下吧。他说不了话了,我代他谢谢你,谢谢你们所有的小同学。

<b>长江上 夜/外</b>

从汽船上,已经能看到浦口码头。

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由远而近,嗡的一声擦过汽船。

炸弹落在汽船周围的江面上,接二连三的爆炸激起冲天水柱。

只见甲板上一个白帽子的身影猛挥手臂。

白帽子:都卧倒!

空中又是一阵轰鸣近来。

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伤员看见几颗炸弹似乎冲着他落下来。他大睁着双眼,似乎想看清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b>浦口江边 夜/外</b>

从岸边看,大火腾起,舔舐着汽船顶端那面红十字旗帜。

<b>秦淮河畔/藏玉楼/后门 夜/外</b>

这是藏玉楼的后门。门从外面被推开,首先听到的是一个女子急促的喘息声,接着看见一个苗条单薄的女子背着一个人进来。

从窗口透出的烛光照在她们身上,我们看清了,这是背着王小妹的玉墨。

<b>秦淮河畔/藏玉楼 夜/内</b>

玉墨背着王小妹登上楼梯,听到楼下传来的琵琶声、歌唱声,以及笑闹声,不觉皱起眉头。

她沿着走廊走到自己房门口,侧身用肩膀推开门进去,把小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点燃了一根蜡烛。

王小妹哼了一声。玉墨拿起茶几上的茶壶,打开壶盖看看,里面没有多少茶。她从茶几下的格挡拿出一个粉彩小罐,打开盖子,里面放的是冰糖。她拿了两块冰糖放进茶壶,晃了晃,走到床边,跪下来,把茶壶嘴对着小妹的嘴。

玉墨:小妹,来,喝点水……茶有点苦,给你放了两块冰糖……

王小妹已经是深度昏迷,毫无反应。

玉墨焦急地站起身,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和一瓶药水。盒子上印有“云南白药”的字样。

她低着头快速地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其他治伤物事了。

她打开一个樟木箱,拽出一条被单和两条毛巾。

楼下传来打情骂俏的声音。玉墨的嘴角出现一丝鄙夷的笑容:一天前她还跟楼下的女子们完全为伍。

<b>秦淮河畔/藏玉楼/客厅 夜/内</b>

这里进入了极乐世界。一群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轻伤兵正和妓女们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一张牌桌上,红绫和玉笙坐在一头,一个腿缠绷带的少尉和一个头缠绷带的士兵坐在另一头。

少尉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珠呆滞发红。他出了一张牌。玉笙看他一下,露出调皮的笑容,也出了一张牌。依偎在少尉身边的玉箫紧急地给红绫打了个暗号。那个头缠绷带的士兵狐疑地看了玉箫一眼。

红绫出了一张牌,玉笙把牌一推。

玉笙:和了!

红绫:今晚你手气怎么这么好啊?

士兵趴在少尉耳朵上嘀咕一句。

玉笙正往自己跟前划拉筹码,少尉一下子摁在她的玉镯上。玉笙往外抽手,少尉却把玉镯撸了下来。

少尉:你们联手作弊,一晚上都在诓我的钱!

玉笙:<b>(嘻笑)</b> 老总,那是我相好送的,你不能随便拿哦!

说着,她借酒装疯地扑上去抢那个玉镯。

少尉一甩手,给了玉笙一个耳光。

玉笙:<b>(捂着脸)</b> 你怎么动手打人?!

红绫端一盏酒上来,一手搭在少尉肩膀上:来来来,喝酒,喝酒!

少尉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将酒盏往地上一砸,然后使劲推开红绫。红绫被推了个趔趄,一脸没趣,但继续做和事佬。

红绫:哎,玉笙啊,老总喜欢你的镯子,就送给老总吧。

少尉把玉镯往地上一砸。

玉笙又要往少尉跟前扑,被红绫拉住。

玉笙:有本事打日本人去!打不赢小日本,跑娘儿们堆里来撒什么威风?!

少尉:是我们打不赢小日本吗?总司令部要我们撤的!

玉笙:那你现在再去打呀!哪个用黄牛把你牵到这里来的?!

少尉“唰”的一下掏出手枪。玉笙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使他委屈和窝囊到了极点,一刹那间,羞辱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珠上闪亮,嘴唇也剧烈地发抖。他的声音变得令人恐怖地低哑。

少尉:我再跟你说一遍,臭婊子,是上峰命令我们撤的!

豆蔻也放下琵琶,跑过来,拉住少尉。

豆蔻:老总别理她,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喝多了!……

玉笙:你他奶奶的才喝多了呢!小贱丫头,巴结这帮丘八,指望他们娶你做丘八婆?

少尉一巴掌推开阻拦他的豆蔻,把手枪对准玉笙。

玉笙的酒马上醒了,人顿时软了半截。

红绫:老总看我面上……

少尉不为所动,双手端着手枪,一瘸一拐地朝玉笙逼近。往后退缩的玉笙碰翻了高几上一个茶盘,杯子茶壶稀里哗啦地倾落到地上。

玉笙已经没地方可退了,眼睛呆呆地瞪着枪口,瞪成了斗鸡眼。她的胳膊慢慢抬起,护住脑瓜,同时往地上蹲去。枪口抵在她波纹起伏的卷发上。

玉墨:<b>(画外音)</b> 怎么了?

少尉被这甜美的声音岔了神,回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出现在客厅门口。

玉墨:<b>(一笑)</b> 这可不好玩儿了。不就是为点儿钱吗?

她打开手里拿着的一个缎子口袋,把口袋的底朝上,哗啦啦倒出一堆光洋。

玉墨:够还我这个淘气妹妹的债了吧?

少尉被她的气度和相貌征服了,慢慢收回枪。

玉墨:什么都不怪,都怪这酒!

她端起酒壶,斟了一碗酒,自己大口地饮下去。

玉墨:酒是个妖孽东西,让人乐极生悲,悲极生乐。酒是怎么来的?钱买来的,所以啊,钱更是妖孽东西,早走早好。

她边说边倒酒,又是一饮而尽。玉箫走到玉墨旁边。

少尉看着玉墨,神情十分复杂。

玉墨:我今天背回来一个小姑娘,十四岁还不到,是个乖孩子,她妈让她藏在稻草垛里,天塌下来也别出来。他们王家集村子里,所有的妈都跟女儿这么说,藏好了,天塌下也别出来。一百六十多个小姑娘,最大的十七,都给小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在稻草垛里。都是听妈话的乖孩子,给捅死也没出一声。没一个人跑出来。幸亏没出来,出来了,就要像我背回来的小姑娘一样,<b>(她顿了一下)</b> 少说有几十个小日本鬼子……

她拿起一把光洋,往几个伤兵跟前一抛。

少尉架着双拐,慢慢向门口走去。

玉墨:来,干杯!

人们被玉墨的故事弄得灵魂出窍一般,木木地陆续举起酒杯。突然,从门外传出一声枪响。

<b>秦淮河畔/藏玉楼大门外 夜/外</b>

少尉倒在门的台阶下,贴着地的一侧面孔浸泡在迅速扩大的血泊里,手里拿着那把刚才对准玉笙的手枪。

玉墨、红绫、玉笙和几个伤兵跑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尉和他的双拐。

豆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人后挤到前面,被玉墨一下抱住,同时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玉笙呜呜地哭起来。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夜/外</b>

拉贝抬起头,看见一个脸上膝盖上扎着毛巾的男人被魏特琳扶进门。

魏特琳:运粮的车被炸了。

拉贝:司机呢?

魏特琳:眼睛被炸瞎了。

一阵无望的沉默降临在这个空间里。

拉贝:我家里还有一些奶粉,任何一位母亲,只要她有一岁以下的孩子,每天都可以来领一杯牛奶。

<b>唐生智官邸/大客厅 夜/内</b>

屋里屋外都是奔忙出入的士兵和军官:打包,运送……相互大声地给予指示或传递指示。

只有唐生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挂着巨大的南京地图的墙壁面前。

他的目光焦点落在紫金山上,然后慢慢移向玄武湖,又移向莫愁湖,再移向长江……那是他将要弃在身后的古老都城。

背后的大座钟表明这是凌晨一点。

机要员跑进来,站在司令官身后,无声地举手敬礼。唐仍然面对地图。

唐生智:说。

机要员:顾长官问您怎么还不上船。

唐生智:<b>(哼哼一笑)</b> 都说要跟南京共存亡。

机要员从脊梁也能看出司令官的矛盾和痛苦。

机要员:您留下也无济于事啊……

唐生智:<b>(突然转过来,爆发地)</b> 这话你有资格跟我说吗?!

机要员吓得赶紧立正。

唐生智:一五四师、一五六师撤下来没有?

机要员:没有无线电,派人去通知了。

唐生智:已经晚了……

<b>南京近郊 夜/外</b>

李全有和浦生随着大部队往山坡上走着。

浦生:这是要往哪儿撤退?

李全有:撤是来不及了。我们在突围。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江滩上,女学生们坐在自己可怜的行李上,抱紧臂膀,抵御着深夜的寒冷,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江面。她们等待的汽船踪影全无。

她们周围,混乱加剧了。

一个军官对着一群军人大声叫喊,发布命令。

军官:师长命令,遣散渡江之前,必须销毁武器,不能让任何武器落到敌人手里!保护有生力量,争取在江北会合!

法比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铜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苏菲:<b>(问法比)</b> 法比,渡江要这么长时间?都好几个小时了!

女学生甲:我都快冻僵了!

徐小愚:<b>(头缩在衣领里)</b> 我已经冻僵了!还饿扁了!

离他们不远,士兵们开始用石头砸武器。

法比突然听到大声的吵骂,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兵在用枪逼迫一个中年男人;士兵一手用枪抵着男人的下巴,一面把他补丁摞补丁的长袍往下扒。中年男人起初挣扎,但最后屈服了,在枪口下解开长袍上的一个个纽襻,同时接过士兵给他的军大衣。法比明白了他们冲突的原因,把酒壶揣回去,走到那堆被销毁的武器跟前,眼睛飞速一扫,发现一根用油布包着的枪。他扯下油布,露出里面崭新的德式冲锋枪。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枪身,就缩回了,枪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机油。他把沾满机油的手在头发上抹了抹,头发立刻油光闪亮。

法比看见地上扔的若干军服。他用脚尖拨拉着,发现一件肩章上缀有上尉军衔的大衣。

中年男子解开了长袍上最后一颗纽襻。

士兵:快点儿!

中年男人:<b>(消极反抗)</b> 这还不快?

士兵迫不及待地从中年男人手里夺过长袍,套在自己身上。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拍了他的肩膀,士兵一回头,看见的是穿上尉军大衣的法比,手里拿着冲锋枪。

法比:脱下来!

中年男人解恨地看着那个士兵。

士兵:长官,你要是想要,我也给你扒一件。

法比:<b>(把枪口对着他)</b> 我就要你这一件。<b>(大声地)</b> 脱下来!

士兵:我再扒一件好的给你,这件肯定有虱子……

法比:我不在乎虱子!我要你脱下来!

法比把枪口对着那士兵,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握冲锋枪的姿势不对。

士兵也豁出去了,把步枪的枪口也对准法比。

法比:劲头不小!怎么不去跟日本人玩命?<b>(对附近的几个士兵)</b> 你们还发什么呆,把他给我绑起来!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那个士兵扭住。

法比:<b>(手里的冲锋枪摆了摆)</b> 扒下他的衣服!

士兵们照办了,一眨眼就扒了衣服。

法比:还给这位老哥!

士兵们又照办了。

法比拿起中年男人脱下的军大衣,扔给士兵。

法比:给我穿起来!

某人叫起来:轮渡来了!……

人们蜂拥而去。

一个老兵油子模样的士兵从法比身边走过,回过头,看着法比拿枪的滑稽姿势,一笑,替他把姿势调整好。

老兵:装,就要装得像。

<b>木制的轮渡船上 夜/外</b>

人们从江水里蹚过来,接近了轮渡。

轮渡上任何一个空间都被人的身体填满。孩子们哭叫,大人们斥骂。

轮渡已经超载,岌岌可危地摇晃着。船沿上紧扒着一双双手,手的后面,是一双双垂死求生的眼睛。

一个船老大在人缝里拥挤,满头大汗,胸脯裸露一大片,他嗓音不成调地朝扒在船沿上的人叫喊。

船老大:别上了,再上船就沉了!等下一班轮渡!

男人甲:等了大半夜,才等到这一班!

男人乙:下一班就是小日本了!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女学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轮渡拖着无数身体,无法启航。

法比:<b>(又喝一口酒)</b> 我的主!

<b>木制的轮渡船上 夜/外</b>

船老大拿着一把锋利的斧子,威胁那些扒着船沿不放的人。

船老大:再不放手,斧子可要砍了!

没有人放手。

船老大:放开!你们不放手,谁也走不了!

还是没人放手。

船老大呼地一下举起斧头……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几个女学生惊叫一声,捂住眼睛。

一声枪响,人群更加混乱疯狂。

一伙衣衫褴褛的军人冲到码头上,为首的一个端着一挺轻机枪。

为首的军人:弟兄们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几天没吃饭了,让我们先走!……

又是几声枪响。

女学生们捂着耳朵,埋下头。

法比焦急万分地看着这越来越乱的局势。

<b>南京街道 夜/外</b>

孟繁明急匆匆地走来,街道两边都有焚烧的树木和房屋。火光映在他眼睛里,映照出他内心的焦虑和疚痛。

<b>圣·玛德伦教堂大门外 夜/外</b>

书娟按着门铃。

<b>圣·玛德伦教堂/前院 夜/外</b>

陈乔治披着棉袍慌慌张张却又蹑手蹑脚地走来。

门铃响得很急。陈乔治站住了,突然转身跑回去。

<b>圣·玛德伦教堂/大厅 夜/内</b>

陈乔治趴在地上飞快地展开一张纸,又手忙脚乱地开始研墨。

<b>圣·玛德伦教堂/大门外 夜/外</b>

书娟从门铃按钮上收回手,慢慢向一边走去,眼睛打量着围墙和半塌的教堂主楼。那面星条旗没精打采地垂在夜色里。

<b>圣·玛德伦教堂/大门内 夜/外</b>

陈乔治拿着那张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门外似乎很静。

他打开门上那个方形小孔,从孔里看出去,外面空无一人。

他一低头,瞄见月光把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影投在地上,惊悚地叫了一声。

英格曼神父:<b>(画外音)</b> 乔治,谁在按门铃?

陈乔治几乎瘫倒,回过头,看着白发蓬乱的英格曼神父。

陈乔治:神父,您把我吓死了!

英格曼:我怎么把你吓死了?

陈乔治:因为您没咳嗽!……

英格曼:<b>(鄙夷地)</b> 胆子真大,一个没咳嗽的老人把你吓死了!我问你谁在按门铃。

陈乔治:<b>(惊魂未定地)</b> 可能是难民吧……

英格曼拿过他手上那张纸,看见上面写着一行丑陋的毛笔字:这里没有大米,没有面粉,没有土豆,没有人。

英格曼刚想说什么,咳嗽又爆发了。他一面咳,一面转身往回走。在五六步外,他停下来,回过身。

英格曼:我以为……中国……连孩子都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成语。顺便说一声,面粉的面写错了,左右倒置了。

<b>圣·玛德伦教堂/围墙外 夜/外</b>

书娟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沫,开始爬墙。

出溜一下,她又滑了下来。她把鞋子也脱下,再次开始攀登围墙。

<b>孟家 凌晨/内</b>

门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孟繁明。

孟繁明:<b>(温柔地轻声呼唤)</b> 娟娟,别怕,是爸爸……

他擦燃一根火柴,一小团火光照在黑洞洞的空间里,显得毫无生机。

孟繁明一面呼唤,一面走进客厅。

孟繁明:娟娟,睡着了?……

<b>孟家/客厅 凌晨/内

</b>

孟繁明点燃一根快要熔化到根部的蜡烛,拿起它轻轻走到书娟的卧室门口,推开门,看见一张空床。

<b>南京下关码头 夜/外</b>

两辆摩托开道,后面跟着一辆黑色轿车,从拥挤吵闹的人群里破路而来。

人群把码头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摩托和轿车不断按着喇叭。

人群里有人大声议论起来。

某甲:好像是唐总司令的车!

某乙:现在还那么神气?

某丙:丢下我们南京老百姓不管了!

<b>黑色轿车内 凌晨/内</b>

唐生智抬起手腕,看一眼夜光表:三点半。

挂着纱帘的车窗可以显出动乱人群的轮廓。

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车帮上。

砰!砰!砰!……接二连三地,各种不明重物砸在轿车的各个部位。

司机:总司令,低下头!

唐生智一动不动。

一块硬物砸在玻璃上,玻璃出现蜘蛛网形状的大裂纹。

司机:总司令,快趴下!

唐生智还是一动不动。

<b>山坡树林里 凌晨/外</b>

一个用松枝柏枝搭建的临时指挥棚里,站着一个脖子上挂望远镜的国军中校和几个勤务、警卫等等。

一个传令兵从山坡下匆匆上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中校面前,敬了个军礼。

中校:探听到什么情况没有?

传令兵仍然喘着粗气。

传令兵:确实……撤了。

中校:什么撤了?

传令兵:唐总司令撤出南京了!三点钟的时候,有人在码头上看见他的轿车,窗子都给老百姓砸烂了……

中校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中校:不准跟任何人透露唐总司令撤退的消息,以免军心涣散。现在日本人把我们包围了,带领大部队撤退,目标太大,把警卫班集合起来,立刻跟我突围。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勤务兵:准备好了!

中校看着几口皮箱和一个巨大的铺盖卷。

他开始脱军装,勤务兵一看就明白了,拿出一套长袍马褂,伺候他更换。

中校和勤务兵,警卫兵们都换成了便装,有的警卫兵只是脱掉了军装,穿着衬衣,冻得缩头缩脑。

警卫兵:团长,我们打前站的先走一步了。

中校:<b>(挥挥手)</b> 走吧。<b>(他的目光定在包着铺盖的白床单上)</b> 这个,拆下来。

勤务兵利索地扯下白被单。

中校:万一弟兄们突围失败,这个还能派上用场。开拔!

<b>山坡战壕内 凌晨/外</b>

一个头上受伤的士兵沿着战壕跑来,低声叫喊着。

士兵:营长!……营长!……

一个躺在弹药箱上睡觉的人影跳起来。

士兵:营长,团长不知去哪了,军装都扔下来,就留下这个!……

他把那条床单递给营长。

营长接过白色的床单,把它打开。

营长:<b>(醒悟地)</b> 龟儿子,他跑了!……

营长飞快地扒下军装,甩掉军帽,穿着衬衣把手枪塞在腰带上。

营长:走,我们也跑!

士兵:去哪里?

营长:先从小日本的包围圈突围出去再说!

营长和士兵跳出战壕。二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