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295M26.jpg" />
<b>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b>
玉墨拎着皮箱走来,一面东张西望。不断从她身后拥过来的人群把她碰得跌跌撞撞。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精巧的腕表,回过头,向码头出入口看去。
惊恐的人群一浪一浪地从入口拥进。
玉墨转过头,看着人们拖家带口、大呼小叫地登上一艘不堪重负的客轮。
她的手伸进小手袋,掏出一个镀金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香烟。
闪回。烟云中,玉墨和一个男子相依在黄包车上。男子就是孟繁明。
孟先生:<b>(温柔地,逗乐地)</b> 女人抽烟就像男人不抽烟一样讨厌。
玉墨:<b>(依偎得更紧,一面笑着)</b> 那你跟我是一对讨厌鬼。
现实中的玉墨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随即将那根烟掐断,往肩后一扔。
码头上的人少了,船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喊着……
玉墨的眼睛盯着渐渐空旷的入口。
<b>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b>
一群撤退下来的军人抬着担架,搀扶着伤员,吵吵嚷嚷地从入口拥进来。
玉墨淡漠地看着他们,往手上哈了一口气,继续独自踱步。
撤退的官兵们在口令和叫喊声中从玉墨身边擦过。
又一艘船启航的长鸣。
玉墨靠在一根电线杆上,继续她的等待。
她的一只脚从高跟皮鞋里抽出,放进长旗袍的下面,在另一只小腿上搓了搓,暖和了一些,再伸进鞋内。然后又将另一只鞋脱下……
从远处看,整个动乱凄惶的环境里她显得那么安详;她的身影就是“抱柱信”的写照。
<b>南京下关码头外的街道 早晨/外</b>
防空警报在危城上空锐响,挤在码头入口处的人群顿时大乱。
热锅蚂蚁般的人流中,隐现着玉墨一个超然的背影。她逆着人群向码头外面走去。在这些求生的人们看来,她似乎在求死。
<b>南京街道 夜/外</b>
隆隆的炮声更近了。
到处是火光和浓烟。被逃难的人遗弃的箩筐、包袱、箱子沿路可见。有的树也被烧着了,在夜色中成了巨形火炬。一些燃烧的纸张、布片及其他不明物体的灰烬被风和火的气流带到空中,如同灰色和黑色的蝙蝠。这也许是最接近炼狱的人间景象了。
女孩们跟随着法比急促地行走着,浓烟和火光使她们的身影忽明忽暗。她们不时被浓烟呛得猛烈咳嗽。
女学生甲:<b>(哭腔地)</b> 还有多远啊?……
女学生乙:鞋子掉了!……
法比:快一点!六点开船!
他看见落后的苏菲背着的包很大,人都被压斜了,走过去一把夺过她的包,拎在手里。
法比:嘿,你够阔的,这么多细软呢!快跟上队伍!晚了船就开跑了,连浦口也没得去了!
<b>南京下关码头 夜/外</b>
孟繁明搀扶着母亲,拉着女儿,后面紧跟着管妈。管妈挑着一根扁担,一头担着两个小皮箱,另一头担着大皮箱。一家人艰难地在逃难的人群里一寸寸地移动。孟先生一头大汗,不断用手绢擦着额头。
孟老太太:哎,我的梳头盒子呢?是不是忘在汽车上了?
说着老太太就要往回挤。孟先生一把拉住她。
孟繁明:算了吧,回去也找不到了。
孟老太太:<b>(急得跳起小脚)</b> 那里面搁着房契呢!
孟繁明:南京城都要让日本人占去了,还管我们那点房产!
孟老太太:日本人也不能那么不讲理吧?占了南京就不承认孟家几代人置下的房产了?!
孟繁明:那好,我去找。
他脱下长大衣,解下围巾,放在书娟手里。他走了几步,又从贴身口袋掏出三张票,一面匆匆回到管妈旁边。
孟繁明:管妈,这是三张船票,你先照顾着老太太和小姐上船。我一会儿上船来找你们。
孟艰难地逆着人流走去。走出几步后,他转过头,看着大人叫孩子哭的人海里,孟家老小寸步难行,管妈以扁担在人墙上开出路来……
管妈把扁担扔下,一手拎起一个箱子,用她壮实的身体为孟老太太和书娟开道。
管妈:娟娟,你拎着那个箱子,搀好奶奶!……
<b>客轮一等舱 夜/内</b>
一间六七米的一等舱房间里挤了不下二十个人。
管妈搀扶着筋疲力尽的老太太进来。
管妈: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这是一等舱!
所有人都举着一等舱船票。
人们:<b>(火气很大地七嘴八舌)</b> ……都是一等舱!……什么一等舱,厕所都是一等舱了!
<b>客轮一等舱/走廊 夜/内</b>
书娟在人缝里朝管妈和祖母的房间接近,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叫喊。
书娟:管妈!……奶奶!……
她手臂上挽着的父亲大衣口袋里,滑出一份旧报纸。她捡起报纸,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一眼,赵玉墨三个字立刻映入她的眼帘。
她不管身边暴挤的人群,站在那里读起来。在她看来,照片上的赵玉墨的笑容似乎充满挑衅。
她的鼻孔再次流出一道鲜血。血滴到父亲的大衣上。
她偷听到的和眼前这份报纸终于证实了父亲不可抵赖的罪行——是的,对一个像她这样背景过分单纯的女孩子,父亲和这样的女人交往,无疑犯下了滔天大罪。
她听见人群里响起管妈的呼唤——
管妈:书娟!……娟娟!……
她猛一扭身,两只胳膊肘开道,闷头闯入迎面而来的人群。她身后,管妈的叫喊渐渐远了。
地上,人们纷沓的脚踩着孟繁明的大衣和被撕裂的玉墨的照片。
<b>客轮甲板上 夜/外</b>
书娟疯了一般挤撞着,就像在稠浊的人海里奋力游泳。
人海那一边,孟繁明往船舱里面挤,父女俩谁也没注意谁。
<b>客轮一等舱 夜/内</b>
孟老太太坐在皮箱上,头靠着墙壁,似乎已经睡着了。
管妈正在向孟繁明叙述书娟走失的经过。
管妈:……我看见她在那儿,等挤过去,人不见了!喏,这是我捡起来的。
孟繁明看见,那是自己的大衣和刊登了玉墨照片的旧报纸,两样东西都被脚踩得泥污龌龊,模样难辨,但一滴血迹那么惊心地醒目。
孟老太太半睁开眼:娟娟是有意走失的。
孟繁明:管妈,我把老太太拜托给你了。要是开船的时间我和娟娟还没回来,你们就先走,到了汉口去找我部里的同事,<b>(他掏出一张名片)</b> 喏,这是他的片子。部里会安顿你们的。我找到娟娟再去跟你们会合。
<b>南京江边某小码头 夜/外</b>
打着灯笼、火把、手电筒的人群爬上大小不一的帆船、渔船、舢板……
一艘小型汽船正在向岸边靠拢。
法比领着十多个女学生期待地看着船离江岸越来越近。
法比:<b>(不无得意地对阿顾)</b> 是我让船老大把船开到江面上,等学生们到了再开过来!不然还轮到学生们搭船?早就给这些难民抢去了!
一些难民看见就要靠岸的汽船,纷纷跳入江水,顶着铺盖卷和箱笼向汽船游去。
法比愣了。眼前的江面上是一大片人头叫嚷,一大片浊浪滚滚……
徐小愚:法比,他们是不是要抢我们的船?
法比死死盯着那些向汽船靠拢的人们,似乎思维暂时凝固了。他简直不能相信人在无助和绝望时会干出什么来。
苏菲:看,那人已经爬到船上了!
女孩子们:那怎么办?!
徐小愚:怎么办?那就连浦口都没得去了!
法比几下脱掉外衣和鞋子,扑通跳进了江水,飞快地向汽船游去。
女孩们瞪大眼睛,看法比在跟所有人进行游泳比赛。远远地看去,汽船的灯光照在江面上,法比超过了大部分游泳者,渐渐领先。
法比赢了。他矫健地攀登上汽船的船舷。
<b>汽船甲板上 夜/外</b>
法比抄起一把船桨,蹿到刚爬上船的一个年轻男子面前:滚下去!有种跟当兵的抢船去!抢一帮女学生的船,算什么东西!下去!
一个年轻男子从口袋掏出一块光洋。
男子甲:行行好,我打票!
法比:下去!
男子甲又掏出一块光洋:行行好!就这点钱,都给你了!……
男子甲的眼睛偷瞄向法比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的男子乙也抄起一把船桨,悄悄从法比侧面偷袭而来。
法比:<b>(对男子甲举起船桨)</b> 下不下去?
男子甲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银锁,当啷一声扔在法比脚前,两手抱住脑袋:大哥,都是中国人!……
那个岁数较大的男子乙从侧后方向法比举起船桨。法比一下子转过身,用自己的船桨摁住男子乙的船桨。
男子乙:<b>(跟法比较劲)</b> 我们一个村子都让小日本杀光了,女人都给他们祸害了!就我们哥几个逃到南京,你还不让我们上船!
法比:我让你们上,把十多个女娃娃留给日本鬼子祸害?
法比把他手里的船桨挑起,扔进江水。
男子甲:<b>(朝船下的人)</b> 快上来!
男子甲拉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丙。
法比顿时陷入寡不敌众的局势。但他左右劈刺,三个男人靠近他不得。他一眼瞄到一个男子双手抓住船帮,一只脚已经登上船沿,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船桨剁在那两只紧扒住船帮的手,只听一声哎哟!接着就是一大朵水花。
法比朝那三个男人逼近:到安全区去!一天还管你们两顿粥!
男人们摩拳擦掌,做好恶斗的准备。
男人乙:跟他拼了!
男人丙:打死他!
法比:拼一个试试!来呀!有本事你们打死我,把船抢到手,看着那帮十四五岁的女娃娃给丢在岸上,丢给日本兵去收拾。你们是死里逃生的,活下来不容易,她们从小就没爹没妈,是教堂育婴堂收养的孤儿,晓不晓得?!我不照管她们,这世上就没人照管她们了,你们晓不晓得?有本事你们打死我,日后好好活着,想到自己的命是一群女娃娃的命换来的,你们狗日的能心安理得,就上来打死我……
他扫视他们,嘴角挂着一丝疯狂的微笑。
三个湿淋淋的男人哆嗦着,进退维谷。
法比:你们不打死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猛地朝他们抡起船桨,男人甲一个趔趄,失去重心,坠落水里。
法比:<b>(大声叫喊)</b> 船老大,赶快把船开到小码头上去!
他眼睛一斜,又看见两只手扒上船帮,他的船桨及时剁在那双手上……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女孩们看着越战越勇的法比,不时发出喝彩和惊叫声。
徐小愚:法比什么时候学的关公耍大刀?
苏菲:阿顾,你快下水,帮着法比打去!
阿顾:我哪会水啊?
刘安娜:船过来了!
汽船靠近小码头了,法比凯旋者一样举起船桨,站在船头:娃娃们,准备上船!
<b>南京下关码头/检票口外 夜/外</b>
人群似乎比先前更稠密,因为老百姓的群落里夹杂了撤退下来的军人。
孟繁明被挤得进两步退一步,同时艰难地四下张望。四面八方都是离散和生怕离散的亲人们的呼唤,孟先生的嗓音基本被淹没了。
孟繁明:书娟!孟书娟!
不远处的电线杆子后面,书娟一手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阴沉地看着父亲走过去。自绝于亲情的女孩脸上出现一丝苍老。
一架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掠过人们的头顶,稍顷,红红绿绿的传单从空中落下。
人们拾起传单,看见上面有英文、中文书写的文字。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拿着一张粉红色的传单,借着码头的汽灯大声读起来。
男孩:日军绝不伤害南京的平民百姓!
老祖父:<b>(侧着脸,大声地)</b> 什么?你不知道你爷耳聋?
男孩:<b>(进一步提高嗓音,一字一顿地)</b> 日军绝不伤害南京市民!
老祖父:<b>(点点头)</b> 哦……
书娟听着男孩的大声朗读。不远处,她的父亲也在听着。
男孩:日军将会给友善的南京市民予友善的回报!
人们将信将疑地聆听着,拥挤的人群似乎减轻了一点绝望。
<b>南京街道 夜/外</b>
传单撒在已显得荒凉的街道上。人们捡起传单,借着焚烧物的火光阅读着……
玉墨的背影袅袅婷婷走在动乱的人群里,幽魂一样。
她走到一条街口,几乎没有行人了。
突然一声四川话的吼叫在夜色里乍起:“站住!”
玉墨一惊,从自己若有所思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她发现自己接近一个路口,路口上堆着沙袋筑起的工事。工事里的声音又吼起来。
李全有:<b>(画外音)</b> 向后转!
玉墨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李全有:<b>(画外音)</b> 这里设了路障,你没看见吗?从那边绕过去!
玉墨接着往前走。
她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矮个子但十分健壮的士兵从工事里跳出来。他手里端着一杆步枪,枪口对着玉墨。
李全有:聋了啊你?
李全有逼近过来,枪口直指玉墨:跟你说这边是工事!你咋回事……
玉墨:请你说中国话。
李全有:我看你是听不懂中国话!
玉墨又往前上了一步,胸口几乎要碰上李的枪口了。
李全有:老子……<b>(突然发出嘿嘿的笑声)</b> 我认得你。
李全有仍然嘿嘿地笑着,上下打量玉墨。玉墨也纳闷而吃惊地打量他。
李全有:刚从四川调防过来的时候,我们团长到你们那个啥子藏玉楼,请你打牌跳舞的,团长派我站岗。我从窗子看到团长跟你跳舞呢。
玉墨:既然认识我,就放我过去。
李全有:不行。这一带是军事重地。万一有奸细进来,给日本飞机用手电打信号,军事重地就要挨炸了……
玉墨:<b>(冷笑)</b> 我像奸细?
李全有:我又不知道奸细长啥样子。
玉墨看着他。他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好色眼光。
李全有:兵荒马乱的,你要去哪儿?
玉墨:你不是让我向后转吗?
她转身要走。李全有一把拉住她: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准走了。
玉墨:<b>(所有的怨恨都冲他来了)</b> 把你的爪子拿开!
李全有:<b>(四平八稳地抓住她的胳膊)</b> 别个碰得我碰不得?
玉墨脸色惨白,简直要跟他拼命了。
李全有:你已经晓得军事重地的方位了,所以不能让你出去走漏,就算你不是奸细,要是让奸细听了,照样可以跟小日本飞机打信号。
一群逃难的人从交叉路口跑过,有的挑担,有的牵牲口,担子担的是浑身血迹的孩童,牲口拉的车子躺着受伤的老人。孩子们哭喊,老人们呻吟。玉墨和李全有暂时忘了他们间的冲突。
李全有:喂,老乡,你们从哪儿来的?
驾车的汉子说了一句什么。
李全有:<b>(问玉墨)</b> 他说啥子?
玉墨:听懂也不告诉你,<b>(使劲挣脱李的抓握)</b> 何况我听不懂。
李全有:日他先人!你看这场仗咋个打法?哪个都听不懂哪个!
汉子:鬼子又烧又杀,一个村子里没有活人了!
李全有:你还是不懂?
玉墨:<b>(愣愣地)</b> 好像说,日本人杀人放火,村人都死光了……
防空警报响起,跑反的人群顿时大乱。
李全有:<b>(对他们大喊)</b> 不要乱!……不要乱跑!……跟我来!……
李全有跑过去,一手还扽着玉墨。
玉墨:放开我!
李仍然不放她,另一只手从一个妇女怀抱里接过一个婴儿,一面拉拉扯扯地往前跑:<b>(对玉墨)</b> 他们不懂我的话!你帮我喊,都跟我来!……
玉墨:<b>(大声叫喊)</b> 都跟我来!……
<b>防空洞 夜/内</b>
浑身血迹的浦生背着浑身血迹的妹妹进入防空洞。
洞顶上吊着一盏汽灯,玉墨立刻看到王小妹被撕破的裤子,以及裤子内侧大片的血迹。
玉墨挪了一下身子,腾出一点地方,对浦生招呼:来,到这来!
浦生木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移到她旁边,把王小妹轻轻放在玉墨腾出来的空间。玉墨赶紧把女孩的上半身抬起,靠在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
玉墨:昏过去了?!
浦生:天黑前就昏过去了。
玉墨:流了这么多血,该给她多喝点水。
浦生不语,轻轻摸着妹妹扎着红头绳的辫梢儿。
玉墨:这是你妹妹?
浦生点点头。
玉墨:就你俩来的?……<b>(观察他)</b> 家里人呢?……<b>(似乎明白了,轻轻摸了一下小妹的脸颊)</b> 你家住在哪里?
浦生:王家集。
玉墨:远吗?
浦生:<b>(呆呆地)</b> 再远也要给我妹妹治伤。一个村就活下来她一个女娃娃。都让小日本给捅死了,烧死了。小日本把稻草垛点着了,烧了半夜,最后扒出一个没烧死的女娃,就是我小妹。她开年才十四。
玉墨的目光定格在王小妹被血浸透的棉裤内侧,棉裤下露出的一截小腿也是血迹斑斑。她震惊了。
在场的人都为浦生的叙述胆战心惊,都呆滞地看着垂死的女孩。
她脱下自己的裘皮大衣,解下丝巾,用牙使劲一咬,刺啦一声,丝巾一破为二。她一个一个地解开小妹棉袄上被血粘住的纽扣,看见她右边肋下的刀伤,伤口显然还在流血,凝固的血痂在汽灯光下显得乌亮乌亮。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把丝巾包上去,丝巾马上被血浸透了:<b>(对浦生)</b> 快去给她找点水。哪怕问当兵的要一口。流血多的人就怕没水喝。
<b>南京街道 夜/外</b>
浦生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下级军官。
军官:叫啥名字?
浦生:<b>(莫名其妙地)</b> 王浦生。
军官:好大了?
浦生:啊?
军官:啊啥子啊?问你多大了?
浦生:……十五。
军官:一班长!
一个肩膀吊着绷带的老兵从一摞沙袋后面冒出。
老兵:干啥子?
军官:把这个娃娃充到你们班里。弄身衣服给他。
浦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军官。
军官:不要看我了,看他<b>(指老兵)</b> 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打你军棍的就是他。
说时迟那时快,老兵已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钢盔和一件皱巴巴的军装,军装胸前一大团血迹。他把钢盔往浦生头上一扣,又把军装套在仍在发愣的浦生身上。钢盔太大,他用手指拨拉一下,钢盔小锅一样在浦生头上滴溜溜地打起转来。
老兵:大了点儿。这一仗不死,班长我给你弄一套新军装。
浦生这才明白过来。
浦生:这是干什么?
老兵:干啥子都不晓得?拉壮丁!
浦生突然转身,拔腿就跑。
老兵:站住!
浦生听到身后咔嗒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那么刺耳。他回头一看,立刻站住——老兵正举着步枪向他瞄准。
老兵:<b>(端着枪跑过去)</b> 军装穿上身,就不能往回跑,一往回跑,老子追不上你,子弹追得上!
<b>防空洞里 夜/内</b>
玉墨抬起头朝洞口看去,不见打水回来的浦生。
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梨。玉墨回过头,向那个赠梨的老太太点点头。
玉墨咬了一小口梨,使劲将梨肉在指尖里挤碎,让果汁一滴滴流入王小妹干得暴裂的嘴唇。小妹的喉头轻轻一动,玉墨的眼里闪出希望的光亮。
玉墨再次咬下一块果肉,将果汁挤入小妹口中,喂哺小动物似的……
<b>南京街道 夜/外</b>
浦生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一杆步枪在手里。
军官跑过来,一面叫喊:集合!到那边集合!
浦生:班长,我回去跟我妹妹说一声!
老兵:<b>(拎起他的衣领)</b> 废话!集合了!
他推了一把浦生。
<b>防空洞里 夜/内</b>
不远处响起激烈的枪声。防空洞已经空了。
玉墨焦急地看着洞口。浦生仍然没有回来。
一个中年男子最后一个跑出去,回头看了一眼玉墨和王小妹。
中年男子:快走吧,这里离城门那么近,部队跟鬼子交上火就不好走了!
他帮玉墨把小妹抱起。
<b>城楼上 夜/外</b>
隆隆的炮声震耳欲聋。战士们趴在城墙垛下,躲避炮火的攻势。
李全有猫着腰跑过来,给每个战士发手榴弹。那个老兵趴在地上给浦生打绑腿。
老兵:看好了,这样,以后要自己打,啊?
一颗炮弹飞来,不远处的一片城墙倒塌一块。
李全有正好来到这里,一下子捂住浦生,平平地趴在地上。被炸起的灰土落在三人身上。
李全有:<b>(指着浦生问老兵)</b> 这是哪儿来的?
老兵:刚充到我们一班的。
李全有:<b>(大怒)</b> 要抓抓个男人!弄个青沟子娃儿,一会儿他妈还要跟来擦鼻涕!
浦生:<b>(闷闷地)</b> 我没妈。
李全有和老兵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男孩眼里闪动着泪光。
浦生:昨天还有妈。
李全有:啥子?
浦生:昨天有妈,有爹,还有奶奶爷爷,还有个……姐姐。
老兵和李全有对视一眼。李全有明白了。
浦生默默地从老兵手里把那杆步枪拿过来。李全有看了他足有十秒钟,挪到他身边,帮他把枪托架到肩膀上,又把他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枪栓上,再把他的脸贴到枪杆上,纠正一番他的姿势。然后,他指着城外正在迫近的敌人。
李全有:记住,你不怕死,死就怕你。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嘈杂的人声高了几个分贝。岸上和水里逃生的人们更加绝望。
女学生们你搀我扶地登上临时搭建的水榭。水榭由两块木板组成,被绳子潦草地捆扎在一块。法比认真严峻,大声地一个个清点从他身边走上水榭的女学生。
法比:……四、五、六……
从人群里冒出手拉手跑来的徐小愚和苏菲。
徐小愚:<b>(双手做喇叭拢在嘴上)</b> 等一下!
法比:<b>(恼怒地)</b> 你们跑哪儿去了?!
苏菲:上厕所!
法比:<b>(更加恼火)</b> 找到抽水马桶没有?!快上来!
<b>汽船上 夜/外</b>
一阵救护车的长鸣近了。已经上了汽船的女孩子翘首看去。
本来就混乱的岸边突然更骚动起来:两道雪亮的车灯在昏暗的人群中刺出一条道来……
<b>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b>
一辆鸣笛的救护车打头,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卡车开到了码头边。
雪亮的车灯照在密密麻麻的人影上。人群根本腾不出地方让行,或者也是忙着自保,顾不上让行。
从救护车的窗子里伸出一个戴白帽子的男人的脸,连吼带叫。
白帽子:让开!……让开!……都是重伤号!急着过江去动手术抢救!……
人们跌跌撞撞地闪开。
救护车刚一停下,后门便打开,戴着红十字袖标的担架员从车厢里抬出两副担架。
大卡车几乎也是同时打开后挡板,显面露出许多担架。个别伤员大声呻吟、斥骂。担架员把一副副担架抬下卡车,两个军队护士在卡车上传递着输液架和氧气袋……
徐小愚步上摇摇晃晃的临时用木板搭起的水榭,向汽船靠近。
苏菲试着往摇摇欲坠的水榭上探了一步,又缩回脚。
法比:<b>(冲苏菲大喊)</b> 上啊!
苏菲又壮起胆子,往水榭上踏了两步,水榭大晃,她一只脚掉进浅滩的水里。
法比将徐小愚拉上船沿,然后顺着大幅度摆动的水榭朝岸边跑来。
从救护车上下来的白帽子男子,一把拉住法比。
白帽子:我是陆军七十二医院的少校军医。你看,<b>(他指着江滩上一排担架)</b> 这些重伤号必须马上运送到江北去做手术,不然就有生命危险。
法比:<b>(企图挣脱军医)</b> 他们看上去是挺危险的。
白帽子:<b>(不由他挣脱)</b> 运送他们的船出故障了……
法比:我又不会修船!
白帽子:这不是和你商量吗?能不能……
法比:你在我身上耽误什么工夫?找修船的商量去啊!
白帽子:就是跟你商量,能不能先让这些伤员渡江……
法比:没得商量!<b>(指汽船上的女学生)</b> 没看见那是一群十四岁的女娃娃?<b>(又指着苏菲)</b> 这个才十三!
白帽子:我担保一到浦口,放下伤号就把船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