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1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59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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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南京街道/小巷 黎明/外</b>

法比开着福特卡车来到一条巷子口,刹住车,打开门,从驾驶室跳下来,阿顾从另一边的门下车。

法比登上车轮,从车厢里拿出一个铁桶、一根扁担。

他和阿顾拐入小巷,阿顾身体庞大,有些跟不上法比的步伐。

法比来到一个院门口,轻轻地推门,门从里面闩上了。

他沿着围墙往前走,找到一个容易蹬脚的地方,爬上墙头。

阿顾此刻赶到,见法比坐在墙头上,吃了一惊:哎……

法比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制止了他:<b>(小声地)</b> 到门口等着。

阿顾顺着围墙回到门口,等了一会儿,门轻轻开了,门里的法比向他打了个诡秘而紧急的手势。

阿顾拎着水桶赶紧进了门。

<b>井台 黎明/外</b>

法比走上井台,以极轻的动作摇着辘轳。辘轳每发出一声稍大的吱嘎声,法比就咬住牙,停住动作,扭头往四周看看。

阿顾恍悟地瞪着他:<b>(小声地)</b> 难怪你深更半夜把我叫起来,你这不是在……

法比:<b>(小声地)</b> 偷水。

阿顾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瞪眼看着法比把一桶水摇上来。

法比:<b>(小声地)</b> 自来水停了两天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供水,不偷水喝什么?

阿顾帮着法比把辘轳上的桶倾倒过来,将半桶水倒入他们带来的铁桶。

法比:你看见没有?这口井的水都快让人打干了!<b>(擦一把汗,转向阿顾)</b> 该你了。

阿顾:啊?

法比:该你偷了!

阿顾跨上井台,刚松开辘轳把,水桶失控地跌入井里,声音如雷。

一个男人的嗓音在黑暗里乍起:<b>(画外音)</b> 谁?!

阿顾吓得拔腿向院门外跑去。

男人:又来偷水!水都让你们偷光了!

法比不甘心丢下那桶水,拎起水桶向外跑,速度大受影响,刚跑到门口,一块砖头追上了他,打在他腰杆上,他歪斜了一下,还是坚持拎着水桶跑去……

<b>福特卡车上 清晨/外</b>

法比揉着腰杆,龇牙咧嘴,无声地骂骂咧咧,把那桶水拎起来,倒入车厢里的汽油桶。

阿顾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法比:好你个孬种,阿顾!

阿顾:我不偷就是孬种?

法比把自己的衣服后襟撩起,阿顾上来检查,看见砖头砸出的一块瘀青。

阿顾:这是怎么了?!

法比:废话!你跑掉了,不就剩我一个人给人家当贼打!<b>(把衣服拉下来)</b> 看你一身肥肉,蹿起来跟耗子一样!眨眼影子都没了!不指望你卖力气,哪怕你帮我挡一挡砖头啊!

阿顾:谁让你偷人家井水的?

法比:这一仗还不晓得打多少天,不存一点水,你个胖子干死就算了,把十几个小女娃也干死啊?

阿顾:凭什么我干死就算了?

法比:少啰唆,赶紧上车,路还远呢!

阿顾:还去哪里?

法比:再找几口井,接着偷啊!不偷怎么行,只有喷水池那一池臭水了!

阿顾:半池!

法比:什么?!

阿顾:嫌它臭也只有半池水。

法比跳上车:快点!

<b>福特卡车驾驶室 清晨/内</b>

法比开着车向前驶去。

法比:你记得哪条巷子里还有水井?

阿顾:水井坊。

法比:又废话吧?水井坊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地!

一颗炮弹落在前方路面上,阿顾把头抱住。

法比看着前方遮天蔽日的大蓬硝烟尘土直眨眼……

法比:<b>(自语)</b> 日你个妈妈!

几架飞机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去。

<b>江水 早晨/外</b>

晴空万里的蓝天下,一弯浑黄的江水。

低空飞行的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霎时近来。

夹杂在飞机引擎声中的是日本空军飞行员和指挥部的对话——

飞行员:<b>(日语)</b> <b>(画外音)</b> ……不明白!请再说一遍!

指挥部:<b>(日语)</b> <b>(画外音)</b> 朝江面上的炮艇开火!

<b>日军飞机驾驶舱内 早晨/内</b>

日本空军飞行员:<b>(日语)</b> ……帕耐号挂有美国国旗!

指挥部:现在江上雾大,你们看不清楚任何国旗和标志!

日本空军飞行员:可是,是晴天啊,阳光很好!

指挥部:不对,江上雾太大。你看不见炮艇上的国旗,所以立即开火!

日本空军飞行员:<b>(日语)</b> 向……美国炮艇开火?!

指挥部:<b>(日语)</b> 立即开火!

飞行员极其紧张地朝副驾驶看了一眼。

副驾驶也紧张加不解地看着他。

指挥部:<b>(日语)</b> 朝江面上的炮艇开火!

日本空军飞行员:

<b>(日语)</b> ……明白!

接着响起的是机关炮的扫射和爆炸……

昏黄的江水开锅一样翻腾,浊浪滔天。

日本空军飞行员:<b>(日语)</b> <b>(画外音)</b> 帕耐号已经中弹!

指挥部:<b>(画外音)</b> 现在,对准那艘美国美孚的油船……

日本空军飞行员:<b>(日语)</b> <b>(画外音)</b> 明白!

<b>江边芦苇荡 日/外</b>

爆炸和扫射声中,一群狼狈的西方人蹚着没膝的江水,钻入密实的芦苇丛。不少人已经负伤,个别人负了重伤,被人背着或抬着。

一个中年西方人举着十六毫米的电影摄影机,对准天空。

摄影机的特写:机器上标有派拉蒙的厂标,以及一行英文“派拉蒙新闻”。

飞机盘旋一圈,在天边掉了个头,嗡的一声,俯冲下来,机关枪子弹一阵狂扫……

<b>飞机驾驶舱内 日/内</b>

摄影机镜头的视角:三架标有鲜红膏药旗的日本飞机带有戏弄的轻佻,低低地掠过正在逃生的人群……

一个中年男子叫喊着:举起美国国旗!让狗娘养的看清他们袭击的是美国人!

一个垂死的男子满头是血,躺在一个救生圈里,救生圈上拴着一根绳索,一个胖子在前面拉,另一个年轻男子在后面推。

救生圈浮到一片开阔水面,飞机的轰鸣再次接近,俯冲的强烈气流使芦苇大幅度摇晃。一个被摔开的文件箱里,飞出一页页纸张。拎文件箱的络腮胡子跳起来,抓扑正要飞往江面的文件,被一个穿海军军服的舰长粗鲁地摁倒在地——

舰长:白痴!给我卧倒!……全部卧倒!

<b>长江水面 日/外</b>

江面上,一面美国国旗朝救生圈扔去,落在水里,那个推救生圈的人打捞起旗帜,艰难地展开它,将它水淋淋地盖在垂死的伤者身上。

<b>芦苇荡 日/外</b>

摄影机仍然对准上空。

摄影机镜头的视角:飞得极低的飞机,似乎连飞行员的模样都能分辨。

扫射再次发生。子弹打在江面上,溅起浪花。那个推救生圈的人沉没下去,浪花翻起一片红色。

中年男子爬过去,扑进江水……

一个年轻男子从后面拖住他——

年轻男子:公使,别过去,危险!

飞机飞过去了,轰鸣由强而弱。

摄影记者:他们明明能看清美国国旗,我看他们就是冲着美国来的!

一个穿陆军军装的武官用望远镜观察着飞机的动向,一脸的不可思议。

武官:今天是不是一个将载入历史的日子?日本向美国宣战了?

飞机的轰鸣再次由弱变强,扫射再次开始。

那个推着救生圈上的重伤员的胖子奋力向芦苇荡靠近。

舰长:<b>(对着胖子叫喊)</b> 把绳子扔过来!

绳子朝着舰长投来,却落在离舰长几步远的水面上。舰长跨入江水,捡起绳子,一面朝那个胖子喊叫:你,快把你的胖屁股挪到岸上来!

飞机又飞回来了,这一次的扫射更加猛烈,打断了那根拴在救生圈上的绳子。江水在强大的气流下海啸一般翻腾,救生圈无助地旋转、倾斜……

舰长脱下外衣和鞋子,跳进开锅了一般的江水,不见了。等他再次冒出头来,已经在救生圈旁边。

舰长:<b>(拉住伤员的手)</b> 老兄,得挺住……

伤员闭着眼睛,像是死了,但他的手反过来握住了艇长的手。

艇长:<b>(眼睛潮湿了)</b> 这就对了!天不错,大伙都在芦苇荡里野营呢。

伤员哼了一声。

艇长:挺住,啊,别睡着,野餐和烧烤就等你啦!

他又没入水里。

<b>芦苇荡 日/外</b>

从芦苇荡里看去,救生圈像是无人驾驶的船只,迅速朝岸边驶去。

飞机的轰鸣再次接近,越来越近,所有人大气都不出地看着江面上迅速向他们移动的救生圈。

一只手在拼命地画着十字。

另一只手紧紧抠进淤泥。

几颗炸弹落下……

公使的眼睛猛地闭住。

<b>莫愁公寓/玉墨与孟繁明的房间 日/内</b>

玉墨似乎没有移动过,仍然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五斗柜上,小闹钟嘀嗒嘀嗒地走动。

她走到一个小柜子前,掀开盖子,原来里面是一只留声机。她从唱片匣子里拿出一张唱片,轻轻放在唱机上……

<b>莫愁公寓/楼梯/走廊 日/内</b>

孟繁明匆匆地走上楼梯,拐进走廊。

他走到那间公寓门口,刚要掏钥匙,听见里面嗲嗲的歌声——留声机在播放《天涯歌女》。

他犹豫地把钥匙放回口袋,又迟疑地举起手,正打算敲门,玉墨在里面咳嗽了几声,他的手又停下了。

他想到女儿、母亲……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呢?……他眼里一片混乱,慢慢垂下举起的手。

孟繁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刚要下楼梯,他突然又是一个急转身,沿着走廊疾走回去。一个士兵突然出现在他前面,枪口对准他:站住!

孟繁明大吃一惊。

士兵:鬼头鬼脑的,干什么?!

孟繁明:……我家在这里。

士兵:那怎么刚上来又要下去?

孟繁明说不出话来。

士兵:现在这里是步兵教导总队的炮楼!你在我们炮楼里瞎转悠什么?!

孟繁明:<b>(被迫转身)</b> 我想拿点东西……

士兵:少废话!从你进来我就盯上你了!走!

士兵押着孟繁明向楼下走去。

<b>莫愁公寓/大厅 日/内</b>

士兵把孟繁明押到戴教官面前。

士兵:抓了个奸细!

孟繁明:我不是奸细!

戴教官:奸细都不承认自己是奸细。

孟繁明:我是交通部的总工程师……

他手忙脚乱地掏名片,从口袋掏出一沓名片和那张刊载玉墨照片的小报。士兵把名片夺过来,递给戴教官。

名片的特写:孟繁明,交通部规划司司长,总工程师。

戴教官:<b>(看着名片)</b> 交通部的?那当奸细更方便。怪不得敌机炸得那么准,每天夜里都有你这样的败类用手电筒给敌机发信号,把军事设施密报给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从手枪皮套里掏出手枪。

孟繁明:我家里还有七十老母和十来岁的孩子!

戴教官:你早点不想想老母和孩子。从八月份鬼子开始轰炸南京,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个重要工厂、重要医院挨炸。

戴一摆下巴,那个士兵上来,上上下下地搜查孟的全身。与此同时,戴从地上捡起那张小报,挑起眉毛,表示惊艳或嘲讽。他把报纸塞回孟繁明口袋,然后打开了枪保险。

戴教官:<b>(不露声色)</b> 走吧。

孟繁明不知道自己是获释还是临终,满脸煞白地看着戴。

戴教官:走啊!

孟繁明:往哪儿走?

戴教官:路都不会走了吗?转过身,往前走。

孟繁明慢慢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停住,不敢回头。

孟繁明:长官……我老母亲和小女儿还在家等着我,等我带她们搭船去汉口!……

孟的身后没有声音。他又试探地往前走去。

戴教官:<b>(突然地)</b> 孟司长!

孟猛地回过头,看见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他,知道自己死定了,进入一种木然的宿命境界。

枪口在他正在流失的知觉里融化成一团黑雾。戴教官的声音从黑雾的后面穿越出来。

戴教官:假如现在你不是奸细,希望以后也不要做奸细。

黑雾散去——戴教官垂下枪口。

孟繁明冻结的生命一下子溶解,却一时还动不了,只是嘴唇和眼睫毛明显地哆嗦着。然后他郑重地点点头。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日/内</b>

约翰·拉贝的手:正飞速地签署文件。一份份文件被另一只手递过来,又被拿走。一份电文稿子放在他面前。拉贝抬起多日缺乏睡眠的脸。

秘书:这是给日本派遣军司令部的电文。

拉贝:已经给唐司令长官看过了?

秘书:是的。

拉贝匆匆阅读电文。从他身旁的窗口看出去,月光照着密集的人群:披着被子、垫着棉衣,有坐有站……一个母亲抱着啼哭的孩子使劲摇晃。

<b>金陵女子学院/楼梯口 日/内</b>

几乎每一级楼梯都是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儿童,让人惊异他们怎么会不滚落下来。

魏特琳心疼地看着他们,不忍地踮起脚尖,两手扒着楼梯扶手,艰难地步下楼梯。

一个孩子还是受了惊扰,哼出哭腔。魏特琳附下身轻轻拍哄他。

魏特琳:<b>(耳语)</b> <b>(中文)</b> 乖乖睡觉,不哭……

<b>国际委员会总部/楼梯 日/内</b>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眼睛上包着绷带的中年男子走来。中年男子衣服前襟上都是血迹。

拉贝正要下楼,看见他们大吃一惊,站住了。

年轻男子:李师傅的眼睛被炸弹炸坏了,卡车也炸坏了,车上的粮食没法就只好扔在城外了!

拉贝:人回来就好!眼睛怎么样?

年轻男子:威尔逊大夫刚给他做了手术,打了止疼的吗啡……

拉贝:李师傅,你是英雄!好好养伤……

李师傅:粮食怎么办?

拉贝:你放心,我们再想法子去运!

<b>安全区 日/外</b>

炮火轰击的声音更近了。

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烟雾淡去,挂在绳子上的白底红标志的小旗子浮出烟尘,在气流中狂抖。

大批难民拖家带口,背着家当拥入白底红标志的小旗圈出的地界内。

一个手臂上戴着安全区标志的西方人,在他身影上叠出字幕:乔治·费池,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指挥。费池正在指挥难民们往各个营地疏散。因为震耳欲聋的炮声,他的喊话和难民们的呼号都近乎无声。

<b>南京大学医院/手术室 日/内</b>

咣的一声爆炸,我们先看见贴着米字条的窗子玻璃飞起来。

又是一声“咣!”我们看见随着硝烟飞起的是闪亮的手术刀剪、钳子、腰子形的治疗盘……

满屋子都是硝烟,视野很差。只听人们的叫声和咳嗽。

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男护士冲入硝烟最浓的地方,扶起一个身影:全身被手术衣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凹陷的蓝灰色大眼睛是罗伯特·威尔逊大夫。他胸前的胶皮手术围裙上沾着血迹。

他推开拉他的手,仍然半俯卧地在地上摸索。

男护士:威尔逊大夫,您怎么样?

威尔逊不理睬他们,一心一意地摸索着。

女护士:大夫,您受伤啦?!

威尔逊:没受伤,不过残疾了,没有眼镜我等于是瞎子……

男护士在地上摸起一副眼镜:在这里!

威尔逊慌忙把眼镜戴上,但一边只剩下空镜框了。

威尔逊:接着缝合。

<b>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内</b>

拉贝:<b>(拿着电话筒)</b> <b>(英文)</b> 我恭请唐长官立刻搬出安全区!刚才日本人的炮弹打进了南京大学医院,有四十多个伤病员受伤!因为唐长官现在的住宅在安全区边界内,日本军方还会继续向安全区内开炮,这样一来,我们多天谈判圈定的安全区就毫无安全可言了!

<b>唐生智官邸 日/内</b>

一个参谋正在跟拉贝谈话——

参谋:<b>(英文)</b> 我明白,拉贝先生!不过现在唐长官正在指挥作战,怎么能搬迁呢?

参谋转过脸,看着正对着另一部电话吼叫的唐生智。

拉贝:<b>(画外音)</b> 现在安全区已经迁入二十五万人口了,这些老百姓的生命安全都在唐长官手里。如果他不把官邸搬出去,日军会把整个安全区划入作战区,这二十五万平民就成了飞机的轰炸和炮击的活靶子!

参谋:好的,拉贝先生,我马上跟唐长官商量,尽快做出决定,再向您报告!

他放下电话,为难地走到沙盘前。唐生智用一块毛巾捂在额头上,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下达命令。

唐生智:让雨花台撤下来的部队,立刻进入城门内的工事,即便敌人进入了南京,我们也可以利用对街巷的熟悉跟他们抗争!……

<b>安全区 日/外</b>

又一颗炮弹爆炸,人们惊叫起来……

<b>国际委员会总部/拉贝办公室 日/内</b>

费池从门口匆匆进来。拉贝立刻向他转过脸,显然对他的到来期待已久。

拉贝:<b>(英文)</b> 唐生智什么时候迁出安全区?!

费池:<b>(英文)</b> 我没有见到唐本人。他官邸外面至少有一个加强团的警卫,任何人不允许进去。我是跟他的副官谈的。他说今天夜里十二点钟之前,一定搬出去。

拉贝一听就炸了:<b>(英文)</b> 到夜里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安全区还会承受多少颗炮弹?那就意味着置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费池:<b>(英文)</b> 我也这么跟唐生智的副官说的……

拉贝开始在一张纸上迅速地书写,把辞呈交给费池。

拉贝:<b>(英文)</b> 这是我的辞呈。假如我不能维护安全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这个主席我不当了。

费池:<b>(英文)</b> 可现在您不能走……

拉贝:<b>(英文)</b> 我当然不会现在走;我会等到全体国际委员讨论批准之后再走。所以请你这个总指挥立刻把我的辞呈交上去。

炮轰声越来越密集。

贴着“米”字纸条的窗子玻璃哗啦啦地震动。

啪的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落到底板上,粉碎了。

拉贝拿起大衣帽子就走。

费池:危险,不能出去!

外面响起救护车的警报声,由远而近……

<b>唐生智官邸附近的街道 日/外</b>

拉贝的奔驰轿车发出一声锐叫,猛地刹住。

两个戴钢盔的国军士兵挡在车前。

门打开,拉贝的司机从前门跳下,拉贝从后门下车:我马上要见你们的唐总司令!

司机翻译了拉贝的话。

国军士兵:唐总司令不在家!

拉贝听了司机的翻译,接着往里走:没关系,我可以在他大门口等他。

国军士兵:站住!

拉贝坚持往里走,士兵不断后退,但仍坚持阻拦。

<b>唐生智官邸 日/内</b>

电话铃响。一个参谋接起,马上立正。

参谋:是,请顾长官稍等,唐司令官正在跟前线通话……是!<b>(他捂住话筒)</b> 唐司令官,顾长官电话,请您立刻接听。

参谋拦住欲进门的拉贝和司机。

唐生智:<b>(接过刘参谋手里的话筒)</b> 是我。<b>(用毛巾捂在额头上)</b> 雨花台、安德门都已经失守。不过光华门又夺回来了!一五六师打得非常顽强,这群川耗子,蛮劲真大!我现在正打算派刚从东面撤下来的川军一五四师增援七十四军和七十一军……

<b>(他脸色突然变了)</b> 你说什么?!老蒋要我现在撤退?!……不可能啊!我的部队正在拼死抵抗!

顾祝同:<b>(画外音)</b> 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

唐生智:就算撤退,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晚上!这么多部队,组织运输,调度船只,处理武器,都要时间啊!再说,你们把大部分无线电都带到后方去了,我们现在是又聋又瞎地在打,没有无线电,怎么通知各个部队撤退?硬撤也需要时间啊!

司机小声地向拉贝翻译着唐生智的话。拉贝凝神思考着。

顾祝同:<b>(画外音)</b> 那你估计需要多长时间?

唐生智:至少三天!

顾祝同:<b>(画外音)</b> 绝对不行!蒋委员长要你最晚今天天黑前撤到浦口!

唐生智:今天就撤的话,就意味着我要把咱们十来万官兵丢在南京,日军一旦破城,他们就生死难保了!哪怕再多给我一天时间……

唐生智木然地拿着电话,电话那端显然已经挂断:<b>(自语)</b> 把这个千古骂名让我一个人来担……

他抬起头,看见拉贝,疲惫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来求我搬家的。我这就搬出安全区。搬得要多远有多远,搬到重庆去。

拉贝:总司令,现在我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出面再跟日本人提出谈判,为中国军队撤出南京多争取一点时间。

唐生智眼睛一亮。

拉贝:也许日军会看在德国和他们是同盟国的分上,同意晚一天进城。

唐生智:您认为他们会吗?

拉贝:不管怎样,值得一试。

唐生智:太谢谢您了!多赢得一天时间,就是赢得上万中国官兵的生命!

<b>南京近郊 日/外</b>

战壕里一个连左右的中国军队正在鏖战。李全有——故事的又一重要人物全神贯注地用轻机枪点射。战壕里的中国士兵大部分都受了轻伤,李全有一只耳朵包着纱布,纱布全被染红了。

李全有:<b>(对右边的士兵)</b> 等龟儿子靠近点打!<b>(他换了个地方,又是一阵扫射)</b> 你当是过节放炮仗呢?眼睛看准了打!……

一颗炮弹落到附近,炸起一大蓬尘土,几乎把李全有和周围的几个士兵掩埋。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士兵拥到李身边。

李全有:散开!……笨蛋!……让他们一炸一窝呀?!

<b>南京近郊 日/外</b>

接着装甲车发射的炮弹,日本兵从烧黑的村舍和树林里冲出,向李全有他们的工事冲去。

<b>南京近郊 日/外</b>

李全有:还有红苕没有,给我一个!……

旁边那个士兵刚要回应,一梭子弹射来。

李全有跳过去,一面掏出急救包,一面骂声不绝:笨蛋!叫你趴低一点!……

突然发觉士兵已经断气,慢慢放下他。

李全有:这下睡个好觉去吧。

他从士兵的腰上解下两颗手榴弹,又拿起他的步枪,背在自己背上。

一个士兵在不远处低声呼唤:排长,鬼子从这边包围上来了!

一个年轻的排长脸上包着绷带,差不多只露出鼻眼。

排长:老李,上峰命令我们撤退!

李全有:往哪儿撤?背后就是南京城墙了!

他搬着轻机枪,飞快地绕到敌人逼近的方向,猛烈地扫射起来。

排长:李全有,服从命令!撤!

李全有根本听不见,又换了个地方,咬牙切齿地投出手榴弹。身手之敏捷,动作之勇猛,那种少见的体力和精力以及恋战的态度,使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身经百战并且仗打得极聪明的老兵。

烟尘弥漫的前方,响起隆隆的马达声,同时一辆装甲车的黑影从缓坡下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