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295OL.jpg" />
字幕: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一日
<b>南京上空 日/外</b>
滚雷般的轰炸远一阵近一阵。冬天遥远的太阳被硝烟淹没,又顽强浮现。一群少女的歌唱传来:“寂静的夜,圣洁的夜……”
歌声由远而近,起初像是幻觉,继而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荒诞。硝烟漫向一座被炸塌的教堂的钟楼,虽残伤而不减尊贵庄严。
歌声来自这里:“如此的安宁、如此的辉煌环绕着您——圣洁的处女母亲和圣婴……”
<b>圣·玛德伦教堂/大门 日/外</b>
随着歌声,我们的目光寻找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她站在教堂大门口,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皮箱,肩膀上背着一个帆布书包。她从自己的领口掏出一个项链表,看了一下时间:3:30。她向街口望去,一辆辆过往的汽车、马车给她带来的是进一步的失望。
她是我们的女主人公之一:孟书娟。
几架飞机排起队形从天空飞过……
书娟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将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架成一个长方形,放在右眼前面,同时眯起左眼,这似乎是个相机的取景框。
她的“取景框”追随着在天空盘旋的飞机。
<b>教堂主厅 日/内</b>
歌声中,一张张十四五岁少女的脸庞依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女孩子们的打扮跟书娟一模一样:短短的童花头,深蓝呢外套翻出水手领,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的眼神……
她们面对的教堂大厅里是一排排长椅,一扇扇贴着米字形防空纸条的彩色玻璃窗。
教堂面街的前部:被炸塌的钟楼使硝烟和阳光一同从那里泻入。
一个老人剧烈的咳嗽不时使歌唱出现不安的、小小的断裂。
炮轰的声音紧一阵慢一阵。
炮弹爆炸使女孩子们频频眨眼、皱眉,甚至用手堵耳朵……
一个炮弹似乎落得很近,女孩子们中的某人发出压低声音的惊叫。
管风琴前面坐着的是一个苍老瘦削、白发稀疏的背影,被咳嗽震动得猛烈抖颤。他是故事的另一个重要人物:英格曼神父。猛烈的咳嗽使老神父全身震颤,他却仍然坚持弹奏。
又是一声爆炸,炸弹落得更近,烟尘腾起。
两三个女孩不禁都失声叫起来,并抱头蹲下。
<b>教堂/大门 日/外</b>
书娟也捂住耳朵,紧缩身体蹲在门柱下面。
她又拿出项链表,看了一眼时间:4:12。
<b>教堂/大厅 日/内</b>
英格曼从风琴前回过头看着女孩子们,她们的歌声已经变成了呻吟。
从外面突然传来卡车粗莽的喇叭声。
女孩们的歌声干脆停止了。
教堂宏大空间成了管风琴独奏的巨大共鸣箱。
<b>教堂/大门口 日/外</b>
一辆老旧的福特卡车同样连咳带喘地从侧门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男子从卡车驾驶舱的窗子里伸出满是灰土的脸。这是故事的男主人公法比·Y。
法比:孟书娟,你爸爸还没来接你?
书娟看着他。
法比:好多路口都给当兵的封上了,有的挖了坑道,有的摆上了沙袋,你爸爸恐怕一时走不过来!你别在门口等了,多危险!
他拿出一张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纸,上面对称地盖着两个鲜红的大方印,一个是日本公使馆的大印,另一个是日本外务省的大印。
法比:看见没有?好几国字呢!
他用糨糊开始张贴告示,示意书娟替他扶着。
法比:……是日本外交部和公使馆发给我们的。<b>(指着一个印)</b> 这个是日本外交部的大印,这个是日本公使馆的大印,告诉人家,我们这是美国领地,美国地产房产,严禁日本军队进去!
他倒退两步,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眯起眼睛打量。
法比:这边再高点!……
<b>秦淮河畔/藏玉楼/赵玉墨房间 日/内</b>
一面镶铜框的椭圆镜子中,映出一张惊人美丽的女人面孔:浓黑的发卷,妆容虽艳,却没有多少风尘气。她是故事的又一个女主人公赵玉墨。她用一张棉纸轻轻擦拭掉唇膏,再抹去描画过的眉毛,然后她用一块毛巾整个盖在自己的脸上……
门被叩响了。玉墨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着要不要回应。
叩门人咯咯地笑起来。
<b>秦淮河畔/藏玉楼/走廊 日/内</b>
一双涂大红蔻丹的手敲在门扉上,门上挂着一块紫檀牌子,上面刻着“玉墨”二字,并在名字上镶了五朵小小的精致的金色梅花。走廊由一间间相仿的房间组成,门上都挂有女子的花名:“红绫”“玉笙”“玉箫”“喃呢”……红绫的名字上缀有三朵梅花,有的是两朵,有的一朵也没有。
敲门的是二十二岁的红绫,丰腴的身材裹在黑底红花的旗袍里,手里拿着半盏酒。她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少女子,名叫豆蔻,看去最多十五岁,手指间夸张地夹着一根长长的烟嘴,插着一根烟卷。
豆蔻:恐怕玉墨姐姐出去了……
红绫:<b>(有意激将门内的人)</b> 她魂出去了吧!这门是从里面闩上的,说不定跟哪个大阔佬在里面约会,正在魂灵出窍呢……
门突然开了,一个本色的玉墨出现在两个女伴面前。两人吃惊地打量玉墨,素面素装的玉墨依然很美,甚至平添了几分冷峻峭拔。
豆蔻:玉墨姐姐你怎么了?!
玉墨:什么事?
楼下传来男人们的嗓音和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红绫:这几个广西军官,说话比唱戏还难懂!我就听懂一句,要找藏玉楼的头牌小姐赵玉墨,就想看你玉墨小姐跳个伦巴!……<b>(上来扯住玉墨的手)</b> 走走走,玉墨,你不出场恐怕今晚解不了围。
玉墨:我没工夫。
她不容分说地进了门。两个女子看着门在她们面前不轻不重地阖上。
红绫:<b>(对门内)</b> 唉,人家好歹是调防过来守卫南京城的!我们十几个姐妹都出来慰劳了,亏你还是藏玉楼的头牌呢!
玉墨的房门再次打开,这次玉墨是披着裘皮大衣,拎着皮箱出现的。
玉墨:不是了。
红绫:<b>……(一头雾水)</b> 不是什么?
玉墨:头牌让给你了。<b>(顺着走廊往楼梯口走去)</b> 至少暂时让给你。
红绫:那你呢?
玉墨:我今晚搭船去武汉。
豆蔻:你一个人走?
玉墨:<b>(突然一笑,既诡秘又炫耀)</b> 当然不是一个人走。<b>(从豆蒄嘴角轻轻抽下那根烟嘴,一笑)</b> 别装了,一眼就看出你是个雏儿。
红绫:那你是跟姓孟的呆子走?
玉墨:人家是博士。
红绫:所以是呆子!到现在还没搞清你赵玉墨的底细,不是呆子是什么?<b>(她拉住玉墨)</b> 哎,你瞒住他一时,瞒不住他一生;他现在不知道你是做这生意的,半年以后你怎么办?一辈子扯谎?
玉墨:你就别操我的心了。这仗还不晓得要打多久,大家都是活一天赚一天,活过半年,就赚大发了!命都不值钱了,真话还值什么?
红绫:玉墨,我俩是一块进藏玉楼的,第一堂功课就是对付男人:什么都能动,就是不能动真心。我是怕你又像上回一样,拿出真心来给男人伤!那个张少爷不说要为你赎身,要娶你做小吗?到头呢?你不是伤心得大病一场?人家瓦还是全的,你这边玉已碎了,粉粉碎!……
玉墨:孟繁明跟别人不一样。
红绫:张少爷知道你的真人真相,还跟你订了婚;这个孟呆子要知道真情,肯定比他更绝情!
玉墨:你要是嫉妒,也拿出钱给自己买半年假期,跟你那个板鸭厂老板好好做一阵离乱夫妻。<b>(看看被红绫抓住的胳膊)</b> 放手。
红绫:<b>(仍不放手)</b> 玉墨,你是不知好歹,还真拿自己当博士太太?
豆蔻:红绫姐姐,你才是的!话都跟锥子似的,人家哪儿疼你刺哪儿!
红绫:她要晓得疼就好了。
玉墨:你把我衣服抓坏了。
外面不远处响起枪声,十分密集。
红绫:你听听这外头的枪声!你命特别大是不是?
玉墨挣脱红绫,向楼梯口走去。豆蔻又追上来。
豆蔻:玉墨姐姐,季妈妈怎么会让你走呢?
玉墨:<b>(转过脸,拧了一下她的脸蛋)</b> 你给她的钱够数,她也会让你走的。可惜我的钱只够买我半年的自在,不够买一辈子的自在。
玉墨轻快地步下楼梯。红绫犹豫一下,跟着她跑下楼。
<b>秦淮河畔/藏玉楼客厅 日/内</b>
这里似乎不被外面的枪炮声干扰,依然灯红酒绿,丝竹管弦。几个当兵的搂着妓女们,跳着他们认为的伦巴。
红绫:玉墨,你等等!
一个三十多岁的上尉听到叫声立刻抬起头,朝玉墨看去,露出惊艳的神色。
玉墨站下来,红绫追上她。
红绫:<b>(小声地)</b> 本来也懒得把实话告诉你。
玉墨盯着她。
红绫:实在是看不得你这样发痴,把自己真当成万人迷。
玉墨的眼神警惕起来。
红绫:张少爷在跟你信誓旦旦的时候,一直没断过跟我……<b>(浪荡地一笑)</b> 现在你明白男人有多可靠了吧?
玉墨不敢相信地看着女伴。红绫破罐子破摔地笑着,把酒杯里的酒喝下去。
红绫:我从来就没服过你。
玉墨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杯子,扭头就走。
那个上尉上来,一把拉住玉墨,回头对一帮子军人叫喊:奏乐!
留声机骤然响起了管弦乐《好一朵茉莉花》。上尉不由分说地拉着玉墨跳舞。
上尉:老子明天要跟日本小鬼子一块进阴曹地府,今晚先进天堂!
玉墨使劲挣脱他,拎着箱子跑出大门。
<b>莫愁公寓 日/外</b>
门牌上刻着“莫愁公寓”的字样,门面雍容而低调的公寓大门口。
贴着米字纸条的玻璃门上破碎地映出玉墨的身影,她拢了拢头发,从小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
闪回:孟繁明笑嘻嘻地把她的手拉过来,塞了一件小东西在她手心上,她展开手心,看见一把系着红绳的铜钥匙。
<b>圣·玛德伦教堂前院 日/外</b>
卡车在教堂院子里显得笨拙庞大,法比从车窗里伸出头,把车倒到厨房门口。
陈乔治——二十二岁的厨子从厨房里跑出,一看见卡车就愣住了。
法比:<b>(又像自语,又像跟陈乔治炫耀)</b> 开卡车跟开轿车根本是两码事!少一把力气方向盘都打不动!……把这大家伙开回来是容易的吗?<b>(叫喊)</b> 乔治,叫阿顾来,一块卸货!
陈乔治仍然看他惊险地倒车。
法比:看什么看!没听见我说的——卸货了!
陈乔治:<b>(不可思议地看着卡车)</b> 我们的老福特轿车呢?!
法比:<b>(跳出驾驶室)</b> 轿车个头长大了,长成卡车了!等于一只山羊长成了大马,多上算!一面说着,把卡车的后挡板放下,露出车厢里几个胀鼓鼓的麻袋。
英格曼神父出现在教堂大厅侧门口,看着忙碌无比的法比。
陈乔治:那以后神父出门坐什么?
法比撸了一把他的头发,跳上车厢:坐大马呀!
英格曼神父又咳嗽起来:大米出去一趟,回来长成土豆了。
法比:我们一共就剩下六十五斤大米,这一换,换成五百斤土豆,够吃十多天呢!轿车拉不了这么多土豆,我就做主把它换成卡车了。这下您该放心了吧,保证十天半月断不了粮!
一面说着,法比用牙齿咬断麻袋封口的麻线,把土豆倒进一个竹筐,放到陈乔治肩膀上。阿顾拎着一个筐子赶来,法比比画着让他上车去装土豆。
英格曼:<b>(打断他)</b> 为什么要十天半月?
法比:万一日本人破了城,仗还不有的打?有了这些土豆,就让他们慢慢打去,死也不做饿死鬼啊!
英格曼:就算日本人占领了南京,我相信不出三天,秩序就会恢复……
法比:三天?不可能!
英格曼:那就四天。日本人跟其他民族不同,他们比你我更受不了混乱。
法比: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头头们跟您说的一样。<b>(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报纸包)</b> 喏,德国奶酪,拉贝先生省给您吃的。
十几个女学生都在英格曼身后探头探脑,小声议论。
苏菲:光吃土豆?谁吃得下!
徐小愚:我一吃就胃酸!
刘安娜:土豆汤还可以……
只有书娟一声不吭,掏出项链表看了一下时间:4:30。
苏菲:用什么烧汤?自来水停了,喷泉池子里的水都用下去一半了!
女学生甲:那水臭烘烘的,一股烂树叶味道!
徐小愚:颜色都是黄的,跟马尿似的!
书娟:<b>(突然地)</b> 你喝过马尿?
徐小愚横了书娟一眼。
英格曼回头看看她们,下面的话更是说给她们听的。
英格曼:我去过日本好几次,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他们的街道、庭院,整修得一丝不苟,尤其是他们的禅花园,一进去就让人进入一种禅境。我真是感叹,那是一个多么崇尚条理、热爱宁静的民族。所以我相信,日本军队一旦占领了这座古城,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建立秩序,恢复安静。<b>(向女学生们)</b> 孩子们,战败的民族是悲哀的,但至少是安宁的。中国人有句话,离乱人不如太平犬……
犹如和他唱反调一般,轰炸声越发密集。女孩们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在老神父说教的同时,法比忙碌地指挥着两个教堂员工搬运土豆。
英格曼:<b>(转向少女们)</b> 请继续排练吧。
女孩们都不动。
英格曼:我的孩子,再过几天,战争就会过去,秩序也会回来,圣诞夜还会是往常的圣诞夜,庆典还会像以往一样举行。现在离圣诞夜不到两周时间了……
又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英格曼一面声势浩大地咳着,一面无力地打手势,让女孩们进入教堂。
<b>孟家 日/内</b>
门从外面被推开,孟老太太抬起头,来者是孟繁明,风尘仆仆,满脸焦虑。
孟老太太瞪着他,不说话。
孟繁明给母亲瞪得心里发毛,讪讪一笑:管妈呢?怎么不在家照顾您?
孟老太太还是不说话。
孟繁明跳上一把椅子,从墙上取下一幅画轴,迅速卷上,一面跟母亲说话:我本来想先到教堂去接书娟,军队把路堵了,在修工事,说是要决一死战。他们说,搬进南京城墙里面的子弹炮弹够打三四个月呢!我想先回来告诉你一声,生怕你等急了……
孟老太太:<b>(慢条斯理地打断他)</b> 你看看几点了。这一天你都到哪去了?
孟繁明:妈您都不知道有多少文件要处理,今晚上船之前,文件都要打包运走,不能运走都要烧掉……
孟老太太:<b>(再次打断他)</b> 她也跟我们搭同一班船走?还是你已经把她先送到汉口去了?
孟繁明:<b>(心虚地)</b> 谁?
孟老太太:你这一天不就是忙着打点她吗?
孟繁明:部里要我监督处理所有的图纸和文件,实在走不开。我给家里打电话,电话线断了!有一些图纸是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的,烧到现在还没烧完,现在我手下几个人还在烧,好在没有太保密的了,所以我请假回来看看你。
孟老太太:<b>(爆发地)</b> 看我是不是还活着?!我活着你不方便把她带回来是不是?
孟繁明:我是想等上了船就把她介绍给您……
孟老太太:<b>(噌的一下站起)</b> 还用介绍?全南京的地痞、花痴、浪子都认识她!赵玉墨比当年的李香君、陈圆圆名声还大,就你个书呆子不知道她的名声!
孟繁明蒙了,半张着嘴。
孟老太太:读书读成了博士,读人呢?国小一年级!书娟的妈是什么女人?那赵玉墨是什么女人?换个人,头一眼就看出分晓来了。
孟繁明:<b>(愤怒地)</b> 妈,我今天一天是太忙了,害您苦等,可您也不能胡编派人啊!密斯赵受过坏男人的欺负,这她也跟我说了实话……
孟老太太:就是她这种女人,专门把好男人变成坏男人,眼前你就是个活例子!还在外头租了一间公寓,为了跟她学怎么跟你妈、你女儿撒谎……
孟繁明:妈,您不能这么说她!
孟老太太:我这么说她是好听的,因为我不能在这个房子里说出她的真名分。她那真名分太脏!
孟繁明:我不允许您这么说她。
孟老太太:你别逼我。
孟繁明: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她!
孟老太太:那好,我就让你称心。你那位密斯赵是金陵一等娼妓!秦淮河藏玉楼的头牌!挂五朵花的顶级窑姐儿!你称心了吧?你们孟家五代从商,到了你这一代,你父亲说什么也要让你留洋读书,说是商贾再富,不是正梁,门第品相高不上去,所以才大把银子花出去,前后供你留洋十年,怎么就出息出你这么个人来?你妈我不是不懂,十男九荒唐,偶尔进出青楼,玩玩就行了,还背着我在外头租了公寓,把个青楼女子包养起来了!
孟繁明气得浑身发抖,像突然发了致命大病一般虚弱。
孟繁明:妈,您还在乎门第,您现在跟菜市的泼皮老太太有什么两样?
孟老太太出其不意地抬起手,似乎一个耳光马上要落在儿子脸上,却在中途改道,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孟老太太:<b>(老泪纵横)</b> 你从生下来到长大,我一巴掌没舍得打过你。人说惯子不肖,都是我教养无方,有愧孟家祖先……
老太太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孟繁明正要上去拉母亲,老太太把一份黄旧的小报扔在他脸上。报纸滑落到地上,我们和孟繁明一起看到上面的大照片:玉墨艳光四射。黑体标题为:张达仁将军之子与秦淮名娼太湖一游。
孟繁明蹲下身,慢慢捡起报纸。
外面的炮击突然更近了。
炮声一停,门厅传来一声响动;是玻璃碎裂声。
孟繁明一愣,跑出客厅。
<b>孟家/门厅 日/内</b>
书娟蹲在地上,抬着头,目光迎着从客厅奔出来的父亲。她的面前,是一个碎了的五彩玻璃做的蝴蝶。
门厅上方的天花板上,用钓鱼线吊着好几只彩色玻璃蝴蝶,在窗外透进的阳光里把美轮美奂的绚烂光影投在墙壁和地面上。
孟繁明:让炮震下来的?
书娟不理睬他。
孟繁明:我早就说把它们拿下来……
书娟:<b>(默默地看着父亲)</b> 是我妈挂的。
从女儿呆滞的表情看,孟繁明猜出她大概听到了他和母亲的对话。
孟繁明:……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书娟:刚才。
孟繁明:我和你奶奶为了点小事,争了几句……
书娟低头一心一意拼凑碎了的蝴蝶。
孟繁明:你怎么了?
书娟又是那样默默地看着他。
一股鲜血从书娟的鼻孔里流出来。
孟繁明马上慌了,掏出手绢要为女儿擦拭:到底怎么了?!路上看见什么了?
书娟躲开他的手,任血流到嘴唇上。
孟老太太也出现在客厅和门厅之间,一见书娟在流鼻血,也慌乱了。
孟老太太:娟娟,出什么事了?!
书娟:没事。
孟老太太:别骗奶奶!你从小就这样,一受刺激就会流鼻血!
<b>(对儿子)</b> 你还不去找点药棉!你告诉奶奶,是不是路上看到什么,受了惊吓了?你说说看,外面那么乱,你怎么敢一个人乱跑?无论如何也要等你爸去接你啊!
孟繁明拿着一包药棉过来,母亲夺过去,迅速揉了一团,要替孙女堵住鼻血。书娟拿过药棉,自己塞在鼻孔里,又蹲到地上一心一意地拼那个玻璃蝴蝶。
孟繁明:别拼了……
女儿就像没听见,孟繁明有些讨好地凑过来:爸爸帮你把这几个也摘下来,别再让炮震碎喽……
书娟:<b>(突然大声地)</b> 别动!
她眼里含满眼泪,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佣挎着个篮子从门口进来,看这阵势知趣地缄默了。
孟繁明:管妈,你把这地上的碎玻璃扫一扫……
书娟:不准动!我妈妈的东西,谁也不准动!……
孟繁明傻了。孟老太太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b>孟家/客厅 日/内</b>
书娟走进来,揭起茶几上的玻璃板,把压在下面的一张相片拿起。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打开自己的小皮箱,把照片放入箱子。
孟繁明跟着进来,看着她旁若无人地行动。
孟繁明:你妈妈的照片,都在相簿里,我都收拾到箱子里了……到了汉口,找到住处,我们再把它摆出来……
书娟自顾自地走进卧室。
管妈从口袋掏出钱,交给孟老太太,一面小声地和她说话。
管妈:烧饼铺子关门了。面包店给炸塌了……碰到个卖烘山芋的,买了几个,路上当干粮吧。
<b>孟家/书娟卧室 日/内</b>
书娟拉开衣柜,拿出一件四五岁孩子穿的毛衣和一个毛线帽子。鼻血渗透了药棉,一滴一滴慢慢流出。
孟繁明跟着女儿来到门口,走进来,慢慢掩上门。
孟繁明:那些衣服就别带了,东西太重,船上又挤。
书娟:我妈给我织的。
孟繁明:你看你鼻血还没止住……
书娟把小毛衣、小帽子仔细地折叠起来。
孟繁明:你刚才听到奶奶说爸爸那些话,不是真的……
书娟:我什么也没听见。
孟繁明:爸爸认识的那个密斯赵和奶奶说的,是两个人,完全不搭界。你见了密斯赵一定会……
书娟:您都多大岁数了?还密斯赵、密斯王的!将来让我们同学晓得,我还活不活了?!
孟繁明:<b>(压抑地)</b> 你妈走了以后,爸爸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孤单。夜里睡不着,想到你妈和我在国外那些日子……那种时候我就觉得好孤单……
书娟:我和奶奶都是外人,是吧?跟我们在一起,都让你孤单,是吧?!
孟繁明:你和奶奶对我是最重要的、顶顶重要的人,可是你们不是所有的,爸爸光有你们还不够……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了,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
书娟:我怎么不懂?!
孟繁明:<b>(苦笑)</b> 好好好,你懂,你懂。
他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书娟擦拭流到她嘴唇上的血。
孟繁明:爸爸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处理完。你乖乖在家陪奶奶,不准出门,等爸爸回来,司机会开车送我们去码头。<b>(他的手抚了抚女儿的头)</b> 听见了?
<b>孟家/门厅 日/内</b>
孟繁明从客厅出来,见母亲在捡地上的碎玻璃。
孟繁明:别扎了手。让管妈收拾吧。
孟老太太:你在跟你女儿扯谎。
孟繁明不语。上前把母亲搀扶起来。
孟老太太:她可不那么好糊弄。
孟繁明:您知道她心里有多敏感,一点点刺激都受不了。有话你跟我私下说。等我们到了汉口,您想说什么都行。
孟老太太点点头,伤感地看着地上的五彩玻璃碎片,叹了口气。
孟老太太:书娟这孩子,心跟玻璃吹的似的。
<b>交通部大楼/门口台阶 日/外</b>
国民党的党徽下,白色的横匾上刻有“交通部”的字样。那几个字俯瞰着玉墨慢悠悠地拾级而上。
<b>交通部大楼 日/内</b>
楼道里隔着一个个火盆、脸盆、痰盂,里面都在燃烧着文件、图纸。
走廊两边的门急忙出入着衙门里的官员、秘书、勤务等等。相互间都顾不上招呼,烟熏火燎也不影响他们匆匆行事……
玉墨走进走廊,跟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男子打听了一句什么,年轻男子指着走廊一头。
两个抬书柜的男子几乎堵住了玉墨的路。
男子甲:这么大的柜子还往汉口运?
男子乙:船上连人站的地方都没有!
玉墨脊背紧靠着墙壁,让他们通过。两个男子都偷着打量她:这个乱世佳人在这里干什么?
男子:没有你我地方,也要有这个柜子的地方。你我没这个柜子要紧!
玉墨终于蹭过去了,却又被一架梯子挡住,梯子顶端站了个人在摘走廊天花板上的灯泡。
被梯子挡在那一边的年轻男子抬起头。
年轻男子:不嫌费事,灯泡还摘?
梯子上的男子:孟司长的命令。不然这么多衙门一下搬到汉口,汉口给你现吹灯泡啊?
年轻男子:那赶紧去贩灯泡,包你发!
玉墨再次艰难地从梯子旁边通过。
一个在梯子下,一个在梯子上的男人都盯着她,然后对视一眼,同样对如此乱世佳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感到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