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道理可言,但却可抵达我余生尽头。
“你又在兜里藏了什么?不许躲!”
“没躲,先生,我是正经人。”
“你给谁写的情信,先生?信封都没封好。‘亲爱的‘……你是让机器人帮你写的吗?”
“给个面子,别笑。”
“我看你也没少笑。‘亲爱的沈嘉映,你好!”然后呢?后面的呢?“
“你可以不用这么大声朗读。没写完,我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
“第一次请机器人帮我写信,机器人笨蛋,写不出来..别笑啦。”
#
亲爱的沈嘉映:
你好。
我在手术室外为你写这封信。
其实在更早以前我就动笔了,那天还被你提前发现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写了下去。我第一次写信没请机器人),写得比较慢,可能写得也没那么好,等你读到的时候,请尽量忍看笑。
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你可能不知道,从很早之前,每当面对你,我总会有些不受控制的词不达意,像是饮酒微醺,我能对你比对旁人多说很多话,但总是没办法一次就把意思清晰表达。我想写下来可能会对此有所帮助,但一提笔,又觉得很多话其实都已经和你说过,而另外一些你又似乎都理解,所以不必多说。
忖之后, 还是重新展平了信纸。
我想我们之前都太遵循所谓“成年人的交际法则”了,现在的我(至少此刻的我)觉得,有些话即使心知肚明,我也想要真的说出口让你听到。
其实我并没有把握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手术室外的时间过于漫长,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在将这张信纸最终展平、落笔书写之前,我因为手指颤抖,握不住笔,写毁了三次开头。如果你仔细看,或许还能看到前几页的书写痕迹。
但最后,还是像你那天念的一样(你大声朗读的声音还在我耳边),我最终写下:亲爱的沈嘉映,你好。
还是先写一些简单的内容吧,我上学时写作文很擅长写流水账。
七月末,冰岛的日照时长开始回落,午夜初升的阳光从凌晨两点后移,但体感仍然接近极昼。
前段时间我打电话请冀晨去江城出了趟差,拜托他帮我把公寓里剩余不多的行李简单收拾一下,退租前拣重要的打包寄出。
他问我:你是真不打算回来了啊?我回他:不知道。后面的事后面再看
今日不想明日忧,明日不想昨日过。人生不就是由一连串决定导致的分岔路口编织而成?区别只在于那决定有时经过了漫长的深思熟虑,有时快速而莽撞罢了。
都可以,就体验吧。
我说完之后,他笑了很久,并且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雷克雅未克的邮递速率不高,为了去机场取那件包裹,我在上周的一个白天,独自驱车离开了市区。这一回车不是租来的,是Jeff借给我的——我知道,那天你为了偷偷写日记,拜托他拖住我。
我愿意成全你,但我也还是想要尽快回去见到你。
自少年起,我独自出行的经历便很丰富,但或许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习惯了与你同行,这一次,尽管清楚知晓,我可以在漫长的白日里轻松来回,我还是像个赶时间的邮递员,在一路能踩油门的地方统统加了速。不过赶时间也是有必要的,毕竟机场并非24小时开门,如果错过了上班时间,我这一趟不短的旅途将毫无意义——但令人意外的是,虽然一路踩着油门,我心里却一点也不惧怕那“毫无意义”成为现实的可能。
错过就错过了,改天再出发也可以,人生这么长,我总能取到那件包裹。
这就是你和北欧生活带给我的“松弛感”吗?
我有点想笑,还想和你分享这潜移默化的神奇转变,但考虑到你大约不是在咬笔头就是正在睡梦中徜徉,便姑且按捺下了打电话的念头,只是暂时将车停在路边,对着天边的旷野和云彩拍了一张照片,归入同样名为“生前”的相册。昨晚我还给你看过的,你记得吗?
至于包裹,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个已经拼好的小型轮船乐高模型。
那东西是易碎品,翼晨费了好大力气才保证将它完好无提地寄来。作为社,我给冀槐安又备下了一小笔嫁妆。
当然,不嫁也行,那就将是她未来的自由基金。
这并不是我的原创。
我比你提前知道一个秘密,是外婆上次打电话和我说起的——在你的妈妈沈甯小姐还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给她准备了这样一笔基金,而在你妈妈抱着你回家时,她又把这笔基金加倍还给了外婆,后来,那些钱成了你的大学学费。
我想这也是粉色贝雷帽小姐为你准备的自由基金。
基金没有花完,你大学毕业后便经济独立,时不时还会给外婆打钱,她用了一些,存下一些,这几年来又攒了一小笔。外婆说,下一次她会来冰岛,亲自交付给你。
对了,轮船模型,我把它放到了家里,和蜡烛一起摆在窗台上,等你回去就能看到。
我们认识第四年了,我好像很少送你什么东西。
我以前太古板,总觉得至少在我们之间,送礼物是情侣才可以做的事。我始终不去细想我们的关系,但我的确,曾经忍不住想要送你一些什么。
不是为了标记你为我的所有,只是在橱窗外看到了,然后突然想起你,就买回了家。
我不是很擅长这种考验耐心的工作,工作回家后拼了几个晚上才拼出来,但我很喜欢它——那艘船的名字叫做“来生号”,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其实你睡着的时候我总会看你。
你那时候很安静,像一朵静静绽放的昙花。
用昙花形容可能也不太准确,我知道有另外一种花,花瓣平时是白色的,被雨水打湿后就变成透明的,你可能也像这种花。不过在此之前,我好像也把你比喻成睡莲过。
原来你是这种“花花”公子。
对了,除了来生号,我还让冀晨给我寄来了一张便利贴。
是他拍照发过来我才知道的,你应该不记得那天早上,你在离开之前往我冰箱上贴了什么。
我知道你在学着写诗,只是我上学时便对这方面一窍不通,遗憾不能和你有更多共鸣,不过自从来到雷克雅未克,我也开始学着读诗了。而神奇的是,那些从前在我看来仿佛被嚼碎后随意拼贴的语句,原来有的也会那样直击我的心灵。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刚刚短暂离开,此刻在吸烟室里继续为你落笔。
太久没有被尼古丁过喉,我方才呛了许久,然后眯着泪眼抬起头,看见了窗外的一树花。原来这里也会开这种花。
亲爱的沈苫,沈嘉映,你好。
和你一样,有关生与死、爱与消亡的命题,我至今也仍然未解,但我想,我其实也能朦胧触碰到答案。
风吹起
#
“秦先生!你在哪!”
“手术结束了!你...你怎么哭啦?”
“没什么。”
只是想起一阕诗。
#
“风吹起你的长发,一张黛色的小网洒满我的面颊……
“我一生也不想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