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二)尺素(1 / 2)

25小时 打字机 2759 字 1个月前

Dear Diary,

很久不见——我好像总是以此作为我们之间的开头

上午时,秦峥又从家里拿了几样东西过来装点病房的窗台,其中就包括你,我亲爱的日记本。我好像同你说过,除了上学时老师留的周记,你是我正经写过的第一本日记。

想想总是觉得有趣,就像祈愿一样,我们好像总是会对着某个不知道如何存在,又究意是否存在的“存在“许下自己的愿望,渴求那个未知护佑自己,或者仅仅是倾听自己——对我来说,你也是这样的存在

我不知道秦峥有没有翻开你看过, Edwin留给我的笔记本没有上锁,便是有锁,我大约也不会使用。来我最不擅长保管钥匙,二来,我以为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了。

陌生的朋友,亲爱的日记本,虽然不是很想这么说,但下周就是我的手术日,一半一半的概率,我不知晓在那之后,我到底还能不能再睁眼与你好好说话,所以这一篇日记,写给你,写给我,也俗气地写给我的爱人秦峥。

我的爱人。

好喜欢这个称呼,忍不住又写了一遍。

我爱人(划掉,第三次出现就显得肉麻了)秦峥太精明(是该这么形容吗?),Jeff不了他多久,我还是加快笔速,多为我们写点什么。

写什么呢?

我叫沈嘉映,名字是外婆取的,寓意为“好景”。

我也叫沈苫,这是我自己取的,意思是“少吃一半苦”——我知道,极为幼稚的想法。

我们家是现代文明社会中少见的母系氏族,具体证据为我有外婆和妈妈,但没有外公和爸爸,我随母姓妈妈随她妈妈姓,我...好了,这个笑话是不是不太好笑?我知道,我的冷笑话一向无聊透顶,只有一个人能够欣赏。

除了都爱讲冷笑话,我们家里人的性格在其他方面很不一样,但Edwin以前说过:你们沈家人体内都流淌着同一种基因。

我还记得我外婆当时答复他:当然,我们是亲生的。而我则异口同声地反问他:什么?不着调吗?

坦白说,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确定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但我现在大概能够了解,这基因确实存在,而

且还一次又一次地驱使我的外婆、我的母亲和我,从名为家的地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次又一次,提着和我们身体一样单薄的行李,踏上寻找某种“意义”的旅途。

生命是道复杂的论题,从我们睁眼的一瞬,便开始了有关这道论题长达一生的求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坚信,这求索的过程是必定,也是必须孤独的。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改变这个固执的想法,但要说完全没有动摇……我想,应当也不是。

你知道的,我们家人信奉一切事物与情绪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直以来,我都想像我出生时一样,干干净净无所眷恋地离开。遗书、绝笔信,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但就在刚刚,我却突然意识到,我担心秦峥会想念我。

或者说,我担心他想念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我担心这会让他痛苦,但我却无能为力。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好唏嘘,原来“死到临头”时我的确会害怕,但我最害怕的竟仍然不是自己的死亡。

搞不太清,现在的我到底算是勇敢还是怯懦呢?

好复杂的问题。

我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有关人死后究竟是否会有灵魂和来生,这个问题我和外婆与秦峥都讨论过,我的想法太多,就不一—讲了,但我记得秦峥说他来生还想做人。

老天爷,我现在将这句话写下来的感叹,仍然不亚于当时听到时产生的震惊。了不起的公主、陛下、凯撒大帝。

以及,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沈苫在这里画了一个幼稚、不对称但可爱的笑脸)

这个答案好像就出现在去年的圣诞节,我和秦峥约在东京的冬天见面。

站在涩谷长长的地标手扶电梯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极尽绚烂的灯光夜景,谢天谢地,我们两个都忍高,但站在我们前面的小情侣就不太幸运了——我还记得,那个男孩子整个人都快瘫在他女朋友身上了。

我那会儿刚从远处渺小的楼宇灯花之海中回过神,抬起头,小声开口:“这是不是通往天堂的阶梯?”本来也只是随口感慨,没想着能收到回复,但没想到在一旁回完消息的秦峥却将手机收回兜里,淡定道“前面的人刚刚也这么说。”

我不懂日语,且有点怀疑秦峥是否真的懂,于是继续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这次我看出来秦峥是在一本正经地胡扯了。

他说:“去了天堂以后,他会和上帝说,下辈子不再来了。”

直击心灵的答案,我下意识追问:“那你呢?”

他说:“我?还来吧。”

他想了想,补充道:“还做人。”

“……你认真的?”我震撼到不能自已。

“完全。”他回答我。

“你觉得,活着很好?”我忍不住又问。

他短暂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还不错。”

那个时候,我们之间还维系着每一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的暧昧与疏离,而除了在床上时不时还能讥讽几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峥渐渐待我..简直就像对待他的相亲对象一样绅士(以防万一秦峥以后会看到这里,我先提前声明:我知道你在此之前没相亲过,请不要因为我形象的比喻咬牙切齿)。

除了浮于表面的调情,我们很少有太多深入的对话,而在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中,我尤其记得涩谷扶手梯上,秦峥那双被夜灯氤染得格外柔和天真的眼神。

不知怎么的,柔和、天真,我竟然当时就觉得这好像也是秦峥长大后对“人生”采取的底层态度。

好奇妙,明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还不完全是这样,而具体的改变时间..似乎也是在他对我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之时?

我对那眼神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两个月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抱膝坐在秦峥身边时,竟然第一次正式思索,下辈子也像他说的那样,再来一次。

不过我比不得秦峥勇敢坚定。

果再来一次,还是简简单单,就做一条鱼吧。大半生都傻乎乎地在自己甚至没有察觉到存在的水里活着,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折射在我鳞片上的光来自另一个空间,于是便向上、向上,从水里一跃而出。

我大约会被捉走,也许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如果可以的话,我允许由秦峥吃掉我(如果他不幸投胎成(猫猫的话)。

原来我在那么早就已经构想完我完整的下一生了。

好了,就先写到这里吧。

好像写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写,本来想写一些更实在的爱和嘱咐,但我想这些其实很早就已经在我们二人的不言中了。

有关生命的论题,我至今仍未参透干分之一,不仅如此,我一路跌跌撞撞,反而在求索的路途中,将少时就从身上剥离的挂牵、软肋、对他人的期望和依赖,一点一点,全部拾捡进原本空空如也只用来承载空空“自由”的口袋。

但真好,我仍然能飞起来,而且我现在能飞到更明确的目的地了。

门外走廊上有新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是秦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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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急着把什么藏起来了?”

“这么简单就能被你知道我还用藏?’

“你的中文真是越来越好了。”

“你在骂我?”

“我在爱你。”

“……你知道一种说法吗?”

“什么?”

“所谓人类,说穿了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其诞生、生存、死亡,全都跟下雨或下雪一样,毫无道理可言自杀的念头也是如此。”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

“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哈哈哈,好了好了,我是想说……”

我是想说,秦峥,有关生命的论题,我至今仍未参透千分之一,或许所谓人类,说穿了真的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其诞生、生存、死亡,全都跟下雨或下雪一样,毫无道理可言。自杀的念头如此,而如今我作为宙中最不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在每天睁开眼看到你的瞬间,忽然产生想与你共度苦厄欢愉的念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