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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香山 李暮夕 22935 字 3个月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第41章

在上海待的这一个礼拜,费南舟大多时候还是在忙公事,鲜少陪她出去玩。

只有一日下午闲下来,他从静安区那边赶回来,陪她去了趟迪士尼。

许栀都怀疑他吃错药了,出门前替他拿了大衣却迟迟没有迈出脚,在花园的台阶上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他都挂了电话,回头催促她了。

她这才抿着一丝笑过去挽住他,问他怎么会想到要去迪士尼啊。

他这人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会让他有种暴露在别人视线里的感觉。他谨慎惯了,不喜欢那种场合。

“陪你去。”他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到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栀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其实那几天她都很纠结,既想要保留一点儿美好的回忆,又不想他对她太好,心里的负疚感不断累积,挽着他胳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费南舟看出了她的反常,低头笑问她:“怎么了?”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个温柔里透着点儿玩味的笑容让许栀有些僵硬。

过一会儿,她也对他笑笑:“没什么。”

许栀之前就想来,但一直没有时间,真的来了,觉得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好,节假日人山人海的,她手里的冰淇淋都差点被碰掉了,一个项目就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乐趣尽失。

她说不玩了,想回去。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说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你也太没耐心了。

后来两人只玩到三点多就回去了。

许栀讨厌排队,特别讨厌,盖了几个章就拖着他走了。她还嫌弃里面的饭菜不好吃,带他去附近一家老菜馆吃上海菜。

南方人喜甜,上海菜的显著特点就是浓油赤酱,不少菜肴不是红烧就是甜口,不太符合费南舟的口味。

但他不吃辣又不吃甜,真的很难伺候,许栀给他点了个水蒸蛋和清炒白菜就不管他了,自己点了红烧肉、八宝鸡、桂花糯米糖等美食,把自己面前堆得满满当当。

费南舟好笑地问她:“只吃荤菜不吃蔬菜?”

“我不是点了吗?”她用筷子隔空戳指手边的一道炒芦笋。

费南舟不说什么了,六荤一素,搭配得真“均匀”。

好在沪菜量少而精,每一道盘里摆的东西并不多,主要尝个味道。

许栀吃完六道菜倒没觉得肚子不够装的,还偷偷抢了一口他碗里的水蒸蛋。

费南舟把剩下一半的水蒸蛋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你嫌弃我啊?”

“不是,我吃不下。”他食量不多。

许栀问为什么。

他本来不想说,架不住她一直追问,手里的筷子停下,垂眸略思忖了一下。

“不方便就算了。”她忙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挺豁达的,没什么不能说的,刚才只是在回忆。

只是略微想了想他就开口说道:“刚出校门那会儿天天陪人喝酒,落下了胃病。”

许栀这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去吃他都吃得那么少。

旋即又板起脸说:“那你喝酒前还不肯吃东西?非要捡着喜欢的菜才纡尊降贵地入口?你嘴也够挑的。”

他都习惯被她教训了,也不跟她计较,只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许栀抿着唇笑,颊边凹一窝笑靥-

转眼就到了12月份。

许栀的入职手续已经办好,房子也找好了。

因为费南舟这几日都在办公大楼那边开会办理相关手续,他没来过她这儿。

许栀心里也暗暗松一口气,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

这日傍晚,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细雨蒙蒙的天空发呆。

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个粉色的行李箱安放在走廊边,那里就是她的所有东西。

她晚饭都没有吃,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时间越来越近,她总要在他去南京前跟他说的。

好在上天似乎也觉得她太过煎熬,不忍再折磨她,快7点的时候,费南舟回来了。

许栀听到开门声僵在那边,过了会儿才朝门口望来。

费南舟弯腰在脱皮鞋,公文包随手放在了玄关桌上,还没抬头已经笑着跟她说话:“打扫卫生了?难得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懒丫头竟然也学着勤劳起来了。”

许栀喉咙干涩,好像被胶水黏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费南舟清朗的笑声。

他渐渐的停了下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慢直起身,目光先是扫视了一圈屋内,继而缓缓定格在她身上。

最后,又落到了她脚边不远处的行李箱上。

“……要出远门?”半晌,他笑着开口。

许栀没有吭声。

气氛沉默而僵持。

费南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哪怕是故作轻松的笑意。

他就那么隔着几米远静静地望着她。

许栀的身体轻轻地摇晃着,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时间就在这种宛若焦灼的气氛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谢成安紧跟着进门,指纹锁清晰的开启声,伴着他的笑声:“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

话说一半却停下来,看看许栀,又看看费南舟,似乎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

许栀平复了一下呼吸,望向费南舟:“费南舟,我有话跟你说。”

语气已经平静镇定下来,或者说,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镇定。

“干什么干什么,搞得这么严肃?”谢成安看出不对劲,插科打诨着想缓和一下气氛。

许栀已经开口:“我不是要出远门,我要搬出去了。”

谢成安的玩笑话也说不下去了,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许栀忍着泪,一鼓作气不敢再停:“费南舟,我们分手吧!”

室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费南舟也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没开口。

许栀胸口闷闷的疼,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连背脊都是佝偻的。

“早就决定要走了?”良久,费南舟像是了然般笑了一下,道。

许栀没有办法应答。

谢成安看不下去了,向来玩世不恭的人,难得这么严肃:“许小姐,做人要有良心。南舟为了你跟他爸闹翻,舍弃华瑞断腕求生,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他付出了多少?现在他要去南京重新发展了,你却要走?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许栀木讷地站在那边,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谢成安冷笑:“做人不能这样。”

“安子,你先出去。”费南舟打断了他。

谢成安胸口剧烈地起伏,半晌,猛地拽开大门踱了出去。

——眼不见为净。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几米之外,费南舟平静地站在那边。

许栀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深切深邃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脸上。

她心脏抽痛,更不敢抬头。

他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她,不疾不徐,似乎是在等她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许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也看上去平静些,但心虚气短,怎么都感觉像是做了坏事的人:“我……对不起,但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我想了很多……”她迟疑地抬起头,目光贪恋地落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早有预料。

其实有些事情不会没有苗头,她的反应、她的踯躅……不可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但她不提他就当做不知道罢了。

见他一言不发,许栀心里更加煎熬,她长了张嘴,艰难地开口:“我去华申面试了,已经通过了,以后就留在这边,我不去南京。”

“我也没有逼着你跟我去南京啊。”他笑了一下,“非要分手吗?”

这个笑容安静如倾泄在青石板上的冷月,许栀感觉一颗心都要碎了,狼狈地错开了他的视线。

“我……我已经想清楚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想一一赘述了,你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们两个不适合……对不起。”

没有想象中大吵大闹的情景,这一幕似乎过于平静,像是在彼此的脑海里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似的。

许栀这么想,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戳穿罢了。

或者,其实——不到最后一刻仍然存有幻想。

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这就是一段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感情。

对他的事业、以后的前途、家庭关系、人际关系都有影响。

他可以不在意,但她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在姚雁兰找她聊过之后,她真的很认真地想过两人在一起之后的后果。

恐怕连向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姚雁兰日后也不会给她好脸,逢年过节他们还要躲着各种儿时见过的亲属,跟做贼似的……这种日子,不敢想。

她说快换届了,上头局势动荡,费璞存正在很关键的上升期,不能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影响,希望她可以看在小时候他们照顾过她的份上,到此为止吧,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给他们老两口留点儿最后的体面。

许栀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思忖了会儿,咂摸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叫敌对的人拿住话柄到处宣扬,在这个当口确实很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

姚雁兰谨慎行事,似乎也在常理中。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姚的温情一面逐渐被理智漠然的面孔占据,渐渐的变成了许栀认不清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那时她甚至卑微地祈求,不会弄得满城风雨,只希望留在他身边……姚雁兰沉默。

许栀后来就不说了,说她会回去好好考虑的。

第42章

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月走到最后一天。

国办和中办赶在年前颁布了关于严格规定各行各业尤其是科技行业生态发展的相关条例,以及严守生态防线的指令,层级印发下去,在京就有几十家企业被勒令整改甚至关停,几个厂家怨声载道说日子没法过了。

但哀嚎两天又乖乖上工去了。

“哪来那么的为难?都是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不想整改的。”沐瑶嗑着瓜子,涂得鲜红的指甲微微翘起。

她留了半寸不到的指甲,但不喜欢做美甲,这段时间常往指甲上涂抹各种颜色。

许栀是个很怕麻烦的人,问她这样不会很浪费时间吗。

沐瑶扫她一眼:“乐趣懂不懂?生活要有点儿情调。”

中午谢成安拎着一箱大闸蟹来看她,一箱12只,个头有手掌那么大。

这种螃蟹也不用什么烹饪手艺,原汁原味最好,蒸箱里一塞,出锅时香气扑鼻,白汽蒸蒸直冲天花板。

“味道可以。”沐瑶把螃蟹身子都拆到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蟹钳蟹脚都堆到了谢成安面前。

“你这个女人——”谢成安气笑。

他本是拄着头侧望着她吃的,见此笑出声来。

很慵懒的声线,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但他的冷漠在骨子里。

两人平日不怎么见面,沐瑶不找他他绝对不会找上门来。

但沐瑶有求于他的时候,一个电话过去轻言软语几句他也不会端着架子,就坡下驴该帮帮该见面见面。

所以那会儿许栀也不清楚他对沐瑶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许栀不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喜欢也不敢给的太多。

倒头来伤人伤己不能收场。

到了晚上,他们决定去三里屯泡吧。

因为最近的清扫活动,这条街上不少酒吧都关了门,只剩两家清吧还开着。

夜幕静黑,沿边的树影在路灯下摇曳晃动,这一行一男两美女的组合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许栀还听到有路过的小年轻嘀咕:“男人果然还是要长张婊-子脸啊,太牛了吧,左拥右抱的全是大美女。”

这说的就是谢成安。

他还散漫笑着,沐瑶已经一手肘击在他身上:“说你呢。”

他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又无所谓的恣睢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

后来他们随便挑了家酒吧进去坐着,许栀选了吧台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听着歌,摇晃杯子里的鸡尾酒。

酒的味道不算好,但微醺的感觉很好,微微的热意在身上蔓延,麻木延缓镇痛的神经。

音乐在耳边似乎远了,远到听不见,倏忽又好像很近,近到好似有人扒拉着她的耳朵不断嬉笑,一声一声讲相声似的嘲讽入耳。

她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站起来。

身边几个朋友都朝她望来,目光各异。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但也顾不得什么了,或者根本没有心力解释什么,只对他们笑一笑声:“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出去。”谢成安似乎是不放心她,低声附在沐瑶耳边说了什么,提着外套小跑着跟了出来。

沐瑶的眼睛里还有担忧,远远朝她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许栀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许栀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俄而又下雨了,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她左手边的地方有家密室逃脱的店铺,店门口敞开着,里面人却寥寥无几,老板也不知所踪,她便往台阶上站了两步,当是避雨。

回头,谢成安站在台阶下那棵槐树底下点烟,点着了,吸一口,慢条斯理地将烟雾从鼻腔里娴熟的喷出。

许栀知道他肯定知道自己在看他,但懒得回头搭理她。

别看在沐瑶面前对她如往常般客气,恐怕他早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婊-子无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他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也说不定,只是对费南舟的遭遇颇有些不忿罢了。

他们这类家庭出身的人心思细腻,惯常伪装,真真假假很难说清。

他们的面具早和他们的躯壳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但她料定他必然有话要跟她说,不然不会撇下沐瑶追出来。

沉默等于在思考,寻找如何开口的契机。

和费南舟在一起久了,许栀多少也摸清了一些他们此类人为人处世的门道。

所以她没有着急开口,等着他先开口。

谢成安何其精明,沉默中已经忖度出她这种无声的抵抗。

所以他不再卖关子:“决定了?”

许栀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状似轻松地耸耸肩:“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份轻松,也是一种变相的回击,颇有一种暗指他脱裤子放屁的味道。

是一种自我防御,其实这个时间段她挺抵触接触费南舟身边那群人的,何况是和费南舟关系极为紧密的谢成安,可以理解为心虚。

谢成安闲适地瞟了她一眼:“不喜欢了还是觉得不适合?”

“有区别吗?”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当然,前者的话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后者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许栀:“……”

这人骂人不带脏字她是服气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许栀放弃抵抗,似乎也觉得无可奈何。

他稍稍正色:“认识他很多年,很难得看他被人摆一道,如果不是真的信任你、爱护你,你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无声地看她一眼。

许栀眉梢微动,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

谢成安继续:“不是真的喜欢,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其实我也能理解你这么选择的原因,无非是顾忌名声、顾忌他家里人、他的前途。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等于在背刺他,在他努力为你们的未来抗争的时候,从后面插他一刀。你离开了他,他的名声是好了,但对他的打击比他得到的更大。有没有想过?他不是无坚不摧的机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也会难过、也会痛苦、也会失落的人。”

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所以语调也尽量显得很平和。

只是,起伏的胸腔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心迹。

许栀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者说,无话可说。

夜里的气温陡降,那晚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脚边是一堆已经熄灭的烟蒂。

她不喜欢烟味,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有一些道理其实是非常明白的,但要跨出那一步实在太过艰难。

后半夜她长出一口气,起身去厨房找水喝,转角时不经意扫到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原来脸上早就泪流满面-

费南舟离开前的那几天,许栀已经彻底淡出他的生活。

一开始是对彼此的朋友圈不可见,后来都心照不宣地拉黑了对方的微信和电话。

仅有的一次接触是姚雁兰喊她去香山,说有要事跟她商量。

许栀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那日天气晴朗,蓝天下绿树成荫,夹道两旁的侧柏四季常青,哪怕这样的冷天气也不掉叶子。

许栀徒步走过去,在距离别墅还有百米的地方停下。

前面有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后座窗口朝里探头。

她认出来那是杭家泽。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绕路走开,但又觉得这样太过刻意规避,也不妥当。犹豫的功夫杭家泽已经回过头来,瞧见了她,热情地冲她打招呼:“许栀——”

许栀挤出一丝笑意,走过去跟他问好:“你好,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杭家泽笑着说:“过来看一看姚姨,谁想在这里遇到南舟哥。”

许栀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但不回应似乎更显得有问题,便笑了笑算是回应。

杭家泽又问她你呢。

许栀说:“过来办点儿事。”

杭家泽并不清楚她和费家的纠葛,但之前隐约在费家见过她几次,以为是故交之后,也没多问。

“我还有事儿,不耽误你了。”他笑着冲她挥手告别,走出几步上了他那辆商务车。

四周安静下来,许栀迟疑了会儿还是低声问了句:“最近还好吗?”

“还行,谢谢。”费南舟目视前方,闻言只浅淡地笑了下。

对话到此为止了,像是被人强行按了暂停键,有人从别墅里出来寻他,两人说笑了两句车辆就在她视野里开远,渐渐成了模糊的虚影。

许栀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里寒风过境般冰凉麻木,过一会儿才转身去叩别墅门。

姚雁兰在一楼的八角厅里招待她,让张姨去泡一壶信阳毛尖。

这是她喜欢的茶,清淡解腻,兼之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许栀喝了两口,捧着茶杯没有开口。

姚雁兰默了会儿,说她最近瘦了,又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规划。

许栀一一回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间的对话变得如此公式化。

姚雁兰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后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份协议,连带着钢笔推到她面前。

许栀诧异地看了眼,才发现这是份赠予协议,细读下来才懂这份协议的含金量。

上面清晰写了她将自己名下三分之一的房产包括众达5%的股份赠予她,她只需要动动手指签署下来,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

但是她拒绝了,将钢笔压在协议上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姚雁兰的眼神有些忧伤:“真的要跟我断绝关系?”

许栀摇了摇头:“只是不太适合。”

从前知无不言如今只剩下两两相望,好像变成了两个许久未见的陌生故人。

姚雁兰后来也不再勉强,亲送她到门口。

许栀到底还是没有那么狠心,临下台阶时回身抱了她一下:“要注意身体。”

姚雁兰哽了一下,千万情绪涌上心头,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站在台阶上,眼睁睁望着她一步步走远。

其实这份赠予协议也是为了弥补她内心的歉疚,就在三天前,她知道了南希不是她女儿的事。

书房里,她拿着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放在费璞存的办公桌上,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费璞存寡淡地点了一根烟,没看她:“老吴告诉你的?”

老吴是当年给她和费南希做亲子鉴定报告的人。

也是他授意的。

一切是为了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安抚她的情绪。

“……我的亲女儿呢?”姚雁兰盯着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

一开始他不想回答,后来被她逼急了才告诉她真相,原来她的亲生女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

当时许家抱错后没有妥善照顾,孩子因病过世了,为了怕他们怪罪才把费南希塞给他们。

“所以,为了不让我闹事你就将错就错?”姚雁兰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荒诞,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当时身体那么差,我也不敢告诉你真相。”

“我现在就能承受了?!”

费璞存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叫来胡祁山:“夫人病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费南舟南下的前一天,谢成安约他出来吃饭,算是替他践行。

北京的冬天没有南方那样的温情,雪粒子飘洒着、挥扬着,像粗粝的泥沙。他们沿着湖岸边并肩走了会儿,脸上吹得干燥又生疼。

后海南岸,湖面上结了大片大片的冰,五六行人在冰面上滑行嬉戏,桥面上明晃晃还搁着“冰薄危险”的字样。

谢成安在桥上驻足看了会儿,笑着说小时候他们也常来这边。

那时候,他们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调皮,屡教不改,有一次他不慎掉入个冰窟窿里,还是费南舟拽他上来的。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到了那边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别一个人扛着。”谢成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费南舟颔首说:“一定。”

谢成安失笑着摇摇头:“你答应得这样爽快,我心里反而担心。”

北风凛凛吹在面上,费南舟无言地笑了笑。

快到正午,来往人群逐渐密集,谢成安看过表后提议去岸边一家涮店吃羊肉,费南舟欣然应允。

下桥时迎面擦过两个女孩子,一人肩膀撞到了他,失手掉落一枚发卡。

费南舟下意识将之拾起,回头唤住人,一出口声音已经卡在了那边。

谢成安的脸色也变了,女孩背影过于熟悉。

对方闻声回头时,却是张全然陌生的脸孔,急匆匆小跑着过来接过了发卡,离开时还频频回首看他,脸颊染着一抹薄红。

费南舟已经转身,两人一道下了桥,谢成安侧头看一眼他漠然失神的表情,噙一丝笑:“你就是被她拿捏的命。”

费南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应和地笑一下,没答。

这个笑容看似凉薄实则勉强,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谢成安道。

费南舟都笑了:“我会这么没有出息?”

谢成安沉默了良久:“其实你也不要怪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爱情不是唯一必然的选项。人的一生,事业、亲情、家庭……孰轻孰重很难说清,没有十全十美的,总要有所取舍。”

“我没有怪她。”他抬头眺望一眼,暖阳静静洒在湖面上,却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了人声。

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好似被冰凉的空气填满。

世界如此寂静,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许久许久,他自己的声音才在耳畔响起:“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如果命中有劫难,这就是他迟到的红尘。

茫茫宿命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伤他至深,痛彻入骨。

第43章

那之后的两年,许栀和费南舟的生活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一个在京城打拼,一个远在南京开拓,她只有偶尔加班到很晚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沐瑶和谢成安分分合合,兜兜转转又搅合在了一起。

她时常跟她吐槽,说自己毫无节操,每次一看到他那张婊-子脸对她笑就一点原则都没有了,真该死啊。

许栀举着手里的啤酒笑着跟她碰杯,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就是一句废话,情感的事儿,旁人没有办法说什么,得取决于她自己。

下雨天,许栀不想做晚饭,给她点了一份蛋包饭。

等待外卖上门的这个阴雨天,她却接到了一个改变她命运的电话。

电话初次响起时,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沐瑶指指桌上:“刚刚有你电话。”

“是外卖吗?”许栀边过去边问她。

“不是,我看了,南京来的。”

许栀忽然安静,一颗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了一下,过一会儿她才走过去。

是个完全陌生的电话。

那一刻她也想过费南舟可能会给她打电话,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可她后来还是拨回去了:“……喂,我是许栀……好……好的……”

是个出乎意料的电话,许栀接听时下意识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似乎是她的反应太过反常,沐瑶都朝她看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栀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口舌发干,过一会儿才说:“我可能要回一趟南京。”

电话是她的亲生父亲季鸿鸣的秘书滕振海打给她的-

许栀动身去南京是在三月初,一个微雨濛濛的午后。

六朝古都,留存了大量的历史遗迹,空气里好似都弥漫着文艺浪漫的气息。

许栀抵达后先去了明孝陵。

车辆在紫金山麓下停了,滕振海回头对她笑笑:“首长在忙,我先带你逛一逛,晚点儿再带你去见他。”

许栀看出他的小心翼翼,说:“我自己逛逛好了,您去忙吧,不用管我。”

滕振海自然不答应,许栀也就随他去了。

紫金山太陡,偏偏她还选了一条非常陡峭的石阶路,爬到第二个平台她就爬不动了,只好折返。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滕振海载着她又折返,直接开回了大院。

车辆停靠在礼堂旁边,滕振海下了车,往东边引路:“小姐,这边走。”

“您喊我栀栀就好。”许栀说。

滕振海笑着唤了她一声“栀栀”。

他从年轻时就跟着季鸿鸣,是他的机要秘书,后来退休了季鸿鸣又聘回他,深得季鸿鸣的信任。

这算是季鸿鸣的官邸了,不过他常年待在办公楼那边,有内置的住所,很少回这边住,屋子是他前两年上任时分配下来的,一栋三层的中式别墅,门前一个大院子,栽种着一些普通的花卉。

许栀跟着滕振海进门时,想过很多遍自己的亲生父亲长得怎么样。是威严?还是和蔼?

在此之前是没有一个准确的形象的。

南下的路上,滕振海已经给她大略科普过季家的事情。

季鸿鸣现在是有妻子的,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妻子谭静珍并未生育,只有一个养女季鸢。

许是为了避免双方见面尴尬,他没有把妻子和养女叫回来让她们见面。

客厅里很安静,摆了四菜一汤,许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基本都是上海菜和杭帮菜。

季鸿鸣坐在红木桌上等她,手里持一份报纸,见了她平淡地指了指对面:“坐。”

许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滕振海杵在旁边都感觉到气氛无比尴尬,父女俩犹如两个陌生人。

“听说你之前一直都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的?”季鸿鸣低头舀一碗汤,问道。

算不上和蔼也算不上严厉的口吻,但他久居上位惯了,自然颇有威仪,普通的一句问候也感觉像是在发号施令。

许栀皱了下眉,平静答道:“在申达工作。”

“申达?是京能下面的那个申达吗?”

“是。”

他又问是什么职位。

许栀答,在下面的一个直属研究院里当科室主任兼对外经理,负责业务拓展方面的。

季鸿鸣的脸色稍稍缓和,似乎觉得她工作还行,又问了她的学历,当听到她是A大毕业的时候,认可地点了点头:“A大好啊,机械制造更是出了名的。”

许栀没应,这些事儿他怎么可能事先没有调查过,不过是打开话匣子罢了。

可她与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言。

一顿饭吃得像是在奔丧,好不容易吃完了,她搁下筷子说她饱了。

“再喝点儿汤吧,你太瘦了。”季鸿鸣将手边一碗吹凉的浓汤递给她。

许栀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喝了。

季鸿鸣很忙,吃完饭就出门了,滕振海带着她上了楼,带她参观了一下房子,把她安顿在三楼的房间里。

房间看得出特意装修过,梳妆台上摆了各种首饰盒子。

“你爸也不懂这些,都是让我给办的,我也不懂就交给你江阿姨置办了。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让人给你去换。”

房间里有个更衣室,里面很多新衣服,不过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许栀专门收拾出了一个隔间放自己平日穿的。

似乎看出她的疏离,滕振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爸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妈妈……跟他是中学同学,也算青梅竹马吧,不过那会儿你爸在家里一点话都说不上,也就前些年才好些……”

许栀只是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他对未婚先孕的女友不闻不问?女儿刚出世就打发塞给了别人家养?

他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吗?

不得已也许是有的,感情也是有的,只是不多罢了。

如今位高显赫,也没有一男半女,便想要弥补曾经的缺憾。

她是锦上添花而不是被真正在意的孩子。

其实她也想过不回来,不过,对于父亲的好奇和隐隐的期盼还是驱使着她来了。

心里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皈依。

有时候,期待放低就是最好的,不用去执着地追求什么唯一、偏爱。

将东西整理好后,许栀给沐瑶回了一个电话,说她到南京了,一切都好,还发了定位给她,说有时候她来鼓楼这边她带她去玩。

沐瑶说好,又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许栀回好。

他们研究院在鼓楼这边也有分部,因为搬来了这边,许栀的工作岗位也调到了就近,级别不变。报告批下来后,她按照约定时间去上任了。

礼拜五,许栀起了一个大早,下楼时笑着跟老阿姨打招呼:“江阿姨,早。”

老阿姨忙放下手里的活直起身跟她打招呼:“早。”

又去厨房洗了手,帮她拿碗拿筷子:“早点还热着呢,牛奶也给你温好了。”

许栀道了谢,在餐桌上坐下。

季鸿鸣起得比她还早,早就去办公楼了。她看了眼表,匆匆吃完就提着包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却刹住了步子。

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轿车,车窗开着,一个男人坐在里面打电话。

许栀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按着话筒朝这边望来。

为了避免尴尬,许栀先冲他一笑。

尴尬的是他并不领情,或者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一看就是习惯了旁人对他献殷勤的那类人。

但出于自身教养还是下了车跟她点个头,算是问好。

这个男人身姿挺拔,站在那边如一株劲松,只是,目光冰冷威严,淡淡的瞥来就有一种上对下的审视力道,让许栀不太舒服。

她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气氛有些冷场。

“京臣?”滕振海从隔壁楼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语气较平时要郑重。

许栀明白了,这人身份不低。

许是某个世交家的公子哥儿吧。

后来许栀才知道她想岔了,他家世尚可,不过,能让人另眼相看是因为自身职务牛逼能力出众而不是靠他老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初见时许栀对他并不太感冒,觉得这人拿鼻孔看人。

滕振海跟陆京臣寒暄了两句便将许栀托付给了他,嘴里客气道谢。

“没事儿,顺路。”他淡淡点头。

许栀听出他一口地道的京腔,对此人身份愈加好奇。

但两人不熟,她也不好询问。

车里实在太安静,许栀忍不住回头。

陆京臣靠在那儿,神色寡淡地拄着下颌。阳光落在他脸上,刚毅又冷峻,是个英姿勃发的俊美男人。

许栀收回初见时对他的“漂亮”评价,这瞧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你跟谭夫人是什么关系?”冷不防他平静开口。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难堪,旋即又有些气恼。谭静珍只有一个养女季鸢,若是她是谭静珍的女儿,会到现在才被认回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没有什么关系。”许栀有些硬邦邦地说。

之后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研究院那边。

出于礼貌,她下车前还是跟他说了声“谢谢”,不过挺不情愿的,说完就飞快下了车,脚下跟坐了风火轮似的。因为走得急,上台阶时还崴了一下。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京臣才展颜,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好笑。

“首长,回营里吗?”司机小关小心回头,请示他。

“不回,去西康宾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司机兼警卫小关忙应是,启动时,又忍不住道:“这是季鸿鸣的女儿……外面的?”

“祸从口出,闲事少管。”

小关忙跟他致歉,将车开出了园区-

许栀对陆京臣的印象算不上好,但也达不到敌意的程度,顶多是个初见不太愉快的陌生人罢了。

她很快就将这个人抛到了脑后,直到不久后家宴,他和季鸢一道出现在家里。

向来冷淡高傲的谭静珍罕见地热情,让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亲自起身迎接他。许栀对此人的重要程度认知,再上一个台阶。

“你难得来一趟,多吃些,一会儿让鸢鸢带你出去逛逛。”

“太麻烦季鸢了。”陆京臣说。

谭静珍笑着说他见外了。

许栀一直垂着头没吭声,好像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一直沉默的季鸿鸣却开了口,却是冲她:“你来南京也没几天,没出去逛过吧?一会儿跟他们一道去,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许栀诧异地搁下筷子,看向他。

季鸿鸣已经低头吃饭了,好似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谭静珍的脸色一变再变,已经有些难看了。

她特意创造的二人独处机会被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言破坏,季鸿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养女,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陆家在京是望族,虽然陆京臣的父亲在南京建树一般,架不住家里底蕴深厚,他本人又前途无量,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

谭家这些年子嗣凋零,能者颇寡,越来越走下坡路,她急需替家里结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

晚饭之后,尴尬的三人行就开始了。

季鸢应该是有话要和陆京臣说,频频偷看他,许是碍于她在旁边,愣是没憋出什么话来。

许栀也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说她累了,他们去玩吧,然后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季鸢还假意推脱问候了她两句,可眼底的雀跃压都压不住。

许栀觉得好笑,也没揭穿她:“你们去吧。”

为了避免季鸿鸣多问,她特意在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季鸢早就回来了,眼底满满的都是沮丧。

“他说要开会,刚出大院就走了,让小关把我送回来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季鸢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许栀暗叹此人如此不解风情,笑着宽慰了她两句。

季鸢好奇地说:“姐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许栀怔了一下,有那么会儿的惘然。

心里好像有一阵寒凉的春风吹过,乍暖还寒,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但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笑道:“有啊。”

季鸢一脸八卦的样子:“帅吗?”

“帅。”许栀笑道。

“有京臣哥哥帅?”

“各有千秋,不是一个风格。”

季鸢皱皱鼻子:“我才不信,肯定没有京臣哥哥帅。”

许栀哭笑不得,觉得她是恋爱脑上长了个人。

其实,那段时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他的名号,在南京也是挺响亮的。

作为一个外来人士,能迅速站稳脚跟,结交各方权贵豪杰,把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地井井有条,绝非泛泛之辈。

许栀也是私底下听谭静珍和人打牌时说的,他所在的公司内斗也厉害,陆京臣的父亲联合了好些个董事对他施压,奈何都是铩羽而归,还丢了月亮河的项目。

别人当他是愣头青,岂料是放进来一头猛虎。

更有传闻说他在这儿干到顶就能提任回京,明年的名单上兴许就有他,陆政声自然不干,两人如今算是白热化的争斗了,陆京臣不管,一是和他爹本来就不对付,二是他本身就是军区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更插不上什么。

“这个陆政声啊,也是真不济事,输给个后生,三天两头鸡飞狗跳的。”前日的麻将桌上,一太太笑嘻嘻打趣着。

“生的儿子倒是厉害,歹竹出好笋啊,难得。”

“老子年轻时的风流债,他名声是不好听的,但能力一流,倒是跟你们家那个如出一辙,相配得很。”另一太太笑着看向谭静珍。

谭静珍脸色微变,起身说她去一下洗手间。

等人走了,身边的太太才搡她胳膊:“别乱说,有人不爱听呢。”

这太太不解:“怎么了?”

“这你都不懂?这姑娘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你夸她不等于打人家脸嘛?”又撇撇嘴,“她那个宝贝养女长得一般学历工作都比不上这寻回来的正牌小姐,她本来就怄着气呢,就指着这门亲事扳回一局。”

这太太了然,忙捂住嘴巴表示她不乱说了。

“姐姐。”季鸢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许栀怔然回神,对她温柔笑笑:“怎么了?”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情哥哥?”小姑娘坏笑起来倒是没有平日的文静柔顺样儿了。

许栀失笑,没有回答。

只有在她面前才觉得坦然些,因为季鸢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会给她任何心理压力的人。

第44章

初到南京的那段时间,其实许栀有意避开和费南舟见面的机会。

几次院里组织的联谊大会她都没去,包括和在南京的几个能源集团分部联合组建的活动。

季鸢有次在饭桌上问起:“姐姐不喜欢交朋友吗?”

她朋友倒是多,但都是狐朋狗友。

季鸢是芭蕾舞老师,在鼓楼这边一家舞蹈机构里教书。

这一直是谭静珍的一块心病,觉得不太体面。

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像许栀这样的工作听上去正式些,在什么机构里教芭蕾舞,听着就像是不务正业,何况她上一天班休息一天,实在太过咸鱼。

“不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许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工作再忙也要顾着终身大事啊。”对面,二叔季鸿朗扯着嗓门喊,听着就中气十足。

季鸿鸣垂着眼慢条斯理吃着饭,没参与。

兄弟两人性情迥异,许是所从路途不同的缘故,季鸿朗在季鸿鸣眼里就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二百五。

也难为他两年前因中信混改的事儿被安到这个位置上,算是捡漏。他和妻子姜雪莉这趟南下专程来南京看他们,多半也是存着几分问询他意见的心态,不全是访亲。

季鸿朗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个没完,越说越起劲,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年前会议上表决的事:“说起来我就有气,就那么一票,他非要否决我,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都到这边了还要跟我过不去,手也伸得太长了。前几天老陆跟我说他在月亮湾那个项目上……”

许栀听了会儿才明白了,他说的是费南舟。

她低头喝汤,没有发表意见。

季鸿鸣给她夹了一只鸡翅,让她多吃点儿。

“谢谢。”许栀咬了一口,鸡翅酱香浓郁,她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季鸿朗还在编排费南舟,后来还说到费璞存,季鸿鸣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把话题引到了中秋节要怎么过上。

费璞存虽在京,与这边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季鸿鸣为人谨慎,非常忌讳谈论他人是非,且费璞存级别在他之上,该有的敬重明面上还是要给的。

一顿饭蕴藏的信息量过大,许栀默默吃完,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临走前却得了季鸿鸣一个意味深长的嘉许目光。

入秋后,气温变化很明显。

最显著的就是院所里逐渐飘红的落叶。

那个礼拜张主任找她聊了两个小时的话,张口闭口小许啊最近行情不好我知道你的难处,兜兜转转铺垫了一大堆终于到了正题,暗指她最近的业绩太一般。

许栀懂了,她的业绩很大程度上算是张鹤的业绩加成。

“我会努力的。”

这种官话张鹤显然是不太满意,许栀只好接下他递来的一张表格,答应去尝试接洽这些业务合作。

快下班时,隔壁部门的梁葉过来找她,不由分说挽着她胳膊要跟她一道走。

许栀初来那几天,梁葉对她算不上热络,后来有一次见一辆贴着市委牌照的车过来接她,态度立时来了一个八十度大转弯。

许栀这两年历练得也比之前沉稳了些,没那么好套话,时间久了,梁葉探听不出她的背景也就罢了。

之后几天都很平静,直到她正式去争取接洽城湾的项目。

一开始是联系王育文王秘书,可惜对方不是很好说话,一开始不怎么搭理她。

就在她都要放弃时,对方又临时改了口风,让她礼拜天去一趟西康那边的招待所。

许栀觉得事情有了转机,那天兴致勃勃地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那么多,她和梁葉原本打算在走廊里等着。

王秘书却笑着替她推开了一侧的大门,让她们直接进去。

许栀顿时觉得周边不少企业代表的目光朝她看来,有种探究的意思。

她尴尬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走了什么后门呢。

当时她心里想,什么嘛,她根本认都不认识王育文的领导。

她和梁葉笑着进去,里面人不少,还有她之前见过的吴书记,见了她停下和身侧人的交流,朝她招手。

许栀连忙揣着笑意过去,准备在他身边落座。

可行至一半脚步就生生刹住了。

转角处有道高大清瘦的身影,侧对着她,四周是喧嚣的,人声鼎沸,可他却有种超脱的宁静,在那边独立一隅。

他衣着很朴素,乍一看好像不起眼,可仔细看就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只有他是坐着单人沙发的。其余几人聊天时,也会下意识看向他征询他的意见,不管他是不是有兴趣回应。

而他从始至终松弛而淡漠,似乎不用刻意迎合别人。

许栀就那么呆站在那边望着他,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掐紧。

在此之前,许栀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费南舟。

有那么一瞬她已经忘记了思考能力,等回过神来时,只想拔腿就跑。

可是四周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到底还是镇定下来。

只是,连吴书记跟她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只牵强地笑着。

好在费南舟全程也没怎么看她,眉眼冷淡,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许栀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酸楚,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天回去后,她好似跑完了马拉松,全身酸痛,提不起任何力气,回到家里就把自己泡在了浴缸里。

这一泡就是个把小时,久到阿姨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过来唤她。

许栀这才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一边高声回应她说自己没事。

谁知走得太急了,往后一滑跌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后来阿姨把她送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好在问题不大,只是轻微骨裂。

回到家季鸿鸣还特地问起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大碍。

他只是寻常一问,许栀却莫名的有点脸烧,低头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

因为想前任而在洗澡时摔成骨裂这种事儿,实在太丢人了,怎么好意思往外说?

之后几天她打了假,在家里办公。

好在不是很严重,腿伤在中秋节之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日梁葉邀她去市局那边参加一个文化活动,许栀欣然应了。

好几天没出门,人都快晾成梅干菜了。

出门前她特地化了妆,换了新衣服,蹭了京能的车先去了听证会现场,然后又辗转去了展览馆。

那展览馆征用的是文体馆的场地,还挺大,第一次来像她这样没方向感的难免会走失。

梁葉走到一半就跟市里的领导套近乎去了,直接把她撂在了半道。

许栀无法,只好自己四处看看。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展馆。

这地方展览的是什么小众的书法艺术,没什么人,红地毯上只有寥寥几个浅浅脚印。

她从客桌上捞了杯饮料浅抿一口,乐得清净。

展馆都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膈应效果不怎么好,她隐约听见角落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好奇之下走过去。

角落里有盆南洋杉,将两个男人的身影略略遮挡,从她的角度望去,只约莫瞧见是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许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高个的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果然,他略略侧身转出了南洋杉的遮挡,许栀就瞧见了是费南舟,忍不住略吸一口气。

虽然是两个人,但说话的一直是那个矮个子中年男人,特殷勤,边说还边往他手里塞茶水:“这是我们这边的特产,这茶真的不错,您尝尝,都是自个儿晒的,北京是没有的……”

“梁总,有话可以直说。”费南舟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见他扯了一堆不说正题,终于略皱了下眉。

被这么一提醒,中年男人才有些讪讪地搓了搓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那个能源的项目,其实我们东建真的不错,我觉得我们还能争取一下。若是事情成了,我肯定记着您的恩情。”

许栀听了会儿就想笑,原来是个想走后门的。

这要搁以前,费南舟能直接让他下不来台,如今他却只是将那喝了一口的茶轻轻撂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怎么选得综合各家企业各方面的实力,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样吧,如果有了进展,我让我的秘书告诉你一声。”

听出他的推脱之意,中年男人笑着又说:“只要您开口,我想……”

许栀已经看出他的不耐烦,奈何不好直接给人难看,忽然觉得他也蛮可怜的,要这样虚与委蛇。

她那一刻没有多想,伸手碰翻旁边的桌椅。

“谁?谁在那儿——”梁总做贼心虚地绕过了南洋杉。

许栀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吧?”

目光下意识落到费南舟身上。

但他只是冷淡地瞟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无波无澜,好似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栀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乱如麻,有那么一瞬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放。

费南舟招呼都没打,抬步越过了两人。

“费总——”中年男人连忙追上去。

空荡荡的展览馆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许栀。

她安慰自己似的笑了下,却怎么也扯不出合适角度的笑。

第45章

中秋节那日,来家里拜访的人挺多的。

许栀下班后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因牌照特殊,大院里巡逻的警卫都只是匆匆一扫就走开了,都好像没瞧见似的。

许栀进门时就觉得气氛不太一般,虽然人来人往的,但到了宴会厅外的走廊上时却只感到了安静。

甚至不算安静,而是一种气氛焦灼的味道。

她还未靠近就见季鸿朗脸色铁青地出来,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二叔好。”许栀笑着跟他问好。

季鸿朗见了她脸色才缓和些,笑道:“栀栀啊,今天回来得挺早的。”

“今天是中秋节。”许栀提醒他。

“哦,对,今天是中秋节,瞧我,被气得脑袋都不清醒了。”

“有客人?”许栀朝宴会厅的方向望。

因为视角盲区,得走过去才能瞧见,可走过去她人就暴露了。

季鸿朗的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呵,耀武扬威来了!”

许栀没懂,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声音软软的:“什么意思啊二叔,你给我说说?”

她声音娇滴滴地撒着娇时,是个人都扛不住,何况季鸿朗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二愣子大直男。

季鸿朗咳嗽一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个提名的事儿,他在会议上刚刚一票否决我,前两天还把月亮湾、州城的项目给了姓梁的,啪啪打我脸,今天就上门来了。这哪里是拜访啊?这根本就是来示威的嘛!”

许栀懂了,也知道了里面的客人是谁。

她有那么会儿的迟疑,咬了下唇,脚下好像生了根。

季鸿朗还在滔滔不绝:“让你爸小心着点儿,这臭小子来者不善,来这边两年都干了什么?把你爸往绝路上逼呢。这个当口,咱们家和陆家走那么近,他还上门干嘛?明摆着不怀好意。你爸最多还有两年就要退了,咱们家也要找个退路了。”

许栀不着痕迹地宽慰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退了,爸的影响力还在,您别太担心了。”

季鸿朗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人走茶凉,你爸要真退了,咱家还能有好日子过?我看你爸的意思,有把你许配给陆家那小子的意思。你怎么看?”

许栀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季鸿朗是急性子,没等她回答就摆手离开:“我去客厅招待客人了。”

江阿姨这时端着点心盘子出来:“栀栀?”

许栀对她笑笑,犹豫会儿还是走了进去:“爸。”

季鸿鸣抬头对她笑笑,刚要给她介绍身边人,许栀甜甜地说:“中申信的费先生,我认识的。”

费南舟低头品着茶,没搭腔。

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可还是如闪电一般刺中了许栀的心。

季鸿鸣显然是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些许意外,客套地请费南舟关照她一二。

“许小姐这么厉害,过两年就会超过我,我怕是关照不起。”他声音低沉,像开玩笑,也像是随口一说。

许栀面上刺刺的,觉得他是在讽刺她。

他应当是记恨她的,尽管出于涵养不至于给她难堪。

许栀杵在一旁没有开口,直到季鸿鸣看了她两眼,开口提醒她坐下。

许栀忙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了。

“南京不比北京干燥,虽然这个季节雨不多,湿冷冷的寒意入骨。你是北京人,不太适应吧?”季鸿鸣笑道。

言谈间,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可他如今在此地的建树地位,又岂是一个即将隐退的人可比的?明面上是一方大吏,实则明日黄花。

季鸿鸣这样说未免太不给他面子,颇有几分打压之意。

费南舟以前在京时就是人人逢迎巴结的太子爷,何况如今风头正盛。岂能受这份气?

许栀心头微跳,下意识去看费南舟。

他倒无被冒犯的意思,从始至终神情自若,掀开茶盖,低头闲适地拨弄茶叶梗:“倒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来南京两年多了,再不适应也适应了。”

暗指时过境迁,季鸿鸣未免看不清局势。

季鸿鸣一听,果然很低很低地笑起来,却也没生气。

许栀在一旁却是心惊肉跳。

季鸿鸣在南京深耕多年,就差一步就能去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条路快要看到头了,多少也有英雄迟暮之意。

他这份笑,有释然,也有惆怅,更有几分笑看“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复杂味道。

费南舟浅浅一笑,这才抬头,不急不缓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若能入您门下,广结善缘,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鸿鸣只是笑,不为所动:“迟暮之年,垂垂老矣,只等一朝退下帷幕这场戏就唱罢了,你太看得起我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太谦逊了。”

他们你来我往说了会儿,看似都是不经意的闲话,试探中刀光剑影。

许栀在旁边听得屏息,大气不敢出。

她吃不准费南舟来此的目的,许是拉拢?又许是探听虚实。

季家若是有意和陆家联姻,季鸿鸣肯定会帮陆政声,那对于费南舟而言实在太不利了。

如果他不能回京,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此后很难再进一步。

季鸿鸣虽然即将退休,到底是一方大能,他说的什么一退就人走茶凉的话,许栀是不太信的。这个层面上的人,就算退了影响力还在,没有影响力还有人脉和门生,就是他手里掌握的一些消息就够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正胡思乱想,她听到季鸿鸣喊她:“栀栀,替我送一下费总。”

许栀心里跳了跳,忙乖巧地应了声站起来。

费南舟紧跟着起来告辞,目光掠过她时,低声道了句谢,竟是难得的温和客气。眼波流转,更衬他清俊风华。

许栀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脸有些烧红。

回头却看到了季鸿鸣略带探究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显然没想到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他这人来这两年,跟一切桃色绯闻绝缘,出了名的冰疙瘩不解风情。

离开时,许栀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却失了方才的风度,眉眼冷淡地在前面走着,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许栀抿了下唇,加快步子跟上。

他似乎是在想事情,长腿迈得极快没有刻意停顿。

许栀跟得急,不慎趔趄了一下,“哎呦”出声。

他如梦初醒般回头,面色稍霁,问她:“还跟得上吗?”

重逢到现在,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软话,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冷嘲中带着戏谑的话语。

许栀鼻尖酸涩,倔强地别开视线:“断不了腿!”

他噙着一丝笑,无奈地看着她,那神情比往常的铁面无私要柔和很多。

连跟上来的秘书王育文都看呆了。

费南舟虽然待人绅士,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作风强硬,私底下鲜少这样温柔。

许栀定定地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有那么会儿说不出话来。

两年没见了,他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似乎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他今年都三十四了,但似乎还和年轻时一样毓秀风华,且比曾经更加内敛平和,多添了几分从容。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淡然?

无非是更会伪装了。

许栀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知道他看似风光,实则在这个背井离乡的地方孑然一身,四面楚歌处处都是埋伏,日子并不算好过。

恐怕他夜深人静时都难以入眠吧。

“你好吗?”他上车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车门半开,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一半还搁在外面,修长的手掌按在脸上,听了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地嗤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放下来瞟她一眼:“事业上茕茕孑立,刀光剑影,感情上遇到了一个女骗子,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

许栀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噙着泪,咬着唇,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了。

隔着一道车门的距离,他就这么坐在那儿瞧着她,手平静地搭在膝盖上,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充当司机的王育文小心回头,却不敢开口催促。

许栀觉得这样实在太难堪了,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不好。

她也受不住了,转身就要逃跑——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股蛮横的力道忽的攥住她的腕子,下一秒不由分说将她拽入了车里。

许栀大惊失色,踉跄中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肩膀宽阔而坚硬,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

她睁大了眼睛,还没有从这种变故中抽离出来。

将她可笑的反应收入眼底,他蓦的闷笑出声。

许栀恼羞成怒,涨红着脸推拒他:“放开我——”

他手臂如坚石般不可撼动,只冷眼旁观任由她小手拍打,等她拍累了,停下来瞪着他,他才徐徐一笑,目光却如鹰隼锐利:“其实我挺感激你。”

许栀愣住。

下一秒听见他冷淡地说:“给我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这两年过得其实不好,身边只有利益倾轧,时时刻刻都在算计,没有什么朋友,但真的学会了很多。至少,学会了识人,不再轻易地相信别人。”

许栀血液寒凉,全身好像都僵住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笑:“栀栀,我们来日方长,重新认识一下吧。”

这一笑,实在是迷人,乱煞年光,处处撩人春心。

许栀却感觉到了从头到脚的彻骨凉意。

第45章

车子驰离大院,方方正正的院墙大门逐渐在视野里远去。

费南舟按了按眉心,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表情。

这地方他来过两次,第一次还是很多年以前,陪着他爷爷来的,绿荫如故,只是,草皮早在经年累月的变幻中换了一茬又一茬。

可不细看又没有什么分别,有些东西在阳光下被一层层覆盖,很难窥探真切。

聪明人都选择明哲保身,不会去细究。

车在半道停下,上来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像是一个秘书,可笑起来又非常勾人。

他叫沈谦,是费先生从北京带来的,据说家世不俗。

王育文忙下车招呼他上来,替他拉开后座车门,自己又回到驾驶座。

副驾座的小刘是个新人,还不懂得怎么跟上面领导相处,不时好奇地从后视镜打量后面。

王育文本想提醒他两句,可又怕牵累自己,只是不动声色递了个眼神给他。

偏偏他好像没看到似的,没救。

沈谦低声和费南舟说着什么,似是汇报董事会的动向,又说了几个重要的能源项目的调配问题,后来才说起他爸的事。

两年前的调任中,他爸算是失利,没有往上但也不算下调,是个同级别的位置,只衔位上有了一些改变。

但大体来说还是有些影响。

父子俩貌合神离,但到底还是父子俩。

“主任的意思,您打算回京吗?”沈谦问他。

“那也得回得去啊。”费南舟浅笑,似乎不以为意。

一双幽邃的眼睛格外平静,似乎冷漠,又似乎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所畏惧。

沈谦滞了会儿,道:“陆家和季家关系匪浅,没那么好攻破。陆政声本身能力平庸,不足为惧,可陆家在这儿扎根多年,根基深厚,你要把他挖起来谈何容易?光是公司里就有多少是他的人?就算不是,看在陆家和季家的面儿上也不会太过直接地表态。”

“不表态即是表态。”费南舟抬眸看了眼窗外晦暗的天色,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趟过来,本也只是试探一下季鸿鸣。

“季家如果执意和陆家联合,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利。”沈谦提醒他。

“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表态?他也就这两年了,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欲速则不达,别太紧张了。”

“我知道了。”沈谦应道,不再开口。

中秋节过后,南京的气温明显降了很多。好在雨水不算丰沛,没有透骨的湿冷。

季鸿鸣最近的身体不算好,许栀去办公楼看过他两次。

“其实你也不要太怪你爸,本来约好了要娶你妈妈的,谁知道她红颜薄命,根本没有等到。”滕振海送她到楼下。

他对季鸿鸣是千万般的忠心,一直都想要修复他们父女的关系。

许栀没有见过她母亲,自然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

她对季鸿鸣不能说毫无感情,但也实在做不到非常亲近。

她的亲情一直处于空缺状态,有很大一部分是费南舟填补的。

但季鸿鸣这段时间对她的关心还是看在眼里,他这么大一领导,也会亲自给她熬鸡汤,事后只让江阿姨端到她房间,只字不提。

他自己非常简朴,开的还是二十多年前分配的旧车,但给她买了不错的新车,让她倍儿有面子。

“和陆家联姻的事儿你怎么看?”滕振海旁敲侧击地询问她。

许栀怔了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说:“陆京臣应该看不上我。”

“你爸问过他,他不反对。”

许栀这下真愣住了。

可她一点也不想嫁给陆京臣。

而且,他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啊?

许栀搜肠刮肚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想不通。

仅有的寥寥几面,陆京臣对她不冷不热,实在看不出有喜欢她的苗头。

还是他们这种人,为了利益可以牺牲掉自己的感情?

个人情感在大局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怀揣着这种疑惑,那个礼拜天,陆京臣过来拜谒时许栀看了他好几次。

许是他也瞧出了她看他的目光不一般,吃完饭后,过来敲了她的门。

彼时,许栀房间的门大开着,似乎是在等着他过来。

她侧对着他对着梳妆镜摘耳环,听到声音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从梳妆镜里打量着他。

陆京臣抄着手靠在门上,也任由她瞧着,倒无不自在。

许栀打量够了,觉得无趣,将摘下的耳环扔到了首饰盒里:“你怎么想的?”

陆京臣直起身,径直走到了她身边,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眺望着落地窗外的晚霞,久久都没开口。

许栀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皱了皱眉。

“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一个男人,好吗?”他的语气有些戏谑。

不过他这人惯常的漠然性子,开玩笑也不像是真的开玩笑,始终有种游离、出世的冷漠。

这和入世的费南舟区别很大。

但倒也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他大多数时候懒得去通。

“问你件事,陆参谋长。”许栀抿了下唇,仰头对他甜甜一笑。

陆京臣笑道:“你这样喊我,准没什么好事。”

许栀有点气馁,过一会儿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喊你?”

“陆京臣。”

“好吧,陆京臣。”许栀耸耸肩,改而郑重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微一挑眉:“你指的是——”

许栀深吸口气:“联姻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

陆京臣笑着反问她:“为什么不能答应?”

许栀觉得他这是在强辩,有点生气了:“是我在问你!”

他似乎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又笑了下,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和季家联姻,是不错的一步棋。”

许栀盯着他冷漠的侧脸,心道果然如此。

他们这样的人,果然还是利益至上。

她不再多问,目光冷淡地转向窗外。只是,她没瞧见转身时他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一眼,复杂难辨,有平日不多见的温柔-

陆家和季家要联姻的事情很快在圈子里传开。

陆京臣频频造访季家似乎也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信号。

有段时间,许栀去单位都有人恭喜她,弄得她哭笑不得。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八卦。

这日张鹤把她叫了去,明显的喜上眉梢。

许栀乖巧地站在那边摆出聆听的架势。

张鹤滔滔不绝说了一堆之后才扯到正经事,说项目的事情尘埃落定了,过几天让她过去对接,这个重要项目就全权交给她了。

许栀感觉很诧异,那日去招待会时,明明那边对他们院所挺不感冒的。

说不好听一点,这完全是买方市场,技术这方面他们完全不占优势,那么多竞争的大院所大公司呢,竟独独选中了他们。

当然她面上不会说什么,看张鹤开心成这样,她怎么能泼他凉水?

翌日她带着文件过去,先在门口登记,进去后按照指定的地点导航到了东边的一幢浅灰色建筑下。

抬头望去,铁皮号码的“1”字很醒目。

过了大约五分钟,王育文从楼里出来接她:“不好意思,刚才在替领导开会。”

许栀忙笑着说不妨事,跟着他进了楼。

这是许栀第一次来费南舟工作的地方,楼里格外安静,到了顶楼更是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走廊径直通往尽头的办公室。

王育文把她领到就走了。

许栀屏息,上前叩了两下那扇古铜色的办公门。

半晌,听见一个低沉和稳的男声:“进来。”

许栀这才悄悄推开大门进去。

办公室很大,进门就是一整套的会客沙发,往东才是他的办公区。费南舟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书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看着更加文质彬彬,斯文沉稳。

许栀以前就没怎么见他戴过眼镜,不由有些愣怔。

她也不敢出声打断他,静静地携着文件站在一旁等他写完。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合上文件拧上笔盖,点了点旁边的客座招呼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