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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香山 李暮夕 24801 字 3个月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第31章

翌日倒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许栀看了天气预报,最近两天都不怎么飘雪。

“我想和朋友出去玩。”她趴在窗前看了会儿,回头对他说。

费南舟低头在看一份传真,语气温淡:“这种事儿也要向我报备?”

许栀说:“那以后不跟你报备了!”

“那不行。”他语气里含淡淡的调侃,“在外面闯了祸怎么办?人家上门责难,人我是交还是不交?”

他语气还挺苦恼的,一双含笑的眸子侧过来望她。

阳光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里头进,明晃晃地在他脸上摇曳。

许栀始知什么叫风华绝代,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一定是捕捉到她失态的样子了,笑意加深,许栀硬生生收回目光,佯装去看角落里的一株仙人掌。

“啪”一声,台灯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诧异地回头,听得他一本正经地说:“调亮些,方便你看。”

许栀被他取笑得连台阶都没地儿下了:“混蛋!”

“知知,你除了会骂卑鄙、无耻、混蛋,还会骂什么?”

许栀玩不过他,就是这份稳坐钓鱼台不疾不徐调侃她的劲儿,她自问也是望尘莫及。

“出去了。”她回房间提了自己的坤包。

“去哪儿?”

“去约会!”她在门口换鞋子了。

“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许栀气馁地垮下脸。

其实她那天真没打算约段宏的,两人只是在超级市场偶遇,他见她推车里一堆东西就接过来替她推了。

两人随便聊着工作的事儿,段宏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去高翻局呢,你的翻译水平多好,我上学时要是有你这水平,这么多才多艺我也不用继承家业。

“你这话很像凡尔赛。”许栀无力吐槽。

他哈哈一笑。

“而且没正式编制,进去也是个雇员。”许栀又说。

“可以先试试,再说你……”

许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对面的扶梯上,一道熟悉身影徐徐而下。

他身边一位温婉知性的女士,挽着法国髻,鬓边斜插一支木簪,一字领的毛衣露出肩颈,肩颈线极美,正侧头跟他说笑。

费南舟挺淡的,惯常的那副温淡有礼的表情,表示他和此人不熟。

但是,他们这类人不少人都是和这样“不熟”的人相亲,然后步入婚姻殿堂,相濡以沫后半生。

许栀那一刻似乎能看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而她,算是他人生轨迹里的污点和越轨。

她忽然就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原谅的罪人。

尤其是每次去见姚雁兰,听着她关心自己的那些话,更觉得自己卑鄙又卑劣,只贪图那一响贪欢。

其实她更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被姚雁兰知道。

她不敢面对她或错愕或失望的眼神。

可她实在太贪心了,她舍不得他,既要又想要。

“那不是商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她回国了,家里正张罗着给她相亲呢。”段宏的语气里蛮八卦的,“她竟然会和费南舟相亲?两个闷葫芦,这凑一起倒有意思。”

许栀在心里默默道,他才不是闷葫芦。

他只是看人下菜碟,不想深交的时候用淡漠有礼的面具劝退其他人。

既不落自己身份,也舍去多余扯皮,保全了彼此脸面。

费南舟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商夏是个温柔的人,知书达理,说话婉约,是父母眼中理想的伴侣。可惜,并不是他心目中的人。

像这样的人,打发完一个还有无数个,症结还是在他自己。

他忽然就觉得非常疲惫,有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抬头时,正好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视。

许栀身边也站着一个男孩子,模样很眼熟。

费南舟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他是见过的。

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似乎是有些失落,但过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好像没有看到他和商夏。

那天下午阴沉沉的,费南舟难得睡了个午觉,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干,醒来时仍是头疼欲裂。

他在床头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上面没有许栀的只言片语,连询问一句“你是在相亲吗”都没有。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输入了一行又删掉了,退出来,唇边有一丝嘲讽的笑。

解释什么?

哦,我在相亲,你也在相亲,我们真是有默契?

心照不宣的不健康关系,摊开了讲,是嫌彼此不够难堪,崩得不够快吗?

窗外雨丝飘零,打湿了透明的玻璃,冷意似乎顺着夜色随风潜入室内。

他攥着手机,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终于在第一道惊雷落下时脸色阴沉地将手机砸到了墙上。

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宣泄,费南舟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控制,有些局面纵使是他也无力挽回-

年前的最后一天,费南舟回了趟老家。

跨进院门时,他的脚步就停了。门口的警卫换了,虽是便衣,身形气度到底和一般的保镖不一样,见了他,立正行礼。

费南舟冷淡颔首,在胡祁山的指引下径直进门。

可迈出两步就又停下,抬头望去。

楼梯口,书房的门打开了,一身便装的费璞存站在台阶上,和他遥遥相望。

“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费璞存将他打量了一番,开口。

费南舟没有搭腔。

费璞存缓步下了楼梯,不刻两人就在廊道里狭路相逢,他的眸光犀利湛亮,有久经宦海的迫人威势,也有洞察一切的敏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费南舟却好似没有看到,不疾不徐地说:“费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该远迎才是。只是,这老宅子您日后还是不要来了,故人已逝,让她瞧见您难保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胡祁山头皮发麻,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费璞存的脸色。

费璞存倒是挺镇定,只徐徐一笑,越过他在餐桌边抻了张椅子坐了,给自己倒一杯茶:“你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你母亲。但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和眼界,就算我不跟她离婚日后也难以自处。一个人是很难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的,那对她而言,才是煎熬。我赡养她余生,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安度过,不卷入这场权斗旋涡,做错了吗?”

“是吗?”费南舟抬眸望定他,眉宇间浮一丝笑意,“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已经不足以匹配青云直上的你,你需要寻得更强的助力吗?她的性格也没有办法为你斡旋,是一枚弃子,丢弃才是明智之举?”

“她那样单纯的人,不适合这个圈子,且那时我自己也朝不保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和她分开何尝不是在保护她?”费璞存看向他,“南舟,不管你信不信,你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你母亲意外过世,我很遗憾,但这并非我本意。”

“倒是你,这么多年装聋作哑,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费璞存喝一口茶,道。

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费南舟也没打算瞒他,颇为讽刺地说:“你何须问我?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他不过问,是懒得管,觉得他自己能够处理好。

“你摆了你陈叔周叔一道,甚至不顾我的颜面也要脱离华瑞,为的是什么?我当初将这几个叔伯派给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大展宏图,如今你却视为监视。你真的有把握在重组后入驻中信高层,继续掌控中信的话语权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基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费璞存说。

费南舟略嘲讽地笑道:“彼此彼此。”

费璞存也笑,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未来的妻子,我未来的儿媳妇,她可以家世不显、品貌一般,但绝对不能败坏门风,让祖先蒙羞。”

费南舟没说话,胸腔急剧起伏:“败坏门风?是影响你的名声吧?”

“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耐心告罄,转身上了楼。

费南舟没有等他上楼,而是在他上楼之前,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胡祁山脸色变了变,去看费南舟,迟疑着又抬头请示。

“让他走!”费璞存隐有薄怒。

“可是,外面在下雨……”

“那更好,把脑子里的水冲冲干净,他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许栀和段宏去了昌平滑雪,回来后已经是除夕前一天了。

“走了走了。”她开心地冲他挥手。

他也挥挥手,头也没回,示意她别送了。

在雪场的时候她挺开心的,她不怎么会滑雪,磕磕绊绊又不停摔跤,但又有一种莽撞的冲劲,感觉体内好似有什么被激活了。

那一刻,什么都不用去想,仰头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的浊气好似被清空了。

可安静下来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回头再看,热闹还是别人的,那些嬉笑声离她越来越远,像在看纪录片一样不真实。

许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费南舟站在门口。

许栀怔住,钥匙在手里攥紧:“……你没有回家过年吗?”

他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然后才说:“回过了。”

他接过了她手里的礼品袋和包包,没有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

许栀也没有提,两人似乎无形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进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也站在那边,过了会儿说:“先去洗澡吧。”

她轻轻地乖巧地“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浴室。

费南舟望着她纤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也感觉到了,她好像在自己的生命里逐渐消失,融雪那样,被太阳缓缓消融。

他不愿去回想她明媚的笑容,隐藏在笑意下的落寞-

许栀这个澡冲洗了很久,久到费南舟后来都来敲门了。

一开始他只是站在门外唤她一声,她没有听到,后来他急迫地敲了两下,她如梦惊醒,关掉淋浴说:“很快就好了。”

外面又安静下来。

许栀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渐渐的都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还是那副窈窕白皙的身体,曼妙有致,风姿楚楚,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她机械地重复着擦着头发的动作,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委曲求全,患得患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不到最后一刻仍然贪恋着那一抹温存。

冷风顺着百叶窗灌进浴室,她打了个喷嚏,恍然意识过来自己忘记关窗了。

她穿上衣服过去将窗关上,这才走出浴室。

廊道里黑魆魆的,没有亮灯,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廊道是有两部台阶的,意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脚踝处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知知!”费南舟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了一下她的脚踝。

他手一触及她就嘶了一声,他不敢再乱动了,将她轻轻抱到沙发里,回头去找医药箱。

他高大的背影佝偻着,许栀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像找的不是医药箱,而是什么重要之极的东西。

等他终于翻到了医药箱,他脸上又不自禁露出笑意,不同于平日或狂妄、或冷静、或阴险腹黑的任何一副模样,只是很单纯的一种喜悦,从他眉宇间透出。

却如冰锥一样扎入她的心脏,她讷讷的说不出任何话。

他是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上完药,两人在昏暗里对视,有那么会儿都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他先笑了一下,问她这个年想怎么过。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会儿:“逛超市、包点儿饺子。”

“好。”他那样的表情,让她觉得不管她那时候提出任何无礼的要求他都会应下。

何必呢?他不需要这样委曲求全的。

她胸腔里涩涩的,嘴里尝到咸涩的液体,原来是眼泪落下来了。

他的笑容收了,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张开双臂将她抱到了怀里。

这个怀抱却让她感觉很窒息,承受了她心中不能承受之重。

第32章

超市里没有什么人,因为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置办年货——除了他们两个二百五。

尽管张灯结彩还播放着好运来,到处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许栀还是感觉到了孤冷凄清,红彤彤的彩带仿佛乡下媒婆涂脸的腮红。

滑稽、不合时宜。

“玉米要吗?”费南舟的视线从货架上收回,手里的推车停下,回头问她。

许栀凑过去看了下标价:“不要了吧……我怎么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便宜些。上面写着打折,结果还故意调高了价格!好黑啊!”

“商场的一贯套路。不过来都来了,该被宰还是得被宰。”他笑着说。

许栀说:“我们可以换一家。”

他有点好笑,反问她:“油费不用钱?”

许栀被噎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还以为他不会搭理她呢,谁知他声音轻柔地说:“好,换一家。”

她心里震了一下,忙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别了,我们可以买没涨价的东西,也不是非要玉米呀。”

他浅浅一笑,点了一下头。

许栀每次逛超市前都觉得没什么好买的,但真的步入超市,很快推车里就会堆得满满当当。

无一例外,次次如此。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啊,害你推这么重的车。”她歉疚地说。

“胡说什么呢?跟我这么见外?”他本来想下意识的又摸一下她的脑袋,手都举起来又放下了。

许栀不解地看他。

他自己先自我嘲解地笑了一下:“习惯了,改不了。”

她抿着唇,过一会儿主动把脑袋凑过去:“实在想拍你就拍吧。”

“算了!”他哭笑不得。

结账的时候,许栀又偷偷从架子上顺了包口香糖丢进去。

“你平时也不吃这个啊。”费南舟瞥道,诧异道。

“这个口味没见过,想试试。”

费南舟不说什么了,她就是看到什么都想买。

回到住处后,许栀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没用的烤涮一体的火锅盘,开心地说:“找到了!”

费南舟蹲到她身边看了会儿:“你要在这儿——吃火锅?”

他指了指屋子。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在屋子里涮这屋子就没法住了。

她垮下脸,很是失望:“买了这么多食材呢……”

“笨,我们可以去露台上涮。”

她只高兴了两秒,又担忧起来:“……会不会被物业找……”

费南舟都笑了:“不会,在屋子里涮味道大,在外面哪有这么大味道?”

火锅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费南舟又打电话叫来了谢成安和周奕扬,还有周奕扬的老婆。

“年夜饭都不吃,过来陪你。是不是好兄弟?!”谢成安一进门就踢掉了鞋,把外套甩玄关桌上了。

“这是知知的屋子,不是我的,你别像鬼子进村一样行吗?”费南舟给他们倒了茶,人手分一杯。

谢成安忙对许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了。”

周奕扬和他老婆都是知识分子,说话都很文明,不像谢成安那样肆意。

当然,许是和她不熟的缘故。

在客厅围坐了会儿他们就去阳台上涮锅,周奕扬无意间问起费南舟的工作规划。

他想了想说:“等上面的调令下来再说,重组后我占几成股还未知,有一部分也要被接收。”

“那些老古董都愿意?”周奕扬停了筷子,拧眉,从一方诸侯变成小股东,权利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多,谁干?虽然版图扩大,能否掌控手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未可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被新来的竞争对手给掀翻。

他是求稳的人,当初就不赞同费南舟如此冒险的决定。

但这人一意孤行,有自己的规划,他也无可奈何。作为朋友,除了关心和帮助也没什么可以替他分忧的。

“怎么可能?闹腾着呢。”费南舟讥讽一笑,“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也是,大势所趋。”周奕扬道。

“别聊这些了,肉都滚开了,再不吃老了。”周奕扬的妻子梁溪笑着招呼他们。

她是位高级翻译,在国内一家翻译类的国企工作,是中上层领导。最近公司并购了一家对外翻译的子公司,忙着接收人员和业务调整,她蛮忙的,难得出来一趟。

梁溪很好相处,温柔又健谈,对许栀挺关照。

听说她想换工作还介绍她去他们公司,说因为业务调整有新的岗位空着,可以举荐她。

许栀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还在观望思考,择优入职,所以委婉拒了。

但其实,这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梁溪也不勉强,笑着转而聊起上学时的事儿。

“你是A大的啊?了不起,高材生啊。”她挺惊讶的,“你比奕扬的成绩都好。”

目光瞟到谢成安,抿嘴笑了,说:“成安就……不提也罢。”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揭我老底是吧?就你们都是学霸我是学渣行了吧?”

餐桌上哄笑声一片。

后来他们提出要去滑雪,许栀拒绝了:“难得过年,我想在家里休息两天。”

“你这说法倒是新奇,正常人逢年过节不是都喜欢往外跑?”谢成安拆她的台。

许栀白了他一眼:“我乐意。”

谢成安耸耸肩。

“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费南舟委婉拒绝,将他们送到门外。

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两人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跳,应急感应灯这时熄了,视野里顿时一片黑暗。

许栀连忙要去按,费南舟先了她一步:“我来吧。”

昏黄的灯再次短暂亮起。

但是谁都知道,很快就会再次熄灭。

两人都沉默地站在那边,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电梯终于到了,但谁也没有进去。

许栀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他:“要不出门散散步?刚才我吃了好多。”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小肚子。

费南舟宠溺地笑了笑:“好。”

暮色四合,他们沿着小区的道路缓缓行走在树影下,偶尔有风吹过,刮起沙沙的枝叶摩挲声。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不明显。

分明还是熟悉的那条小路,又感觉无比陌生。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楼下,许栀停下步子,茫然地抬头。

楼上房间的灯亮着,她这才响起他们刚刚出门前她忘记关灯了。

“下次应该装定时关闭的。”费南舟跟她说笑。

许栀也笑了一下,心里却很空荡。

其实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想,该什么时候走,该去哪儿。

可就在昨天,她拿到了HU在法那边的offer了。

也许这是命运给她的答案,在这个将断未断的时刻。

只是一直都不敢跟他说。

思绪乱糟糟的,又回到那日看见他和商夏相亲的场景,那是他生命里日后可能的另一半。

那是现实。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其实那天回去后也想要问他,但到嘴的话很快又咽了下去。

其实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只是那之前都是模糊的,那一天,突如其来地在她面前具象化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终有一天,她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她又会成为一个人,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沈琮为了复仇放弃了她,段宏喜欢她但并非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周春芳关心她但她永远也不会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她永远都不会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这就像一个魔咒,多年来逃脱不了。

一次次地期待又一次次地失望。

当然,这段感情也有另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与家里决裂、和父母闹翻,被千夫所指名誉扫地成为过街老鼠……

那更是她不想看到、害怕看到的。

尤其是他在这个事业前路未卜的当口。

他破釜沉舟放弃了华瑞,日后如何还未可知。

哪种结果她都无法忍受,她只能做一只飞往远方的信鸽。

也许,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她好像错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许栀抬头时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她,眼眸黑而沉,就像这头顶化不开的夜色。

也是那一刻,许栀明白了。

其实他一直都将她这些日子的改变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决定了?”半晌,费南舟开口。

天色太暗了,树影婆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他似是冷漠的,但似乎又是落寞的。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看了,有那么会儿她是说不出话来的,觉得自己很卑劣,但后来还是开口了:“嗯,我打算出国。”

他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也和平常一样:“做什么工作?”

“老样子,不过大概率是管理岗位,老板是我的老同学。虽然是新创企业,很有实力。”说完她就不吭声了,像是犯了错在等待他宣判的小孩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边。

他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深得无法窥测,半晌,却突兀地笑了一下:“你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许栀却笑不出来:“到了那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签证办了吗?”

“已经办了,还在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费南舟没再开口,脸色好像麻木一样平静。他杵在那边半晌都没有动,直到有人散步经过,他将她拉到了一边,让别人先过。

两道人影和他们擦肩而过,短暂的喧嚣后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风声似乎都在耳边淡了,变成一种遥远而空旷的回音。

费南舟这时才说:“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

许栀说不出话,喉咙在那一刻好像被堵住了。

她沉默地垂着头,盯着脚下两道纠缠的影子,有种无力辩驳的仓皇。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后面的话——

他说:“如果我挽留你呢?”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她搁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老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他讥诮地笑了笑:“是我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她声音嘶哑,但此刻除了这一句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

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软弱娇嫩,脆生生的悦耳,听在他耳中却无比刺耳。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现在前路未卜吗?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她摇摇头,停顿了会儿又轻声说,“不是因为这个。”

以他的能力和胆魄,去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无非换个地儿。

哪怕从头再来,他也从来不惧。

他有不断进取的决心,也有不惧一切的勇气。

“那是因为什么?”他又问,三十二年来,从未如此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也许,他要的也不是答案,他只是寄希望于在无数次的追问中,唤醒她的不舍、不忍、纠结与情感。

可他终究是失望。

“你一定要这样刨根究底吗?”许栀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不这样的。”

许栀忽然说不出话,嘴唇翕动,话未出口已经被他冷冷打断:“别再说对不起。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栀的喉咙里酸涩着,没有办法反驳。

半晌,她轻声说:“也许我们都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这段感情值不值得。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不管是对你以后的发展还是人生规划。而我……其实我时常在想,我对你是不是有些过于病态的依赖,你从小就对我好,我习惯了,不愿意放手也害怕失去,我们从小就亲密无间……但其实,这并不是一种健康的关系,而我,只是误以为把这种感觉当成了爱情。”

他没有答,侧脸冷漠又平静。

两个人就这样,在无星无月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站得腿脚都有些麻木了。落叶被风卷起,刮过她的小腿,她才如梦惊醒似的抬起头。

却见他又清浅地笑了笑,说:“既然注定了要走,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招惹我?”

许栀没有办法开口。

昏暗的夜色下,他抬起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很平静,甚至是微笑望着她的,眼中含笑带泪:“你这个感情骗子。”

许栀的身体不自觉地摇晃了几下,强忍着没有流泪。

第33章

又是一个阴天,天光黯淡到仿佛遮了一块幕布。从早晨到正午,雨将落未落,在云层之上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地面上潮湿到仿佛能拧出水来。

费南舟强忍着头疼欲裂的不适,撑起半个身子,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坐了很久,直到胡祁山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安排下来了,但地方有两处,让他自己选,又给他分析了利害。

“喂——南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胡祁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看了下手机确认信号没断,嘀咕了一句什么,费南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到了,好的,谢谢你胡叔。”

胡祁山是个人精,看出了他的反常:“有事儿?”

费南舟笑:“没事儿。”

胡祁山顿了顿,也不多问了:“最近天气变得快,注意身体,有了进展我再联系你。”

“好。”

电话挂了,他又坐了会儿,起身披了件外套,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一早上没吃东西,肚子有些饿,他打开冰箱打算随便煮个什么,结果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提了下唇角,忽觉得讽刺得很。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哥哥长哥哥短,虽然知道他不怎么做饭,东西都买了给他备好,分门别类各个架子上摆得很好,还很细心地贴了冰箱贴,写上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目了然。

如今走了,也不用再装了。

他也是,怎么没了她难道就不能生活自理了?

有什么好失落的?

将冰箱门碰上,他去了趟超市,随便买了点东西。

只是,路过水产区的时候看到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鲜鱼,忽然想起她喜欢吃这种又大又肥的白鱼,要放很多辣椒,他是不能吃辣的,每次都嫌弃这道菜,她还故意塞他嘴里来戏弄他……

她的痕迹遍布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影随形,不用刻意去想,还是阴魂不散。

距离她离开已经一个礼拜,却好像还在昨天。

这种感觉让费南舟很不舒服。

还记得她走那天说她回去就搬走,他冷冷地说她可以多留两天,反正迟早要走,也无所谓多这两天是不?

许栀沉默了会儿说她还是回去就搬吧,尽量不给他造成困扰。

都要分开了再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女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看着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其实比谁都心狠。

费南舟无声地哂笑了一声。

他下午有个会议,回去时,沈谦的电话正好过来。

一手用指纹解锁,他一手接起电话:“喂。”

沈谦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问他下午的会议要不要继续。

“你是脑子秀逗了吗?好好的会议,为什么不开?”他的冷嘲热讽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沈谦却很沉默,好似没听到。

费南舟也冷着脸,敛了神色,让他有话直说。

沈谦这才迟疑地开口,委婉地提起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先休息两天。

“我好得很,能有什么问题?下午的会议继续。”他推进门,已经干净利落地挂断他的电话。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空荡荡的,因为家具不多而显得格外空旷。

他站在门口往里望去,以前从没觉得三百多平的屋子有什么大的,如今却莫名有了这样一种感受。

尤其是长弧形的那条廊道,整面的落地玻璃,站在那儿朝下望去,脚下的车辆小得如同排列齐整的火柴盒,连高速的行驶都变得蠕动般缓慢。

许栀时常喜欢光着脚站在那边朝下面望去,可又害怕地不敢直接看,喜欢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胸口时不时朝下偷看一眼,说这儿好高啊。

就这么个人,矫情、拿乔……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站了会儿,去浴室准备冲个澡,无意间瞥见盥洗台上的一瓶乳白色洗面奶,目光顿了下。

是她的,不过没有和其他东西一起带走,许是忘拿了。

他随手拾起打算扔到垃圾桶,又停了,搁回盥洗台上,觉得没必要跟瓶洗面奶过不去。

洗好澡后,费南舟去衣帽间换了件较正式些的西装,对着镜子打领带。

一开始选了条暗紫色的,觉得不是特别庄重,又拉开了抽屉。

结果发现里面一整排不是酒红色就是紫色条纹、蓝色条纹之类的鲜亮颜色。

这些都是她给他挑的,说衬他,蛮横地把他之前的领带都收拾出去扔到了最角落的抽屉里。

任性、刁蛮、不讲道理,偏偏他还受用得很,简直是昏了头了。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病。

他把几个抽屉的领带都翻出来扔进了衣篓,吩咐保洁过来收拾-

下午的会议只是普通例会,没人想到费南舟会出席。虽然他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坐在后排淡漠听着,会议厅的气氛还是很诡异。

结束后,费南舟回到了办公室。

约莫过了几分钟,沈谦过来敲他的门。

“请进。”

沈谦这才推门而入,翻着手里的文件,看他一眼,措辞比平日要谨慎:“这是CDC那边传过来的,关于收购Y企的流程。”

费南舟抬手接过,翻了会儿,只用钢笔在其中两个地方圈划了一下递还给他,告诉他这两个地方的数据不对,超出先期预算了,找机会再和他们谈一谈。

“那边的意思是这个数不太可能拿得下,Y企虽然经营不善,科技水平还是走在行业前列的,下面挂着的那几个专利在同类竞品里遥遥领先,且市场占有率也不差。要是迟了,被别的企业收购……”

“这个价格,市场上谁吃得下?我不当这个冤大头。而且,CDC最近在拓宽这个领域,我们已经有了B项目,他们比我们急。”

“我知道了,我会让姚平再和他们谈,争取把预算压下来。”沈谦说完,还看着他,在原地没走。

费南舟将钢笔拧上,迎接他的目光:“还有事?”

沈谦:“……你没事儿吧?”

费南舟:“我能有什么事儿?”

沈谦又看了他会儿,欲言又止:“算了,当我没说。”

他要走,费南舟又喊住他:“你给我站住。”

沈谦只好回头。

费南舟神色冷漠:“你什么意思?”

沈谦:“没什么意思。”

费南舟:“把话给我说明白。”

沈谦抬头望定他,在他凌厉的逼视中只好坦言:“你是不是有心事?”

费南舟嗤笑,松了松领带离了座:“我能有什么心事?”

沈谦想说许栀,话到嘴边又不敢真的开口,只好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

费南舟无声地冷笑了一声,摘下外套越过他出了门。

沈谦不敢再去触霉头,连忙跟上给他汇报。

两人一道下扶梯,沈谦将他明日的行程简单理了一下,询问他的意思。

能推的都推了,说给他听的自然是不太好推或者是有极高价值的。

费南舟略思忖了一下:“万松那个项目算了,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帮我推了,明天我去江州。”

“好,我给您安排飞机。”

“这边的工作也早点交接好。”费南舟又道。

沈谦听出了弦外之音:“调令下来了?”

费南舟目不斜视:“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沈谦懂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江州这地方,费南舟以前来过一次,是和陆宴沉。

那会儿还是个一般的三线城市,如今倒是建设得挺好,地标建筑也改换了模样。

立交桥上车水马路,红绿灯变幻得迷乱人眼。

“费先生,您以前没来过江州吧?我们江州的旅游业还是很发达的,风景也不错,那边有个湿地公园……”合作公司派来的是个副总,叫刘明,一路上殷勤备至,不断跟他介绍着江州的风土人情,又是要带他去逛街,又是要请他去品尝一下这边的土特产,弄得他哭笑不得。

“土特产倒是可以尝尝,逛街就免了。”费南舟笑着婉拒。

“也是,费先生舟车劳顿的,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您下午就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刘明忙调转口风,让司机往酒店开。

到了酒店费南舟又拒绝了他非要送他上楼的提议,说:“回见。”

刘明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出他心情不佳,不敢再叨扰:“那您好好休息。”

又非要将两箱子土特产塞给他,费南舟无奈,只好让沈谦收下。

等人一走,费南舟说:“你拿回去吃吧。”

沈谦打开看了看,是什么酥饼什么的:“真不要?土特产。”

费南舟努力压住抽搐的嘴角:“我不吃这种高油高甜的。”

沈谦笑了笑,欣然收下,打算捎回去给他家里人吃。

费南舟住的是顶层的总统套房,三百多平的大平层,门开那一刻有些空旷。

生活管家尽心地替他讲解屋内各项设施的用处,听得他脑壳疼。

费南舟随口打发掉人,反手将门关上。

世界里终于安静下来。

他本来是想看一看关于科技基地建设的资料,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后来也不再勉强。

脱了外套随手挂到衣帽区,他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叫了客房服务。

不多时,生活管家送来了香槟和草莓。

费南舟自斟自饮了会儿,有些微醺的时候翻开了朋友圈。

这就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其实那会儿他也没想什么,没想到什么人。

可在这个夜深人静有些醉意的时候,下意识就怎么做了。

他的朋友很多,但私人账号上没几个熟人。

翻开的这个账号恰巧是最隐秘的那个账号,上面只有零星几个人。

朋友圈的最新动态基本都被谢成安刷屏,不是各种派对聚会就是赛车、潜水之类的运动,呼朋唤友洋洋洒洒,光看那齐整的九宫格照片都觉得喧嚣吵闹。

费南舟皱着眉往下滑,后来没了耐心,退出去精准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

许栀的头像是她的自拍,不过不是脸,拍的是后背。

半角莹润漂亮的肩头,在日光下雪白一片,一字肩毛衣一直滑到肩下。

纤细洁白的手搭在肩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她平常不怎么涂,为了拍照才涂的。

别说,还挺诱惑。

至少费南舟这样的直男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这人小心思多又臭美,以前出差时大半夜的还穿性感内衣打视频电话给他。

他是瞎了眼,那会儿才会觉得她清纯。

许栀的朋友圈很干净,最新的动态还是五天前。

地址显示是在中关村那边。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她和朋友的合照,一张是盛了两杯咖啡的餐桌。

她身旁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他见过一次,不过名字忘了,好像是个什么小明星。

费南舟眸光微闪,将照片保存后打了个电话给沈谦。

“沈谦,替我查一个人。”他圈出了她旁边那个女孩,将照片发送过去。

第35章

搬出来后,许栀暂时住到了沐瑶那边。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什么关系?”沐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想绝交?”

许栀双手抱拳,作揖道歉:“是我狭隘了。”

沐瑶现在住的地方在中关村往东那边的一处老小区,条件尚可,出行也方便,就是小区治安一般般,外来车辆都不限制。

许栀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她,说她一直住这儿会不会不安全。

沐瑶递给她一个无语的表情,报出了这边每年的物业费。

许栀顿时闭上嘴巴。

好吧,是她之前住的那地方的十分之一。

许栀这才意识到她太过依赖费南舟了,将他对自己的好都视作理所当然。

钱财对于他来说只是身外物,他从来不计较这些。

但是实际上他不需要对她有什么歉疚,也不需要担负她的生活。

都是命运弄人。

许栀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到了和他的聊天框。

最近的聊天还是一个礼拜之前,两人好好地在讨论这个年要怎么过,句末还有她留下的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

乍然看到,心脏好像抽搐了一下,她不自觉又想起那日分别时他冷然的表情。

好像有一道冰锥刺入了她心里。

许栀感觉很难受,有点不敢去面对,但她也不可能回头。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人总不可能什么都要。

等签证的时候,她挨个拜访了过去的一些旧友,依次跟他们道别,也算是全了情谊。

“真的要走?”很多人听到后都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其中段宏的反应最大。

“想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就算闯不出什么名堂,也不虚此生。”彼时她捧着一杯奶茶,跟他一道坐在玻璃房内,仰头望向窗外碧蓝的天空。

段宏老半晌没说话,觉得她明亮的眼睛里有些伤感。

也有憧憬和向往,复杂到让人唏嘘。

她本就是精致到极致的长相,白皙窈窕,每一寸都像是白玉做的,笑起来时很甜美,不笑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到怀里揉一揉安慰一番。

向来健谈的他说不出什么,斟酌来斟酌去,只留下一句:“祝你好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用手里的咖啡杯跟她碰了一下,郑重地说,“栀栀,很高兴认识你。你不知道,跟你相处真的很快乐、很舒服,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栀觉得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说这种话有点搞笑,也没当回事:“你跟每一任分手时是不是都这么说?”

段宏哭笑不得,一脸挫败。

看来他在她这儿是没什么信誉了。

分手后还能做朋友,无非是因为她本身就对他的感情不深。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千言万语挤压在心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作为朋友,唯有祝福二字。

出门时,天色有些阴沉,好像一会儿就要下雨。

“我送你吧。”段宏说。

“好,你送我到华瑞科技那边好了。”早上有个同事打电话给她,问她一个项目的具体数据。

那项目之前是她负责的,她知道得最清楚。左右也没什么事,她就答应过去一趟,帮忙把问题给解决了。

果然路上就开始下雨了,车开到华瑞楼下,滂沱大雨密集地溅起片片水花。

门口没什么车位,段宏停得远。

“你等一下,我去前面买把伞再过来接你。”他就要出门。

“算了吧,我跑过去好了。”许栀笑着说,“哪里就这么矫情了?”

可一推开车门就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段宏忙脱下外套给她遮在头顶,拽着她不由分说朝不远处的大门口奔去。

脚踩在水坑里溅起了无数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终于跑到门口的檐下,许栀擦了擦湿透的发丝,看他一眼,发现他也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忍不住笑出来。

“还笑?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从她手里拽过自己的外套,“快进去吧,外面这么冷。”

“谢谢你了。”许栀边走边回头跟他摆手道别。

一回头,笑容就僵硬住了。

好在这一行人里不止费南舟,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对他礼貌一笑:“费先生。”

费南舟看着她,目光平静且幽深,好似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里面涌动。

许栀是个安全感不太足的人,被这样望着难保心虚气短,忙移开目光,避免和他长久对视着。

电梯到了,她又往旁边站了站,让他们一行人先进去。

进去后,她垂着头乖巧地缩在角落里,盯着不断往上变幻的数字。

中间不断有人出去,电梯里渐渐空旷起来。

她站久了,目光瞥向头顶模糊的反光壁,这才吃惊地发现其实电梯里只有她和费南舟了。

许栀屏住呼吸,更加乖巧。

数字跳动的频率却好像变得缓慢了,电梯里的空气也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迫走。

她觉得呼吸滞塞,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不舒服吗?”费南舟忽然开口问她。

语气倒是稀松平常。

许栀惊觉自己这么不注意,难道还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连忙收拾好表情,倔强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怎么满头大汗的?”他语气依旧很淡,好像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关系。

许栀回答时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有多想的:“没有啊,那是刚才在外面被雨淋的。”

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干嘛这么听话?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上去既丢人又狗腿。

现在她又不是华瑞的员工,没必要的。

许栀闭上嘴巴不想开口了。

反正她也说不过他。

终于到了,她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一溜烟就在他视野里消失了。

费南舟没什么表情,抬手摁上电梯门。

许栀跑到拐角处时,不知怎么又回了一下头,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他的面容在冰冷的金属镜面后消失,她只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许栀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怅惘。

她脚步沉重地到了约定的办公室,在对方热情的招待下跟对方交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不容易处理完,她拜别了对方准备离开。谁知天公不作美,到楼下时外面还在下雨。

许栀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吹了凉风。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栀的心弦一下子绷紧。

她没有回头,果然,下一秒听到了费南舟的声音:“没开车过来吗?”

“……车我给你停在御金台那边的车库里了。”她小声说。

似乎是怕来来往往的旁人听见。

费南舟默了那么会儿,许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牵了下唇角,但绝对不是开心的笑意。

“好,挺好的。”

许栀耳根涨红,听出了他平淡话语里的讽刺。

他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刺得她无地自容。

许栀下意识就捏紧了拳头,过一会儿又松开了,抱着自己的背包不吭声了。

费南舟扫她一眼。

她很倔强地并拢着双腿,那只兔子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是个防御的姿势。

天色愈是晦暗,愈衬得她肤色塞雪,纯净到不可思议。

可她并不是寡淡生涩的那一挂,外表看着涩口,剥开后汁水丰沛,是最甜美又不是熟烂彻底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还有些脆,口感绝佳。

也难怪沈琮对她念念不忘,在一起时当宝贝似的供着。

他和许栀刚在一起那会儿,沈琮还找过自己,旁敲侧击地说她脾气不好,希望他多担待点儿。

“去哪儿,我送你吧。”见她似乎打算等雨停,费南舟开口。

许栀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不用了,我打了车。”

“需要这样吗?”费南舟看着她,皱了下眉,努力压住翻涌的情绪。

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冷了。

许栀沉默。

他不明白,她需要多努力才能忘记过去种种,才能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她做不到像他这样把情感收放自如,云淡风轻,与他多相处每一刻,就是在不断挑战她的心理防线。

他的车到了,司机小跑着过来替他撑伞。

在司机讶异的目光里,费南舟抬手接过了伞,撑在她头顶:“上车。”

语气急转直下,已经是命令的口吻。

许栀心里一跳,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隐忍的泪光。

“你上不上?”他冷漠地逼视着她,半点儿不退。

许栀第一次这么直面他强硬、不加转圜的一面,嘴唇都在颤抖。

费南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在聚焦了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之前,许栀扭头小跑着奔过去,也没要他撑伞,拽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费南舟随后上了车。

“砰”一声,车门甩上。

司机在前面认真开车,大气不敢喘。

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腿上,裤脚都是污迹和水,估计是刚才跑的时候溅上的,袜子都湿了。

“开一下暖气。”费南舟说。

“好的。”司机连忙打开了暖气,将温度调到适宜的地方。

“把鞋子和袜子脱了。”费南舟又说。

这次,是对她说的。

许栀咬着唇,一开始没有理他。

“你要我再重复一遍?”他稀奇地看她一眼。

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僵了会儿,低头默默把鞋子和袜子都脱掉,扔在了角落里。

一件西装甩到她膝盖上。

许栀怔了会儿,用他的西装裹住了湿淋淋的腿。

之后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了,除了司机客气地回头询问她地址。

许栀报了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费南舟也坐在另一侧没有跟她说话,直到汽车抵达单元楼下。

许栀茫然停顿的功夫,她手边这一侧的门已经被他从外面打开了。

许栀下意识抬头,撞入他平静漆黑的眼底,受惊似的缩了回来。

他也没催,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似乎是在等她。

司机看着僵持的两人,大气不敢出。

后来她到底是下去了,说了一声“谢谢”。

费南舟不置可否,接过她的包很自然地踏上台阶。

进去前,他抬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门牌号,这才大步跨入。

许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连着几日下雨,漆黑的楼道里有一种潮闷的霉味。

还以为他要冷嘲热讽她两句“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上二楼时抬手按了下应急灯,骤然的光亮让她如被惊到的鸵鸟,下意识绷紧了。

恰在那一刻,他驻足回头看她,本就高大无比的人,站在高她两个台阶的地方更是高大伟岸,只站在那边就给她说不出的压力。

许栀顿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在他的注视下矮了几个头。

这种感觉过去没什么,此刻却让她觉得很羞耻。

她警惕地望着他,自尊心作祟,本能地打开了防御机制。

费南舟却好笑地看着她,轻扯了一下嘴角,是个无语凝噎的弧度:“几楼?”

许栀这才明白他在问她住几楼。

“……11楼。”

“11楼没电梯?”他皱了下眉。

“有,楼上装修呢,这两天老占着拉货。”

费南舟登时无语,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你不会打电话给物业投诉啊?就每天傻呆呆地徒步爬11楼?”

许栀知道他的好意,但这语气真是怎么听怎么不爽:“我又不是业主,我蹭人家的房子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懂吗?”

费南舟瞥她一眼,只有怼他的时候,她小嘴叭叭蛮利索,怎么在外面就被别人这样欺负?这让他能放心她出国吗?

上楼之前他没再说什么,到了门口,手掌摊展到她面前。

许栀还没反应过来。

他挺无奈:“钥匙。”

她连忙掏出钥匙递到他掌心。

指尖刮过他温热粗糙的掌心,心脏如抽搐般悸动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忙抽回手,紧张地杵在那边。

费南舟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沉默地拧开。

门开之后,他往后退了两下,示意她先进去。

许栀本能地乖乖进去了,直到听到门在身后关上,传来清晰的“咔嚓”一声。

——他竟然将门反锁了。

那一刻她心里警铃大作,本能地回头,人往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坚硬的墙壁,心里才得几分安全感。

费南舟的手还搁在门把手上,没有上来。

他平静地收回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也没有进一步逼迫她的意思。

不太长的甬道,一侧被鞋架摆满,逼仄地只够一人通行。

许栀在这头,他在那一头,用那种幽邃安静的目光望着她,隐含探究,好似也隐隐发热,让她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你别紧张,我跟你说两句话。”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平声道。

他看上去挺稳定的,许栀也被这种沉静的气息感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不过,她没完全放松警惕,仍是保持着紧贴墙壁的姿态,问他要跟她说什么。

“不急,我有点口渴,你给我倒杯水好吗?”说罢他越过她径直去了客厅,略提了下裤腿自然落座。

那架势,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似的。

许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厨房给他烧水。

窗外夜色浓重,像是遮了一层轻纱,有些瞧不真切。

楼下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笼罩着昏黄的半干不湿的地面。

正百无聊赖,她忽的感觉有陌生的气息靠近,浑身的毛孔都瞬间收缩起来。

正要回头,一截软腰已经被人熟稔地揽住,就那样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像话,往后陷入他宽阔的怀抱里。

他低头吻她的脖颈,闭上眼,贪婪地吸一口气,微微的低喘声在她耳边回荡,烧得她红了脸。

这个怀抱太突然,他吻得又急,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一会儿才回过伸,伸手推拒,要避开。

他猛地将她翻过来,轻巧地抱上了台阶。

许栀好害怕:“你要干嘛?我们已经分手了!”

厨房里挺窄的,烧水声越来越响,她耳中好像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发抖和色厉内荏,费南舟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忽然也没那么烦闷了。

他抚摸她的脸颊,语气很温柔:“不吵架了好不好?”

许栀一颗心都抖了抖,她最怕他用这种温柔到溺死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根本没办法抵挡的!还不如横眉冷目地训斥她呢。

“没有吵架。”她嗫嚅,强调,“是分手!”

“我没同意,不算。”

他耐心地哄着她:“那不出国可以吗?我查了你要去的那家公司,蛮一般的,你过去对以后的履历也没什么增色。”

“你调查我?!”她简直出离了愤怒。

“是关心。”他好脾气地跟她讲道理,手里轻柔抚摸她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像是在摸一只猫。

许栀生气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她还不了解他吗?他的道貌岸然,他的阴险和狡诈,他的阴晴不定和善变……偏偏她还喜欢这样一个人。

“而且,我选择什么样的公司是我的自由,我有自己的规划,你别用你自己那一套框到我身上。你不是我,你是权贵我是普通人,你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她字正腔圆,没有退缩。

且不管是不是强撑的底气,这份胆色倒是不错。

费南舟也不生气,仍是商量的口吻:“国内那么多好的公司,那么多好的单位,干嘛非要去国外?你考公成绩快出来了,为什么不多等一下?为了躲我,去一个不怎么好的公司,以后不会后悔?”

他循循善诱,“别拿自己的前途来赌。要是不想看到我,我离开就是了。我的调令下来了,有几处地方可以选,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去南京或武汉都行,下调一个级别也行,别为了躲我去国外。你长这么大去过外面吗?异国他乡的,都没有什么朋友,会很孤独的。”

许栀心头巨震,看向他。

昏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仿佛有攫取她灵魂的魔力。

许栀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震颤,意识到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要出事儿了!

她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她不可以留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如果她留在这儿,她终究还是会忍不住走向他。

她的自制力太薄弱了,她完全抵抗不了他。

“费南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害怕什么?”

“我……我怕妈妈知道。”她甩了甩眼泪,伸手胡乱抹掉,“都是我不好,我一开始就应该跟你保持距离的,我错了。”

他沉默着,半晌,颇为嘲讽地勾了下嘴角:“这世上没有回头药可以吃。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丢掉?许栀,你拿我当什么了?”

她浑身颤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肩膀,眼神如刀刃似的,明亮却寒意逼人:“你说,你拿我当什么?消遣的对象?还是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前男友,玩完就分,分了还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起逛街吃饭喝茶聊天?”

许栀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晃动。

原来他看到了,她和段宏在公司门口的互动……

只是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他试图挽回,这些细枝末节不去计较、可以忍耐。

如今谈判破裂,自然也是捡着难听的话来说。

明明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被他说成这样,好像她在养鱼一样。

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对待的,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是她连反驳的话都无力出口。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她。

她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就当我对不起你好了。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我们就这样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说你要调去别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单位什么成分,这种事情曝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对你爸也不好……”她磕磕绊绊的。

他无声地听着,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许栀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后来也说不下去了。

他挑一下眉:“说啊,怎么不继续了?”

他低低一笑,磁性的嗓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许栀,真有你的。”

许栀埋着头不敢抬头,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身体这么不好,如果那时候就知道……”

被他冷声打断:“你的意思是,我妈没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勾引你哥?!现在是睡完就跑,不认账了是吧?”

许栀抿紧嘴唇,不敢吭声。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冷得能结冰:“好,算你狠。但是你别忘了,我费南舟能在北京混到现在,不是只靠一张嘴。既然道理说不明白,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转身,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

许栀无力地靠着橱柜滑倒在地,抱着肩膀呜咽不停。

第35章

谢成安接到沈谦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射击馆,一进去就听到一连串的暴击声,十几米开外的靶子中心几乎被打得冒烟。

他喊“南舟”,费南舟理也不理他,全身浓烈的煞气,仍是倾身压枪的动作,直到这枪匣里的子弹全都打空。

四周变得很安静,沈谦缩在角落里吭都没敢吭一声。

谢成安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沈谦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成安很多年没见他这个样子,顿收起嬉皮笑脸:“……没事儿吧?”

“没事。”费南舟丢了手里的家伙,似笑非笑的,“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他也不多问了:“去吃饭?”

费南舟卸了碗托,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转身:“走。”

路上也没什么话,但见他神色已经恢复,谢成安才笑着说:“听说你的调令下来了,先说一声恭喜。”

“有什么好喜的?”他不是很在意地牵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

谢成安搭住他肩膀:“也是,以你的履历应该可以往上调一个级别,怎么就混到个副职?不过你下调的这个地儿就这个级别,你要留京,待遇和等级就不一样样了,你自己非要去南京。”

“去见见几个老朋友也好。”费南舟微微一笑。

“说来也是,留京的够多了,这么一番重组变动,位置都不够腾的,几个老家伙吵得不可开交,连老脸都不要了,咱不耐烦跟他们勾心斗角抢地儿。以你的能力,只要稍微弄出点儿实绩,回来肯定压他们一头。”

他有自己的打算,谢成安不多说了。

亲兄弟也明算账呢,何况是关乎前途的事儿,费南舟不喜欢别人插手多话。

而且这个换届的当口,京里人事变动频繁,他爸都吊着一根弦,他低调点儿也好。

他的人生规划一直都非常明确,只是,谢成安觉得他并不快乐。

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做人还是要豁达点儿,在谢成安看来只要不是家破人亡都不是事儿。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是朋友邀他去吃饭。

谢成安朗笑着应了,回头:“一起?”

费南舟:“随便。”

谢成安一脸破天荒的表情,挑眉:“某人竟然说随便?”

费南舟失笑:“偶尔也要佛系一点。”

不然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得被人给气死-

这日没什么事,许栀浑浑噩噩睡到中午才起来。

洗漱完毕后,她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有两个。她一一拨了过去,第一个是沐瑶的,说没什么事儿,给她温了牛奶记得喝,第二个电话是段宏打来的,邀她一道吃饭,说还请了不少朋友。

“好啊。”许栀画了个淡妆就去了。

聚会地点在运河上的一栋别墅里。

像这种常年空置租出去、收取高额租金的房子沿河不少,但进了院子许栀才觉得不可思议。

拥有这种豪宅的人,还在乎那点儿租金?

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这屋子眼熟。

因为这房子实在太大,前庭的花卉植物已经换过,她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直到进了一楼大厅才反应过来,这屋子她之前来过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惴惴不安,问段宏:“房主是谁?”

“不清楚,只说是姓费。”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生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人,想要提前先走。

段宏笑着拉着她:“你才刚来啊。”

几个朋友都拉住她,非要她一块儿玩骰子,许栀只好坐下。

段宏这几个朋友都挺豁达,很好说话,三杯酒下去就开始胡天侃地。

许栀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后来她的预感真的成真了。

两人喝多了不知怎么起了口角,斗殴中一人裤袋里掉出包白色的粉末。

包括许栀在内的几人都愣住了。

段宏眼疾手快上前摸起来就塞那人裤袋里,一巴掌扇了上去:“你他妈有病呢?这玩意儿带出来?!想害大家一起蹲局子啊?!”

那人原本也有些害怕,听他这么讲叛逆劲儿上来了,脖子一梗:“吓唬谁呢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除非你出卖我!”

段宏都无语了,气得揪住他衣领子:“你他妈再说?!”

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起来,都不是好脾气,一挥拳头一挂彩火药味顿时上来了。

混乱中听到警笛声,最后一堆人包括许栀一道被逮了进去,挨个去做笔录、尿检。

这还是许栀第一次蹲局子呢,没有害怕和紧张是假的,觉得自己完犊子了。

好在笔录和检查都出来没什么问题,口供也对上了,拘留了两个,其余人都被保释走了。

许栀留在看守所里等着,天快黑的时候,外面有警员来敲门:“许栀,出来一下,有人来接你了。”

过道里很昏暗,许栀出来时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尽头有盏昏黄的老旧路灯,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那边,似乎是等了很久了,臂弯里挽着一件脱下来的长外套,和他身上的西装是同一色系。

许栀停下了步子,没有再往前。

费南舟已经有所觉察地朝这边望来。

“多谢。”他客气地对民警致谢。

“哪里,只是,家里的小朋友以后还是要加强教育,别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玩,免得走了歧途。”民警也挺客气,看出他衣着不俗,气度谈吐不凡。

两相别过,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很漠然的一眼:“走吧。”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瘦了,清削的面孔有些失血,但盯着一个人静看时,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势在里面。

许栀没跟他打招呼,过去拽开车门就上去了。

两人沿途都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在香山脚下停下。

抬头可见浓云蔽日,日暮西下,天边弥漫着大片的火烧云。

费南舟挽着外套,踩着落叶拾级而上。

许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晌,禁不住冷笑出声:“费先生,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什么意思?”他回身看她,脸上亦没什么表情,“有话不妨直说。”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形成。

气氛紧张到不远处的司机都屏住呼吸,根本不敢上前劝诫。

许栀真难以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那不是你的屋子吗?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你,再大费周章推掉一个重要会议过来保释你?”他认命地点着头,继续跨步往上,“真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呐。”

“那不是你的屋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横眉冷对,目光如炬:“我屋子几十栋几百栋都扔给手底下的人打理,什么都要我管,我闲得生花儿啊?!”

许栀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干嘛来保释我?”

“是!我多管闲事了,没人保释你我大老远的跑来犯贱!”他驻足,手指点在胸口,“我犯贱行了吧?”

“我告诉你许栀,我要是想整你们,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边说边跨步往上走,不刻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山坡上。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抹余晖。

许栀冷笑连连,将他上下打量:“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虽然霸道但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费南舟也笑,都懒得解释了,反正在她看来都是狡辩:“行吧,许大小姐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对你可以直说啊,我哪儿说的不对?”许栀失望至极,“之前你故意挖坑坑商修平,我当是商场策略,没想到私事上也这么无所不用其极。”

“商修平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没坑过我?礼尚往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费南舟又笑了笑,逼近她两步,慢悠悠的:“你心里都给我定罪了,还让我解释什么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微微抬着下颌,双手一展,“我就是卑鄙无耻下作,满意了吗?”

许栀血气上涌,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懒得再跟这个家伙多说一句。

费南舟死死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眼底布满血丝。半晌,他猛地将手里外套掼到地上-

许栀回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那么说他。

当时完全是意气上头,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不会那样做,或者说根本没必要。

他这人自视甚高,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他也从来没把段宏当竞争对手过。

之前看见她和段宏在一起也只是一笑置之,顶多冷笑一声,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设这种没什么用的局?

他做事很少意气用事,必然有一个既定的目的要去达成。

把她和段宏关进去几个小时,不痛不痒的这种事儿他不会干,没意义。

许栀在窗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窗外月色凄清,半残的一轮悬挂在黑沉沉的树梢上,那晚,她视野里的天空都是青灰色的。

好几次,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跟他道歉,到底还是作罢。

她又想起了那日去俱乐部时听到的闲话,说者就算无心,也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就彻底一点。

他要恨她就恨她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适应力很强,做什么都能快速上手,她相信自己到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对大家都好。

许栀深吸一口气,抱着抱枕终于闭上了眼睛。

最近压力太大,心里又烦,睡觉都要靠吃安眠药。

这日本来也想吞一片,手都摸上瓶子了,忽然想起费南舟说不许她吃安眠药,咬咬牙又忍住了。

夜色逐渐深沉,她在不断的数绵羊中,终于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两个礼拜后,许栀的签证也下来了。

一切顺利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