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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香山 李暮夕 24801 字 3个月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这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她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两件新衣服。

北京春季气温还不稳定,乍暖还寒,前两天刚刚回温这日又好似到了凛冬。

许栀穿过街道,快步朝对面的另一家商场而去。

到了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迎面一辆京A8的宾利经过,她心里一悸,本能地站直了。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车牌相似罢了。

许栀又松懈下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惊弓之鸟似的。

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以他的高傲自持,被她接二连三地下面子,不找她麻烦都算是有涵养的了。

许栀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矫情,他步步紧逼的时候觉得害怕,他不搭理她她又觉得失落。确实是要快点出国,她太留恋这个男人了。

礼拜天她去戒台寺上了一次香,结果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那香一断断三根。

迷信的许栀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做了亏心事,她请大师给她占了两卦。大师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要香油钱,还说心诚则灵。

许栀瞅着他腹诽,原来给香油钱就叫心城啊。

她劈手夺过自己的签说自己平日积德行善,相信老天爷不会跟她过不去的,转身就走。但路上到底还是惴惴,又在山脚下偷偷买了两个辟邪香包来驱邪,打算回去后挂到床头。

到了四月初,北京的气温终于稳定了些。

许栀敢穿着春装出门了。

距离她出国的日子又近了,日历一页页撕下,她的心情五味杂陈,由一开始的彷徨、不舍逐渐转为平静和从容,坦然面对。

费南舟呢?他在做什么?

据说中信重组完毕,他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不知算下放还是积累履历,他搞经济特在行,不像某些人只会喊口号,下去个两年回来想必更声势显赫。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担心谁也别担心他。

过两年他就不记得她了,也许两年都不用,很快就能抽离出来。

不谈他这人向来以工作为重,感情在日常中的占比很小,他还缺女人吗?

费南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前任,她问也不说,只模棱两可地说两句。在他看来,过去的都是过去式,不值得留恋,既然决定要结束一段感情,就没有回头去看的道理。

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类似这样连占他回忆都嫌多余的存在。

许栀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越想越感伤,去街角买了一杯奶茶给自己。

她在“全糖会胖”、“偶尔一次没关系”之间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咬咬牙,给自己点了一杯全糖的珍珠奶茶。

奶茶真的很甜,捧着啜吸一大口,一直甜到心坎里。

只是,太甜了舌头都是麻木的,她好像已经辨别不了甜的味道。

第35章

出国之前,许栀又去看了一次姚雁兰。

她最近身体大好,也不准备住病房了,打算过两天就搬回去。

许栀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买了一篮子樱桃,还带了自己绣的一副十字绣给她。

姚雁兰喜不自胜,说她以前也学过,就是没耐心绣这个。

“你喜欢我从国外寄回来给你。”许栀甜甜一笑。

“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啊?”姚雁兰挺舍不得她的,还想再劝两句。

许栀压住心里的酸涩,笑道:“工作有变动。”

快中午了,姚雁兰留她吃饭:“南舟去看望卢院长了,一会儿就过来,让他带你去吃吧,我就不去了。”

许栀心里一惊,刚要拒绝,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进。

费南舟手里拎着个纸袋,另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

目光对视,许栀先撤开目光。

“南舟?”姚雁兰笑着招呼他,“你带知知去吃饭吧。”

“一起吧妈妈。”许栀开口。

“不了,我还约了李太太,你跟你哥哥去吧。”姚雁兰笑着说,又叮嘱费南舟要好好照顾她。

费南舟笑着应承下来。

两人走出病房,许栀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

特护病房区没什么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置的,走廊里安安静静,连护工都不见。

许栀盯着脚下自己模糊的身影,不可避免也注意到他的,又别开目光去看冰冷坚硬的墙壁。

此处没有灯光,砖墙冷硬惨白,如黑暗里的礁石一般。

许栀从来没有觉得这条通道这么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底。

“想吃什么?”后来还是费南舟问她。

他语气挺平和,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日的争执和龃龉。

只是,冷淡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许栀低头勉强地笑了下,机械到像是在扯动肌肉。

她本想说随便,但想到他不喜欢她说“随便”两个字,想了想说:“中餐吧。”

费南舟说他知道附近有一家中餐馆还不错,上海菜做的很地道,她应该会喜欢,许栀说好。

车开到东三环,司机在外面替他们开车。

下了地,许栀抬头看一眼,这是座荫蔽在胡同深处的院落,门口有一棵槐树,树干非常粗,看得出有些年岁了。

门口铺满焦黄的落叶,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低头清扫着。

“劳驾。”司机替他们开道,将人隔开,回头请费南舟和许栀过去。

许栀低着头和费南舟并肩走进去,庭院幽深,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树叶在她脚底被碾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嘎吱嘎吱,在她耳中有些心惊。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笑着抬起头先道了一声歉。

费南舟问她为什么道歉。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盯着她的眼睛。

许栀被他这一句平静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她本想含糊过去,谁知他这样较真。

这心照不宣的缓和关系的话,反倒将她逼入了更深的绝境。

她不自在地复又垂下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应,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到了。”费南舟驻足,身子略前倾推开了左手边的一扇六棱格子窗花门。

许栀进去,发现这包厢不大,也就东南两个位置,侧边却置一张沙发,正对一扇花窗。

阳光从格子里倾泄进来,均匀涂抹在贴着绿色墙纸的墙壁上,将屋子里的颜色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沉默地坐下。

对面,他将菜单递给她。

许栀接了,说一声“谢谢”。

“需要这么生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许栀却听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更觉坐立难安,早知道刚才怎么也要找个借口开溜,不至于这会儿这么被动又难堪。

她佯装低头去翻菜单,不再开口。

好在侍者这时进来点菜,她随便报了几样。

“不是不吃猪血?”费南舟点出。

许栀一滞,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被他看出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合上菜单:“给你点的。”

费南舟勾着唇角,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后来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一会儿菜一道道上来,许栀伸筷子尝了一道清蒸黄鱼,嘴里“嗯”了一声,似模似样:“挺好吃的,你尝尝。”

她本想借此缓解尴尬气氛,他却好似不怎么领情,筷子都没动。

许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了,手里夹菜的动作也缓下来。

她搁下筷子,拿过酒杯抿了口。

“打算什么时候走?”费南舟问她。

许栀静默了会儿:“……后天上午的飞机。”

费南舟轻轻地笑了一下:“很好。”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冰冷的石膏雕塑。

许栀有种心悸的感觉,好像难以呼吸,但还是要扯出一丝笑意来:“既然都决定了,迟早的事情,早点离开也好。”

费南舟又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成了你用过就扔的玩意儿了?”

“你别这么说。”许栀咬了下唇,“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好聚好散。你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你不妨再说说,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语气无比冰冷。

许栀垂下头,不吭声了。

似乎是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又道:“你像一只蛮横的小怪兽,不讲道理地闯入我的生活,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现在你玩够了玩厌了,想转身就走?”

“许栀,你不觉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他每说一句话,许栀心里就猛烈地跳动一下,莫名又想起了他那日的狠话。

情感上很害怕,理智上又觉得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管是出于性格还是他对她的感情。

她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心里惊涛骇浪。

其实她何尝想要这样?

但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对不起,祝你前程似锦,另觅佳偶。”许栀说。

费南舟没答,只再一次笑了笑。

桌上的茶水都凉了也不见人提起茶壶续上一杯-

许栀回到住处,已是精疲力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急匆匆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洗干净,手都在不停地抖。

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她后来蹲到地上,眼泪混在混热的淋浴水中,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觉得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估计都在这几天流光了。

翌日天晴,却是个阴天。

许栀觉得连天气都跟她作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她又收拾了一下行李,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漏带的,准备去楼下散步。

谁知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竟然是沈琮。

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儿,上次被她拒绝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了。

她给接通了:“喂——”

“好久不见。”沈琮对她笑笑,不过,语气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许栀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忙,跟他寒暄了两句工作上的事儿。

他嗓音低哑,却问她:“要出国了?”

许栀:“……你怎么知道?”

“听刘晴说的。”

许栀恍然,刘晴是之前在华瑞的同事。

她交友广泛,离职后和华瑞一些同事还有联系,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嗯。”许栀大方承认,“怎么,你要给我践行吗?”

“……算了。”他似乎是沉默了会儿,带有一点试探和开玩笑的口吻,“本来想挽留你,但是转念一想,我的话你也不会听,算了。”

许栀笑笑:“祝你事业顺遂,感情顺利。”

沈琮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其实他至今仍想挽回这段感情,许栀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在他不相信爱情的时候,给予了他一段快乐诚挚的时光。

但他没有开口,他是个通透的人,已经知道答案。

有一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办法重来。

其实做朋友也蛮好的,再死缠烂打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很后悔,但扪心自问,重来一遍还是会这么选。

无解。

许栀是个很感谢的人,情绪很外化,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够激烈的,后来她放下,但仍耿耿于怀他的背弃,他甚至沾沾自喜,觉得她还在乎,他还可以回头。

再后来,她真的完全放下、完全舍弃了,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全身心都是别人。

他就知道无法挽回了。

在他即将成功的前一刻,她爱上了别人,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和审视。

这是在告诉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心里再痛,也只能笑着往前,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费南舟一番精妙的布局后从容撤走,另觅高台,给他留下一地狼藉,他要与天斗,与剩余的势力角逐,能否让华瑞起死回生还未可知。

他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但从没有一刻这么庆幸以后的不好过,让他也午夜梦回的时候少想她一点。

手里的这个电话,也要斟酌良久才打出。

拨出之前害怕听到她冷漠的言语,可听到她如此客气的交谈,一颗心才像坠入深渊。

他始知在感情里,被恨着也比被忘却释怀要好。

可这些话,他不会跟她说了。

“一个人在国外要小心,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我电话你知道的,一直都是那个,没变过。”末了似乎再无别的话要交代了,他静静等着,等着她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才将话筒徐徐放下。

他站在窗边,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一株合欢花-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到了要离开的前一晚,许栀更加睡不着。沐瑶抱着抱枕过来和她一起睡,要她放宽心,到了那边记得给她打电话。

“没钱打长途。”许栀开玩笑道。

沐瑶拼命挠她痒痒,问她还有没有钱。

“有有有,快把你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女孩间的友谊,有时打闹有时龃龉,甚至还会互相攀比计较,但随着时间推移反而愈加牢固。

这一刻许栀觉得曾经那些龃龉争执都不是事儿了。

还真有点舍不得她。

“在这个圈子里混要小心,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想了想还是叮咛。

她天生的细嫩脸,二十四了还跟刚出校门的小姑娘似的,说起这话来老气横秋,没有丝毫威慑力。

沐瑶朝天翻一个白眼:“别抢我台词行不?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又絮絮叨叨聊了会儿,许栀终于进入了梦乡。

翌日7点就起来了,她又将行李都整理了一遍,一个人站在窗边杵了很久,有些怅惘。

“后悔了?”沐瑶支开手边的窗,在窗台外迎着风点烟。

“是有点舍不得。”许栀笑笑,又摇摇头,“算了,没有回头路了。”

出门前,她抱了抱沐瑶,提起行李就要出门。

“我帮你拎,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沐瑶把烟掐了,过来帮忙。

进圈两三年年,她也学会了抽烟喝酒。

许栀也说过她,但没办法,她已经极力克制,有时候压力太大整晚睡不着,只有烟草过肺的感觉能让她舒服一点。

出门时两人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

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样——真的太难了。

到了机场,许栀拜别沐瑶:“就送到这儿吧。”

转身准备走了,她目光下意识张望,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心里空荡荡的。

真的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登机只有半个小时了,她的手机却响起来。

许栀原本并没有多么在意,看到号码后,愣住了。

沐瑶原本都要离开了,无意间抬头瞥见她的脸色,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许栀抓着手机看了会儿,接通:“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隔得太远了,她听不到许栀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开始是惊诧,继而是难以置信,一变再变。

沐瑶惊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刚要过去,自己的手机也响起来了。

看一眼号码,她也愣住了-

许栀那天早上一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银行的,一个是法院的。

不止是她收到了,沐瑶也收到了。

一开始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她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电话挂了还理得不是很清,直到半分钟后又收到了三条短信,分别来自于Zfb、Wx和银行,提醒她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及有关权权利机关的要求,现冻结限制她几个账户的资金,让她有疑问联系相关执法机关咨询。

执法机关是海淀那边的法院,文书编号、联系方式一应俱全。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回到家里许栀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三年前她和沐瑶在校时合伙办过一个代购公司,一开始是想要发展一下的,后来一直闲置的,直到不久前沐瑶去了港台那边发展拍戏,才重拾起来。半个月前她忽然接到个内地的大单子,对方要一批包,因为沐瑶在港那边的合作没有弄到合适的,就走了别的渠道给他,现在对方要告她诈骗,许栀作为法人和合伙人也被连带冻结了。

“你给他的是假货吗?”许栀问沐瑶。

“真的啊!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沐瑶都疯了,觉得这人有病,“这有什么关系啊?他这不耍无赖吗?!就是敲诈咱们!”

许栀焦头烂额,也搞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先找律师吧。”

不管怎么样,她出国的事儿算是泡汤了。

一开始她还没想到别的地方,以为就是普通的纠纷,知道沐瑶没有骗人之后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些。

律师听了之后问了沐瑶一些问题,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她有没有提供给对方一些证明,沐瑶思考了一下说有,是之前代购包包的证明,有明确的地址和供应商。

律师的表情有些凝重了。

“……那应该没关系吧,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我给的是真的呀。”沐瑶被他吓到,也有些烦躁,“是他一定要我提供的!”

她平时做事不至于这么不小心,但谁也没想过会出这种事,以前也没遇到过。

“他明显就是走空子勒索我们嘛!还有,凭什么冻结我们的资产啊!”沐瑶最烦的还是这个,问律师怎样才能解冻。

“最快十五天吧。”又让她提供相关证明,争取早点搞定。

“我倒没什么,可是栀栀要出国啊。这又是冻结又要打官司的得弄到什么时候啊?要是他一直咬着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戏都没法拍了,我下个月还要进组呢。”沐瑶烦躁道。

律师说没办法,又说这种事情还是尽量和解,让她找对方谈谈。

同时律师表示也挺费解的,这种官司打赢了对方也拿不到什么好处,申请这个执行令最后官司输了他要赔偿大笔的钱,而且他和对方的律师聊过,是业内非常有名的大状,这赔偿款可能还比不上诉讼费,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搞,还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人,对方就是要整她。

许栀听到这里,心里才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她借口去洗手间,拿出手机拨出了费南舟的电话。

电话一直响,但没有人接。

心里的猜测似乎渐渐落到了实处。

明明不是很冷,她的手脚却有些冰凉,好像进入了冰窖里。

额头也开始冒冷汗,捏着手机在卫生间里站了很久。

许栀出去,律师已经走了。

沐瑶倒是挺乐观的,就是有点郁闷,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茶:“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张律说了,半个月应该能解冻。只是这几天吃住怎么办啊?房租还没交呢,完蛋。”

许栀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省着点。我们去超市买点挂面和鸡蛋吧,我手里头还有点现金,省一点应该能过。”

“哎,真倒霉!这事儿了了我就把这破公司给注销了!当时那个姓钱的说的那么恳切,说很需要这批货,他是我老乡又给那么多钱我才愿意的。也不为了那点钱吧,我想着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才答应他,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

许栀心道:就算你没答应人家也有千万个坑等着你跳。

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许栀特别愧疚,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了,多大点儿事,又不是天塌了,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吧。”沐瑶抱了抱她,牵着她出了门。

许栀的出国计划就此泡汤。

面临的可能还有无休止的官司和纠缠,她那几天睡得不是很好,眼下都有些青黑。

费南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接她的电话。

在漫长的等待中,许栀似乎能明白他当时的心情。

同样的煎熬,他要她一起品尝。

不止要她留下,也要她思他所思痛他所痛。

这样她才完完整整是他的人。

第37章

两周之后,许栀的资金终于解冻,但也失去了最佳出国的时间。职位不等人,对方公司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许栀笑着应承。

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在窗边站了很久,第一次跟沐瑶借了根烟来抽。

沐瑶的烟已经是味道比较淡的了,她吸了一口还是被呛到满面通红,被她劈手夺过:“算了吧大小姐,别抽了,你不适合抽烟。”

“对不起,浪费你那么多时间。”许栀到底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沐瑶听完将信将疑:“他有那么无聊?不至于吧?”

她只见过费南舟本人两次,感觉是个漠然有礼、边界感很强的人。

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儿,会做这种事?

许栀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不接她电话,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也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她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所想。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去找他。

因为官司已经严重影响到沐瑶的工作和生活了。

只是,每次打过去都是他的秘书接的,他并不见她。

短短一个多月她已经心力交瘁,瘦了一圈。

好在她的考公成绩出来,通过了,也算是苦中作乐的一件喜事吧。

入秋之后,北京的气温降得很快,每日起早都能看到街道上铺满的落叶。

许栀的求职之路还挺顺利,找到了一家在昌平那边对外贸易的单位,她外形好、学历高,履历也漂亮,当天面试就被录用了。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回家,脚步还算轻快,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像是有所觉察似的停下了步子。

她就杵在那边,朝远处望去,下意识揪紧了手里的包包。

铺满银杏叶的砖红色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树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车子挺普通,一点也不起眼,黑洞洞的车窗只有些许冰冷的反光,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但是,许栀就是知道了他在里面。

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人的气息深入骨髓,好像本能的记忆烙印一样镌刻在她心底里。

许栀全身紧绷,像木桩一样杵在那边,有那么一瞬好像连提脚都成了困难。

车门到底还是打开。

风吹过枝叶繁茂的行道树,头顶浓荫蔽日,她只看到一双修长的腿朝她迈步走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坎里。

许栀不能动弹,在他走出视野盲区的时候,本能地垂下了头,攥紧手里的包包。

可过一会儿,她又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他望去。

还是那张俊朗的面孔,深邃而平静,唯有秾丽的眉目看上去有几分凌厉。

许栀呼吸滞塞,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旁边有个小孩不知道怎么蹿了出来,撞到了她。

许栀后退一步,手里的拎包和通知书掉到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

一只修长的大手快了她一步,弯腰将之拾起。

他似乎是扫了眼上面的字,反手递还给她:“申捷不错,恭喜。”

许栀迟疑地接过,说“谢谢”。

“许小姐,费先生想跟你聊聊,能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吗?”沈谦已经开口。

半小时后,他们在后海那边一家茶室的二楼雅间落座。

茶香袅袅,是上等的狮峰龙井,南地一省经济厅的厅长赠予他的,据说老家中几棵茶树,只得这几两上上品,匀出来一半给了他。

这地方的茶他喝不惯,以前来时自己带了些,寄存在这里。

费南舟亲自烹茶,今天算是破天荒。茶室里没留一个伺候的人,他亲自换盏、煮沸、倒茶,将一杯清茶搁到她手边。

“谢谢。”许栀没敢抬头看他,只垂眸接过来,捧在手里吹了吹。

湿润的茶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捧着茶盏没有动。

“尝尝。”费南舟说,“这么好的茶,别浪费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越是踯躅不定。

她对他的畏惧似乎加深了一层,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或者说,自己过去根本不够了解这个男人,本能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会对她好,以至于忘记了他霸道、危险的一面。

在兄妹关系里他是可靠的,可在男女两性关系里,他是让人敬畏的。

这两种关系一直互相依存,她也在这两种关系里不断转换,直到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决定离开他开始,两人就只剩后者的关系。

桌上的点心和瓜子她一口都没动,他也没有碰,略后仰抵住椅背,低头摸出烟盒,头也没抬地问了她一句介不介意。

如果真的在意她介不介意就不会问了,许栀说你随意。

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滞塞。

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还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吗?

难道他不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她没资格吗?

费南舟的敲打点到即止,没做得太难看,但也恰恰显示出他更高人一等的傲慢,连算计人都这样游刃有余,都像是法外开恩。

好像她应该感激涕零似的。

许栀不想再说什么,只低垂着眼帘望着杯中袅袅飘香的茶面。

余光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瞧见对面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夹着的一根烟缓缓燃尽,总感觉眉宇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他后面的话,更像是在嘲讽她:“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栀咬着唇,感觉心里被利刃豁开了一道口子,五脏六腑都开始颠倒错位、血流成河。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有种绝望的呐喊在心底。

渐渐的,唇间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这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费南舟终于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久居高台的冷漠、倨傲、蔑视众生的一面。

她就像他指尖把玩的陀螺,他想让她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

许栀觉得很悲哀,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跟他谈判,再客气的交流也掩盖不了不平等的本质。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费南舟的客气只是一种避免麻烦的手段,有时是为了保持距离,有时只是维持个人形象罢了。

它更像是权贵粉饰太平的面具,这张面具戴得久了,和他本人难舍难分,竟也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他将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她。

许栀放在桌上的手指下意识抽紧,如痉挛那般。

可她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退伍可退。她像濒死的猎物似的,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轻易就将她从座椅里拽起,大力扣到怀里。

这个怀抱很霸道,但也不失柔情,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目光审视着她,眼底倒没她想象中的志得意满,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有恨意,有冷漠,也有无奈叹息。

许栀怔然中,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掌握她腰里的手倏然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低头吻她的面颊。

他的胸膛坚硬而炙热,他的吻好似排山倒海的海啸,要将她卷入般激情,试图唤醒旧日的记忆。

许栀感觉心神失守,恍神了片刻,连忙推开他,倒退两步抵着墙壁,警惕地望着他。

他也没有勉强,只是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双手。

“你一定要这样吗?”许栀问他。

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

“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无义。我这个人,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他一丈。知知,你没资格指责我。”

许栀低声笑了笑,心里满目疮痍。

想的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是另一回事。

最后那点幻想好像都没有了。

“所以,你要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留多久?”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眼神倔强。

她是通透的女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往往让人不忍。

费南舟果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眼神阴翳。

许栀笑了:“总不会是无期徒刑吧?”

费南舟皱了下眉,不想讨论这个:“你在我视野里,我才能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费南舟。”她觉得荒诞,“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只是占有欲作祟,有生之年没有这么栽过,不甘心而已。你瞧,你算计起我来也毫不手软,甚至拿我朋友开刀。你想过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她吗?你根本不在乎。”

费南舟一言不发,胸腔起伏,半晌才开口,却是有些沙哑的嗓音:“我承认我自私,但我不能放你走。别说我爸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孔令绮就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沈琮摆了她这么一道后她会善罢甘休吗?她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她要报复他,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他看向她,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你觉得我总能反败为胜,运筹帷幄吗?很多时候,我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输赢,我也在风口浪尖上经历一起起生死博弈、一场场豪赌。孔家倒了,我亦受到影响,舍弃华瑞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只看到我胜了沈琮,我若是慢一步,死的就是我。”

“我和我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脱离他,得到自由,但也失去左膀右臂等于从头再来,我所有的人际网络都要从头经营,不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上峰。你知道,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有多么困难吗?”

他很少跟她说他工作上、局势上的事,他有他的骄傲,不会把自己为难又势弱的一面展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他在她眼里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可以给她遮风挡雨,永远保护她。

许栀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渐渐的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她胸腔里也被一种难言的苦涩填满,想笑一下,却只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有以后吗?”

第38章

聊完天色已经很晚了,费南舟提出要送她,许栀说不必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屏风处,窗外一大团模糊的树影,随风缓缓摇曳,在屏风上扑动。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另一侧的胳膊,是个防备的姿态。

费南舟看着她,默了会儿,丢了张房卡在桌上:“玉渊潭,老地方,年前我都在那里。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司机给她。

心里也清楚她拒绝的不是送她回去,而是他送她回去。

许栀回到住处已经是8点了,沐瑶对着梳妆镜在卸妆,听见敲门声很诧异地回头:“栀栀?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没吃。”许栀苦笑一下,将坤包甩到沙发里,整个人也歪躺到上面,侧身开始脱丝袜。

沐瑶看出她的疲惫,没再问什么。

犹豫一下又说:“我给你下个面好吗?总不能不吃东西。”

“好,谢谢你。”累得实在不想动,许栀闭上了眼睛。

不止是身体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

“栀栀,好了,来吃面吧。”沐瑶唤她。

第一遍喊的时候发现她还在走神,所以连着喊了两遍。

许栀回神了,忙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然后才起身走过来在餐桌前坐下,低头默默吃起了面。

“厨艺蛮一般的。”沐瑶歉意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了。

“已经很好了。”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许栀现在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在意味道。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这碗面,对沐瑶笑笑就回屋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

之后几天的天气凄风苦雨的,不是她喜欢的日子。

不过天气这种事情向来不由自己做主。

许栀想了很多,但其实选择已经注定,或者说根本没得选,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这不过是最后的自由时刻。

那天她在窗边点了一根烟,赤着肩膀缓缓抽完了。

那应该算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整地抽完一根烟,味道不好,但烟草过肺时有种奇异的镇定效果,让忧愁、悲苦、愤怒……等一系列情绪都有了缓慢的消散。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小节烟屁股揿灭在花盆边。

沈谦派来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她,许栀出门就瞧见了人,面无表情的一张寡淡脸,扔到人群里也不会让人发现。

以及一辆没有任何特殊的汽车。

她深吸口气,上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路上到他所住宾馆的这段路上,耽搁了起码有半个多小时。

到了岗哨处,等待了会儿,许栀抬头,看到沈谦拿出通行证跟外面的两个警卫交涉,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表情挺严肃。

对面看到证件表情就变了,很放松甚至带着一点儿殷切地笑了一下,抬手让他们通过。

沈谦返回车上,吩咐司机:“去1号楼。”

司机应一声往里。

这地方还真的很大,开了很久都没到,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绿化覆盖率非常高,却不见什么行人游客,只有偶尔巡逻的岗哨。

后来车停在一栋灰色的建筑下面,从外面看不大起眼,进了门才发现这还有个独立的院子。

沈谦先她一步跨入,许栀亦步亦趋,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只默默跟着他进门、上楼。

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转身就走了,也没交代什么话。

许栀大抵知道费南舟在忙,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没什么稀奇的,摆设也挺简朴,似乎是最简单的那种招待室,连杯茶都没有。

许栀知道沈谦对自己不满,反正不渴,也不去跟他要了。

她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俄文的,她看不懂,又搁了回去。

又四处走了走她才发现东边两扇门推进去还有两个房间,这地方好像是一个人的临时住处,床上被子折叠得齐整,并没有盖上床单,床头柜上还有水杯,显示这人应该还没离开。

这屋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她看了会儿就无聊了,弯腰蹲到角落里的鱼缸前看起了小乌龟,不时伸手戳一下乌龟的背。

门恰巧在此刻被人推开,许栀吓了一跳,下意识站直了朝门口望去。

等她看清门口的人是费南舟之后,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松懈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全然放松警惕。

陌生的地方,严谨规整的会客室,都有种不让人那么自在的感觉。

费南舟反手拧上门把,越过她将脱掉的外套挂到一旁,绕到办公桌后开始处理文件。

许栀就杵在一旁等着,等他看完将一些文件放入密封带里绕上,才开口:“这是你现在的住处?”

他“嗯”了一声:“就这几天住在这儿。”

“难为你了,条件挺一般的。”她目光扫过四周,带一点儿审视,唇角很轻微地勾了一下。

费南舟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笑着搁笔抬了下头:“住哪儿都一样,为了工作。”

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表情是冷漠的,但仔细看唇角微翘,倒更像是在娇嗔找茬。

许栀别开了目光,不想再看。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蛮别扭的,但也确实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外面下雨了,沙沙的雨声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也让人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许栀站在窗口沉默了很久,尴尬的气氛不再那么焦灼,只是身体仍是紧绷着。

“要调去哪儿?”过会儿,她回头问他。

“南京。”他古井无波。

许栀抿唇思索了会儿,反身靠在了窗台边,直勾勾望着他:“为什么不留京?”

费南舟往上迎接她的目光:“你是在质问我吗?”

微微歪头,颇为戏谑地话锋一转,“还是舍不得我?”

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她却觉得自己并不如他那么从容镇定。

她甚至感觉到他还轻松地笑了一下。

可惜这个笑容并没有缓和气氛,许栀觉得他在耍自己。

她也不想再跟他绕弯子:“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我在哪儿,你就去哪儿。”他的视线平静如碾压般扫过她。

许栀无话可说。

他都知道她打算去申捷了……

她转回去,把个背影留给他。

殊不知这个转身身姿有多么曼妙,修长的脖颈如天鹅白皙,曲线优美,是晦暗的阴雨天中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

许栀站在窗边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无聊,跟他置什么气?

他只会当她耍小孩子脾气,当场戏看。

她觉得没意思透了,就要转身,谁知身后站了道高大身影,吓得她“啊”了一声,旋即又有些生气地瞪向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他闷笑,探身去关窗:“看你看风景太入迷,怕扫了你的雅兴。”

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襟,洇出略深的颜色。

许栀身上也有些沾湿了,略微发冷,抬头却发现他离她无比之近,只要略往前便要碰上了。

他眼睛里盈满笑意,好似要亲吻她似的。

许栀一动不动,机敏地盯着他,不甘示弱。

手却悄悄掐紧,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陌生的地方,受制于人的场景,她心里多少不太自在。

装作再不在意,也是强弩之末。

而他呢,好像是借着关窗的这个倾身的动作,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从进门到现在他就没问她有没有考虑好。

但许栀明白自己从进门开始就是代表已经决定了。

待宰的羔羊了,还要被人这么戏弄,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走到了办公桌另一边,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略略挑眉,端起桌上已经冷却的一杯清茶浅抿一口。

茶香早没了,喝一口他就皱眉搁了,转而问她想不想吃点儿点心。

“我不饿。”

他点点头,也没勉强。

之后就没什么话了,许栀有些拘谨地站在窗边,也不跟他对视。

她似乎是有些失神地在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

那几天,许栀都留在这个临时办事处陪他,因为要去南京,他临走前要交接的工作很多,报告打上去也在审批。接连不断几个会议开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不过,他瞧着精神似乎更好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叫人不敢直视,气质较之前更沉凝,甚至有些像窗外的阴雨天。

看着风平浪静的男人,实则更加危险。

许栀有时候都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有工作人员进来时瞧见她在他的办公室也没什么意外,训练有素地瞟一眼就垂下头,只当她不存在。他们聊事情的时候,她就自觉地去外面花园里散步、晒太阳。

只是,肃穆的气氛让她有些格格不入。

“不开心?”费南舟也看出来她的反常了。

许栀回头瞟他一眼,抱着胳膊扯出个挑衅的笑容,没答。

意思是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被人相当于软禁似的拘在这个地方,她能有什么好心情?

“费先生,您这样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要包小情儿?”

“你这样的小情儿,谁包得起?”他调戏起她来也是驾轻就熟,只面上仍是那一派淡静神色,不露分毫情绪。

许栀久了就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蛮悲哀的。

好像一朵被闷在温室里不喜潮湿的花,根茎正逐渐腐烂,继而枯萎。

她也不跟他说话了,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去了室内。

他在她身后命令她把拖鞋穿上。

许栀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

女孩泪洇洇的,眼神却很倔强。

像是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

她头一次没听他的,飞快闪进了门内,将门狠狠在他面前关上。

那一刻,费南舟觉得她应该是恨他的。

也想过要放手,他可以派人保护她,不需要日日见到她。

可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她离开。

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卑劣,却还要冠冕堂皇地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费南舟久久无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处理工作。桌上一盏冷光灯,将棕色的实木桌都映照得有些凄冷-

那段时间,许栀很明显地沉默下来,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都不大愿意出去了。

费南舟想让她高兴,知道她喜欢吃荔枝,就让人包机从海南运过来。

挑拣了最好的亲自摘了放果盘里给她。

她看了后也没什么惊喜的神色,但还是低头默默剥了一颗,放入嘴里咀嚼。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低垂的眼睫毛像脆弱的鸦羽,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让人心悸。

他想要逗她开心,便说了一个荔枝的典故。

许栀听了后却很沉默,说你是把我比作杨贵妃吗?她的下场可不好。

气氛一下子冷场。

费南舟是个很豁达的人,此刻竟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许栀反而笑了:“你不用处处照顾我,既要养鸟又怕鸟被你养死,你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都不像是费南舟了。”

他听完这句话却莞尔,侧头反问她:“那费南舟是怎么样的?”

许栀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着什么。

她看着纤柔柔弱,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他单手就能拎起来的样子,可目光里有种雪亮的刺探,好似已经看穿了他。

她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你这样快乐吗?”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即是回避,也是不占理。

因为他暂时还没解决家里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姚雁兰,却又私心地想把她拴在身边。不过他是个什么都做在前头的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从他决定放弃华瑞开始,他就没打算放手,不管是感情还是自我。

他不要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宁愿背水一战。

“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还是到你结婚?”

“我就算结婚,也只会跟你结婚。”他手掌朝下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

“你有病!”许栀瞪着他。

“等我到了南京,在那边站稳脚跟,我就会跟他们彻底摊牌。”他的表情很冷静,冷静中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疯狂,“等我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娶你。”

他很少做这种超前的承诺,毕竟事情没有成之前都是未知,做这种承诺很不负责任。但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急切想要逃离的心。

听他这么说许栀也根本没有轻松多少:“怎么摊牌?告诉他们你要跟我结婚?跟你小时候喊妹妹的人结婚?你要怎么跟妈妈说?还有那会儿大院里的左邻右舍,小时候来往过的亲戚朋友?你要怎么说?”

问完以后她就别过了头:“算了吧,结婚的事儿别提了。”

“你说的无非是脸面问题。可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权力游戏。如果我和我爸一样,甚至站在比他还高的高度,根本没人会多问一句。他们只会装聋作哑,说恭喜,南舟真是娶到了一个好媳妇。”他不无讽刺地说。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南京的原因。

留京是好啊,可惜皇城脚底下处处受制,京官前期升得快,后期举步维艰,还不如在地方上好发展。他从来就跟他爸不是一个道上的,理念就不一样,过去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说破罢了。相比于他大伯的大智若愚,费璞存过于急功近利,看着势头猛往后可能并不顺利。

他也不想想,一家里头出两个顶尖的人物,上面能答应?

最近的局势波澜诡谲,他再留京就是靶子。

父子俩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许栀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两人理念不同不睦已久,如一棵早就腐烂腐败的树,外观看着茂盛,根本不能挖掘细究。

道德?去他妈的道德!

他前半辈子都被道德、责任束缚,此后他只想做自己。

就算父子反目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只相信绝对力量,只要他在南京发展得好,什么道德责任全是狗屁。

费璞存有那么在意脸面吗?他在意的是在这个换届的当口影响他的官声。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老子。

一个避女色如洪水猛兽、给他塞条烟都要变脸的家伙,谨慎过头有时候就有些过于沽名钓誉了。要不是工作能力还不错,费南舟觉得他大伯都有些瞧不上费璞存。

“不说这个了,知知,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我们出去吃吧。”他对她展颜一笑,起身大方地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迟疑地望向他放到她面前的手上。

有时候确实也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费南舟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爽朗阳光,抗压能力一流,不管什么事儿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是事,他好像都有自信可以解决。

就算短暂沉郁,也不会沉溺在悲伤里,他会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安全很可靠。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动摇。

可是一想到姚雁兰,又缩了回去。

不敢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姚雁兰知道后会怎么样。

但也不想跟他这么僵着了。

好似被他身上镇定沉稳的气息感染,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生不起气来。

两人去了钓鱼台吃饭,还在那边遇到了一熟人。

对方似乎和费南舟相熟,给他递烟,目光又好奇地朝许栀望来。

只带一点儿客气的打量,并没有别的含义。

不过,这人显然身份不低,看一向高傲的费南舟刚才起身相迎就知道了。

许栀本能地有点儿不自在,刚要说点儿什么,费南舟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引,低头跟他说了什么。

对方讶然地挑了下眉,回头看看她,离开前也拍了拍费南舟的肩膀。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费南舟回到座位上时唇边还浮着一丝微笑,低头夹菜吃。

许栀很喜欢一道黑椒牛肋排,吃了好几根了,不好意思再去夹。

谁知他将盘子搁到了她手边:“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别浪费了。”

她看了他会儿,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吃这个的。

正巧他在这个时候抬眸,朝她盘子里那堆堆叠得满满当当的骨头略抬了抬下巴。

这一眼,也是尽在不言中。

许栀匆匆忙忙地垂下头,欲盖弥彰地挑了一块羊肋排叼住。

可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又红。

第39章

离开时她已经不在意费南舟替她拎包了。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夹道两旁的银杏叶密密扎扎地堆簇在头顶,与偶尔斜入的阳光一个颜色,看久了,就只有头顶的金色、中间的绿色和地上铺满的落叶棕红色。

这样油画般的美景,平日不多见。

许栀的凉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像是踩在虚无的空妄里,看着厚厚层叠的落叶堆,一脚下去就碾为齑粉。

咯吱咯吱的,四周愈发寂静,河岸边的湖面上还不时飞来几只白色的鸟。

像白鹭,也像海鸥……她不认识,她不但认不清花花草草,鸟也只认识麻雀。

此番多少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中华物产丰富,奈何她识不得多少,呜呼哀哉。

许栀回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他手中不合时宜地勾着一只女式包,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眸光精湛,笑意余韵悠长。

手是真漂亮,宽展修长,微微蜷弯自然垂在身侧,显得那只女式包的格调也上上升了几个档次。

许栀盯着他看,一眨不眨的。

他略略挑眉,递了个“干嘛看我”的询问眼神,唇角的弧度更弯了。

许栀别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惹来他一阵无声的轻笑。

逗她是种乐趣,后来成为了一种本能。

在他去南京前的这两个月的最后相处中,他更加将这种本能熟稔于心-

关于费南舟和许栀的流言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许栀当时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谁传开的都不重要了。

虽然只是在小圈子里传,也是个实打实的丑闻。

十月的某一天,她和费南舟一道回到香山别墅时,遇到了刚刚从国外回来的费南希。

她穿得蛮时尚,背着铆钉包表情冷漠地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

那一刻,许栀觉得她把她和费南舟都当做了阶级敌人。

许栀忽然犹豫着该不该踏入这道大门。

身侧,费南舟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向他,看见他朝她递了个温柔坚定的眼神。

她也对他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中午12点,餐厅中。

费璞存和姚雁兰都在,气氛有些凝滞。

菜一道道上来,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还是费南希受不了这种气氛,自己先转动圆桌,夹姚雁兰手边的一道红烧鲤鱼吃。

姚雁兰一直低着头,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她身体不舒服,先上楼了。

“坐下。”费璞存发话了,表情严肃。

姚雁兰站在那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极为尴尬。

还是费南舟起身将她送到楼上,让她先去休息,解了她的尴尬。

“你也上去。”费南舟对费南希说。

费南舟的表情明显不大情愿,但是看看他的脸色,到底还是上去了。

餐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费璞存的脸色明显要比上一次更加难看,盯着许栀看了会儿,看得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下意识收紧。

费南舟对她说:“知知,你也上楼吧,我跟爸谈点事情。”

“我有让她走吗?”费璞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为难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费南舟看她,这次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去。”

许栀站起身,加快步子上了楼,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费璞存叹息,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冷笑,低头品茶:“我倒不知道,现在这个家是你费南舟当家做主了。怎么,调任有了着落,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您哪里话,于公于私我都很尊敬您。”费南舟淡淡道。

但这话毫无情绪,是个人都能听出蕴含的敷衍。

费璞存禁不住冷笑:“你向来有主见。只是,在这个当口扯我后腿,是不是过了?”

费南舟波澜不惊:“公是公私是私,何来扯后腿之说?往大了说也只是我个人私德,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要是仕途受阻,多半是平时得罪了人站错了队,或者个人能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费璞存额头青筋暴跳,强忍着没有发作。

胡祁山在旁边听得浑身打摆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爆发。

费璞存的脾气,一路跟着过来的胡祁山最清楚了。

他两袖清风但极看重地位和名誉,又非常地要面子,最近可谓丢人现眼到了极致。

费南舟这些话不亚于火上浇油,他能忍着没有爆发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中信与华能、光申等集团重组后级别不能同日而语,费璞存却受制于皇城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再管不到他了。而且费南舟在那边上的学,根基很深,费璞存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胡祁山看得透,这对父子唇枪舌战了会儿果然没有真的撕破脸。

上楼的许栀却非常煎熬。

好在姚雁兰那日没有跟她说话,许是接受不了,许是实在不想面对。

等她再次联系她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约她在CBD那边的一家茶楼,独立的日式小包厢,氛围很温馨。

许栀从进门开始就没抬过头,根本不敢看她。

“知知,坐。”姚雁兰咳嗽了两声。

许栀这才坐下,担忧地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姚雁兰其实也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两人面对面坐着,极为尴尬。

许栀想笑一下,却根本笑不出来,便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雁兰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好像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了:“其实我这个人挺悲哀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家里人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后,虽然相敬如宾但始终没有真正快乐过。不过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衣食无忧儿□□秀,照理说我应该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她低头笑了一下,顾盼生辉。

姚雁兰的美丽,哪怕是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也让人动容,是真正舒展大气的温婉长相,像一株细雨中簌簌轻颤的白梨花。你觉得她很易碎、脆弱,其实她非常镇定、通透。

许栀知道她找她绝对不是说这些,低头仍是沉默。

“南舟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视若己出,可他从来不跟我亲近,客气有余尊重更多,南希也与我很疏远,性格更是格格不入。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忧愁地望向她,“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

许栀眼角有一滴泪,更深地垂下头来。

是动容,也有羞愧。

“你和南舟的事情,我不想知道各中原由,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逼迫你们分手。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清楚,你真的要赌上自己的未来、他的名誉和前途、费家的名声来博一段未知的感情吗?”

“这样的流言蜚语,你能够承受吗?南舟可以吗?你要他背负这样的名声去南京吗?到时候上面领导怎么看待他?”

她字字珠玑,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脉门。

将她心里的彷徨、不确定都点了出来。

爱情、亲情、名声、前途……什么都想要,到时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你好好想一想吧。”姚雁兰离开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忍。

这番话是实诚的,但也包藏几分私心。

但她不是为了费璞存,是为了她自己,费璞存是姚家的后盾。

不过,她是个很传统的人,确实也难以接受自己小时候当女儿养过的姑娘嫁给儿子。

那天的谈话,许栀回去后想了很久,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只是,看他那么忙碌,不间断地开会还要带她出去玩,忙得跟陀螺似的,实在没好意思提。

心里也希望这一天能晚一天是一天。

沐瑶最近拍了一部清宫戏,小火了一把,网上营销得飞起。

剧不错,许栀一个不怎么看电视剧的人也忍不住打开电视,抱着一包薯片缩在沙发里看起来。

这剧的制作非常精良,看着是砸了大钱的。

许栀翻开手机看微博,网上还有爆料说有处取景点在颐和园旁边的一个私宅,主人不祥,据说是权贵阶层,不可说的那种。

沐瑶之前签的公司不重视她,她有段时间差点沦落到去拍短视频。

但是最近资源好到飞起。

许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了然,没有问她。

礼拜五她却约她去亮马河那边逛街。

随处找了家小馆子填饱肚子,两人把臂同游,聊着些最近的琐事,却都很有默契地没过问对方情感私事。

到了晚上七八点,这地方最是热闹喧嚣,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过分。

“后悔出来了,今天的人比往常还要多,是有什么活动吗?”沐瑶问她。

许栀摇摇头说她不知道,但猜想可能是什么商场在搞活动,或者什么店庆活动吧。

逛了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手机就响了。

她拿起来看一眼,是费南舟。

接通后,语气都不免轻柔了很多:“我在亮马河这边,和……沐瑶。”

“……好,我在LaMe前面等你吧。”

挂了电话后发现沐瑶看她的眼神很暧昧,许栀不由心虚:“干嘛?!”

她每次心虚时就会下意识反客为主,想要用质问对方来转移话题,给自己增加底气。

可惜沐瑶早习惯了她这套,笑着在胸口比了个大大的爱心:“之前以为你跟他有仇,原来是我狭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你好讨厌啊——”

两人打打闹闹着跑到了拱桥上,许栀没有看路,往后撞到了人,耳边听到很低的一声闷哼,伴着轻笑声:“你走路不看啊?”

是个男人,耳熟到她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刚才踉跄的那一下,她腰里已经被他一双大手扶正。

许栀踯躅着回头,望着他打量了会儿。

费南舟挑眉,从胸带里缓慢抽出一块方巾,抖开后作势要往脸上擦,眼神还示意她,哪儿脏。

许栀楞了一下才懂了,他在暗指她盯着他看太久了。

她朝天翻一个白眼:“装腔作势!”

他点点头,含笑答:“我是坏人。”

许栀跟没骨头似的靠在了他身上,被他提溜着后领子扶正:“大街上,注意点儿。”

许栀知道他这人的性子,私底下怎么玩怎么开玩笑都行,在外面极其看重自己的形象。

她是故意的,憋着笑,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不情不愿受了委屈的娇嗔样子。

其实心里偷着乐,为自己戏弄到了他。

在他这儿,她很少占上风。

就算是苦中作乐,也算是及时行乐了。其实最后分别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有种眼泪已经流干、情绪耗尽的感觉。

最后的这两个月,只想陪着他,让他开心一点。

保留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也是真心希望他以后越发展越好,事业顺遂、蒸蒸日上,感情也顺利,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

这不代表她停止了对他的爱,只是觉得,那样对所有人都好。

她不再执着地非要跟他长相厮守。

第40章

费南舟一看就是专程来接她的,沐瑶本来不想当这个电灯泡,谁知路上接到个电话,应两声,朝他们这边望来。

“一起吧。”费南舟对她客气地笑了笑。

许栀本来还没明白,直到五分钟后谢成安出现在胡同口。

她看看谢成安,看看眼睛四处乱瞄不好意思跟她对视的沐瑶,懂了。

路上谢成安有一搭没一搭和费南舟聊着工作上的事儿,许栀和沐瑶插不进话,各自刷手机。

那晚许栀后来的话变少了,不是忽然和沐瑶生疏,而是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感。

沐瑶和谢成安,一个是出身小镇的姑娘,一个是正儿八经的衙内,加上沐瑶最近的资源飞升……这段感情的性质可想而知。许栀不想去深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如果去深究沐瑶和谢成安,等于在审视自己这段即将破灭的情感。

这让她有种照镜子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讨厌极了。

为了避免麻烦,费南舟和谢成安就算出去玩也都是去熟悉的地方,大多是那种有门槛的私人会所,不会随便去什么地方,何况今晚身边还有沐瑶这个大红人。

今天挺匆忙的,后来他们驾车去了运河上的一处宅子。

一开始他们还在客厅里打牌,后来喝了点酒玩嗨了,谢成安拽着沐瑶拉到了沙发后。

许栀有些微醺,好奇地侧过去想看看,被费南舟一把拽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向他,谁知他的表情也很一言难尽。

下一秒,细微的呻-吟声就从沙发后面传来。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许栀酒醒了大半,低啐一声跑去了厨房里倒水喝。

水之倒一半,腰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轻易掰了过来。

她手里的水洒出了一些,洇湿了裙子。

今日穿的是件日常的浅青色棉麻旗袍,样式和材质都挺学生气的,可无比贴合身形的收腰、裹胸将玲珑的身段凸显得淋漓尽致。

他捻了领口的一颗扣子,轻轻剥开,她的呼吸也随着胸口的起伏加深了一个度。

他靠得太近了,看她的眼神也特别玩味,她急需找点儿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低头问:“他们在干嘛?”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真喝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听得他闷笑了一声,开始拨弄那颗盘扣,有一下没一下的……徒生些许荒诞的感。

许栀深吸一口气,望着他,眼中难得带着些许较真的味道。

不知是因为沙发后的动静惊扰,还是因为太安静,紧张的,这一刻每一分的感官都无比清晰。许栀全身紧绷,定定望着他。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抿了下唇,发出嘤咛声。

他无声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干什么不入流的事情,可一双眼睛很清明地望着她,眼底还有几分笑意。

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项目。

客厅里还有一场同时进行的大戏,虽然喝了点酒,许栀还是觉得蛮羞耻,心跳快得不行。

“费南舟。”她倔强地盯着他。

“干嘛?”对于她没有意义的呼唤,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

平静中带一点儿意味深长的审度,似乎是在说,说重点。

许栀又盯着他瞪了会儿,似乎是在无言地反抗他的压迫,过一会儿又一头埋进他怀里。

费南舟无言地哂笑了一声,反手将厨房的移门推上了。

许栀很轻,他一捞一提就给抱到了厨房桌台上。大理石台面有点冰冷,她的身体却非常热,外表如火炉内中更有乾坤,如夏夜里潮闷淅沥的津津细雨。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将暮未暮的黄昏中,干燥的青石板被无声地浸润,一点燥热的湿意,朝黑暗深处蔓延,逐渐填满枯竭的沟壑。

许栀咬着唇仍瞪着他,似乎是要跟他比定力,但这副欲语还休、面色潮-红的模样落入异性眼里,实在太有诱惑。

她的嘴唇很性感,肉嘟嘟的又不肥厚,饱满又线条清晰。

就算不涂唇膏,也是鲜艳欲滴如当季的樱桃。

费南舟捧住她的脸,狠狠地深吻了下去。

他的吻从上而下,听着她破碎的声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好像有什么被点燃。

幅度越来越大,她柔软的身体被折成了一张弓。

许栀睁着和以前一样圆润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他又侧头笑了一下:“干嘛?”

那是个本能闪避的动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含义。

她张开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笑了下,仰头送上自己的嘴唇。

她将自己的小脑袋更深地埋在他怀里,咬着唇,嘤嘤哭泣。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犹豫了很久,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别这样,像是我在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她给盖章,盖棺定论,手却揪得他更紧。

费南舟的笑开始变得低沉,变得有点儿坏,尽在不言中。

仿佛在说,好吧那就算我欺负你好了。

他总是这样,说不过的时候就不愿意说了,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不像她什么都要较真。

其实很多事情较真起来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他没什么所谓的。

他只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格外较真。

不像她,如一个战士,寸土不让分毫必争。

往大了说是坚定不移的好品质,可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的话,似乎也是一种孩子气。

那天他们各自完事了还来唱歌,谢成安霸占话筒长达两个小时,沐瑶终于受不了跳出来:“可别唱了你,我的耳朵还想多活两年。”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但仔细听,大多时候是谢成安逗着她说笑,她骂他两句,他点点头,说我就是个混蛋啊,你第一天认识我?这种吵架实在乐,听着倒像是打情骂俏。

许栀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起身走到露台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间的山林比白日还要冷。

是个无星无月的寒凉夜晚。

从别墅回来的次日,费南舟带她去了上海玩。到了那边,一下飞机就有专人等候着接待他们,是个秘书模样的人,非常客气,用专车把他们载到黄浦区那边的一栋老洋房里。

第一天她一个人在附近逛了逛,因为他一到这儿就去了市委大院,似乎是要见一个什么世交家的叔伯,把她一个人晾在了这边。

许栀知道他忙,也不敢打搅他。

翌日凌晨他才回来,开门时,一眼就瞧见了侧躺在沙发里的许栀。

天色很晚了,窗外黑漆漆的,路灯都尽数熄灭。

屋子里也只亮着一盏调到最暗的小夜灯。

他抬手制止了沈谦,弯腰将鞋脱在门口,放轻脚步走过去。

屋子里有暖气,许栀身上的被子拖了一半在地上。

他摇了摇头,本想替她盖好,手伸出去又悬在了半空,怕吵醒她只得脱下西装轻轻地盖在了她肩上。

许栀睡梦里嘟哝了一声,侧身翻了过去,被子底下露出两只光光的小脚丫。

费南舟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沈谦这时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毯子,递交到他身上,见他将毯子盖到她的腿上才躬身退了出去。

后半夜下雨,许栀迷迷糊糊地醒了,发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门缝里透出细微的灯光,映照着黑暗里棕色的地板,泛起暗沉的焦黄色。

她揉了揉发酸的脑袋,暗道自己睡姿不好,犹豫了会儿才过去敲门。

“进来。”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许栀推进去,探进半个脑袋:“这么晚了还在忙?”

“已经完了。”他对她笑了一下,也没多作解释,将手边厚厚的一沓文件整理好,压到了眼镜盒下,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许栀看出他的疲惫,到嘴的话更加难以出口。

其实这些话已经压在嘴边将近一个月,可每到快要袒露时,一对上他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睛,忽然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到了怀里。

抱上她的那一刻,这具紧绷的身子便有些软化。

他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很安心,又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灼烫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有些站不稳,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下一秒由着他的舌尖滑入自己的口腔里。身高差明显,她费力地往上踮着,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耳边这时听到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许栀恼羞成怒,推开他:“笑屁笑?!”

“不笑不笑。”他一本正经地收住了笑容。

她还没满意地点两下头,他下一秒又长笑出声。这一次,笑声比之前那次还大,完全不可遏制。

许栀都傻眼了:“你怎么这样啊?!”

谁知他轻咳一声佯装正经地跟她解释:“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忍住,失态了失态了。”

许栀翻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走出他的书房时,他就跟在她身后,步履优容地跟着她,一双宽大窝囊的拖鞋硬是被他踩出了闲庭信步的味道。

得益于他这一双长腿,迈一步顶她两步。

许栀止住步子回身,嘴唇翕张想说点儿什么,人已经被他扣着腰提了起来,揽抱着轻易就搁到了玄关桌上。

“抬头。”他手支在她一侧命令。

嗓音有些闷哑,含着几分笑意。

许栀本能地抬起头,被他捧着脸狠狠吻了上来。

还是这么霸道,深吻着她的时候仍保持几分清明地盯着她,略眯着眼,不知是在看什么。刚重逢那会儿,他似乎就喜欢这样打量她。

看得她浑身好像要着火。

逆光里,他的脸庞半明半昧,唯有清亮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她的影子。

衣襟散乱,领口大敞,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表情似醉非醉,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像只偷腥的发情的猫咪。

她捂住脸不去看了。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把她的手拉开,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问她:“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不知道许小姐愿不愿意替我解答。”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顿时警觉地望着他。

奈何他已经清浅开口:“你们女人都喜欢男人怎么吻。”

许栀眨了眨眼睛,脸还是被窗外灌进的风吹得微微发僵,感觉温度在不住攀升,就算是冰凉的冷风也驱不散这种热意。

她始知平时一本正经的男人不正经起来,那是能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偏偏他表情还挺平静淡泊,让人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