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只剩下细雨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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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桑榆把唯一的一把伞落在了陆家,浑身湿透搭地铁回家,衣角可以拧出水来,路人都自动远离。
她没有正经住的地方,昔日同学给她介绍了一个便宜的地下车库凑合着,岑桑榆清楚那些人多半是想看戏,但她没钱,何谈尊严?
屋外细雨,屋内墙壁上渗水,拖鞋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响,她简单洗了个澡,躺在一米二的小床上,伸手拨开头顶的蜘蛛网若无其事地翻出手机。
脑袋放空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陆绾宁的电话。
她接起,对面却只有陆绾宁和宁岁晚说悄悄话的声音,她正想开口的时候,听到宁岁晚甜甜撒娇。
“靳言,你看看我的这套衣服好不好看?”
“嗯,不错。”
“骗人,你都没有看我,我要生气了!”
“那亲一个,别生气了。”
听到那声清脆的“啵”时,岑桑榆还是捂住了耳朵,望向窗外,哦,地下室是没有窗的,只有阴暗爬行的老鼠。
陆绾宁仿佛终于发现自己拨错了电话,骂骂咧咧地挂断。
声音静下来,岑桑榆把被子拉过头顶,缩成虾米,蜷在没有床垫的木板床上。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凑到二十万,她在陆家过得不差也没存钱的习惯 ,到头来卡上只有三千块钱。所以第二天醒来,她就出去找门路。
从城南走到城西,脚后跟磨得血肉模糊,嘴干地起皮,换来的也只有一句“没钱”。
曾经要好的朋友,帮助的人见到她就像是看到瘟疫一样躲开,人情冷暖她算是彻底体会了。
等她从最后一家出来时,路边亮起了灯,她无助地泄了口气,一抬眼却看到了曾经的宿敌苏禾。
岑桑榆上学时就看不顺眼他,两个人明争暗斗了五年,直到苏禾出国才作罢。
年岁的沉淀,苏禾身上已经没了锋芒,细长的睫毛下挑,意外和她攀谈,岑桑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说了自己的处境。
听到她连二十万都筹不到的时候,苏禾脸上还是闪过诧异的表情。
“这么落魄了?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死了?”
苏禾心直口快,从前陆靳言把岑桑榆放在心尖上宠着,能让她如今为了二十万发愁憔悴,不是死了还能是什么?
“我不需要他。”
岑桑榆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绕过这个话题,“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能让我几天筹到二十万的?我很急。”
苏禾家世不好,但会赚钱,她留学的几百万就是她赚来的,岑桑榆是知道的。
“神了,有一天你岑桑榆也会低头开这个口。”苏禾低低叹了一口气,不免惺惺相惜,摸出一张名片,“我朋友的酒吧想要一个女的,长得好看的,帮他签单子。”
岑桑榆伸手接名片,苏禾却往回收了一把,停顿,“你真的能行?”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正路子。
岑桑榆点头,“能行,我需要钱,很急,什么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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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需要的人无非就是那种妖艳的,会说场面的,这些岑桑榆都不陌生,只是从主场变成赔笑的,难免有些不习惯。
微透的黑色短裙搭配上过分艳丽妆容,让岑桑榆在人群中无比亮眼,几个年纪大的成功男人视线往她身上瞟,噙着笑意让她来喝酒。
她拒绝不得,几杯酒下肚,浑身烫的厉害,那些人一高兴,几千万的合同就晕乎乎地签下了。
苏禾的朋友贴着她,“先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我一会儿给你打十万。”
桑榆努力保持清醒,“剩下的十万,明天我再来。”
“嗯。”
她走到洗手台,一捧水泼在脸上,试图保持理智,镜子里的她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一双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贴上她臀部。
岑桑榆惊大眼睛,醉意瞬间消散,跳着躲开,身后大腹便便的男人却死抓住她的手不松开。“刚才在包间里玩的那么嗨,陪我玩玩呗!”
“我刚才都听到了,你缺钱,我有的是钱,一个晚上一百万,不比你喝酒赚得多?”他色眯眯地笑,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
岑桑榆尖求救声被嘈杂的歌声湮没,紧急之下,她拎起洗手台上的洗手液朝着男人头上砸了下去!
男人吃痛地松开手,岑桑榆趁机跑,男人反应很快,嘴里骂骂咧咧地拦住她身后的去路,“给老子站住!”
她被困在死角,四下张望后,闭上眼冲进身旁的男厕所。
男人抹了一把头上的血珠,一脚踹开厕所门,没看到他人。
“小贱蹄子,人呢?竟然弄伤老子,你信不信老子要你命!”
一脚一脚地踹在隔间,力气大到像是要把所有隔间踹开。
和厕所里一样安静的还有躲在隔间里的岑桑榆,她屏息凝神,惊恐又紧张地看着眼前被她堵在隔间里的男人——陆靳言。
岑桑榆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但控制不住发抖的腿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紧张,陆靳言沉着眉头,眼神越来越寒凉。
在这个时候碰上他,岑桑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喉咙干涩地快冒烟了。
“砰”!
身后的门板震了一下,断定里面有人后,男人破口大吼,“死贱蹄子,老子就知道你在里面,出来!”
此刻岑桑榆已经无心去关注外面的动静,闭上眼,认命似的拽住陆靳言的胳膊。
服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陆靳言的冷邃的眼眸,她忽然清醒,主动松开了手。
她为什么要求陆靳言?
想到这里,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摁下去。
“有人。”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猝然响起,岑桑榆眼瞳一震。
隔间外的男人闻声怔了一下,连连道歉后又张望了剩下的几间,没寻到人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洗手台后才离开。
此刻,安静隔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靳言敛眸,冷笑一声,“都堕落到来做这种了?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岑桑榆缓缓垂眸,忽然笑出了声,原来不是来替她解围的,只是为了找机会挖苦她。
“堕落?这种?”岑桑榆仰起头,漂亮又脆弱的眼眸里满是坚毅,“我靠自己能力赚钱有什么可耻的?你心脏不要看什么人都脏!”
陆靳言没说话,推开门,径直离去。
人走后,岑桑榆倚在隔间门板上,思绪烦乱好一阵,直到确定外面真的安静下来没人后才软着腿出去。
这场微不足道的闹剧在糟乱的酒吧里无人在意,岑桑榆找苏禾朋友借了件外套打算先行回家,却在门口时遇到醉醺醺的宁岁晚。
她抱着陆靳言的手撒娇,说自己在酒吧里等了他足足半个小时才等到,非要他买点东西哄她。
陆靳言没辙,屈伸蹲下来,牵着她的手低声诱哄,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意,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满足她任性的小要求。
这种暧昧落在岑桑榆眼中,她只觉得风大了些,愈发用力裹紧外套。
就在这时,一辆呼啸而过的电瓶车勾住她的衣角,将杵在原地来不及反应的岑桑榆勾出去转了两圈后,结结实实地摔在柏油马路上,血流从头顶滑下。
几双手用力扯着岑桑榆的肩膀试图把她拉起来,尖叫着喊救护车,她却没了力气,呆坐在地上。
血色模糊中,她看到陆靳言朝她这边侧目了几秒,随后视若无睹地将宁岁晚护在身前,抱上车。
等到医生处理好伤口已经是凌晨,索性只是擦伤,没碰到骨头。
车主在病床边一个劲地道歉,说自己喝多了,没注意看。
岑桑榆摇摇头说没事,可头还是疼地快炸了,诊断报告说她有轻微的酒精过敏。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岑桑榆叹了口气,让医生给她配了些抗过敏药。
观察室里静悄悄的,她试图闭上眼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可脑海里,陆靳言视若无睹的神情还是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所幸她已放下,这种冷漠伤不到她几分。
又过了约摸四十分钟,她才浅浅睡去。
凌晨四点钟,安静的医院走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陆靳言手间搭着外套,从一间间急救室张望过,最后在观察室门口停下,透过清澈的玻璃窗凝视着三床。
岑桑榆睡得不安稳,卷翘的睫毛轻颤,又忽然拧眉,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医生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两句,陆靳言点头示意。
人走后,他靠在墙上,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一墙之隔,墙内,岑桑榆的呼吸声平稳轻微。
墙外,陆靳言低头,虔诚地吻上了照片。
陆靳言在观察室外待了半个小时,直到接了通电话才匆匆离去。
脚步声消散在廊间时。
岑桑榆忽的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