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郎为人清和,不曾因流言为难过我,我也一直以为林沅是和她父亲一样清正的性子。
直至成亲第二日,她来到我房中,命令婢女掌掴了我十巴掌。
我被摁在她膝前,听着她把玩丹蔻的清冷嗓音:“我倒意外,那个风流浪荡的掌柜娘子竟愿收心做妾了。但说起来,妾也就是个下人而已,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巴掌,是还你那些个流言蜚语,我爹见你孤身可以不计较,我不行。”
我也不行。
前世有顾璋软言安慰,我又被情爱所蒙蔽,苦恨一通忍下。
今生如何还要委屈自己?
我看着小二,笑道:“起,再起些,这谣言越烈越好。”
7.
一转眼,城中大街小巷,竟都在讨论我与林侍郎的关系。
酒楼生意愈发忙碌,我在商行与食客间迎来送往,偶有人醉酒闹事,褚徐行便不动声色挡在我身前为我化解。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渐渐地,我竟因自己对客人偶露媚色心生难堪。
晚间我在正堂记账,褚徐行不知何时来了前头。
他捧着一本古籍,在烛火前向我微微颔首:“殷掌柜,你这边批注有个小错漏。”
我轰然间不知所措。
褚徐行误会了我的神情,解释道:“我没有瞧不起殷掌柜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若喜爱这些古籍,大可尽情批注,不用害怕丢人,若有错漏处,我可以教你。”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顾璋只会告诉我,我在古籍中的批注有误,却不会说,他愿意教我。
我放下狼毫笔,看着烛火下面貌越发动人的褚徐行:“先生请坐,我有话对你说。”
“我在对你好。”
烛火狠狠一曳,晃着我与褚徐行的剪影也开始支离破碎。
褚徐行唇角微扬:“我看在眼里。”
“我在故意对你好。”
“我明白。”
“我在故意对你好,且不会嫁给你。”
褚徐行的目光越过烛火落在我身上,瞳孔幽深:“我知道,所以我不由怜惜。”
萦绕我心头许久的难堪,蓦的,消散地干干净净。
忽然,客栈大门轰然倒在我们眼前。
一列人纷纷涌入,为首女子居高临下走到我跟前,看到褚徐行,神情震惊又不解。
但她的目光最后还是狠狠剐在我身上,眼中有恨不得啮食我肉的痛恨。
林沅。
林沅看着我,冷冷说出了两个字:“贱婢。”
这两个字,前世我都听厌了。
8.
林沅话音落地,两名婢女上前就要拿住我。
“慢着!”褚徐行立即挡在了我身前。
林沅瞥他一眼,似有警惕忌惮。
我忽然觉得疑惑。
她为何有些忌惮褚徐行?
“这位掌柜娘子恶意中伤我,带回府中,我要好好审问,旁人不要插手。”
她神情敛去的很快,只淡淡挥手命人要带走我。
“哐当!”
褚徐行摔了茶碗,捏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在喉间,白皙的脖颈上顷刻便洇出血渍。
林沅大惊:“你做什么!”
褚徐行神色无所松动,目光沉静落在我身上:“白日里有人在客栈外不断巡视,我留意了他们的腰牌,问了小二,知是林府下人。我让小二今夜不要睡觉,时刻紧盯前头情况,一有不对就去官府报案。”
“官府之人一来,发现待考举子死在客栈。饶是侍郎大人手眼通天,也得去层皮。你说呢,林小姐?”
最后的话,褚徐行是笑着问林沅的。
笑里那分不管不顾的疯味儿,竟与前世褚徐行笑着说要夺人妾时的模样,不谋而合。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林沅咬牙切齿,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怨气。
其实在谣言之前,我与林沅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一年上元夜,我在门外挂彩灯,就见一位粉衣姑娘拎着兔儿灯,雀跃地自我身前经过。
见我客栈生意好,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她还是眼眉一弯,脆生生与我道:“生意兴隆啊,掌柜娘子。”
烟花恰恰绽放在她身后,璀璨无比。
明明没有遇到顾璋之前,我活得很如鱼得水,林沅也活得很肆意畅快。
为什么到了最后,我们两个都变成这副死气沉沉,恨意滔天,怨气不止的模样呢?
......
“掌柜的,掌柜的!他们走了!吓死我了!”
我看向小二:“你不是去报官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报官这回事。”明明脖子上的伤口还流着血,褚徐行却先端了一杯热茶给我,盯着我喝下:“那些话都是临时起意诓她的,幸好上天庇佑,她信了。”
我看着褚徐行,想说,不是林沅信了,是她怕了以后的你。
可我的目光落在他殷红的伤口上,难以再吐一字。
然而林沅没有让我失望。
第二日我上街采买,半路被人拦腰劫进了奔腾的马车。
面前人锦衣华服,仍旧梳着女儿家发髻,神态却再不再似当年天真。
“林沅,”我说,“好久不见。”
看着我不甚震惊,林沅冷冽的眼神逐渐疑惑,随之如冰崩落。
她像是在看着作弄人的命运,只问了我两个字。
“你也?”
9.
“我是。”
林沅眼中划过错愕、恍然、讥诮、无奈与一瞬间的痛苦。
末了她尽数隐去,抬眸望着我,淡淡道:“说来也好笑,前世我厌极了你,连你的名字都懒得打听。可这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要了你的生平。”
我摇摇头,贴心提示:“你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要来揍我。”
林沅:......
外头的车夫忽然插话:
“沅沅,你们快点谈啊,褚徐行那么聪明,我派去的小厮拖不了他太久的。”
“我说今日怎么主动找我了,原来是差个车夫。”
“我手酸了,待会儿你一定要在春风得意楼为我......”
林沅蹙眉打断:“殷商序,你很吵。”
殷商序?
我一顿,望向时而翩飞起的轿帘,瞧见了一角稠艳的红衣摆。
他怎么在这?
前世我因谣言得利,亦被人怀疑是始作俑者。
某日微朦熹光,这位鲜衣怒马的小侯爷笑吟吟踏过我客栈门槛,随之两名侍卫冲进来将我擒住。
“殷掌柜是吧,八百年前我们祖上约莫还是一家。所以,林沅是我心爱的姑娘,你编排她的时候注意着点。林家心大,我可不愿让心上人平白受委屈。”
他面如暖阳,后面威胁之语倒似阎王。
直到后来边关出事,殷家率军出征,他凯旋那日,便是顾璋与林沅的大婚之时。
没想到,今生这么快又见面了。
10.
我正准备承受林沅的尖酸刻薄,却没想她握住了我的手。
紧接着,是三句令我目瞪口呆的话——
“我只说一点,林家世代磊落光明,毒杀非我所齿,害你的另有其人。”
“未曾与你会面前,我都很庆幸你死在了我前头。没有让你这个宿敌看见我病重缠身,家破人亡。”
“本想借你之手提前搭上褚徐行,既然你亦是重生,一切便好办了。殷掌柜,我们一起毁了顾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