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魅人的到来(2 / 2)

蒂凡尼肩上扛着那把摔坏的扫帚,尽量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城门。有一两个人瞥了她的尖帽子一眼,还有人对它皱起了眉头,不过别的人都没怎么注意她。在乡下,你遇到的要么是熟人,要么是值得你考察一番的陌生人,可是城里不一样,城里人太多了,让你把路上每个人看一遍都是浪费时间,搞不好还会给你惹来麻烦。

蒂凡尼弯下腰说:“罗伯,你认识罗兰吧?就是老男爵的儿子。”

“哎,当然了,那个没用的小子。”罗伯说。

“好吧,不管他怎么样,”蒂凡尼说,“我知道你们很会找人,我希望你们现在能帮我找到他。”

“要是我们在去找他的路上稍微喝一杯,你会介意吗?”罗伯问,“不然我们会渴死的。我好像总是觉得特别渴,想喝点什么。”

蒂凡尼知道,现在不论回答他“可以”还是“不可以”,都不聪明。于是她说:“那就只喝一点点好了,而且是在找到他之后。”

只听“嗖嗖”几声,她身后的菲戈人就全都跑掉了。不过,要想再次找到他们也并不难,你只要用心听听哪里有玻璃碎裂的声响就可以了。哦,是的,碎了以后还能自动修复的玻璃。这真是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和马车夫把那个镜子球放回箱子里的时候,她仔细查看过,上面连一丝划伤都看不到。

她抬头看了看隐形大学的高塔,塔楼里挤满了戴着尖帽子的聪明人。或者,也许他们并没有那么聪明,但肯定是戴着尖帽子的。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女巫们都知道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有魔力的地方,那就是第十鸡蛋大街四号——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她从来没去过那里,只是偶尔收到过那里寄来的商品目录。

走过几条大街之后,她开始在居民区穿行,注意观察她的人多了起来。踩着卵石路面前进的时候,她能感到人们在把目光投向她。他们倒不是生气或者不友好什么的,他们只是……审视着她。好像吃不准该拿她怎么办,她希望他们不要是想拿她炖汤才好。

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门上没有挂铃铛,只有一个“扑哧放屁垫”。在大多数顾客看来,要是有这么一个垫子,再把它和别的搞怪道具用到一起,肯定能营造出最恶搞的效果。唉,是啊,他们想得没错。

真正的女巫也经常需要到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里来买点东西。有时候你有必要看起来像个女巫——并不是每个女巫都很擅长这一点的。而且有时候她们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把头发弄成传说中那种一团糟的样子。而在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你可以买到假疣子和假发,还有笨重的大锅、人造骷髅。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要到某位矮人的住址,去找他帮你修修扫帚。

蒂凡尼走进了店门,惊叹于“扑哧放屁垫”发出的浑厚屁声。她半是绕过、半是推开了一副可笑的人造骨架(它的两个眼窝里红光闪闪的),来到柜台前。有人恰在此刻对她吹响了一枚“吱吱哨”。哨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店主那张发愁的小脸。他说:“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哨子吹得有那么一点点好笑呢?”

听他的声音,好像他希望人家对他说“不”一样,蒂凡尼当然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她说:“一点也不好笑。”

他叹了一口气,把那个不好笑的哨子推到了一边。“唉,从来都没人觉得好笑过,”他说,“我知道,肯定是我什么地方做得还有问题。哦,对了,你想买点什么,小姐——哦——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呀,是吧?我总能看出来的!”

“好吧,那我这么说吧,”蒂凡尼说,“我从来没在你这里买过东西,不过我从前是女巫特里森小姐的学生,她……”

店主却没有注意听她讲话,他低头对着地板上的一个小洞喊了起来:“妈,咱们店里来了个真家伙!”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在蒂凡尼耳边说:“德里克有时候会搞错,有时候却也能猜对。不过你真的是个女巫吗?请你证明一下!”

蒂凡尼想都没想,一下子就隐身了——或者应该说,她还是想了一下的,只是想得太快了,思绪都没来得及冲她招招手,就一闪而过了。德里克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才意识到自己是隐身了。她这么做,是因为刚才那个声音要求她证明自己,如果不遵命,显然是不明智的。她知道,站在她背后的是个女巫,而且是一位资深女巫。

“做得很好。”那个声音赞许地说,“真的很不错,姑娘。当然了,我还是能看见你的,因为我瞧得很仔细。要我说,没错,你确实是个真正的女巫。”

“请你准备好,我要转身了。”蒂凡尼警告说。

“转吧,孩子,我也没说不让你转身啊。”

于是蒂凡尼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老巫婆:她戴着破帽子,鼻子上长满了疣子,手像爪子,牙齿黑黑的——蒂凡尼又低头看了一下——哦,是的,她还穿着黑黑的大靴子。就算你不是这家专卖店的常客你也能看出来,她穿戴的是全套的行头(“忙碌女巫”系列之“你真没用”款)。

“我说,咱们还是到我的工作室去接着聊吧。”这位吓人的老巫婆说着,就从地板上消失了,“姑娘,这扇暗门弹回来的时候,你也站上去,好吗?哎,德里克,待会儿给我们送些咖啡来。”

暗门果然很好用。当蒂凡尼进入地下室之后,她发现这里和她想的差不多,女巫客户们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墙上挂着一排排狰狞的巫婆面具,工作台上摆着许多颜色鲜亮的瓶子,架子上晾着假疣子,壁炉那边支着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地煮着许多东西。这真的是一口很不错的锅【25】。

可怕的老巫婆在一张工作台旁边忙碌着,从她那里还传来刺耳的怪笑声。她转过身来,拿着一个方方的小木盒,盒盖底下露出一截绳子:“非常棒的‘怪笑盒子’,你觉得呢?只要一根涂了树脂的线绳,再加一块传声板,就做好了。毕竟,要让一个女巫亲自嘎嘎地怪笑,还是挺伤嗓子的,你说呢?还有,我敢说,我用发条也可以做到和现在一样的效果。对了,有一个秘密笑话,你什么时候看出它的笑点在哪里,就告诉我吧。”

“你到底是谁呀?”蒂凡尼忍不住问。

老巫婆把盒子放到了工作台上。“哦,天啊,”她说,“真是的,我怎么连自我介绍都忘了呢?”

“我也不知道,”蒂凡尼说着,有点失去耐心了,“可能是因为你的发条松了吧?”

老巫婆咧嘴一笑,露出黑黑的牙齿:“啊,还挺厉害呢。一个女巫厉害一点,我还是欣赏的。只是不要太厉害了哟。”她伸出了一只鸟爪一样的手,“我是普劳斯特太太。”

这只爪子握上去倒不像蒂凡尼想的那么湿、那么黏。“我是蒂凡尼·阿奇,”她说,“你好吗?”对方好像等着她再说点什么,于是蒂凡尼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是特里森小姐的学生。”

“哦,是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巫。”普劳斯特太太说,“也是我们的好客户。我想起来了,她买过好多疣子和骷髅头。”她笑了一下,“我想,你今天来,肯定不是要买什么道具化装成巫婆去参加女生派对吧?所以,我猜你是来找我帮忙的。我看你的扫帚头已经烧得只剩一半了,从空气动力学上来说,这对它的飞行稳定性会很不利。这样看来,我猜得没错了。顺便问一句,你现在看出那个笑点在哪里了吗?”

该怎么回答呀?蒂凡尼一边想一边说道:“我想,也许……”

“接着说。”

“等我再有把握一点,我才能接着说。”蒂凡尼说。

“非常明智。”普劳斯特太太说,“好啦,咱们还是去修一下你的扫帚吧,好吗?咱们得走一阵子才能到修扫帚的地方。我要是你的话,就会把黑帽子摘下来,不戴出去。”

蒂凡尼不禁抓住了帽檐:“为什么不能戴出去?”

普劳斯特太太皱紧了眉头,长鼻子都快碰到下巴了。“因为你会发现……嗯,我知道咱们该怎么办了。”她在工作台上翻了一会儿,抓出一件什么东西来,然后不等蒂凡尼允许,就把它贴到了她的帽子背面。“好啦,”普劳斯特太太说,“现在就没人会注意到你了。我很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但是女巫现在不太受欢迎,咱们最好快点去把你的扫帚修好,以防你遇到什么需要骑上扫帚紧急撤退的情况。”

蒂凡尼把帽子摘下来,想看看普劳斯特太太贴上去的是什么——那是一张颜色鲜艳的硬纸卡片,上面还拴了一段线绳,卡片上写着:

实习女巫帽,带有恶魔闪光。7号。定价两元五角。柏符先生的搞笑道具专卖店!柏符,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名字!!!

“这都是什么呀?”她问,“你怎么还撒了恶魔闪光在我帽子上呢?”

“为了帮你伪装起来呀。”普劳斯特太太说。

“什么?你觉得一个自尊自爱的女巫,能戴着这样的帽子到大街上招摇过市吗?”蒂凡尼质问着,已经很生气了。

“不是这个意思。”普劳斯特太太说,“我只是说,如果一个女巫要伪装自己,最好就是特意穿上廉价的女巫道具服装!‘真正的女巫会到我们这种商店来买衣服吗?’人们肯定会这么想。我们这里卖的可都是搞怪道具、室内焰火、童话剧演员戴的好笑的假发什么的,嗯,还有——我们最棒的、利润最好的产品——粉色巨型充气玩偶,用在单身女生派对上很合适的!我帮你贴了这张卡片以后,人们就不会猜出真相了!这可是柏符先生的搞笑道具专卖店,亲爱的孩子,不折不扣的柏符专卖店!‘伪装’‘掩饰’还有‘误导’是我们的原则,也是我们的口号。我们还有个口号是‘物超所值’。除此之外,另一条特别重要的口号是‘概不退货’——那也是我们对待扒手的终极原则。对于在店里抽烟的人,我们也有一条口号,不过,那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什么?”蒂凡尼随口问了一声。她还在震惊,刚才那一串口号,她都没有听到,她一直盯着的是天花板上吊着的那些粉色“气球”:“我还以为那都是充气小猪呢!”

普劳斯特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这就是大城市的生活,见识到了吧,我亲爱的。好了,咱们可以走了吗?”

“为什么女巫们现在这么不受欢迎呢?”蒂凡尼问。

“有时候,人们心里会形成一些很奇怪的想法。”普劳斯特太太说,“一般来讲,我觉得咱们女巫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保持低调,等着风头过去。你只要多加小心就没错了。”

蒂凡尼觉得她确实需要多加小心。“普劳斯特太太,”她说,“我想,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笑点’,我现在明白是什么了。”

“是吗,孩子?”

“我刚才以为你身为真正的女巫,只是用假女巫的行头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而已……”

“嗯,然后呢?”普劳斯特太太问着,她的声音像蜜糖一样甜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然挺可笑的。但其实是我想错了,真正的笑点在别处,而且它不是那么可笑的。”

“哦,那是什么呢,孩子?”普劳斯特太太说着,现在,她的声音里好像藏着一座不祥的姜饼屋了。

蒂凡尼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看到的这张脸,其实就是你真正的样子,对吗?你卖的巫婆面具都是按照你自己的样子做的。”

“好眼力!看得真准,亲爱的孩子!只不过,这其实不是你看出来的,对吗?是你感觉出来的,你跟我握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吧。还有——算了,还是快走吧,咱们要把你的扫帚快点送到矮人那里去。”

她们走出店门的时候,蒂凡尼首先看到的是两个男孩。一个男孩正用一块石头瞄准商店的玻璃,想砸过去。他看到了普劳斯特太太,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死寂。然后老巫婆说:“砸呀,孩子。”

男孩看着她,好像把她当成了疯子一样。

“我说了,砸呀,孩子,要不然你就要倒大霉了。”

男孩确信她是疯了,便把石头向着窗户扔去。窗户却捉住了石头,又把它朝着男孩扔了回去,把他砸倒在地。蒂凡尼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见一只玻璃手从玻璃窗上伸出来,抓住了石头。她也看到了它把石头扔回去。普劳斯特太太俯身去看那个倒在地上的男孩,他的伙伴已经拔腿跑了。她说:“嗯,你会好起来的。不过要是再让我在这个地方看见你一次,你就永远都别想好起来了,懂吗?”然后她转过脸来对着蒂凡尼,“我们这种开小店的,其实也挺不容易啊。”她说,“走吧,这边来。”

蒂凡尼有点不知道谈话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她决定还是问点不痒不痛的:“我一直不知道城里还有真正的女巫。”

“哦,城里有好几个女巫呢,”普劳斯特太太说,“我们都是尽力而为,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提供一点帮助。就像刚才那个男孩,他这回肯定会长点记性,再不会去掺和别人的事了。我也很开心,因为我给了他这个教训,他这辈子都不敢随便破坏别人的财产了。否则的话,你信不信——刽子手早晚要请他上绞架的。”

“我真的不知道在城里也可以当女巫。”蒂凡尼说,“我原先听说,女巫要脚踏坚实的地面,最好是山岩。可人人都说,城市是建在软塌塌的泥巴上的。”

“城里也有砖石结构的地基呀,”普劳斯特太太轻快地说,“它们用的是花岗岩和大理石,还有黑硅石,还有各种各样的沉积层矿物质,我亲爱的蒂凡尼。从前,这个世界在火中诞生的时候,那些石头都曾经跳跃过、漂移过。你看到路上这些卵石了吗?它们当中的每一块,都是沾染过鲜血的。不管你往哪里看,都能看到石头和岩块!还有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也都藏着石头和岩块!有这么一种感觉,你能想象出来吗?我是说,让你的骨骼向下探寻,触到那些活着的石头。再想想,我们都用石头做什么?宫殿、城堡、陵寝、墓碑、豪宅、城墙,哦,很厉害吧!而且这里有的,不仅仅是这一座城市。城市建筑在城市之上,它的地基是它之前存在于此的所有城市。还有一种感觉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在一块古老的石板上躺下来,让它的力量把你向上托举,背离世界对你的牵引。还有一点,就是每一块石头都可以为我所用——我所知道的魔法也就由此而来。石头是有生命的,而我就是这生命的一部分。”

“是的,”蒂凡尼说,“我懂。”

普劳斯特太太的脸突然凑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那个可怕的弯钩鼻子都快碰到蒂凡尼的鼻子了,那一双黑色的眼里,则像有火光在燃烧一样。威得韦克斯奶奶有时候会显得很吓人,但不管怎么说,威得韦克斯奶奶不是个难看的人;普劳斯特太太则活脱脱就是那种童话里走出来的邪恶老巫婆。她的脸丑得像个诅咒,她的声音呢,就是老巫婆把小娃娃骗进烤箱,然后烤箱门“砰”地关上之时那种轰响。一句话,她就是夜晚时分人们所有恐惧的总和。

“哦,你说你懂,是吗,穿着漂亮绿衣服的小女巫?你懂什么呢?你真正懂得的是什么呢?”她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嗯,你确实懂很多东西,比我预想的要多,我看出来了,”她说着,松了一口气,“波涛下的大地,白垩岩层核心的燧石。嗯,不错。”

蒂凡尼从没在白垩地见过矮人。不过,在高高的山上常有他们出没,他们总是给人推着小车在干活的印象。他们买东西也卖东西,还给女巫制作扫帚——极其昂贵的扫帚。但其实说起来,女巫很少去买扫帚。扫帚都是你的前辈传给你的,世世代代就那一把。有时候需要换个新杆子,有时候需要添些新的扫帚毛,仅此而已。

蒂凡尼的扫帚是特里森小姐传给她的。它乘坐起来不太舒服,飞行速度又不快,遇到下雨天,偶尔还有那种倒退着飞的毛病。她们到达那间叮哐乱响的矮人工坊以后,主事的矮人看到这把扫帚直接摇了摇头,舌头贴着牙齿,啧啧了两声,好像单是看到这样的扫帚,就扫了他一天的兴致,害得他都想跑到一边去哭一场了。

“嗯,是榆木做的,对吗?”他随口一问,并不是特地说给谁听,“是长在低地的树种,你这根榆木太笨重,飞不快,还被虫子蛀过。我听说它是被闪电给击中的?你这根榆木抗电击的能力比较差,挺招闪电的,还特别招猫头鹰。”

蒂凡尼点着头,想做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电击的故事是她编出来的——虽然诚实是一种可贵的美德,但是扫帚被弄坏的真实原因实在太糗了,说出来会很丢人的,并且那也会让别人觉得匪夷所思。

另一个矮人从自己这位同事的身后冒了出来(他们的外貌好像没什么区别):“应该用白蜡木才对。”

“是啊,”第一个矮人闷闷不乐地说,“用白蜡木就好了。”他捅了捅蒂凡尼的扫帚杆,又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下面接口那个地方都有点霉变,长出担子菌来了。”第二个矮人说。

“这种榆木,不论出什么问题都在我意料之中。”第一个矮人说。

“好啦,我只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把它凑合着修一下,让我能骑着它回家?”蒂凡尼问。

“我们从来不‘凑合着修’什么东西,”第一个矮人回答道,态度挺高冷的。当然,他是个矮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拔得太高,“我们做的东西,都是私人定制、精益求精的。”

“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添几根扫帚毛。”蒂凡尼绝望地说着,然后一时忘了自己要隐瞒真相,“拜托了,好吗?菲戈人把我的扫帚烧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直到刚才为止,矮人工坊里一直吵吵嚷嚷的,后面有十几个矮人都在各自的工作台上埋头干活,没怎么注意蒂凡尼这边的谈话。可是现在,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在这片安静中,一把锤子掉到了地上。

第一个矮人说:“你说的,不会是那种噼啪菲戈人吧,小姐?”

“我说的就是他们。”

“野性难驯的那些?他们是不是喜欢……‘天啊天啊’地乱叫?”他谨慎地问。

“差不多总在那么叫吧,”蒂凡尼说。她觉得应该把事情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接着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哦,是吗?”矮人问,“你那些小小的朋友,他们此刻有没有正巧在我们店里呢?”

“没有,我有个熟人在城里,我请他们帮我去找他了。”蒂凡尼回答,“可是现在,他们没准儿正在哪家酒馆喝酒呢。城里的酒馆多吗?”

两个矮人对视了一下:“有三百来家吧,我想。”

“那么多?”蒂凡尼很惊讶,“那样的话,我看半个小时之内他们是不太可能回来找我了。”

一听到这话,第一个矮人一下变得满面春风:“哎呀,我们刚才真是太没礼貌啦。既然是普劳斯特太太的朋友,不论有什么事,我们都乐于效劳!我跟你说吧,我们很高兴为你提供特快无偿服务,我们会免费为你安装新的扫帚毛,外加防腐涂油处理,全都不收钱!”

“特快服务的意思就是说,扫帚修好以后,你拿着它立刻走人。”第二个矮人用干巴巴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他摘掉了铁质的头盔,拿手绢把头盔里面的汗水擦掉,然后又把它扣到了头上。

“哦,是的,就是那个意思。”第一个矮人附和着,“拿到扫帚,然后马上走人——‘特快’就是这个意思。”

“你和噼啪菲戈人是朋友?”普劳斯特太太问着。矮人们已经匆匆拿着蒂凡尼的扫帚去修理了。“据我所知,噼啪菲戈人的朋友不多。不过说到朋友,”她说着,突然变得健谈起来,“你刚刚在我们店里见到德里克了,对吧?他是我儿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在一间光线特别差的舞厅里遇见他爸爸的,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总是很有礼貌地说,若是一位女士脸上不生疣子,你去亲她就像吃鸡蛋不放盐一样。他二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得的是一种绝症。没能救下他,我真的很难过。”她的脸色又开朗起来,“不过还好,我还有小德里克,他是我——”她迟疑了一下,“他是我中年时代的欢乐。他是一个非常棒的小伙子,小姑娘。要是哪个女孩能找上他,那可是她的福气——我跟你担保——他极其敬业,工作上一丝不苟。你知道吗,他每天早上都要把店里的每一个‘扑哧放屁垫’都调试一遍,要是哪个不够好用,他就会特别苦恼。说到他的勤勉和认真呢,还记得我们研发那套人造小狗粑粑(产品名是‘人行路上的明珠’)的时候,他特意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去追踪城里的每一只宠物狗。每次出门还要带上笔记本、小铲子和比色表,为的就是把每一种粑粑的特征都准确地记录下来。他还非常谦逊,也算是个讲卫生的人,牙齿一颗不少,交友也很谨慎……”她满怀希望,又很胆怯地看了蒂凡尼一眼,“你觉得不行,是吗?”

“哦,天啊,我的想法被你看出来了?”蒂凡尼问。

“我听见了你的漏网心思。”普劳斯特太太说。

“什么是‘漏网心思’?”

“你不知道?‘漏网心思’就是你想说却忍住没说出来的想法。它会在那些说出来的话语之间无声地萦绕一会儿——对于我儿子德里克,你有很多想法没说出来,我想那也是件好事。你说,我这么说对吗?”

“我真的很抱歉。”蒂凡尼说。

“唉,算了,没什么。”普劳斯特太太回答。

五分钟后,她们走出了矮人工坊,一把功能完好的扫帚被蒂凡尼拖在身后。

“实际上,”普劳斯特太太边走边说,“我现在这么一想,觉得你那些噼啪菲戈人和我认识的一个小亚瑟特别像。那个小亚瑟的抗打击能力像铁钉子一样,身高也和那些噼啪菲戈人差不多。他倒是不怎么‘天啊天啊’地叫,他是我们这里的警察。”

“哎呀,噼啪菲戈人可不太喜欢警察。”蒂凡尼说,不过她又觉得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于是她又说,“不过他们非常忠诚,也挺仗义的;不喝酒的时候脾气都挺好,可以说还有那么一点荣誉感。然后呢,不管怎么说,是他们为这个世界发明了油炸白鼬。”

“白鼬?”普劳斯特太太问。

“呃,这个……你知道黄鼠狼吧?‘白鼬’就是一种很像黄鼠狼的动物。”

普劳斯特太太扬起了眉毛:“亲爱的,我看,对于你说的这些白鼬、黄鼠狼什么的,我还是保持无知比较好,感觉那都是乡下的东西,我受不了乡下,见多了绿色会让我头晕恶心的。”她说着,哆嗦着瞥了蒂凡尼的绿裙子一眼。

就在此刻,仿佛是上天的安排,远远地传来一声“天啊天啊!”接下来,就是那种备受欢迎的(至少是受到噼啪菲戈人欢迎的),玻璃被打碎的稀里哗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