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小自由人(1 / 2)

在回到农舍的路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天空依旧很蓝,家里的围场上也没有出现任何一只羊快速倒退行走的现象,热烘烘的空气笼罩着一切。

鼠袋蹲在通往后门的小道上,它的爪子抓着什么东西。它一看到蒂凡尼,就把那东西叼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从墙角绕过去,这只自知有错而偷偷摸摸的猫,因为快速奔跑腿都打转了。蒂凡尼用一个土块正好打到了它。

不过,它的嘴里叼着的至少不是红色和蓝色的东西。

“看看它。”她说,“这个十足可鄙的肉球!我真希望我能阻止它去抓雏鸟,这太惨了!”

“你还没有弄到一顶你可以戴的帽子,对不对?”癞蛤蟆在她的围裙口袋里说,“我讨厌不能看到东西。”

蒂凡尼带着癞蛤蟆走进了乳品间,平时,蒂凡尼大部分的时间都要独自待在这里。

门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对话是这样进行的:

“那个小巫婆说什么?”

“她说她希望那只猫不要去抓那只可怜的小鸟了。”

“她是那样说的吗?天啊!没问题!”

蒂凡尼尽可能小心地把癞蛤蟆放在桌子上。

“你想吃什么?”她问。她知道,向客人提供食物是礼貌的行为。

“我习惯吃鼻涕虫和蠕虫这样的东西。”癞蛤蟆说,“这些东西不容易弄到。假如你没有也不用担心。我猜,你也不会想到有一只癞蛤蟆来串门的。”

“来点牛奶怎么样?”

“你真是太体贴了。”

蒂凡尼取来一些牛奶,把它倒在一个碟子里。她看着癞蛤蟆朝牛奶爬过去。

“你过去是不是一位英俊的王子?”她问。

“是啊,对,也许吧。”癞蛤蟆说,牛奶从他的嘴里滴了下来。

“既然是这样,蒂克小姐为什么要对你施魔咒呢?”

“她?嘿,她不可能那样做的。”癞蛤蟆说,“把某个人变成一只癞蛤蟆,却又让他具有人类的思想,这可是重大的魔法,这是仙女教母干的。千万不要去惹一个拿着带星星手杖的女人,小姐。她们的个性多少都有一点儿刻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癞蛤蟆显得有点尴尬。“我不知道。”他说,“事情的整个经过有点……模糊。我只知道我曾经是个人,至少,我觉得我是知道的。这让我很不安,有时我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想,我真的曾经是人类吗?要么我是一只让她心烦的癞蛤蟆,她让我觉得自己曾经是个人类吧?这真是一种折磨,对吧?说不定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变回去了吧?”癞蛤蟆将他那双忧郁的黄眼睛转向了她:“毕竟,把癞蛤蟆的脑袋弄乱不是很难的事情,是吧?这肯定要比把一个一百六十磅的人,变成八盎司的癞蛤蟆要简单得多,对吧?我问我自己,剩下的那一大堆东西究竟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有这种剩余的东西?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担忧。我的意思是,我还有少数一些人类的记忆,当然,这算什么记忆呢?只是我脑子里的一个念头而已。我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说实在的,在夜里,每当我吃下一条恶心的鼻涕虫时,我都会尖叫着醒过来,无一例外地,所有的尖叫声结果都变成了呱呱的叫声。谢谢你的牛奶,味道真好。”

蒂凡尼默默地注视着这只癞蛤蟆。

“你知道,”她说,“魔法要比我想的复杂得多。”

“拍呀——拍呀,拍翅膀呀!啾啾,啾啾叫呀!唉,好可怜的小东西,拍呀——叫呀!”

蒂凡尼跑到了窗前。

小道上有一个菲戈人。他用一片破布当作鸟的翅膀,用草当作鸟的嘴和头部,他像一只受伤的鸟,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唉,吱吱叫呀——吱吱叫!拍翅膀呀——拍翅膀!我真希望猫咪不敢过来!唉,哎呀呀!”他大喊大叫。

在小道的那边,把所有的雏鸟都看成是主要敌人的鼠袋,嘴里流着口水,偷偷摸摸地靠了过来。就在蒂凡尼张开嘴想要大叫的时候,它已经跳起来,四只爪子全部落在了那个小人的身上。

或者说,至少那个小人刚才还在那儿,因为他已经一个筋斗翻到了半空中,正好就在鼠袋的面前,他用两只手抓住了猫的耳朵。

“哎呀,看到你了,小猫咪,你真让人反感!”他叫喊着,“这是来自小鸟的礼物,尖叫吧!”

他狠狠地撞了一下猫的鼻子。鼠袋一下子蹦到了空中,然后背部着地摔下来,它的眼睛也成了斗鸡眼。当那个小人冲它俯下身体,大叫着“啾啾叫呀”的时候,它害怕地眯起了眼睛。

接着鼠袋以猫的方式跳到了空中,变成了一条姜黄色的光带,像箭一样地冲过小道,穿过开着的门,飞速越过蒂凡尼的身边,藏到了水池的下面。

那个菲戈人抬起头来,咧嘴笑着,看着蒂凡尼。

“请不要去——”她刚要说,他就变得模糊起来,不见了。

蒂凡尼的妈妈急匆匆地顺着小道跑过来。蒂凡尼把癞蛤蟆捡起来,及时地把他放回到围裙口袋里。

“温特沃斯在哪儿?他在这儿吗?”她妈妈迫不及待地问,“他回来了吗?回答我!”

“他不是和你上山去剪羊毛了吗,妈妈?”蒂凡尼说,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她都能感觉到惊慌像烟雾一样,从她妈妈的身上冒出来。

“我们找不到他了!”她妈妈的眼睛里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色,“我只转过身去一分钟!你肯定你没有看见过他吗?”

“可他是不可能一路走回到这儿的——”

“到房子里面看看!快去!”

蒂凡尼的妈妈急急忙忙地走掉了。蒂凡尼急躁地把癞蛤蟆放在地上,把他赶到了水池下面。她听到了他呱呱的叫声,因为恐惧和困惑而发疯的鼠袋,像旋风一样地从水池底下蹿出来,飞快地冲出了门外。

她站直了身体。她第一个可耻的想法就是:是他自己要去山上看剪羊毛的。他怎么可能走丢?他是和妈妈、汉娜还有法丝塔蒂亚一起走的!

法丝塔蒂亚和汉娜跟山上的那些年轻人在一起,怎么能看紧他?

她尽量装出没这么想过的样子,不过每当她说谎的时候,她总是不可救药地表现出来。这正是脑子的问题:有的时候,脑子想的超出了你的要求。

可他从来就不喜欢离开人!山上剪羊毛的羊圈有半英里路呢!而且他也走不了那么快。他走不了几步就会扑通摔在地上,跟着要糖果吃!

不过,假如他真的走丢了,这儿倒是清静了不少……

这个念头又冒出来了,借着忙碌,她竭力把这种卑鄙、可耻的念头压了下去。她先从罐子里拿出来一些糖果,作为诱饵,然后把袋子弄得沙沙响,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

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靴子的声音,有些男人已经从剪羊毛的棚子里回来了,他们开始检查床下和碗橱里面,就连那些学步的儿童不可能够到的高地方都检查过了,接着又检查了一遍她已经看过的床底下,因为这是一种搜查。去阁楼也是一种搜查,你可以到那儿去看一看,尽管那儿的门总是锁着的。

几分钟后,外面就响起了三三两两的声音,叫着温特沃斯的名字,她还听到她爸爸说:“到河边去找一找!”

……这么说他也急疯了,因为没有诱惑的话,温特沃斯绝不会走那么远的。离开糖果他就是个不快乐的孩子。

这都是你的错。

这个念头像一块冰一样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这是你的错,因为你非常不喜欢他。他出现了,你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你只好走到哪儿把他拖到哪儿,让他走开,你一直不就是这样希望的吗?

“那不是真的!”蒂凡尼小声地自言自语说,“我……很喜欢他……”

必须承认,不是很喜欢,不是一直都喜欢。他不知道怎样好好地玩,他从来就不听话。你想过,如果他走丢了可能会更好。

反正,她在心里补充说,你不可能喜欢一直都在流鼻涕的这种人。反正……我不知道……

“我希望我能把我弟弟找回来。”她大声说。

这似乎没有作用。房子里全都是人,开门和关门声,大喊大叫声,互相插话声,还有……菲戈人是很胆小的,尽管他们很多人的脸上都有像瘤子一样的东西。

不要许愿,蒂克小姐说过的。行动吧。

她走到了楼下。就连那些一直在山上把剪下来的羊毛捆起来的女人也下来了。她们围着蒂凡尼的妈妈,她坐在桌边,正在哭泣。没人注意到蒂凡尼。这是常有的事。

她悄悄地走进乳品间,小心地关上了门,她弯下身体朝水池下面看着。

门突然又被打开了,她爸爸冲了进来。他停下了脚步。蒂凡尼内疚地望着他。

“他不可能在那下面的,小姑娘!”他爸爸说。

“哦,嗯……”蒂凡尼说。

“楼上你看过了吗?”

“连阁楼也看过了,爸爸——”

“那好——”她爸爸显得又惊慌又不耐烦,“去……做点什么!”

“是的,爸爸。”

等到门被关上以后,蒂凡尼又朝水池下看去。

“你在这儿吗,癞蛤蟆?”

“下面找不到什么东西。”癞蛤蟆回答说,它爬了出来。“你把它弄得太干净了。连一只蜘蛛都没有。”

“有件急事儿!”蒂凡尼厉声说,“我的小弟弟不见了。就在大白天!在丘陵地的上面不见的,在那儿你能看到好几英里远!”

“哦,呱呱。”癞蛤蟆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蒂凡尼问。

“嗯,那是,嗯,癞蛤蟆的骂人话。”癞蛤蟆说,“对不起,不过——”

“是不是发生了跟魔法有关的事情?”蒂凡尼问,“是,还是不是?”

“我希望不是。”癞蛤蟆说,“但我认为是。”

“是不是那些小人偷走了温特沃斯?”

“谁,菲戈人吗?他们不会偷小孩子的!”

癞蛤蟆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话里有话。他们不会偷……

“那你知不知道谁带走了我弟弟?”蒂凡尼追问道。

“不知道。不过……他们也许有可能。”癞蛤蟆说,“瞧,蒂克小姐告诉过我,你不要——”

“我弟弟被偷走了。”蒂凡尼厉声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不要去管这件事情?”

“不,可是——”

“好!菲戈人现在在哪儿?”

“我猜想,藏起来了吧。毕竟,这地方到处都是搜寻的人,不过——”

“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回来?我需要他们!”

“嗯,蒂克小姐说过——”

“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回来?我需要他们!”

“嗯……这么说,你想让他们回来?”癞蛤蟆说。它一副痛心的样子。

“是的!”

“这正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癞蛤蟆说,“他们不喜欢棕仙。要是你把噼啪菲戈人招进这座房子里,通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搬家。”他叹了口气,“告诉我,你爸爸是不是个爱喝酒的人?”

“他有的时候喝点啤酒。”蒂凡尼说,“这有什么关系?”

“只喝啤酒?”

“唔,我想,我不知道我爸爸称之为‘羊专用搽剂’的东西是什么。”蒂凡尼说,“那是阿奇奶奶过去在旧牛棚里配制的东西。”

“很厉害的东西,是不是?”

“它能溶解勺子。”蒂凡尼说,“它只用在特殊的时候。爸爸说,它不适用女人,因为它能让你具有男子汉的体魄。”

“这样的话,如果你肯定想去找噼啪菲戈人,那就去拿点搽剂来。”癞蛤蟆说,“它会管用的,相信我。”

五分钟之后,蒂凡尼就准备妥当了。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藏得不让眼尖的小孩子看到,她知道那些瓶子摆在什么地方,现在她已经拿到了一个。软木塞上包了一块破布塞在瓶子里,不过瓶塞已经很旧了,她只好用刀尖把它撬了出来。浓烈的气味熏得她流出了眼泪。

她准备把一些金棕色的液体倒在碟子上——

“不!要是你那么做,我们会被踩死的。”癞蛤蟆说,“只要把软木塞打开就可以了。”

浓烈的气味从瓶口冒了出来,像热天里岩石上的空气一样摇摆着。

她感觉到了——在昏暗、阴凉的房间里,有一种注意力被吸引的感觉。

她坐在一只挤牛奶的凳子上,说:“可以了,你们现在可以出来了。”

他们有好几百个。他们从水桶后面冒出来,有的用绳子把自己从屋顶的横梁上降下来,有的局促不安地从放奶酪的架子后面侧身走出来,有的偷偷地从水池下面爬出来。他们跑出来的地方让你觉得,长着这种红色头发的人在那儿是根本藏不住的。

他们全都是六英寸左右高,绝大多数都是蓝色的皮肤,不过有些就很难看出来他们皮肤的真实颜色,因为他们的皮肤完全被刺青遮住了,没有被遮住的只是他们的红头发。他们全都穿着苏格兰短裙,有的也穿着一些别的衣服,比如西装背心。还有几个小人的头上戴着兔子和老鼠的骷髅,把它们当作所谓的头盔。每个小人的背后都挎着一把几乎和他们本人一样高的长剑。

然而,更引起蒂凡尼注意的是,他们都很怕她。他们大多数人只盯着自己的脚,没有胆量的人是不敢用这种脚来跑腿的,因为他们的脚又大又脏,半个脚都被捆在用动物皮制成的劣质鞋子里。没有一个小人想去看她的眼睛。

“你们就是把水桶装满的人吧?”她说。

小人群里响起了移动的脚步声、咳嗽声和说“是”的附和声。

“还有木头筐子呢?”

小人群里响起了更多的“是”的附和声。

蒂凡尼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那只羊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所有的小人都低下了头。

“你们为什么要偷羊?”

小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咕哝声,他们互相推搡着,然后一个很小的小人摘掉了兔子骷髅的头盔,在手里紧张地摆弄着。

“我们饿了,女主人。”他咕哝着,“可是当我们看出来它太瘦了以后,我们就把这个小动物放回到田野上了。”

他们显得那么垂头丧气,让蒂凡尼都有点同情他们了。

“假如你们不是太饿了,我想你们也不会去偷它的吧。”她说。

几百张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噢,我们会的,女主人。”摆弄头盔的那个小人说。

“你们还会偷?”

蒂凡尼的声音显得那么吃惊,以至于摆弄头盔的小人看着他周围的伙伴,寻求支持。他们全都点了点头。

“是的,女主人。我们要吃东西。我们是出了名的偷窃族。是不是啊,弟兄们?我们因为什么出名?”

“偷窃!”蓝色的小人们叫喊道。

“还有什么,弟兄们?”

“战斗!”

“还有什么?”

“喝酒!”

“还有什么?”

肯定有很多小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们总算达成了共识。

“喝酒和战斗!”

“还有别的事情。”摆弄头盔的小人咕哝着,“哎呀,是的。告诉这个巫婆,弟兄们!”

“偷窃和喝酒和战斗!”蓝色的小人们快活地大叫着。

“告诉这个小巫婆我们是谁,弟兄们。”摆弄头盔的小人说。

很多小剑发出刺耳的声音被抽出来,伸向了空中。

“噼啪菲戈人!小小自由人!没有国王!没有女王!没有领主!没有主人!我们不再受愚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