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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门阀

汜水周氏的周太傅、槐安杨氏的杨太尉、京城的文氏的文丞相,还有一个不是士族出身的第五言,官拜文渊阁大学士。

这四位是朝廷中最具权势的臣子。

三位士族门阀互相争夺又自成一体,门阀倾轧寒门。科举授官的举子又或多或少地受过第五言的教诲,虽不敢明面站队,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沉默力量。

所以在朝中,这四股势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自秦玄枵登基后,维持至今,已四年有余。

文晴鹤之前官微人轻,对朝中这些势力只是知道,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以上的信息,还是秦铎也梳理之后得到的。

秦铎也手中拿着槐安杨氏递来的信函,慢条斯理地坐下,缓缓倒了一盏清茶。

甘甜的气息瞬间从茶壶中弥漫出,微烫的热气蒸腾。

这是前几日秦玄枵给他的滇南白茶,秦铎也喜欢这个茶的味道。

秋雨微凉,雨水浸湿了衣裳,贴在皮肤上,不断地汲取热量。秦铎也看到三九一路冒雨来到皇宫,现在正站在殿中央,衣服被打湿,整个人正在细细地发抖。

他给三九递过去一盏热茶。

“信先不急,你喝杯茶,暖暖身子。”

说罢,秦铎也又招呼宫人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宫人早就得了秦玄枵的命令,对秦铎也的任何要求都唯命是从,便立刻去取了。

三九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

他双手捧着茶,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自从那次老爷抓紧宫中再出来之后,三九就觉得老爷的气质似乎变了。

虽然老爷现在仍是细心温柔,对他很好,但他就是觉得老爷更加难以接近,仿佛是独坐寒宫,多了一种孤独的、无人理解的气质。

并且更有威严了,让三九不敢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眸。

三九喝过茶,换上干的衣物,又得知老爷是安全的,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秦铎也在等他调理状态的时候,拆开了信函。

信中的内容没什么可看的,一开场就是一堆冠冕堂皇没什么意义的问候,迟迟不进入正题,让整篇信显得臃肿极了。

秦铎也略去那些复杂华丽的辞藻,大概懂了。

槐安杨氏想要邀请他去府中做客。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语气。

秦铎也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他淡淡敛眸,将信函收起阖上。

见三九整理好了状态,秦铎也将手中信函搁在桌上,问:“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三九回忆了一下,笃定地说:“他不高,看起来年龄挺大了,鬓发间有两缕头发是白色的,佝偻着腰,穿的就是普通的锦衣,我看不出什么花纹,自称是槐安杨氏的门客。”

“你说他来过许多次?”秦铎也手指扣了扣桌上的信函。

“对,一直是他,一直拿着信函,来了三次,第一次我没有理会,将人请出去了。第二次我外出采买,妹妹没给他开门,听街坊说他等了一会,把信塞到门缝中就走了,我没敢扔,收到家中了。第三次是今天,正下着雨呢,北窗漏雨,我正在修,忽然这人就出现在了庭中,打着把伞径直走进来了。”

听到这,秦铎也心中的那根弦轻轻一响。

第三次,这是威胁。

估计槐安杨氏的人从没想过他们竟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气急败坏了。

第三次那人施施然没有敲门就闯进家中,是警告,也是威胁。

对这个看起来不识礼数的家仆施展他们的能力——既然我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你的家中,我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你杀死。

如果你再不将我们的指令汇报给你的主子,那我们就将你的脑袋送过去,看看那位届时还能否心安理得地躲在宫里。

秦铎也敲着信函的手指顿住,看了眼三九,幸亏这小孩机灵,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逃过一劫。

“他们是哪日第一次来找你的?”

三九略回忆了一下,“四日前,老爷你刚离家进宫的那天,是下午。”

秦铎也脑中思索了片刻。

原来他第一次上大朝会那天,就被盯住了。

看来有人急了,当日下了朝会,就开始有所行动。

并且太按耐不住,短短四天,就来催了三次,就为了让他早点看到槐安杨氏的请柬。

不过令秦铎也意外的是,最先找上他的竟然是槐安杨氏,他本以为当日在朝堂上如此针对周书易,会是汜水周氏的人先找上门来。

看来他的出现,触碰到了很多人的利益,所以急不可耐地,做出相对的举动。

信中没说具体邀请的时间,只是说了如果自己有时间,就可以去太尉府,会有人候着的。

秦铎也只是凝神细思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对三九说:“好,你跟他们说,我会去赴约的,至于时间,就定在明天吧。”

“老爷?”三九诧异,并且很是忧心。

“怎么了?”秦铎也端起茶盏,轻饮一口。

“您真的要去吗?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不去?”

秦铎也看着三九,小孩子单纯的眼中满是对他的担心。

他放下茶盏,安慰道:“没事的,他们至少不会在我明着去拜访的时候动手,毕竟我现在可是陛下的人。”

至少在他人眼中,他是秦玄枵的人。

按照秦玄枵往日的战绩来看,若是槐安杨氏敢对他动手,那便是挑衅秦玄枵的皇权。

同样的事,在这小兔崽子刚登基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一遍了。

据说秦玄枵当时一言不合杀了不少朝臣。

秦铎也揉揉眉心,对秦玄枵这种不仁道的行为很是不赞成,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现在他来了,便要看住这个小疯子,别再大开杀戒。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万一槐安杨氏的人也拼着玉石俱焚,将他杀了一了百了,朝堂的格局、世家的地位就不会再有动荡。

“放心吧,陛下给我派了护卫的,不会有危险。”

青玄可以暂时拿来用的。

三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那个人就将这封信函给我,说让我立刻去宫中见您,不然他们不保证老爷您在宫中会不会遇到危险,他说您在宫中的处境非常不好,我很担心,虽然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但是老爷是我和妹妹的救命恩人,若是老爷遇到危险,我至少可以帮您挡刀。”

秦铎也被三九的天真逗得轻轻一笑。

他不是三九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承不起这份恩,若非要说,三九妹妹的命,倒是可以算救了一半。

毕竟用的是文晴鹤的钱。

哎,慷他人之慨。

“三九,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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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秦铎也也是欠了文晴鹤很大一份因果,若是有机会,他会补偿的。

至于宫内的危险,秦铎也伸手,轻轻触碰脖颈上缠绕的纱布。

他觉得宫中,只有秦玄枵这个小畜生在他身边的时候最危险,动不动就咬人的,总怕有一天会咬出事来。

秦铎也目光缓缓移动,透过窗户,落到殿外,雨已经下了一天了,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的。

“好了,三九,回去吧,下着雨呢,若是天晚了,路上不安全。”秦铎也催促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在宫中很好,你也不用太挂念。”

送走了三九,秦铎也在偏殿内仍坐了一会,静静地注视着桌上放着的信函。

直到杯盏中的茶水渐渐冷掉。

槐安杨氏,他记得的。

当初跟着他征战北疆的大将,便是杨姓,祖籍槐安。

后面的他奠定的军武世家中,杨家也在其中。

没想到百年后,战友变成了对手。

无妨,明日且去看看。

这么思索着,秦铎也站起身,回了含章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勾弘扬在殿门口候着。

秦铎也看了他一眼。

勾弘扬原本安静候在殿门口,忽然被秦铎也这么一看,不由自主地就上前了一步,向他禀报:“文大人,陛下已经出宫,临行还特意吩咐奴才,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奴才就行。”

秦铎也轻轻向着勾弘扬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向殿内走去。

他重新换上练功夫,终于在晚上之前,将今日一直被秦玄枵各种举动推延的八段锦打完。

这会儿秦铎也的体力正逐渐向上辈子靠拢,他练完八段锦后,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还有些精力,便尝试着打了打长野军的那套训练法。

打的并不顺畅,断断续续的,身体还是弱了些,打两拳,便得停下来喘息片刻。

索性断断续续打完了半套。

汗如雨下。

秦铎也将湿透的练功服换下来,叫勾弘扬备水,沐浴一番后,换上舒适的寝衣。

今夜殿中无人,就算烛火仍暖融融的燃着,却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大抵是那个总时不时拱过来,总试图向他身上伸出爪子的大型动物不在殿中。

秦铎也坐在床榻边,随手拿起本书翻阅,翻来翻去,却也总是看不进去。

他索性扔了书,早早吹熄了蜡烛,殿内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没有热烘烘的热源在旁边强势地拥着他,加之今日酣畅淋漓的锻炼,秦铎也很快陷入了沉眠中,一夜无梦。

翌日仍下着雨,一早,秦铎也用过了早膳和药,又将备在一旁的蜜枣一口吞了。

秦铎也换上了官服,他对着两面交错的铜镜,看到了他脖颈后的咬痕。

咬痕很重,边缘有点青紫,很是明显,短时间内不太能消去。

他左右调整了一下领子,不太行,官服的衣领不能完全遮住咬痕,若是只遮了一半,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一丝禁忌的暧昧意味。

秦铎也又将纱布缠上了脖子。

他撑着一把皇帝御用的伞,没有先去太尉府,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先去了吏部,用一上午的时间,将这公务处理掉,下午绕道去了文渊阁。

从文渊阁出来后,他又撑着雨伞,慢悠悠出了宫。

雨势比前一日小了不少,秦铎也绕开路面迸溅的积水,走向太尉府。

第32章朱红门

朱红门庭煊赫,古铜环扣,金匾高悬。

门墙被雨水洗刷,显出一份光泽之感。

秦铎也依着记忆里杨将军的府邸而来,没想到他们竟没换家宅的位置。

但规制倒是阔了许多。

太尉府伫立于京城最金贵的地段,离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诺大的府邸,连来往行的路都被阔进了高墙之内。

秦铎也仰头望着朱红大门,望着扑面而来的威武气场,心中叹息。

太尉府这规制,不像是朝臣,倒像是亲王了。

门口竟还有带着武器的家仆,守着正门,见到秦铎也,凶神恶煞地将他拦下。

秦铎也将怀中揣着的请柬信函递给了门口的家仆。

那家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秦铎也的衣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未吐一言,径直入了府中。

秦铎也就这么被晾在了门外,等着家仆进府禀报。

半个时辰过去了,秦铎也就这么撑着伞,在太尉府门口的雨幕中站了半个时辰,那家仆没回来,也没人请他进去去堂中候着,至少避雨。

秦铎也腿脚站得有些酸,雨势虽小,但偶尔吹扫过的几阵凉风,带着细密的雨脚从侧面扫进伞中,打湿衣裳,衣服布料浸水,贴上皮肤,冰凉地汲取身上的热气,凉意一阵阵传来。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下马威罢了。

秦铎也施施然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将手中撑着的伞放下。

华盖从头顶放了下来,团龙纹的伞面状若不经意地对向太尉府的方向。

他在心中默数。

不过几息,太尉府的朱红大门就被一把推开了,出来个很有气质的中年人,衣着华丽。

秦铎也目光淡淡望过去,那中年人先是骂了门口守着的家仆一句没有眼力见,看见贵客都不知将人请进府中。

接着,那人换了一副面孔,将笑容堆了满脸,撑着伞迎到秦铎也身边。

“您就是文大人吧?久仰久仰,鄙人是太尉府的总管,今日见到文大人,顿觉如沐春风啊哈哈哈哈”中年人笑呵呵地来为秦铎也撑伞,边走边说,“太尉大人在府中与人议事,一时耽搁了。下人不懂事,都不知请您进屋先喝盏热茶,鄙人回去必将狠狠地罚他们。”

说着,走到府门口,还故作出一副气愤严厉的样子,装模做样地用手打了一下那候在门口的家仆。

秦铎也将一切收入眼底:“”

真是精力充沛的演技啊。

早就在府内观察他,借家仆来试探自己的底线,直至看见了御用的伞面,才出门迎接。

真是看人下菜碟的待客之道。

秦铎也不欲和总管多说,只是淡淡道:“无妨,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还是说你们太尉大人教导无方,不懂礼数?”

总管脸上挂着的笑僵住,没动静了。

秦铎也故意望过去,问:“不领路吗?”

总管被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盯,莫名心慌,惊出一身冷汗,他抹了把额头,不再笑了,将头垂下去,脚上步子加快,带着秦铎也穿过雨廊,带到中堂的正屋门口。

青玄跟随在秦铎也身后,在屋外站定。

进了门,秦铎也向屋中看去,一个精神矍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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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尉。”秦铎也随手作了一揖,就当是会面了。

杨太尉看着他毫无尊敬的样子,面色黑了一度。

说罢,秦铎也也不等他说那些客套话,坐在位子上,抬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没想到槐安杨氏的请柬竟然直接出自太尉大人之手,”秦铎也一手端起茶盏,另一手抬起袖子挡在面前,轻轻吹着滚烫的热茶,抬眼看了下杨太尉并不很好的面色,秦铎也开始煽风点火,“这么急着一趟趟催我出宫找你,还在门口晾了我这么久,莫名其妙,赶着投胎都排不上号。”

听完秦铎也的话,杨太尉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猛地一拍桌子,喝:“文晴鹤,你放”

“我放肆,还没人敢对堂堂槐安杨氏家主、朝中重权在握的太尉大人这么说话是不是?”秦铎也没等他说完就接上话,然后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

热茶化成一汪暖泉,顺着喉口划下,落入胃中,暖暖的,在体内烫开了一条路子。

秦铎也看了一眼怒气腾腾的杨太尉,心道这人这心境不太行,上辈子他朝中的官员最爱阴阳怪气,而他也很喜欢坐在龙椅上看官员在阶下撕来撕去,很是有趣。

他慢慢饮着热茶,暖意淌过四肢。

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的冰凉手脚,逐渐暖和过来。

秦铎也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茶:“你这茶好涩口。”

还是秦玄枵给他的滇南白茶好喝。

“那是上好的贡茶!前几日才贡的!”杨太尉拍案而起,怒目瞪着秦铎也,“粗鄙之人果然不识贵贱!”

“贡茶。”秦铎也面容忽然凝下来,他轻轻重复一遍杨太尉的话。

“你们还控制了进贡的官道啊。”他叹道,“陛下应该还没将今年的贡茶赐下去吧?你们这茶,就喝上了?”

杨太尉被说中,僵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重新坐下。

“那又如何,陛下又不会因为区区几尺贡茶,治本官的罪。”

秦铎也听得眉毛拧起又散开,伸手扶额。

这话听起来,各位世家早就对此事见怪不怪了,这种也是私下里人尽皆知的事。

瞧瞧这过制的门楣,私下的作风。

还真应了那句“王与马,共天下”。

司天监还说他乱权僭越,真正的乱权之人在此处呢。

“太尉大人找我究竟有何事?”秦铎也将话题引入正轨。

被他这么一提醒,杨太尉也不管秦铎也方才的失礼,手一捋花白羊角胡,正色起来。

“文大人,你这段时间的举动,是出自文家的授意吗?”

文家?这里面还有文家的的参与?

秦铎也将茶盏放下。

周杨文三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秦铎也淡淡坐定,抬眼问道:“文家授意我何事?”

“这本官如何得知?”杨太尉冷哼。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杨太尉大费周章叫我前来,只是为了这等无聊的事,那我便告辞了。”

秦铎也说罢,作势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

“且慢,”杨太尉开口,“既然文大人要将事放在明面来讲,那本官便也不再耽搁时间了。”

秦铎也回眸看他,一旁的火烛燃着,杨太尉一半脸颊隐于堂中的阴影里,另一半在火光下亮堂。

秦铎也走了回去,听杨太尉接下来的话。

“朝堂角逐,本是士大家族的战场,但约摸十日前,文大人可是突然大放异彩,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可谓算是朝中异军突起的一股新势力,”杨太尉缓缓说道,“我们都在猜,你究竟是谁的人。”

秦铎也听着,敛眸一笑。

“不过文大人也别过于得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耀眼,反而倒是成了所有人的活靶子……”

秦铎也轻笑一声,接上了杨太尉的话,“所以士大家族各种势力开始试探我的底细,而槐安杨氏,最先按捺不住,找上来了,是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杨太尉满意点头,捋了捋花白羊角胡,等着秦铎也接下来的回复。

“我是陛下的人。”秦铎也没遮掩,直接说道。

“哦……哦……!”得了这个回复,秦铎也见杨太尉很是满意一样,摸着胡子,忽然开怀大笑。

秦铎也没管人发癫,只是盯着茶盏看,有点想喝,试探性地又将其拿起,抿了一口。

咦惹,还是苦涩,难喝。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将茶盏又放了回去。

他果然还是喜甜。

那边杨太尉笑够了,说:“这是最好的答案了。”

秦铎也将视线从茶盏上移开,问:“太尉何出此言?”

“因为……”

杨太尉忽然缓缓站起身来,秦铎也注意到,对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秦铎也感知到屋内的屏风后,有好几股气息蠢蠢欲动。

“因为,陛下的人,最好撬动了。”

杨太尉笑,笑容森然,他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秦铎也,“文大人,陛下能给你的,杨氏都能给你,甚至,待遇更为优渥……不知道文大人是否愿意,来做杨氏的门客呢?”

秦铎也一秒都没犹豫:“不愿意。”

那小畜生给他咬的,这待遇他可不要。

杨太尉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

他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这么毫不犹豫地拒绝杨氏的威逼利诱。

“文大人,如果本官猜的不错的话,比起陛下的得力朝臣,你的地位,更像是陛下的禁.脔?”

杨太尉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秦铎也缠着纱布的脖颈,言语中,意有所指。

秦铎也:“……”

在外人看,确实如此。

不过这话说的,让他觉得心中有一丝异样。

见秦铎也沉默不语,杨太尉白眉一挑,语气中的得意多了几分。

“而文大人一身清骨正正直直,文人的风骨和尊严啊,怎么能接受被他人亵.玩呢?”

秦铎也:“……”

还真是。

杨太尉还在自顾自说着:“陛下此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过是一时得了趣儿,将你做个好玩的养着。等有了新的玩意,自会将你丢了去,到时候你没了靠山,下场可谓是比被豺狼虎豹吞吃殆尽好不了多少。”

“文大人啊,前途漆黑,何不弃暗投明,为我杨氏做事?地位、名声、权势,均少不了……等等,你上哪去?!”

杨太尉没想到说了许久,秦铎也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秦铎也向门外走,淡淡道:“话不投机,告辞。”

“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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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尉缓缓上前一步,自方才起便按在剑鞘上的手向前一推,剑光出匣。

下一秒,屏风被暴力劈开,手持长刀短剑的披甲家奴跨过碎裂的木板,将秦铎也团团围住。

第33章让两局

“文大人当太尉府什么地方,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秦铎也止住脚步,回头见杨太尉走出阴影,走进烛光之中,拎着的长剑上倒映烛火暖绒的光,将剑上寒光融成一团,澄澄亮着。

他离正屋的大门只有三步之遥,执刀披甲的家奴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刀尖纷纷指向他,距他心口与脖颈不过几寸距离。

图穷现匕了。

“太尉大人好胆量,”秦铎也望着杀气腾腾的家奴,漆黑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惧色,仍气度悠然,缓声,“既然知道我是陛下的人,还想杀我,就不怕陛下治罪?”

“那又如何?”杨太尉缓步走近,道,“杨氏百年功勋,只杀你区区一个娈.宠,陛下还不至于掂量不清,对杨氏出手。”

秦铎也听后并不惊慌,反而莞尔一笑,道:“既然走不得,那太尉留下我吃顿晚饭?”

“留你晚饭?”杨太尉冷哼一声,羊角胡随着动作抖动,“现在还有闲心说笑,依本官看,留下你的脑袋还差不多。”

“是么?”秦铎也轻笑,“陛下为我派遣的护卫,可是还在门口侯着呢,太尉大人真的有信心在青玄手里留下我的性命么?”

正屋外,经历过暗卫训练的青玄立刻感受到屋内的杀意,他猛地警觉,冲向正屋门口,却被门口处的两个家奴拦住。

“太尉大人在与文大人议事,特意交代我等不许放人进去!”

青玄飞身一踹,又利落旋身,黑色的劲装一转,两个家奴便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青玄几步就冲到了门口,抽出腰间软剑,猛地击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文大人!您情况如何?”青玄高喊。

屋内,杨太尉目光一凛,“陛下竟将玄衣卫之首派给你做护卫?!”

秦铎也听到这话反而一愣。

玄衣卫之首?

是指青玄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年轻吗?

秦铎也脑中闪过与青玄的交谈,他是知道玄衣卫并不只有青玄护卫这一脉的。

至少有人在监视他。

也就是说,在外人看来,皇帝手中的势力并没有实际存在的那么多。

秦玄枵,还真是有两分本事……

秦铎也脑中思绪万千,转瞬即逝。

他注意到杨太尉似乎有些偃旗息鼓。

这怎么行,博弈还没有结束呢。

“怎么,杨太尉不快刀斩乱麻,将我就地诛杀么?”秦铎也笑意中带了些逼问的意味,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执刀的家奴未得主人命令,不知所措,犹豫着向后退了一步。

秦铎也再向前迈步,家奴再次后退。

他身着一身宽大的官服,似是羸弱,却脊梁笔直,无声的震耳欲聋,逼迫得对面数个壮汉频频退步。

“你赢了,”杨太尉将剑送回剑鞘内,无奈道,“本官区区几个家奴,又如何能在青玄大人的护卫下将你杀死呢?”

青玄这时在外又喊了一声,未见应答,他便不再等待,软剑在手中绷直,正准备劈门而入。

“青玄。”

一瞬间,秦铎也扬声,叫住了他。

青玄准备破门的动作顿住。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先在雨廊下等我片刻吧,别淋到雨了。”秦铎也目光扫了一眼太尉府正屋中的沙漏。

门外青玄愣了愣,最终还是听从了秦铎也的话,离开了正屋门口。

秦铎也说了句让杨太尉最意想不到的话。

主动放弃了青玄的保护,将自己重新置于将死的危机之中。

“杨太尉,”秦铎也微微弯了弯腰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淡笑,“这一局,我让你。”

杨太尉额角留下一缕冷汗,他望着秦铎也漆黑且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暗暗将他的威胁等级调高,彻底正视这个看似病弱的文官。

“那……”杨太尉张口,过了几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问:“既然你不能为杨氏所用,杨氏自不会放过一个敌人。倘若现在,本官要杀你,你当如何?”

秦铎也却只是微笑,伸出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内沉寂了片刻,忽然正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太尉府中的下人来报:“太尉大人,第五大学士求见,已在府门口了。”

屋内,杨太尉听到禀报后,视线立刻落在秦铎也身上,和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上。

“你是第五言的人?!”

秦铎也无奈地抬了口气,摇摇头:“都说了,我是陛下的人啊。”

“那第五言是皇帝的人?!”杨太尉看起来似乎有些凌乱。

秦铎也闭目,扶额。

堂堂太尉,怎么感觉蠢蠢的。像炸毛的笨猫。

“第五言是谁的人,我不知道,你们争来争去,不是应该更了解彼此么?”

秦铎也径直穿过呆在原地不上不下不知所措的家奴,去屋角取了伞,说:“他来找我的,我该走了,这次,让你两局,太尉大人。”

他来太尉府之前,特意去了趟文渊阁,就是去找第五言的。

明知这次太尉府的邀请为鸿门宴一场,若是不早做打算,那与提着脑袋去送有什么区别。

青玄是明线的后手,第五言是暗线的后手。

秦铎也拿着伞,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侧眸后望。

“太尉大人。”秦铎也出言,“你真是如今日表现出来的这般莽撞急错吗?”

虽是问句,但语气中,确实揣着答案问问题。

杨太尉在屋内,撤去了刀甲家奴,向后退却,重新从烛火明亮处隐入了阴影中。

“位列三公之一,能在这等位置坐这么久,又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家主,杨太尉自然不会是愚蠢之人……”秦铎也回过身,背对着门,面相杨太尉,轻声,“那你今日这般莽撞的举动,是给我演一出戏呢?”

秦铎也每说一句,便看见杨太尉正色一分。

“刘暄海是你的人,对吧?”秦铎也语气笃定。

接着,他自然没有错过杨太尉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

秦铎也了然:“没有否定和疑惑,那便是了。”

“是本官低估你了,文晴鹤。”杨太尉此刻已经彻底褪去了方才表现出的易怒的样子,而是威严肃正,缓缓坐在主位上,与门口的秦铎也遥相对视。

“本官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想知道?”秦铎也却并不如他的意,转身将门推开,伞一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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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杨太尉表现不佳,下次你该知道用什么待客的礼仪,”秦铎也顿了顿,留给了杨太尉足够的反应时间后,接着说,“那么,我很期待下次与杨氏的会面。”

秦铎也向后随意摆了摆手,留给杨太尉一个背影,然后招呼青玄,一同离开杨氏的府邸,渐渐隐于雨中。

太尉府中的廊台水榭在阴雨中迷蒙,却仍遮不住门庭煊赫。

他脖子上的咬痕,只有在第一次出宫后,刘暄海来拜访时见过。

后面的朝会他穿着官服外袍,没人知道秦玄枵在他脖子上留了印子。

而今日杨太尉在说关于“禁.脔”一事时,目光在他的脖颈上停留片刻,语气笃定。

这必不是捕风捉影的耳闻。

刘暄海,隶属兵部武库司,也算是和太尉属于一类官职,倒也合理。

而得知了刘暄海是杨太尉的人后,后面的推理便顺理成章。

刘暄海让他在朝堂上提出“封妃立后”,并在明知秦玄枵不喜此事后,频频提起第五言的女儿。

借皇帝之手铲除异己,而自己隐于幕后。

和此次的招数一样。

明晃晃地让三九进宫,让自己赴约,好一个阳谋的挑拨离间。

不去,心虚,遭皇帝怀疑。

去,坐实了,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秦玄枵最为偏执不过,若是得知自己背叛,那也是一个杀字。

就算不杀,自己若看不透今天杨太尉的真正性子,真以为对方“莽撞急脱”,便让槐安杨氏糊弄过去,在后面的“战场”上,很容易轻敌。

好一个杨太尉,好一手谋划。

秦铎也走出太尉府的朱红门,见第五言光风霁月,执伞立于雨中。

果然是在外面呢,第五大人将自己端着成一个老古板。

见他来了,第五言立刻向前迎上。

“文大人,如何,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秦铎也笑着摇摇头,“那必然是我为难他们。”

第五言:“……”

他抬头看了看牌匾,嗯,还是太尉府。

真的假的?为难谁?这人这么大本事?

第五言还记着这是在外面,于是将脑袋里的不正经甩出去,问:“今日正好得闲,文大人顺路去我家作客如何?”

又怕他不答应,小声加了一句:“我好不容易说服我夫人今日她下厨的,她厨艺很好!”

秦铎也欣然点头,跟着第五言走了。

——

与此同时,皇宫中。

秦玄枵披着一身雨雾湿气,从南山扫墓归来,回到宫中。

他迈进含章殿,看到勾弘扬在殿内一旁立侍着,便对他说:“去叫文卿来,告诉他,朕顺路给他带了西坊那家糖水铺的点心,是他爱吃的。”

勾弘扬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南山?西坊?顺路?

秦玄枵见勾弘扬呆呆的在原地没动,“怎么,你主子成了文卿?朕现在使唤不动你了?”

“不是不是,陛下恕罪。”勾弘扬连忙顺从地低头,说,“只是……文大人今日出宫了。”

说罢,勾弘扬微微抬眼瞅着秦玄枵的面色。

秦玄枵面色如常,随意摆摆手,说:“无妨,他愿意出去走走便随他。”

秦玄枵将怀中一直护着的油纸包取出来,放到桌上。

油纸包中装着点心,仍热气腾腾的,被很好地保管着,没沾上一点雨水。

“朕等他回来一同用点心,”秦玄枵心情依旧不错,似乎能想象到秦铎也回来看见点心眼睛一亮的样子。

秦玄枵随口问:“他今日去哪了?”

勾弘扬心慌慌,他将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回复。

“去了……太尉府。”

第34章留宿

秦玄枵的动作一顿。

他面上的笑意隐去,本欲拆开点心油纸包装的手停住,缓缓站立在桌案旁。

“哪个太尉府?”秦玄枵问。

勾弘扬将头埋得更深了,心道:陛下开始明知故问了,一定是生气了。

“槐安杨氏的杨太尉的府邸。”

赤玄昨日汇报时,勾弘扬在场,刚被扒出来私交下的交集,今日就这么明晃晃地去了见了槐安杨氏。

勾弘扬现在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秦玄枵的气场像是在数九寒冬中懂了好几年,比那玄冰都冷。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含章殿内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良久,秦玄枵解下了腰间佩着的止戈,长剑被轻轻地放在案上,发出很轻的一声碰撞声,打破了寂静。

“将点心送去御膳房,让他们想办法温着,晚点送到殿里,朕等文卿与杨太尉谈完回来。”

秦玄枵脱去沾着湿气的外袍,勾弘扬忙过去接过。

勾弘扬很早便被派过去照料那位患了失心疯的妃子,也算是看着秦玄枵长大,这孩子年幼时苦得很,没见他笑过。

后来中途秦玄枵出宫过几年,再回来时,已然是不同,一路夺了皇位,用了自己做御内的总管。

勾弘扬在这四年里见到的,只有孤寂的一人,若是要笑,也只有杀人时的冷笑。

而那位文大人来了之后,事情便大不相同了,陛下似乎开心了许多,腻在那位大人身旁,话也多了不少。

男宠又如何?罔顾国礼又如何?无根之人不讲究这些,只要陛下乐意便是好的。

他手里捧着秦玄枵的外袍,迈着小碎步跟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陛下,您不用太过忧心,有青玄大人跟着,文大人不会做什么的。”

秦玄枵冷冷地斜睨一眼,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青玄?那没脑子的蠢蛋估计早就被他忽悠瘸了。”

勾弘扬陪笑,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朕去批奏折,你出去吧,不用候着。”他随意挥手,让勾弘扬出去。

“等等,”秦玄枵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人停住,“他是不是又没喝药?”

这个他,只有那位不顾医嘱到处乱窜的人了。

“是。”勾弘扬答。

秦玄枵抿了抿唇,果不其然,于是他说:“给他送过去。”

得了吩咐,宫人们都纷纷出了含章殿,殿内冷冷清清,唯剩下秦玄枵一人。

他将博山炉内香灰抹平,又放上新的降真香粉,点燃。

袅袅灰烟顺着炉子飘上来,打着旋,逐渐散在含章殿内了。

烛火幽幽,他缓步到龙书案后坐定,桌案上堆着昨今两日还没批阅的奏折,堆了不少。

身旁的坐榻还在,他特意吩咐过不要动。砚台孤零零摆在桌案上。

秦玄枵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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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想到,若是身边之人在,那这人必定会催促着他,勤勉理政。

虽说不愿,但为了那浅淡的笑意,他倒也不是不能忍。

只是今日,身侧的坐榻空无一人。

——

秦铎也和第五言撑着伞走在道上,天色依旧阴沉沉的,雨势忽急忽缓。

第五言问:“可否辛苦文大人片刻,先陪我去一趟市集?”

秦铎也喜欢热闹和新奇,反正今日下午也是闲来无事,身上也有碎银几两,那便随第五言去市集。

因为下雨的原因,市集中没多少行人,显得冷清了些许,街道两旁,往常摆摊的摊贩只有零星几个,有店铺的商家才开门。

第五言直奔肉铺去了,买了一大包的卤味,又去一旁的果铺中,购置果脯。

这两家店的掌柜都和第五言很熟悉,见人来,直接将笑着说:“还是老样子,对吧?”

第五言就做出一副很板正的样子,点点头,一手接过纸包装,一手将银钱递过去。

“多谢。”第五言一本正经地回复。

走出市集,见秦铎也一副好奇的样子,第五言抬了抬手中的包装,解释:“囡囡喜欢卤味,我夫人和那小子喜欢吃果脯,我时常下值后去买些回家,是以店家老板都认熟了我的脸。”

第五言说这些的时候,在外面时常板着的脸上便不自觉带上了幸福的笑意。

“卤味和果脯都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真是不知怎么想的,就喜欢吃这些。”

明明第五穆兰和第五仲熙都不是小孩子了,放在别处都能做独当一面的大人,可第五言还是惯着他们。

明明第五言和他夫人成亲许久,可这人眼中的爱意仍如同新婚一般。

秦铎也看着对方的笑意,觉得不懂,上辈子他接触到的官员中,一个个对着自家子女,都是望子成龙,严加要求,反到了第五言这,像是恨不得孩子不长大一般,而且上辈子的官员,也并不时常提起妻子,甚至有时闲来喝酒,他们还因为妻子和妾室的争吵而向他这个皇帝倾诉过。

所以秦铎也不懂。

他母亲早逝,父亲未续弦,整日带他们在草原纵马奔腾,或是在军中演武。

尔后父亲被诏入京,了无音讯,亲王府中的总管伯伯和下人们披上了麻衣和缟素。

有人告诉他,从此他便是亲王了。

秦铎也抱着年幼的弟弟,看着府中来往吊唁的客人。

年少的意气便被这滚落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他不得已肩负上责任,负重生存。

后面做了皇帝,责任从他和胞弟的生存,变成了天下百姓的安定。秦铎也夙兴夜寐,从没想过情爱与家庭。

秦铎也还记得上次在第五言的家中,他刚回来,手中也是拎着几包油纸包,说带回了好吃的。

他忍不住问第五言:“你时常给他们买些吃食零嘴?”

“是啊,”第五言眼中笑意温和,他垂首看着手中提着的零食,“看着她们见到零食那一刻,眼睛亮闪闪的样子,我心中爱意更深。我爱她们,所以想看她们开心,常买零食,只是因爱推衍而来的不自觉举动。”

秦铎也若有所思地望着第五言,印象中的老古板,此刻眼中莹亮,毫不掩饰地诉说自己对家人的爱意。

秦铎也便再不言语,静静地走路,雨水打落在伞面上,余下一片莎莎的悦耳之音。

跟着第五言去了宅邸中,他仍是那样,推开门,喊:“夫人、孩子们,给你们带了零嘴哦!”

“爹——”

屋内一个什么玩意飞出来了?

秦铎也眼前视线一花,就见到一个紫衣少年熊抱到他爹身上。

然后一双溜圆的眼睛和秦铎也对视上了。

秦铎也:“”

第五仲熙:“”

秦铎也眼睁睁看着一种名为尴尬的颜色一点点爬到了第五仲熙的面上,孩子手脚都僵了。

身后,第五穆兰将弟弟从她爹身上撕下来。

“咳咳。”秦铎也佯装身体不适,侧过头去,伸手握拳抵在嘴边,挡住了嘴角的忍俊不禁,假装没看见。

给孩子留点尊严,人都快跑地缝里了。

“咳,文兄,你怎么来了?”

秦铎也跟着他们步入雨廊内,随手将伞折起,递给迎上来的家仆,回道:“我来做客,欢迎吗?”

第五言看见了伞面的图案,眼神微微凝了一下,抬眼看了眼秦铎也,没说什么。

第五仲熙不认识御用之物,没注意,只是高呼:“欢迎!嬢嬢——爹爹请客人来家里了!”

转入屋中,秦铎也见一位素净的女子,不施粉黛,将最后一碟菜放到桌上。

“你爹爹差人回来跟我说了。”女子的声音沉静如清泉,“囡囡,看着你弟弟好好将手洗了。”

第五穆兰将两眼放光看着菜肴的第五仲熙拖走了。

一片和乐融融的热闹扑面而来。

一家四口加一个秦铎也,围坐在桌前。

饭菜色香俱佳,可口非常。

秦铎也眼睛一亮,忍不住多吃了些许。

第五言在家中的样子果然跟朝堂中的样子不同,这会豪放地说与秦铎也意气相投,要称兄道弟。

第五仲熙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文兄,你要不跟我爹拜个把子?”

秦铎也手中拿着竹箸,不上不下地,“”

好混乱的辈分。

第五穆兰给了第五仲熙一记爆栗,第五夫人似是无语极了,秦铎也看见她深深吸气,然后伸手扶着额头。

一顿混乱的晚饭吃完了。

雨势这会儿大了不少,秦铎也站在雨廊内,看雨水成股沿着雨霖铃流入檐下的缸中。连日的阴云密雨,不见日色,让天早早就昏暗下来,各家各户亮起了灯火,但灯火却只能亮在家宅之中,照不清更远处,京中的道路陷入幽深之中。

“文大人,”第五言走到他的身边,说,“天雨地滑,道路昏暗,回宫的路上也许会不安全,不如今夜留宿寒舍,明日一同前去朝会?”

第五家的位置离宫中不算近,秦铎也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又看看天色和倾盆的大雨,纠结片刻。

他点了头。

“好,那今夜便叨扰了。”

第35章狗咬猫挠

夜雨悉悉索索,急促地敲打在宫墙和檐牙的瓦片之上,秋风的凉意吹扫,从低压的阴云坠入宫中。

已是亥时,宫中仍灯火通明。

含章殿内气压低沉,静如死灰,连烛火都敢不跃动,只是寂寂地燃烧,宫中侍者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秦玄枵坐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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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变过姿势了,秦玄枵看着奏折上一行一行的文字,觉得它们长得像蚊虫蚁兽,乱哄哄地在他脑子里吵成一团,又乱哄哄地跑出去,留下一地狼藉。

一下午加一晚上,尊敬的皇帝陛下一份奏折都没有批完。

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时不时便抬起头,透过殿内的雕窗,看看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归来。

答案是没有。

御膳房在晚上就得了吩咐,将一直用蒸汽温着的点心送来了含章殿。

此刻点心孤零零摆在一旁的圆桌上,已经凉透了。

凉透后,点心中沁出的一点油透过纸洇出,显得可怜极了。

秦玄枵黑着脸,将御笔拍在龙书案上。

嗒!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殿内宫人险些没齐刷刷跪在地上。

秦玄枵拂了拂衣摆,端起茶盏,将茶盏中已经冷掉的茶水一口气全部饮尽。

清甜的白茶香气在唇齿中蔓延。

亏他今日还早早备好了滇南的白茶!

秦玄枵的脸色又黑了一度。

勾弘扬见状,连忙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龙书案旁边,替秦玄枵捶打肩头,按摩着。

“他走到哪里了,怎么还未回?”秦玄枵轻轻舒一口气,重新提起毛笔,问道。

“陛下,方才去送药时,文大人已离了太尉府了,”勾弘扬答得心惊胆战,“玄衣卫问过青玄大人方知,文大人又去了第五大人家中做客,已留宿在第五大人家中,今夜大抵是不回宫了”

“”

咔嚓。

秦玄枵手中的毛笔被拦腰折断。

“呵呵,不回来了?”秦玄枵气笑了,“好,真的好极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往内殿中去了。

勾弘扬:“……”

诶呦喂爷啊。

文大人,您快回来喂,再不回来陛下可就要气坏咯。

秦玄枵走入屏风后,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

身边空空荡荡的,塌下的被子,明晃晃昭示无人存在的那种孤寂。

“”

秦玄枵翻来覆去。

“”

又辗转反侧。

可恶,睡不着!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榻上,盯着黑凉雨夜。

——

秦铎也在第五言家中,吃过饭后,有用过远道追来的汤药。

第五言看着,有些惊叹:“看来陛下待你不薄。”

不厌其烦差人送来药,御用之物也随随便便就让秦铎也拿去使用。

药一路追来,早已凉了,凉透的药物更显苦涩,秦铎也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苦药咽下,面上努力维持一副翩然的样子,伸手迅速地取出食盒里的蜜枣,阿乌一口。

“不知算不算冒昧,”第五言见他熟稔的喝药动作,问,“文大人身子哪里不适?”

“心疾,这几年才有的毛病。”秦铎也随口说。

其实他上辈子最初身体是顶顶好的,在位那十二年,日夜操劳,硬是将身子熬坏了。

安平九年的时候,他有一日夜里批阅奏折,站起来时,忽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御医说他忧思过重,建议他先放下公务,出宫走走,或是不要总闷在殿里,一工作就是好几个时辰。

总的来说,就是少操心,多睡觉。

可那年正是新苗法实施的第一年,第一次秋收,他始终悬着一口气,不敢合眼。

于是草草喝过药后,他便顾不上御医的叮嘱,从床榻上披衣起身,在寂寂的长夜中点上烛火,硬撑着去熬。

各郡各县的府报和各部奏折紧锣密鼓一般,纷纷向他案上飞来。

他亲力亲为,每份都要亲自过目,生怕出现什么闪失。

他怕对不起天下百姓。

于是将自己逼得很紧,没日没夜操劳,不顾身体一般地熬,灯火剪了一次又一次,蜡泪堆积成花。

恰逢大魏那年风调雨顺,是从未有过的丰年,直至秋收过后,秦铎也看着大魏从此仓廪充实,身子才微微向后,他这一秋消减了不少,病骨支离,倚靠在龙椅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忽然低下身,用手捂着嘴,剧烈呛咳,再将手移开时,掌心尽是鲜血。

他那日后,又昏迷了许久。

皇位啊,是个养蛊场,厮杀得血流遍地,然后去摘取那黄金冠。

皇位啊,善良的人上去,被敲骨吸髓,榨尽最后一滴血汗;恶毒的人上去,将民脂民膏作为己用,养出一身臃肿肥肉。

真是奇怪。

秦铎也在位已有九年了,他还是不理解。

为什么这辛苦的职位反而使得人人趋之若鹜。

不过自那年秋日之后,身子便坏了。

秦铎也觉得他这辈子重新在又一个饱受心疾之苦的人身上醒来,不知是冥冥之中的缘,还是上天罚他多受几年病痛折磨。

第五言看了看秦铎也的面色,道:“今日见你,眉间的病气似是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皇家的御医和御用的草药,那可是顶尖的好。”秦铎也笑着回,将这事又糊弄过去。

“不知能否根治?城外有个隐世的医者,医术高明,与我相熟,”第五言说,“过几日天晴,找个合适的日子,我带你去看看。”

秦铎也有些惊讶,他作了一揖,“那便提前谢过第五大人了。”

第五言笑着摆摆手,说:“几日交谈下来,我觉得与你聊的十分契合,不必多言谢,就当是多认了个兄弟。”

“对了,还不知你颈上为何包扎着”第五言欲言又止,“仲熙那孩子想问来着,又怕冒犯。”

秦铎也摸了摸脖颈上系着的纱布。

颈后的咬痕还没消下去。

他开口:“一时不查,被宫里的狗咬了。”

第五言:“?”

宫里养狗了?咬哪儿?

他们在雨廊前随意聊了几句,雨色隐于夜色之中,茫茫地融为了一体。

第二日还有大朝会,需不到三更便起身洗漱赶去皇宫,且连日阴雨,道路必定难走,便须起更早。

秦铎也早早和衣而睡,在雨声中入眠。

翌日清晨,连日的阴雨停歇,天上仍阴沉沉的,密云堆积,这几日还不定何时雨便会接着下起来。

今日大朝会,所有朝臣都本能地觉得无极殿内的气氛有所不同。

秦玄枵面无表情地俯视满朝文武,薄唇绷成一条线,嘴角下压。

任和人都能看出,今日皇帝的心情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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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殿气压低沉沉的。

早朝的流程进行着,秦玄枵不发一言,只是阴恻恻盯着殿台之下。

朝堂中,不少朝臣都注意到了秦玄枵的脖颈和手掌缠了一圈圈的纱布。

周太傅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陛下,您怎么受伤了?”

“一时不查,被宫里的狸奴挠了而已,无妨。”秦玄枵转了下眼眸,语气中藏着只有秦铎也能听出来的意味深长。

秦铎也抬起头,撞上那道不加掩饰的目光。

他觉得秦玄枵此刻眼中像是山火也像是惊涛,既一点即燃,也暗流汹涌。

或许他莫名有另一种感受,那凤眸之中隐藏着的欲念,像遮掩在暗林之中的凶兽,如捕食者一般,绿眼幽森,盯上了属于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想要一口吞吃入腹。

秦铎也甩甩脑袋,将这种令他脊背发毛的想法甩出去,忽然看见在他侧前方的第五言回了头,用略显古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

那眼神,秦铎也不好说,他好像读懂了,那像是什么撞破奸.情的眼神。

秦铎也:“”

周太傅道:“敢伤天子的狸奴,不若杀之。陛下可千万要保重龙体。”

秦玄枵淡淡笑了一声,始终盯着秦铎也:“那狸奴,朕喜爱得很,可舍不得。”

秦铎也听这话,被恶出一身鸡皮。

今日的大朝会,主要是蔺将军的述职,和皇帝的奖赏。

今六七年来有蔺将军在北疆驻守,抵御时不时侵扰边关的胡骑,北疆的百姓生活不似先帝时那样悲苦。

不过……秦铎也听着蔺栖元的汇报,听到他曾经一城一城顶着厉风打下来,守护好的城池,被魏荒帝草草割地赔偿出去,心便一阵刺痛。

他遮掩在袖中的手握起,指甲嵌进手心中,刺痛提醒着他,现在不能怒而离去,去把魏荒帝的坟给撅了。

今日是蔺栖元回京述职的大朝会,算是喜报,没有朝臣在今早提起争端和暗流,度过了一个和平的朝会。

无极殿中的礼官唱了退朝。

秦铎也跟着百官退朝的退伍向无极殿门口走。

他就算背过身去,却也依旧能感受到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

秦玄枵依旧在用那种阴沉的、贪婪的视线看着他,隐匿在深林中的猛兽仿佛要按耐不住了,利爪已经蠢蠢欲动,牙齿嗟磨,就欲扑杀。

秦铎也觉得不太对,这狗皇帝今日大朝会的状态不太对,谁又惹到他了?

他觉得自己今日还是出宫避避风头比较好,别直愣愣撞上人发疯,自己做了个倒霉蛋又被翻来覆去地咬。

他在百官的队伍中,蹭着步子向殿外走。

就要踏出无极殿殿门的那一刻,忽然身后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

“文卿不留下么?想去哪?”

秦铎也:“……”

第36章捆绑

秦铎也不得以只得停下,眼睁睁看着文武百官从他身侧经过,或多或少都对他投以莫名的视线。

他来不及区分了,无极殿门訇然阖上,一股大力从身后扑来,拽住他的手腕。

秦铎也被秦玄枵强硬地半推半拽着,被揽着腰从另一侧的后门离开,拖入含章殿中。

砰一声。

他被死死地抵在门上,灼热的气息将他压在门板上,秦玄枵迎面与他贴得严丝合缝,秦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空间。

忽然脖颈间一凉,缠绕在颈间的纱布被唰地拽下,飘落在地。

秦玄枵将头凑近,帝王朝服还没换下,冠冕系在头上,冕旒之上的贯玉相撞,清脆作响,秦铎也只得微微偏开头躲避冠冕,却刚好露出致命处,被一口咬在了颈侧。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