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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爱意的一角

十二月十二日,天空扬起小雪。

窗户上凝结着晶莹的冰花,公用水龙头上了冻,天天清早率先使用的人会拿老虎钳敲打里面的冰块。

叮叮当当的声响,苏柳荷也不用担心会迟到,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起来扒拉着窗户往外面看。

樟树枝叶光秃秃,对面屋顶上有薄薄一层积雪。对比小塘村要下得小多了。只是颜色偏灰,应该是卷着风沙。

她把三鲜包子放在屋内暖炉上温着,等洗漱完正好热透,吃了就能去上班。

三鲜包子是顾家老保姆的拿手绝活,也许是亲人之间胃口差不多,顾毅刃回去以后很喜欢吃。苏柳荷庆幸他能够找到父母,也喜欢顾家的温馨氛围,唏嘘着望着简陋朴素的小屋,的确不能被称为家。

羡慕之余,她不知道自己生在父母双全的家庭会多么幸福,在亲人的环绕下应该不会患得患失吧。

好在她还有顾毅刃,同甘共苦出来的孤儿伙伴。听说在福利院,那些孩子们都会相互称做兄弟姐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顾毅刃给她的生活带来强有力的安全感,苏柳荷知道他不会离开。只要他在,她就踏实,永远不会成为孤零零的人。

地上有积冰,她不骑自行车,就提前十分钟出门。

遇上金豆儿牵着刘燕的手去上学,扯下口罩对她喊道:“花仙子生日快乐,希望你有多多的糖吃!”

“现在就给你糖吃。”苏柳荷笑盈盈地裹着围巾,穿着女士军大衣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说:“谢谢宝贝呀。”

冰天雪地里,她走到单位被里面的暖流刺激的哆嗦。

年根下边,他们也忙起来。不少制新衣服的要来买布料,不同秋夏季节,大家喜欢买昂贵的的确良,这时候来的都是要买棉布料的。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去隔壁柜台买毛料。

她先烤了烤火,把水缸放在暖炉上。而后解开围巾见到胡芳芳,笑着说:“早呀,芳芳。”

胡芳芳跟她说过好多次,她岁数大一岁要叫芳芳姐,苏柳荷觉得叫姐生分,不如直接喊名字亲切。

胡芳芳不觉得跟同事需要亲切,每次都要纠正她:“叫芳芳姐。”

苏柳荷装耳背绕到柜台里,打开记账本把今天预留的布料裁剪出来。这些有的是关系户,有些是厂里领导自己留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这也没办法。

苏柳荷身上穿着毛坎肩也是跟毛料柜台换的布料,没花布票。等到毛料柜台到她们柜台换,也不需要布票,这都是隐形福利。

“小苏同志,你来。”吴组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对苏柳荷招手,满眼笑意。

苏柳荷把军大衣塞到柜台下面,穿着湖蓝色毛坎肩走过去:“吴组长,什么事?”

吴组长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说:“瞧瞧你的身条就是好看,我看着比话剧团的台柱子都有气质。手艺也好,这毛料普普通通的,穿着你身上就跟大明星似得。”

苏柳荷前阵子立功了,京市个人三等功,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厂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她帮助央区部队剿灭敌特组织,差点被灭口。

吴组长问过几次,苏柳荷都以敌特组织影响恶劣,需要对事情保密为由好不透露,引得吴组长越发觉得她深藏不漏,是个能人。

苏柳荷的个人资料她都要翻烂了,等到今天苏柳荷过生日,作为顶头上司不收苏柳荷的礼物,反而提前准备一盒精致的果脯送给苏柳荷。

“见你老带水果来吃,这个果脯是水果做的,是老字号鸿食楼的。里头有金丝蜜枣、黄杏脯、蜜桃脯、山楂脯,经常吃的还有苹果脯和梨脯。你回家慢慢吃也好,放在柜台里磨牙也好。”

苏柳荷不好收她的礼物,别人的就算了,那是纯当生日礼物给的。吴组长给出来的,像是人情债啊。

胡芳芳其实也准备了礼物,她为人不好相处,以为苏柳荷漂亮娇气也不好相处,不想苏柳荷很好说话,平时有事搭把手都没二话。知道苏柳荷过生日,她便把自己绣的小香帕送给她一条。

“生日快乐。”

苏柳荷接过小香帕,看到上面不像别人绣着梅兰竹菊,胡芳芳绣了头活灵活现的小奶象,翘着长鼻子掂着前脚,越看越可爱:“谢谢你,我太喜欢了!”

吴组长在边上赔着笑脸说:“你也把果脯收好啊。”

李英子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过来,嗤笑了声说:“哎哟喂,这是多大的人物啊,公开受贿?”

苏柳荷背对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扯着甜蜜蜜的笑脸说:“你最近挺好的?”

李英子怔愣了下:“关你什么事?”

苏柳荷说:“别人事你也没少操心呀,你也该多管管你自己,大小便可还正常?”

话音落下,胡芳芳噗呲笑出声。

“你才老到憋不住屁。”李英子三十多岁,脸色难看地说:“你想跟我打架啊?!来,你看我怕你不!”

苏柳荷还是那副假惺惺的笑脸:“李大娘啊,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说你眼神不好,成天对着顾客翻来翻去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不好使了呢?”

“李大娘”这种称呼就是刺激李英子的,刘燕跟她差不多大,苏柳荷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欢畅了。

果然“李大娘”三个字刚说出口,李英子已经撸袖子要往上冲,被吴组长挡在中间拦住。硬生生听完苏柳荷讽刺的话,她跳着脚说:“别以为组长巴结你我就怕你!非京户有什么好嘚瑟的,过不了两年还得回农村老家当泥腿子去!”

吴组长脸上难看,吆喝后面站着的人过来拦着。

外面玻璃门打开,从棉门帘缝里钻进呼啸的北风。

“我可不知道一个京户能让人有这么大的优越感。”顾孝文站在门口拿着资料,跺跺鞋面上的雪说:“苏柳荷同志,正好你在,过来把材料提着吧。”

顾孝文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长到脚踝的毛呢大衣,围巾也不好好系,搭在脖颈上。脸上冻得要没血色了,还站在门口装。

好在也没傻过头,说完话便走到火炉前烤了烤手:“来啊。”

苏柳荷哒哒哒跑过去问:“什么资料呀?”

顾孝文大声说:“调户口的资料!等你有空安排时间回老家把户口调过来,先落在厂区集体户口上,算是成了正儿八经的京户。咱们到时候再看看,谁还拿户口说事。”

“嘿,这来得巧啊。”苏柳荷拿着资料看了看,跟当初工作调配的资料差不多,就是上面学历有点扎眼:小学毕业。

苏小学生高高兴兴地拿着资料收好,转头说:“欸,晚上一起吃饭啊。”

顾孝文说:“地方都找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小毅晚上来接你下班,这个单你买定了。”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小意思。”说着拍拍兜:“最近烧兜呢,总想花点。”

“那可好。”顾孝文哈哈笑着。他还要帮着佟虹雁办事,与吴组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顾孝文走后,苏柳荷抱着胳膊望着隔壁隔壁隔壁的李英子,远远地说:“京户啊,了不起哟。”

李英子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这个破嘴说什么来什么。她拿起抹布使劲擦柜台,再说不出别的。

胡芳芳不咸不淡地说:“恭喜啊。双喜临门。”

苏柳荷说:“晚上一起吃饭?”

胡芳芳摇头:“还有事。”

苏柳荷也不强求:“行。”

吴组长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巴不得挤到苏柳荷的圈子里去,苏柳荷偏不邀请她,跟顾客有说有笑,忙到下班。

顾毅刃在学院做了一番思想准备才来接苏柳荷的。

冷静克制好多年,他不能功亏一篑。打定主意后,坐车来接苏柳荷。

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苏柳荷望着门口停着的吉普车,手心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回忆起牵手的场景,还是又不对劲了。

吴组长见到接人的车来了,殷勤地说:“小苏呀,你先走吧。顾客没多少,我来帮你站柜台。”

苏柳荷不领情地说:“也就二十分钟,不用提前走。”

她虽然娇气但面对工作还是认真的,不是迟到早退的人。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有点想要整理心情的缓冲。

顾毅刃穿着军大衣,帽沿下的他看不清表情。他站在车外,飘飘摇摇的雪花中,透过大玻璃窗静静地望着与顾客说话的苏柳荷。

苏柳荷帮顾客叠好棉布料,递给对方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外面的顾毅刃。

他挺拔坚韧的身影,在漫天的雪花中多出几分苏柳荷无法言喻的旖旎。她的心急剧跳动着,连忙低下头。

墙壁上的大挂钟响了五声,第五声落下后,顾毅刃推开销售部的门,安静地看向苏柳荷。

苏柳荷抱着大衣走到门口,顾毅刃顺手接过来替她披上,打开车门。

吴组长在柜台后面看的真切,与胡芳芳嘀咕说:“她到底跟早上那个毛呢好,还是这个俊后生好啊。我觉得要是我肯定选俊后生。大高个,人也美,光看一眼就知道腰上全是劲儿。前半辈子吃素,后半辈子修床,哈哈哈。”

胡芳芳冷漠地看她一眼,拿起自己的小皮包往肩膀上一挎:“可惜你家的床从来不用修,这些年螺丝都是好的吧?”

吴组长一愣,恼羞成怒道:“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胡芳芳说:“我不像你,总想着干。”说完,留下气急败坏的吴组长,施施然地推开门走了。

苏柳荷坐在后座,从没觉得后座这么挤过。也许是冬天衣服穿得太多,她和顾毅刃的腿难免有接触。顾毅刃的腿又长又直,遒劲有力。即便隔着布料,苏柳荷似乎能感受到上面传递来的温度。

原来男人也可以成为尤物啊。

咚!

苏柳荷抽筋似得,往车窗上撞了一下。顾毅刃赶紧伸手隔着,诧异地说:“晕车了?”

“睡着了。”苏柳荷揉揉脑门,她其实只想把脑袋里的鸡蛋黄撞走。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抽自己小嘴巴子吧。

气氛还是有点微妙,前面开车的司机苏柳荷不认识。一车三人谁都不再说话。

这种气氛让苏柳荷觉得窒息心慌,她咽了咽吐沫,没话找话地说:“今天顾孝文给我资料准备调户口了。”

顾毅刃说:“他跟我说了,程序有点复杂,拜托他帮忙跑一跑。光盖章就得十二个。你要是不着急,等我放假陪你一起去办。”

苏柳荷知道跑这种手续最快的方法就是得有人。她点头说:“行,正好我也想看看宋姑娘她们怎么样了。回头买点礼物过去。”

顾毅刃又说:“今年在大院里过年?”

“行呀。”苏柳荷不用他说也知道,她作为顾毅刃的“对象”,独自在京市过年肯定不行,她得去顾家露露脸,而顾家气氛也是她喜欢的,没什么好拒绝。

回头过完年佟虹雁身体好了,再跟她道歉坦白,先让人把年过好再说。

顾毅刃笑了笑,往后靠着眯上眼睛。

苏柳荷等了片刻,转过头看他的面部轮廓。不得不说他长得真好,轮廓分明,还有紧致的下颌线,剑眉薄唇,眼神有光…

苏柳荷猛地转过头,裹着军大衣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感觉她的视线,顾毅刃没多想以为她有话说。然而发现她痴痴的视线,心脏错跳一拍。

苏柳荷害羞了,她又不对劲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川菜馆。政策哪怕放松许多,自体经营的买卖人还是怕出问题,把馆子开在巷子深处,印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

顾孝文在包间里慢慢喝茶,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爸妈和自己要送的礼物。

“你们总算舍得来了。”顾孝文跟服务员招手:“快拿壶热茶来,让厨房把菜做上吧。那个长寿面千万不忘记了,要你们家老板亲手做的,一根不能断啊。”

苏柳荷被屋里的暖气一下逼出汗,顾毅刃在旁先帮她挂上军大衣和围巾,再把自己的军大衣和军帽挂起来。

顾毅刃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物说:“上菜之前,我代表顾家小洋楼的顾老先生和佟女士,还有我自己,为苏柳荷同志送上诚挚的祝福。生日快乐啊。”

“谢谢你呀。”苏柳荷眉眼笑得弯弯的说:“你还满洋气的嘛,知道礼物还要包起来。”

顾孝文美滋滋地说:“拆吧,弟妹。”

这声“弟妹”不知有意无意,听得苏柳荷眼皮直跳。

“派克钢笔,我爸送的,有品位吧。外面的笔筒是纯银的,你看笔帽里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

苏柳荷眯着眼看了看,跟顾毅刃说:“欸,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说完,苏柳荷乖乖闭嘴了,因为看到别的字了。

顾孝文没拦住,顾老先生让人在上面刻个永结同心…

苏柳荷连忙把派克钢笔塞给顾毅刃,没发觉他眼神里的笑意。

“我妈的更好。”顾孝文见苏柳荷已经拆开了,介绍说:“这是雪印勐海七子饼,珍品啊,想当初我爸就靠着七子饼成功娶到媳妇的。现在给儿媳妇也是一种传承了,哈哈。”

苏柳荷听过勐海七子饼,在从前的海外拍卖会上。一块茶饼卖出七位数,她看着都仇富了。

苏柳荷拿着礼物的小手开始抖,这是礼物吗?

这他娘的全是债啊债!!

她拿什么还啊!

顾孝文瞅着她的脸色,哼哼了声。让他们欺骗他,还以为早就处上了。这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现在全家总动员,你就自求多福吧。

外面服务员陆陆续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进屋,苏柳荷看不到背后顾毅刃憋着的笑,苦哈哈地说:“麻烦你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顾孝文说:“别急呀,我的你还没看呢。”

苏柳荷垮着小脸说:“放马过来。”

顾孝文从身后拿起一幅画筒,递给苏柳荷说:“虽然你学历不高,但是我觉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小学生也可以受到熏陶嘛。这幅画拿回去挂好啊,一百元一尺求来的。”

苏柳荷在茶几上摊开画卷,觉得一百元一尺的画也不是不能承受了。

很快打开画,她又觉得承受不起了,甚至想要暴起。

顾毅刃见她疯狂地卷画,下一秒就要往顾孝文脑袋瓜上招呼,赶紧拦着她,忍着笑说:“大不了不挂了就是。”

“这是挂不挂的问题?”苏柳荷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指着顾孝文的鼻子说:“送子观音啊!这个是送!子!观!音!!”

谁家好人过生日给人送子观音的啊!

苏柳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感觉有点缺氧。

顾毅刃觉得再这样下去媳妇要没了,给顾孝文使眼色让他先上桌。自己坐到苏柳荷旁边从兜里掏啊掏。

苏柳荷麻着小脸说:“又是什么?”

顾毅刃掏出表盒,打开递给她:“这是上周全国军校练武比赛得的手表,我想送给你。”

苏柳荷都要喜极而泣了,总算有个正经礼物。

棕色皮革的手表,精钢制作、细节满分。表盘里面也有一串编号,苏柳荷惊喜地说:“01001?”

顾毅刃说:“得了全国比武特等奖,编号按照排名来的。”

苏柳荷惊喜不已,她知道顾毅刃为了比赛付出不少心血。有时候过来看她,身上还会有轻伤。

她发自肺腑地说:“小毅,我真的为你骄傲!”

顾毅刃目光柔和,想起顾重甲给佟女士的那块定情手表,认真地说:“以后我会给你换更好的手表,不会比顾司令那块差。”

苏柳荷“嗯”一声,压低声音用细细的勾人的气音说:“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以后一定会比顾叔叔更厉害!我看好你。”

顾毅刃笑道:“你可以大点声,顾司令又不在这里。”

苏柳荷小手悄悄指了指顾孝文,然后孩子气的收回手背在身后,露出得逞的笑。

顾毅刃帮苏柳荷往手腕上戴:“我找人换了表带,应该合适的。”

苏柳荷觉得中性表盘配着棕色皮革表带实在太好看了,智慧和野性的融合,少了钛钢金属表链的男性特征,戴在手腕上的确很合适。

“谢谢你,这是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苏柳荷翻来覆去欣赏着手表,心里蜜一样的甜。

“赶紧吃饭吧,面条都要坨了。”顾孝文在饭桌边催促道:“寿星快来吸溜一口,剩下的我们分了,我都要饿抽筋了。”

顾毅刃拍拍苏柳荷的头,走到饭桌帮她拉开椅子。

私厨的手艺不用多说,特别是这种凭借老顾客口口相传的馆子。别的不说,在京市吃喝玩乐听顾孝文的准没错。

他安排的饭菜六菜一汤,以爽辣的川菜为主,配上啤酒,不用说苏柳荷,他自己都要被香迷糊了。

苏柳荷以为老板会是个大叔,没想到是位中年大姐。知道顾孝文过来给人过生日,特别送了瓶自酿的葡萄酒。

顾毅刃难得举起酒杯,与苏柳荷碰杯后一饮而尽。

苏柳荷抿了一口葡萄酒,味道酸甜可口,像是加过糖浆的葡萄汁。

她一口接一口的抿着,瞧得顾毅刃眼皮直跳,在她耳边嘱咐:“别小看这酒,有后劲儿。”

苏柳荷喝过红酒,小手一挥说:“这点葡萄酒算什么,就算都喝了我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儿。”

坐在他俩对面的顾孝文乐了:“好咧,牛逼开始吹上了啊。”

苏柳荷闷头吃饭喝酒,等她反应过来,俩兄弟已经在说别的了。

顾孝文酒意上头,深沉地说:“哎,上次的事以后,我身边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有几个没进去的朋友,见到我避之不及啊,生怕我被顾家撵出门连累了他们。唯一还有个跟我到处跑的小武,我当能跟他说说话,你们猜怎么地?他居然是我爸安排在我身边监视其他人的。”

这话说出来苏柳荷也觉得唏嘘,不禁说:“那是你从前交的都是酒肉朋友,就没遇上真朋友。”

顾孝文搭在椅背上,摇摇头说:“我不要朋友了。你说我有爸妈和你们,还要什么朋友。以后我就专心做自己的事业。”

顾毅刃说:“不想当兵了?”

顾孝文叹口气:“没这个想法了。”

苏柳荷说:“现在机遇难得,的确可以发展个人事业。”

顾孝文乐了:“那你给我提提建议,怎么发展?做哪一行行啊?”

“嗐,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了。”苏柳荷斯斯文文地擦着油汪汪的小嘴,一拍桌子说:“搞房地产啊!”

顾孝文哈哈笑着说:“京市里的好地头能留给我?早就被人盯上了。要是有,不是小就是偏。”

苏柳荷“啧啧”两声说:“现在偏以后未必偏。人口还在发展,城市还要扩建。三五年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要是你,偏一点也好,便宜啊。要是我钱够,这样的地皮有多少我要多少。”

顾孝文想了想说:“也是。”他犹豫地说:“可是你保证以后能把钱挣回来?”

苏柳荷说:“我还想入股呢。”她有存款二百多,还有奖金三千元!管他少不少,先入股准没错。

顾孝文这人别的不行,跑腿办事有面子,顶着顾家的名号也没人敢跟他使绊子。他要的地方也不是多好的,不打眼的地方多。

顾毅刃也说:“我赞同做房地产。”

顾孝文一听这话,管他三七二十一,拍着桌子说:“行,那咱们仨就把这事定了。回头我看有合适的地皮跟你们说。”

顾毅刃说:“我俩算一伙。”

顾孝文一顿,跟苏柳荷说:“你同意?”

苏柳荷说:“没意见。”

顾孝文倒满啤酒,啤酒冒着泡,他脑袋也在翻腾:“我明儿就去打听这个事,咱们一开始不需要太多资金,先少弄点。”

苏柳荷说了几个地方,都是后世昂贵的楼盘和商业枢纽地带,顾孝文一一记着了。苏柳荷心里美滋滋的,上辈子要在京市买房,好好研究楼盘了呢。

“哟,酒量不错,一瓶全喝了了?”顾孝文醉醺醺地站起来,唤来服务员:“再叫你们老板送一瓶!”

顾毅刃侧头看向苏柳荷嫣红的眼尾,跟服务员说:“拿醒酒茶吧。”

苏柳荷倏地站起来,脚踩凳子说:“瞧不起谁呢?姑奶奶喝到天亮都没事!”

顾孝文跟她已经称兄道弟了,指着顾毅刃说:“你算老几啊,我哥们要喝酒,今天她最大,喝多少我都供的起!”

顾毅刃佛了,摆摆手。

服务员出去又进来,拿了瓶葡萄酒替苏柳荷满上。

苏柳荷户口问题解决,人逢喜事精神爽,端起杯子与顾孝文碰了碰,发出脆响。

半杯葡萄酒喝下肚,她对顾毅刃呲着大板牙嘻嘻笑着说:“别担心得啦,毛毛雨得啦。”

顾毅刃闭了闭眼,感觉屋子里到处都是苏柳荷和顾孝文。俩人能顶二十人呱噪,嘻嘻哈哈的猜拳、吹牛。

顾孝文说着曾经的辉煌(装逼)历史,苏柳荷小手拍的啪啪响。顾孝文瞅着一旁冷眼看着的顾毅刃,不满地说:“你俩是对象吗?”

这话说出来,苏柳荷的酒醒了一半。她摇摇晃晃地收回手,坐下来,醉酒的小脸红扑扑的,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脑子转不过来,死盯着顾毅刃让他说。

顾毅刃叹口气,重新坐到苏柳荷身边说:“当然是。”

顾孝文眯着眼,忽然笑了,两个大拇指对在一起勾了勾说:“你俩该不会还没亲过嘴吧?”

苏柳荷舔舔嘴巴,舌尖一闪而过。她扭过头望着顾毅刃说:“来一个给他看看?”

顾毅刃抓着茶杯的手一紧。脑子里一边告诉他不能趁人之危。一边告诉他机不可失。

最后他决定抓住甜头,喉结动了动说:“好。”

苏柳荷主动搂过顾毅刃,歪着脑袋瓜,在顾毅刃心脏要跳出来之际,吧一口贴上刚毅的脸颊,甚至还啃了啃。

啊,大猪蹄子真香啊。

顾毅刃:“……”

顾孝文:“哈哈哈,小菜鸡!”

苏柳荷恍惚地坐起来,嫌弃地擦了擦嘴巴。看到顾毅刃脸颊上清晰的一圈牙印,上手轻轻摸了摸,小声说:“这也不够硬啊。”

“……”顾毅刃抓着她的手腕放下,眼神幽深地说:“玩呢?待会我陪你玩。”

苏柳荷狂摇头,摇了几下觉得脑浆子要被摇出去了,痛苦地捂着头趴在饭桌上,颤颤巍巍地举起小手:“今天散了吧。”

顾孝文晃晃悠悠地起来,出去买单。哪能真让弟妹花钱啊。

顾孝文买完单,硬是把包间里的俩人忘记了,径直坐上吉普车走了…

顾毅刃陪着苏柳荷等了等,发觉他离开时已经十点半了。

苏柳荷趴在饭桌上呼呼睡,顾毅刃收拾好一切,在服务员的帮助下背起苏柳荷往外走。

外面北风已停,漫天飞舞的雪花浪漫飘荡。如同暗恋之人的心,稍有风起,又纷纷扬扬起来。

苏柳荷在顾毅刃的背上醒来,周身漫着葡萄酒的果香味。她装作没醒,希望顾毅刃多背她一会,让她能多感受一下他身上的暖意。

可顾毅刃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在她醒来的瞬间便改变路线,走入花坛后面的行人小路里。

马路外面已经没有车流,漆黑一片的视野让苏柳荷低呼:“走错了。”

顾毅刃依旧向前走,低声说:“没错。”

苏柳荷头晕脑胀,眯着眼又看了一圈,人迹罕至,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顾毅刃走到法国梧桐树后,放下苏柳荷将她圈在怀里。月亮的光辉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美的惊心动魄。

“还有点晕。”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感觉气氛不对劲。

顾毅刃短促地笑了笑,抓起她的小手盖在被咬的脸颊:“要不要再咬一口?”

苏柳荷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赔?”

苏柳荷嘟囔着说:“赔不起。”犹豫了一下,又说:“对不起噢。”

这声不情不愿的对不起,点燃顾毅刃,他低声说:“我教你怎么赔。”

他站在苏柳荷的两腿之间掐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顶在树干上凶狠地吻了上去。

苏柳荷挣扎着缠着他的腰身,推着他。可他仿佛铜墙铁壁,苏柳荷又一次感受到他的硬朗。

也许是想要仔细品尝,顾毅刃凶吻过后,捏住她的下巴细碎的吻了吻,慢慢转为唇齿间的交缠,苏柳荷被陌生的潮涌淹没了神志。终于顾毅刃在她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松开了她。

一吻过后,顾毅刃低下头审视她盈润樱红的唇,听她呜咽地说:“这样不行。”

“不行。”顾毅刃迫使她抬起下巴,让她看清楚面前的是谁,低声说:“不行你喘什么?”

“我没有。”

“还不承认。”

话音落下,强劲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身体再次顶了上去,压着她反抗不得,吻越来越深,铺天盖地的肆意品尝。

“啊…”前面有顾毅刃,后面有挺拔的树干,苏柳荷无路可退,受不住这样的欺负,乖乖地昂起脖颈伸出舌尖回应他。

耳鬓厮磨间,周身的血液涌在头顶,整个人仿佛被他占据。难以隐藏的爱意终于在今夜露出冰山一角。

第32章表白啦

“怎么不喘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苏柳荷哽咽地说:“我喘不过来了。”

她仿佛沉溺在深潭中,缠绕在救命稻草身上,乞求地说:“我不能呼吸了。”

她泪珠在水里无声滚落,感觉对方要抽手离开,她一次又一次缠绕上去。

铛铛铛!

“啊!”苏柳荷抱着棉被忽然惊醒,猛烈呼吸着。

她看向压着胸口的枕头,被她在梦中拉扯的不成形状。嗓子哑里冒出干涸的感觉,嘴唇辣痛。

苏柳荷忆起梦中不断拉扯对方的自己,顾不上披棉衣,披头散发地跑到梳妆台前。红塑镜子里的她小嘴樱红饱满,疼痛的地方是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缓慢地蹲在地上,抱着头,渐渐回忆起主动亲吻顾毅刃的自己。嘴上的伤口能证明那是她啃咬顾毅刃时留下的。

她使劲拧了胳膊一把,倒吸一口气证明并不是在做梦。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居然被她自己拱了?

禽兽啊禽兽。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才二十一,怎么成这样了!

她浑浑噩噩地洗漱完,醉酒使她上班时都是蔫儿吧唧的。与此同时,脑子里不断回放她主动昂头探出舌尖勾引顾毅刃的画面。

啪!

胡芳芳诧异地回头,这都第几次了?

苏柳荷尴尬地说:“还有蚊子。”

胡芳芳冷笑着说:“这蚊子大冬天变了性,专门要你的嘴巴。”

苏柳荷无话可说,恨不得遁地而逃。

她占了顾毅刃的便宜,还是顾毅刃送她回家。难以想象他心情如何,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馋他**的色狼。

她神游上班,没注意面前的顾客看了她好几眼。胡芳芳在下面踢踢她的脚,侧过头说:“这是你熟人?”

苏柳荷对面的中年女性穿着新改良过的干部棉服,头上的帽子和围巾都有丝低调精巧的设计在里面。

满月般的脸庞,脸上的表情也很和善,发现苏柳荷看向她,这位大姐一拍手说:“欸,真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

苏柳荷见她也觉得眼熟,她瞪大眼睛说:“是你呀,是在、实在——”

她俩诶诶诶半天,还是大姐一跺脚说:“假领子!”

苏柳荷跟着一跺脚:“是我!”

嗐,这不就说清了么。

“这位大姐原先在老家买过我做的假领子!”

胡芳芳明白了,客气地说:“他乡遇故知啊。”

苏柳荷想想,也差不多。在她穷的叮当响时,这位知己花两元钱一幅的高价买了一堆假领子。

大姐从兜里掏出工作证,上面写着“国二纺织服装厂——新品服装制作十五车间副主任王春凤”,跟苏柳荷说:“这没想到咱们居然能成为同事。”

苏柳荷说:“我叫苏柳荷,是这边正式工。今年上半年才过来的。”

王春凤说:“难怪呢,我还特意去找过你一次,集市上的人说你好久没去卖领子了。我问他们你家在哪儿,也没人知道。”

苏柳荷好奇地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王春凤见柜台上还有顾客,便跟胡芳芳打着商量:“同志,能不能让我俩上旁边说下话,很快就回来。”

胡芳芳说:“行。”

苏柳荷跟着王春凤一起来到柜台侧面专门定制工作服的会谈室。

她给王春凤倒了杯水,自己抱着搪瓷杯捂手,坐在王春凤对面。

王春凤说:“你卖的假领子虽然是集市上价格最高的。我回乡探亲真没想到能遇上那么精致漂亮的领口,价格高也值得。”

苏柳荷谦虚地说:“主要靠同行们衬托。”

王春凤爽利大笑,而后说:“原本我在赣南那边分厂工作,上个月调过来。目前咱们厂响应号召要‘开放设计、别具一格搞服装’,怎么也没头绪。直到我垫着你的假领子开会,领导看到假领子很有兴趣。”

苏柳荷明白了,这是看中她的设计了。她没插话,静静地听王春凤说明情况。

王春凤喝口水,放下杯子说:“因为许多是国有单位的订单,你的设计难度高,得要专业的刺绣人员,一直到现在还没使用上。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征求你的意见,看能不能先把你的假领子设计归总一下,给咱们厂里做个贡献?”

苏柳荷作为后世首饰设计师,有很强的版权意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时代情况如此,王春凤大可以不跟她说明直接使用她的设计。

能跟她打商量,甚至亲自又去找她,这种对设计师的尊重态度,已经让苏柳荷觉得足以支付假领子的设计费用。

再则苏柳荷对商业合作还是有了解的,以目前的情况打入行业内,先期使用自己的设计比要酬劳更重要。有一次合作,就会有二次、三次,到时候再谈酬劳比现在稳当。

用一句话来说,放长线钓大鱼。

“行呀。”苏柳荷脆生生说:“我设计的假领子一共有二十三种,王主任你看我画出来给你还是做出来给你?”

王春凤没想到苏柳荷能这么干脆。一般年轻人听到这种情况,少有不端一端架子谈一谈条件的。她对苏柳荷又多了几分满意,笑着说:“就叫我王姐,别叫王主任,怪生分的。”

苏柳荷伶俐地说:“王姐!”

王春凤和蔼地笑了笑说:“你也别受累了,要是记得图案和样式画出来就行,你会画吧?”

这就是老本行!

苏柳荷二话不说,拿起茶几上的笔和纸,龙飞凤舞地给王春凤画出一幅珍珠蕾丝的假领子:“这样行吗?”

王春凤简直捡到宝了!她连说:“行行,太行了。”

在数万人的大型国有纺织服装厂里,光是跟她同岗位负责新服装设计研发的正副主任就有十五六名。

下半年的新政策出现后,厂里领导马上采取设计车间销售负责制度,从前端着铁饭碗坐在办公室里得过且过的好日子到头了。

听说湖省的国三厂已经下岗了五万多工人,她必须要在京市下岗潮来临前,站稳脚跟,一手建立起自己的生产线。

最多一年,二厂也要开始淘汰一批人员,她不希望自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她为什么迫切寻找苏柳荷的主要原因。

苏柳荷看向一脸满意的王春凤,好奇地问:“王姐,咱们厂里要做假领子生产线了吗?”

王春凤被她逗笑了说:“不是假领子生产线,是设计款的成衣线。先走女士服装,要是销售好再卖男成衣。咱们厂很重视这项生产,还特意从港市请来大设计师来操刀设计呢。他对西装裤、喇叭裤和连衣裙有研究,到时候有机会我带你见识一下。”

“喇叭裤?”

“对,你知道喇叭裤?”

“知道!”

苏柳荷眼睛锃亮。她对八十年代的到来非常有兴趣。两三年后街道上一成不变的知青头、干部头会少许多,更多出现了波浪头和菜花头。收音机里会有迪斯科,路边会有穿着牛仔服的青年人。

还有肯德基,吸溜。

还有麦当劳,吸溜。

还有方便面,吸溜。

还有西餐店,吸溜!

总而言之,饮食打扮穿着整体复苏,甚至会出现美容院!真是个充满蓬勃朝气和机遇的好年代。

王春凤与苏柳荷敲定交稿日期,时间在半月后。

王春凤出门时,见到吴组长。吴组长凑过来想打听情况,王春凤不愧是高一级别的领导,嘴巴上很热情,话里言间全是关怀和体恤,等到吴组长欢心地送她离开,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苏柳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根就不跟吴组长多说。吴组长期期艾艾地来到胡芳芳身边说:“你瞧她对我多冷淡。根本没把我当领导。”

胡芳芳侧过头,诧异地说:“我也没把你当领导啊。”

***

部队看守所,羁押了小半年的半疯清醒过来。

先有部队专案稽查组成员审讯,完毕后,顾司令进行第二轮提审。

顾毅刃站在父亲身后,平时少言寡语的父亲提问犀利刁钻,半疯言语间很快露出漏洞。

早在第一轮得知自己一直保护的人居然是敌人的儿子,一次又一次错过杀害的机会,半疯已经快要崩溃了。

顾重甲提审不久,半疯全盘交代出来。

快要结束时,半疯望向顾毅刃,濒临崩溃地呼喊:“我弟弟被炸死了,我不人不鬼过了半辈子。你把你儿子弄到我面前,是故意刺激我对不对?!你阖家团圆了,我唯一的亲人死了!”

顾重甲默不作声,顾毅刃难得开口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半疯紧握拳头,仿佛被困住的野兽:“你的武术也是我教你的,哈哈哈!!”

顾毅刃面无表情地说:“你弟弟没你身手好,你教我的招式他完全接不住。这一点我要感谢你。”

半疯被刺激的满眼充血,牙齿咬着咯吱咯吱响,忽然说道:“你命好,找到当司令的爹。当初你是被我们抱走的。你爸妈都在找你。可她命不好,她是被父母主动遗弃的,就算找到了爸妈,他们也不会认她的!哈哈哈。”

顾毅刃表情纹丝不变,知道半疯也在刺激他。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苏柳荷,这个“她”不用说是谁。

“她跟我无冤无仇,还给我肉吃、给我钱花。”半疯狰狞地笑着说:“我有个礼物送给她,希望她拿到以后早日找到亲生父母。”

顾重甲站起来,拍拍顾毅刃的肩膀说:“敌特人员奸诈狡猾,他们的话你要学会自己分辨。”

顾毅刃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半疯一眼:“礼物在哪?”

***

礼拜日,腊月年根底下。

大杂院里的烟火气息浓重许多。

顾毅刃今天过来找苏柳荷买特产,等到他寒假后先到小塘村把户口迁出来,再回小洋楼跟父母过年。

苏柳荷见到他来了,怯怯地看了眼。顾毅刃还跟从前一样,表情上看不出太大变化。

那个吻仿佛是一帘春梦,醒来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柳荷在心里松了口气,她那天啃了自己的小白菜,正愁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顾毅刃一路上保持分寸,根本不提那个突破克制后霸道缠绵的亲吻。开车带苏柳荷到工人商厦购物。

苏柳荷坐在副驾驶,脑子里想着“跟从前一样”“跟从前一样”“跟从前一样”。小嘴叭叭说了两个冷笑话,顾毅刃捧场的笑了笑。

苏柳荷猜想顾毅刃那天也喝了酒,会不会是忘记了那天的事。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越想越觉得对。

在她的记忆里,顾毅刃鲜少喝酒,在小塘村一次没喝过。在军校她不清楚,跟顾孝文在一起也是不喝的。

冷不防开了戒,难保脑子出现小毛病。

应该不会想跟她秋后算账的…吧?

苏柳荷小脸一会儿一变,顾毅刃余光看到后,抿住薄唇专心开车。至于他心里头想着什么,苏柳荷根本猜不透。

工人商厦最出名的是大蒜肠。别人家九毛九一根的蒜肠,这边柜台上卖一元九,还得收肉票一市斤。

“贵得离谱。”苏柳荷拉着顾毅刃的袖子,商厦里人挤人,都指望早点把年货办上。等到了年关口,商厦里好东西不多了。

苏柳荷都有人特意托她留布料,还要跟毛料柜台换毛料。反正只要是关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都要走动起来。

苏柳荷被香菜拜托买条红裙子回去,今年底忽然流行穿红色连衣裙,像是女同志们的一种爱美意识的释放。宋姑娘想要显气色的八秋姐胭脂粉。小城市没有卖,只有京市有。

苏柳荷跟顾毅刃在工人商厦里给她们买到红裙子和胭脂粉,又买了几份盒装的稻香村。

顾毅刃提着东西在她后面,苏柳荷边走边掰着手指头算:“宋大娘、香菜家、马大姐还有李婶子他们,回头要帮他们带些布料回去。毕竟找我不用花布票买嘛。”

顾毅刃帮她挡住后面挤过来的人:“烤鸭?”

苏柳荷说:“要要要,香菜和宋姑娘都没吃过。”

顾毅刃又说:“洗头膏和香皂?”

苏柳荷说:“要要要,我让胡芳芳帮我找人换了。”

顾毅刃在后面抿唇笑着。

苏柳荷又买了两包大份大白兔奶糖、橘子饮料冲饮和果脯。

从工人商厦出来,苏柳荷呼吸着新鲜空气:“里面真闷啊。”

顾毅刃的视线在她唇上打个转儿,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说:“车上有同学给的柿饼,你尝尝。”

苏柳荷看到后车座有一包东西,没想到是柿饼。打开袋子里面挂着白霜的柿饼软糯橙黄,哪怕苏柳荷不爱吃柿饼,也忍不住拿起一块。

顾毅刃很快后悔告诉苏柳荷可以吃柿饼。她坐在副驾驶,小手捧着柿饼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吃,她细细品味弹糯的口感,却不知红润的唇,微微开启暴露在顾毅刃的视线里,是多么诱人的景象。

“好吃吗?”顾毅刃扶着方向盘问。

苏柳荷心情很好地说:“好吃!”

顾毅刃越发觉得她没良心。

苏柳荷似乎感受到顾毅刃的心情,转身往后面掏了半天。顾毅刃问:“你要做什么?”

苏柳荷说:“我想给你也尝尝。”

顾毅刃干脆张开嘴,苏柳荷顿了下,把自己手里剩下一半的柿饼递给他。顾毅刃咬了一口,舌尖碾着果肉,半晌说了句:“没那晚尝的甜。”

“那、那晚?”

顾毅刃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半晌仿佛意犹未尽地说:“真得很甜。”

苏柳荷的脑子嗡地一声,捏着柿饼的小手开始抖,血色从瓷白的脖颈爬到脸颊,羞臊的她不知所措。

顾毅刃你个神经病!

苏柳荷真心想骂他。好端端的非要提起那晚做什么!

甜什么甜,她每天晚上睡觉把舌头尖腌糖罐子里嘛!!

这下好了,仅有的侥幸被打破。苏柳荷知道顾毅刃没忘记醉酒的那晚俩人的疯狂举动。

苏柳荷觉得没脸了,装不住了。她把脸埋在膝盖上把自己当鸵鸟,一路上开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副驾驶没坐人。

顾毅刃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有点顽劣,又有点好笑。

好在下车后,顾毅刃又恢复成原来的小白菜,搬完东西和苏柳荷吃完饭便回军校去了。

苏柳荷后面几天一直都忐忑,马上要回小塘村,路上八百多公里她跟顾毅刃俩人独处,她、她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这时顾孝文的存在就很重要。

他不光自己来,还把阿武也带来了,美其名曰帮顾毅刃换手开车。

顾毅刃已经放假,如他安排的,一大早开车到大杂院准备接苏柳荷回小塘村。

一来一去预计要三天,雪路车开不快,在过年前赶回来就好。

“不是,你俩就这样把我当司机?”顾孝文握着方向盘出城,阿武拿着地图指挥他路线。

苏柳荷坐在后面啃肉夹馍当早餐,顾毅刃则抱着文件学习。

车辆出城后,外面的北风大了许多。从京市到河津市不远,开车两小时。

他们一行人在河津吃了河间驴肉火烧,配上承德羊汤,上车后苏柳荷带上两个小石磨煎饼果子在路上啃。

这回换阿武开车,顾孝文在前面展着地图忍不住回头说:“弟妹胃口真好,吃嘛嘛香。”

苏柳荷说:“到了冬天就想养膘,实在太冷了。”

“说得也是。”顾孝文把毛呢大衣换下,穿上军大衣裹在身上缩着脖子说:“要不要热水袋?”

他今天早起来鼻子堵了,抱着热水袋走了一路。

“她不用,我给她准备了。”顾毅刃从大衣兜里掏出掌心大小的儿童热水袋递给苏柳荷:“抱着这个。”

顾孝文气笑了,转过头不说话了。

苏柳荷其实也不想抱别的男人用过的东西,顾毅刃的除外。

她没发现顾毅刃手里的文件跟她的身世有关,她一路上吃吃睡睡,原本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因为下雪开了将近三天才到。

小塘村有马大姐管理,村子里出现了新面貌。下了几天雪后,大队部组织干部们带头清扫公共区域的积雪,还给孤寡老人们检查屋顶。在干部们的带动下,村子里的道路不见积雪,大家齐心协力,不再有事不关己的心态。

吉普车驶入苏柳荷家的老宅,与两辆毛驴车擦肩而过。苏柳荷看到毛驴车上拉着许多农副产品,应该是赶着去县城销售,为村集体创收。

香菜和宋姑娘得了消息,正在帮忙打扫老宅院子,见到车来了,把扫把一扔飞快地跑过来:“小荷!”

苏柳荷端着长辈的架子说:“叫姨。”

香菜哈哈笑着说:“管你是大姨还是小姨,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宋姑娘拉着苏柳荷的手转了圈:“人精神不少,还洋气了。以后正经是京市人,看起来果然不一样了。”

苏柳荷说:“那是你自带滤镜,其实我没变。”

香菜躲在苏柳荷身后,拉拉苏柳荷的袖子说:“他怎么来了?”

帮着提东西往屋里送的顾孝文站住脚,指了指抱着柴火要烧炕的顾毅刃说:“这是我兄弟,我怎么不能来。”

宋姑娘记得顾孝文的厉害,小声说:“亲的吗?”

顾孝文一怔,顾毅刃走到后备箱拿起行李说:“亲的。”

顾孝文吸吸鼻子,差点热泪盈眶。苏柳荷推他一把:“去把炕扫了,再擦一遍。”

“诶诶,好咧。”顾孝文赶紧往屋里钻。

既然是顾毅刃的新兄弟,那宋姑娘和香菜就没那么生分。知道顾毅刃找到家人,她们都替他高兴。

“你的胭脂粉。”苏柳荷把东西堆在炕上,一堆堆地开始分配。

宋姑娘要掏钱给她。

苏柳荷小手一挥:“就抵了过年的压岁钱,拿去。”说着又把香菜的红裙子拿出来给香菜:“大冬天买红裙子,也亏得我俩找了一大圈。”

香菜接过红裙子往身上比了比,脸上晕出羞涩的表情。

宋姑娘坐在炕沿边,跟苏柳荷说:“她腊月二十二结婚,一直念叨着要穿红裙子。说城里人都穿红裙子结婚呢。”

“啊?这么快就要结婚了?”苏柳荷记得香菜跟顾毅刃一般大,应该有十九了。但对于她来说,十九岁青春年少,怎么就能走进婚姻的殿堂。

香菜红着脸说:“我妈给找了个上门女婿,是孤儿。岁数还小我一岁呢。”

苏柳荷把不满咽了下去,这还差不多。香菜若是跟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头的男人结婚,她一百个可惜啊。

十八岁可以。

她偷偷往顾毅刃身上瞄过去,身强力壮不油腻,未来可期。

香菜说:“他跟其他人一起上山缴野猪去了,去年也是这时候跟别人抓了一头,分给我家半条猪后腿。我娘做成腊味,吃了整整一年。”

苏柳荷拉着香菜的手,香菜经常劳动手上有不少茧子,还有冬天裂口的地方。苏柳荷把自己用的雪花膏抠出一块涂在香菜手上帮她搓搓揉揉:“那你是真喜欢他?”

香菜低着头,腼腆又骄傲地说:“在我心里他不比小毅哥差。”

苏柳荷笑了,把雪花膏塞到她兜里,打趣儿道:“那我就祝你新婚快乐,一辈子幸幸福福!”

简单收拾完东西,顾孝文受不了艰苦的环境,硬是要在天黑前到县里睡招待所。阿武自然是陪着他去了。

顾毅刃陪着苏柳荷往马大姐、李婶子和宋大娘家里走了一圈,去的时候手里全是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全是东西。

苏柳荷高兴地说:“好多山货,这些在市里都买不到,亏得她们给咱们留了这么些。”

顾毅刃深有感触地说:“村里过年不容易,光是自己家屯冬菜就要花费不少功夫。你惦记她们没惦记错。”

他们俩晚饭在香菜家吃的,香菜妈热情地做了两荤一素,打了个蘑菇鸡蛋汤,算是大餐了。

明天周末,办不了户口。苏柳荷跟顾毅刃商量着等礼拜二办,因为周一香菜要结婚。

“我都不知道要随什么礼物。”苏柳荷吃完晚饭,溜达着往供销社去,希望能临时买到新婚礼物。

顾毅刃说:“一般送枕巾、暖壶和洗脸盆,还有的条件好些会送床单和枕套。”

苏柳荷已经给过香菜布料和红裙子了,想了想不能再买太昂贵的东西,容易让小姑娘有压力。她站在柜台上选了选,挑了两个“囍”字的搪瓷缸。

回到家里,顾毅刃又去烧炕。

苏柳荷站在门口,人多的时候感觉不到尴尬,就他俩以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些。

苏柳荷问:“你晚上睡屋里吗?”

顾毅刃说:“嗯。”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不看他洗完澡后穿着军背心而露出的肌肉。

故地重游,还发生亲吻的事,让苏柳荷难以平息内心的情绪,她跟顾毅刃隔着炕柜,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让苏柳荷辗转反侧。

朦胧的月辉下,顾毅刃翻了个身。

苏柳荷在夜色里睁开眼,炯炯有神。

她要疯了。

难道只有她觉得空气里暧昧涌动吗?只要一点声音,她神经就会紧绷,根本睡不着。

炯炯有神。

她抱着被子,觉得火炕睡得很燥。也许顾毅刃也是这样觉得,来来回回的翻身。忽然,苏柳荷听到顾毅刃在穿鞋,接着一只大手掀开她的棉被,带着滚热的气息,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你喘什么?

对方不断地问。

苏柳荷轻喘着伸手乱抓想要推开他,不料,又一只炙热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摩挲着往袖口里探。既涩情又勾人,让她的呼吸忍不住加重。

一只手在后脑,一只手在腰上…怎么还有一只手?

苏柳荷“啊”一声惊醒,抱着棉被坐起来…

“怎么了?”顾毅刃的声音好端端地从炕柜那边传来,证明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春梦来的快,逝去的也快。苏柳荷觉得自己浑身滚热,被撩拨的无处宣泄。

“没事。”苏柳荷把原因归结在俩人同一屋的原因。太久没有同睡在炕上,已经成长为男人的顾毅刃,给她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苏柳荷抱起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忽然顾毅刃拉开灯绳:“你要做什么去?”

苏柳荷硬着头皮说:“睡外面的单间去。”

顾毅刃不知有意无意地笑了下,很快恢复成平时的表情问:“为什么?”

这就跟当年顾毅刃天天早上洗裤衩,不得不睡在外面是一个道理。

苏柳荷闭了闭眼,并不想实话实说,憋了半天:“里面太闷,我想静静,不是,是我想凉快一下。”

顾毅刃拿她没办法,走下地从门后挂着的大衣里取出一块怀表,递给苏柳荷说:“本来想过几天给你,既然你睡不着想静静,不如现在给你。”

苏柳荷说:“这是什么?”

顾毅刃说:“你今晚乖乖在炕屋里睡我就告诉你。”

苏柳荷勉为其难地说:“那我答应你。”

顾毅刃打量着她的表情说:“这是你父母留下来的怀表。”

半疯在枪毙前,让他转交给苏柳荷的礼物。

苏柳荷的确觉得凉快下来。

她拿着怀表看来看去,指针已经不走字了。

“你今天出去就是为了这个?”苏柳荷望着顾毅刃说:“上面有照片。”

顾毅刃说:“这是你父母的照片。”

苏柳荷说:“我知道。”

顾毅刃说:“应该是在你没出生前照的。”

俩人是在照相馆里照的,上面的日期被剪掉,小小的照片挤在怀表壳里。里面的双亲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看得出来下乡前俩人日子过得不错。哪怕身上穿着简陋的服装,俩人面对镜头的姿态也是放松的。

父亲长相斯文,梳着三七分的头,剪得有些潦草,但在照相馆里抹了头油倒也一丝不苟。胸前挂着一副眼镜,仔细看能发现扣子卡在眼镜框里,这副眼镜没有镜片。

母亲不知在下乡前烫过头发还是天生自然卷,齐耳短发卷在一起,穿着粗布衬衫,看着镜头的眼神妩媚,包含秋波。

不得不说,苏柳荷的长相随了他们的优点,也放大了他们的优点。

苏柳荷端详着他们的照片,心脏偶尔会抽痛。她还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孤儿的身份,现在看来骨子里的血脉到底控制不了。

苏柳荷问:“半疯说了什么没有?”

顾毅刃沉默片刻,叹口气说:“说你父母也许还活着。”

“先睡,他的话不知道真假。”顾毅刃来到苏柳荷这边,替她盖上棉被,低声说:“有照片就好查,看看他们是真的牺牲了,还是返乡了。”

苏柳荷希望他们安然无恙,又怕他们安然无恙。

如果他们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她?

苏柳荷百转千回,想到他们是不是也跟顾家一样有苦衷。

原主和她灵魂容纳在一起,苏柳荷能深切感受到上辈子原主躺在这间老宅里病逝的痛苦。在弥留之际,她是多么希望发生奇迹。

隔日清早,冰天雪地里透着烟火气。

苏柳荷起床后,将枕头下面压着的怀表揣在兜里。

香菜家天没亮就有热闹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办大席的宋大叔提前准备着。

起来后,苏柳荷家的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都是从香菜家那边酒席传过来的。宋大叔又收了两个勤快徒弟,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香菜妈和香菜在小塘村人缘好,听说要大办三十桌。

宋姑娘隔着墙头看到她起来了,把手上花生瓜子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喊道:“你别过来了,我把早饭给你递过来。这边太挤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柳荷说:“行,我去完大队部就过来帮忙。”

宋姑娘摆摆手说:“你办户口要紧,不用你帮忙,我们忙得过来。完事直接过来吃酒席,多喝点!”

顾毅刃早已经晨练完,他个子高,轻而易举地拿起饭菜送到屋里。

“反正要办户口,我想先问问马大姐认不认识他们。”苏柳荷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她的父母。

顾毅刃说:“好,我跟你一起。”

到了大队部,马大姐正好在这里办公。

“当年过来的知青并不多,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马大姐看了好久照片,知道是苏柳荷的双亲,神态慎重不少:“不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回头我翻翻档案,再问问村子里的老人。”

顾毅刃忽然说:“也许不是知青。”

马大姐欲言又止地,犹豫着说:“倒是除了知青还有不少下放的人在山里开山干活。附近几个大队的聚集在一起,说不准是哪个大队的。对了,还有扁担商、赤脚医生的,你要是不着急,我就帮你问问。”

这么多年了,苏柳荷不急一时半会儿,感谢完马大姐,给她留下单位电话也就回去参加婚礼。

回去的路上,苏柳荷问顾毅刃:“山上还有我父母的衣冠冢。都说他们是抗洪救灾的英雄,怎么马大姐一点也不提?”

顾毅刃说:“可能就是用来骗你的,觉得父母真不在了。”

这话说完,顾毅刃觉得说重了。苏柳荷看起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心思还是很细腻。

果然她发觉到顾毅刃话里的意思,苦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了,就算知道他们活得好好的,也不能哭天抢地的要他们补偿。”

只是知道人世间还有一份血亲在,就是一种安慰。

苏柳荷又说:“要是他们真是为了怕我找过去,那就想多了,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就行了,就一个答案,我绝对不纠缠。”

顾毅刃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孤儿,有些时候心境是相通的。这些年寂寥无根的漂浮,让孤儿们对家庭无比渴望。

回去的路上他们再没有多说话,北风呼啸着往苏柳荷衣领和袖口里钻,最后实在被风吹的走不动路,躲在顾毅刃身后一点点往前走。

在挨冻这一点上,苏柳荷佩服香菜。

腊月天,零下十度。

香菜棉袄敞开露出里面洋气的小红裙,裙摆里头有没有藏棉裤苏柳荷不知道,反正脚踝也是光着的。对,光着脚踝穿着毛靴子,有种混搭的美感。

香菜的丈夫李仁脸上已经没有稚气,因为有了家,眼神里散发着光彩。他块头不小,比顾毅刃矮半个头,看起来力气也很大。

他在酒席上,喝的满脸通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上门女婿的身份。别人开他几句玩笑话,他也憨笑着让过去,不跟人家置气。

苏柳荷在饭桌上小声跟顾毅刃说:“喝了酒被人开玩笑还收得住脾气,是个能成事的。香菜妈眼光真没错。当年看上你,现在看上他,都是好同志。”

顾毅刃笑了笑,也觉得这位上门女婿不错。光看香菜家屋檐下挂着的兔子肉,还有笸箩上摆着的麻雀干,就知道是个勤劳肯干的。

“你看屋顶也给修了。”顾毅刃指着一处说:“记得从前这里老长杂草。”

苏柳荷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别得不多求,有个知冷热、会疼人的对象就很好。小夫妻俩一条心,勤快持家,早晚也会好起来。”

顾毅刃给苏柳荷夹了点菜,轻声说:“羡慕了?”

苏柳荷摩挲着碗沿,坦诚地说:“有家了嘛。”

顾毅刃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骨子里对亲生父母还是有期盼。嘴上说的再好,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了。

可能是在外面吃饭受了风,苏柳荷回家以后被炕屋的热气一蒸连打了几个喷嚏。

“就这样还想去单间睡?”顾毅刃把小炉子提起来,去了些炭火,将热水壶坐在上面。

苏柳荷觉得他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闷闷地说:“我怎么就不能睡。”

顾毅刃今天像吃错了药,闻言接了句:“你知道从前我为什么要睡过去?”

苏柳荷猛抬头,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件事。青春期把裤头当旗帜,这种事情不提也罢。

偏偏顾毅刃又说:“你是不是跟我一个原因才要睡过去的?”

苏柳荷的脸倏地红了,否认说:“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顾毅刃倒了杯水,递给苏柳荷一包感冒药守着她吃下去,缓缓地说:“昨晚我也没睡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苏柳荷刚咽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疯狂咳嗽。

她做那种梦的时候居然叫顾毅刃的名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吧?

苏柳荷没底气,蔫蔫地说:“你听错了。”

顾毅刃吁出一口气,接过搪瓷杯放在床沿上,坐在苏柳荷的旁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的这么近,仿佛气息就在耳畔。

苏柳荷想要往边上挪一挪,顾毅刃忽然抓着她的手腕说:“我跟你不能是一个家吗?”

苏柳荷一时愣住,诧异地说:“什么意思?”

顾毅刃静了静,松开苏柳荷的手,自己双手握拳克制地说:“就是你可以随时吻我,我也可以随时吻你的意思。”

苏柳荷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地说:“上次是我喝多了,我对不住你。我鬼迷心窍。咱们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破坏现在关系好不好?”

“苏柳荷。”顾毅刃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沉闷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并没有冲动。”

苏柳荷觉得那天的吻简直犯下滔天大罪,让顾毅刃竟然喜欢上她。她知道顾毅刃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她不得不认为,顾毅刃今天的表白是因那个吻而起。

苏柳荷迷茫着望着炕屋里的一切,这里曾是她短暂的家。

她没有父母在身旁,没有兄弟姐妹,只有顾毅刃。

曾经短暂的家都已经消失,她不能再让这里也消失。拥有过就害怕失去,她承受不住因为冲动褪去而失去顾毅刃的后果。

“不要。”苏柳荷嗓音干哑地说:“不要变好不好。”

顾毅刃走到她身旁,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幽深地说:“把话说清楚。”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漂亮的眼眸里浸着泪水求着说:“请你不要错把亲情当爱情。”

顾毅刃咬着牙说:“你不相信我?”

苏柳荷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院子外面飘飘摇摇的雪,像是把她的心也扬走,她六神无主地说:“太突然了。”

顾毅刃又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宋姑娘的声音:“在家吗?香菜让我端两盘菜过来,没人动过的,给你们晚上吃。”

“回头我再跟你说。”苏柳荷慌忙跑出去:“来了!”

第33章我们在一起啦

回去以后,顾毅刃不再说话,苏柳荷也不想因为一个“错误”的吻,将顾毅刃的后半生搭进来。

这一天苏柳荷硬着头皮熬过去。

到早上,顾毅刃依旧跟往常一样起来锻炼,跑完步回来看着站在门口悄悄看自己眼色的苏柳荷,不说话从边上绕了过去。

苏柳荷一夜没睡,眼眶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与新婚后喜气洋洋的香菜产生强烈对比。

俩家人一起吃过早饭,苏柳荷想着不能老在香菜家蹭吃蹭喝,于是想叫上顾毅刃一起去供销社买点吃食回来。

不料,找了一圈没找到顾毅刃。

李仁洗完碗,甩着手说:“你跟俺媳妇说话的时候,小毅哥刚从正门走了。”

苏柳荷不敢确定顾毅刃是不是不想见她,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顾毅刃回来,便自己往供销社去。

快过年了,供销社里的商品比平时多许多。光是糖果的种类就有三四种。苏柳荷抓了些糖,香菜家瓜子多的吃不完,也就没买瓜子。

见到有卖猪肉的,苏柳荷找营业员艳儿买了半斤猪肉。

艳儿割肉时,好巧不巧,带着闺女回家过年的苏茴娣来了。

她打扮的很时髦,如今是正经城里人,大冬天脚上还要穿着牛皮鞋。跟在她身后蹒跚着走路的小丫头穿得远没有苏茴娣讲究,应该是谁家不要的旧棉袄脏兮兮裹在身上。

苏茴娣瞅见苏柳荷在供销社,毫不掩饰地上下扫了一圈,嬉笑着抱起闺女上前说:“妮妮,快叫大姨,跟大姨说过年好。”

小闺女眼睛不大,但有酒窝,还算可爱。在苏茴娣的怀里害羞不大方,苏柳荷不勉强孩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刚买的水果糖塞到妮妮兜里。

这下苏茴娣不满意了,讽刺地说:“都是京市人了,怎么还这么小气?难得回来一趟,也不知道给孩子准备个大红包?”

苏柳荷看她打扮的妖娆妩媚,指甲留得老长,在孩子身上拍了拍也不怕划到孩子:“我跟你们家没关系,犯不着上赶子给红包。再说还没过年,给哪门子红包?”

苏茴娣冷笑着说:“说话还是那么刁。过完年你就要二十二了吧?老姑娘一个咯,年纪越大越没人要,以后保准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她话音刚落,没想到触到苏柳荷的霉头上,苏柳荷冷飕飕地说:“你知道以后会有个技术专门鉴定孩子的父亲是谁的。”

“放屁,你当我怕啊。”苏茴娣嘴巴不三不四的骂着,可敌不过苏柳荷的冷嘲热讽。苏茴娣把妮妮往柜台上一扔,举着巴掌就要过来。

苏柳荷伸手挡住她的巴掌,好歹长时间喝健体茶,身子骨比从前厉害多了,小手全是劲儿,拧的苏茴娣可疼可疼了。

艳儿见她俩打起来了,赶紧从柜台出来喊人把她俩分开。

苏茴娣扒拉着零散的头发说:“说你嫁不出去你就动手,好啊你,真在京市长本事了!呸,谁知道你在京市干什么好事,能把户口调过去,真以为能当上金凤凰?”

苏柳荷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就是嫉妒了。”

苏茴娣的确嫉妒苏柳荷得到京市户口,听说有了户口就能发粮本,哪怕不上班在分的房子里躺着都饿不死!

“别乱造谣!”艳儿猛地推她一把,怒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好端端的你招惹人家做什么?你被婆家撵回来过年,非要搅合别人过不好年?”

苏茴娣的脸顿时垮下来,把矛头指向艳儿说:“你说什么呢?谁被婆家撵回来?是我自己要回娘家过年的!”

苏柳荷在边上淡淡地说:“李红星是不是伤人了?”

话音落下,艳儿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咋伤人了?捅着谁了?”

苏茴娣浑身一震:“要你管?”

苏柳荷说:“我当然管不着,反正伤得不是我的姘头。”

这事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粮油站的副主任李红星抓包苏茴娣出轨,在国庆节时把男方给捅伤了。现在人家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过来。

李红星家里钱全赔了进去,人还在拘留所关着。李红星父母本就看苏茴娣不顺眼,这下更是把苏茴娣撵回娘家。

只是两位老人都心疼孙女妮妮,苏茴娣有她在,有所拿捏,觉得早晚还会被请回去。

可苏柳荷知道,被爷爷奶奶疼爱的妮妮并不是李家人。

苏茴娣的姘头在病床上一时赌气,将自己才是孩子父亲的事情告诉给李红星。李红星跟苏茴娣结婚之前,他就跟苏茴娣搅合在一起了。

李红星记得苏柳荷曾说过小心孩子不是自己的话。开始以为是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后来孩子越来越大,脸上多了一个他们夫妻都没有的酒窝,在打交道的人里面,只有自己的兄弟周凯有。

明年春天,悲剧会进一步发生。孩子父亲杀人被枪毙,死了的两位大人到最后都被人唾弃。

艳儿见苏柳荷发愣,推她一把说:“你别跟她置气,谁不知道她是个浪蹄子。结婚以后更不知道收敛,隔壁村的汪全还跟她有一腿呢。”

苏柳荷转神回来,提起东西说:“我就是觉得孩子可怜。以后无父无母成了孤儿,日子怎么过。”

艳儿一顿,想起苏柳荷的身世,搂住她的肩膀说:“人家爹只是拘留,娘虽然差点但也还在。你瞧你说的什么话。”

苏柳荷走到门口勉强笑着说:“是傻话。”

艳儿摇摇头,笑着送她离开。

苏柳荷先到香菜家里把食物送过去,聊到天黑也不见顾毅刃回来。

这下连沉浸在幸福里的香菜也觉得不对,她使唤李仁说:“诶,仁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小毅哥这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天不见人影。”

李仁起身就要去。

苏柳荷忙拦着李仁说:“别去了,估计到县城找他哥玩去了。我先回家了,你们千万别折腾。”

宋姑娘正赶上放假,也在香菜家消磨时间。闻言挽着苏柳荷的胳膊说:“我也不打扰小两口的新婚日子了,走,时间还早我陪你过去聊会天。”

香菜红着脸把她们送出门,李仁转头抱着柴火给她烧洗脚水去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宋姑娘往灶台里添了几把稻草,进到炕屋摸了摸凉下来的炕说:“奇了怪了,难得见你们屋里炕凉下来。从前到你们屋里来,没多大会儿棉袄就得脱下来。”

苏柳荷乖乖地坐在炕沿上,嘟囔着说:“没怎么回事。”

宋姑娘把她往炕头拽,正好炕头是顾毅刃睡觉的地方,苏柳荷坐在上面老忍不住回想顾毅刃的话。

“你们俩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吵架了?”

宋姑娘到城里读大学,眼界也大了不少。看不少小青年谈恋爱,今天咱俩好、明天咱俩掰,大多都跟苏柳荷一样,扭扭捏捏的不说。

“也不是吵架。”苏柳荷拉过辫捎,用手指头绕来绕去地说:“我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还是别——”

宋姑娘这下更确定了,一般说不出口的那都是感情问题了。她刚上学时,也有男同学追求她,当时别人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不是感情问题?”

苏柳荷差点被自己吐沫呛着,靠着墙猛咳嗽,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宋姑娘理所当然地说:“他欺负你了?还是说去了京市,看到花花世界他变心了?”

苏柳荷小嘴长得老大,咽了咽吐沫说:“你、你何出此言?”

宋姑娘一下乐了:“你这是什么腔调?你就说是不是吧?”

苏柳荷不得不说:“算是吧。”

宋姑娘来劲了,飞快跑出门顾不上穿棉袄,扒拉着墙说:“菜儿,快来,铁树开花啦!”

苏柳荷出离愤怒,冲过去要把门锁上,奈何宋姑娘反应更快,探出脚卡着门,硬是僵持住了。

香菜连大门都不走了,李仁搀着她争分夺秒踩着凳子翻墙而入,跟宋姑娘一起把门推开了。

苏柳荷要气死了,甩手往屋里走。

香菜回头跟李仁交代:“快,麻花瓜子和汽水。”

李仁憨憨地说:“俺能去不?”

香菜说:“不行,姑娘家的心思你不许听。”

李仁说:“那我在门口蹲着。”

香菜羞恼地说:“蹲什么蹲,你…你上炕给我暖被窝去。”

“哎。”李仁马上起来,不大会儿功夫把东西送过来,恋恋不舍地回新婚房间了。

香菜给宋姑娘抓了把瓜子,给苏柳荷撬瓶汽水。俩人一左一右将苏柳荷夹在中间,大有姐妹夜谈会的架势。

苏柳荷被逼无奈,也着实想要理清自己的头绪。便将在京市主动亲吻顾毅刃的事,和顾毅刃昨天表白的事说了出来。

宋姑娘和香菜面面相觑,俩人表情很奇怪。

苏柳荷抱着汽水,可怜巴巴地说:“你们倒是说话啊。”

宋姑娘感叹道:“天地良心啊。”

香菜感叹说:“情深似海啊。”

“你们能不能说点有建设性的话。”苏柳荷赖唧唧地说:“我现在脑子好乱。”

香菜说:“我们也很乱啊。原来以为你们已经在京市结婚生娃娃了,闹了这些年你俩才亲上嘴啊!”

宋姑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他都让你亲嘴了,你都不知道顺杆爬?我真不知道是他的腹肌硬还是你的心肠硬啊。”

苏柳荷震惊地说:“你大学到底学了个什么鬼玩意?”

宋姑娘说:“大学让我拓宽眼界,告诉我勇于表达。”

好一个勇于表达,把苏柳荷干懵了。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俩早就在一起了吧?”

香菜和宋姑娘不约而同地点头。

苏柳荷忽然开始打嗝,一下两下的,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

香菜结过婚成了小嫂子,打通任督二脉说话也放得开了:“每次看到小毅哥看小荷的眼神,都觉得要吃了她。咱们村里一直没有男青年敢靠近小荷,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姑娘嗤笑着说:“八成还以为自己很厉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

香菜又说:“这几年小毅哥过得什么日子啊。”

宋姑娘说:“和尚日子呗。谁让不长眼看上个榆木脑袋。我都想帮他敲一敲了。”

她俩旁若无人地说着风凉话,苏柳荷小脸红得要爆炸,不停地吸溜着汽水压嗝儿,可是越喝嗝儿越多,这下更气了。

香菜把瓜子皮扔到撮箕里,拍拍手说:“这下好了,你说他对你是亲情,可真是把人家的心给伤到了。你看谁家弟弟那样照顾姐姐的?简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当仇人就不错了。”

宋姑娘也说:“不说远了,苏茴娣和苏承业不就是一对例子么。苏茴娣对别人不怎么样,对苏承业够意思吧?结婚的房子都是她让姐夫盖的。结果姐夫出事,苏承业第一个拒绝苏茴娣回娘家,说她丢人。”

苏柳荷垂下眼眸,小声说:“那你们说他今天走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宋姑娘张嘴要说,被香菜一把拉住。香菜给宋姑娘使了个眼色说:“兴许你说完他太难过就那样走了呗。”

宋姑娘心领神会地说:“对啊,既然你不想跟他好,我敢肯定有大把的女人想跟他好。说不定这时候抱着别得女人亲嘴呢。”

苏柳荷一下不打嗝儿了,泪珠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滚,抽抽涕涕地说:“不可能,我俩拉过钩,都不找对象不结婚的。”

香菜狠下心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允许你亲人家,不允许人家亲别人?说重点,你是他什么人?”

苏柳荷这下也不抽抽涕涕了,抱着膝盖开始哭天抢地的嚎:“什么也不是了,呜呜呜——”

宋姑娘看状况,气不打一处来:“你哭有什么用,你要好好想清楚,你要跟顾毅刃过一辈子,你要怎么把他请回来。”

香菜再接再厉地说:“你哭就是代表你对他有感情是不是?”

苏柳荷抹着眼泪,肩膀抽了抽说:“…有。”

香菜心下一松,与宋姑娘挤眉弄眼。她忍住笑意说:“那你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吗?”

苏柳荷又低下头,迟疑地说:“真的会有一辈子不变心的感情吗?”

宋姑娘骂道:“香菜刚结婚,你看你说的像话吗?这世界上要都是要怨侣,那还结什么婚?你怎么对自己一点没信心?”

苏柳荷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小声说:“小时候,我被亲生家庭遗弃了。后来养父母的家庭也抛弃我了。我跟他一起组成家庭,我害怕被他的家庭抛弃。我只有他了。那样我一无所有了。我会活不下去。”

她那么难才熬到今天,幸福对她伸出手,她也不敢造次了。

香菜看了宋姑娘一眼,心疼地上前抱着苏柳荷,没想到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幸福是需要勇敢的。”宋姑娘拍拍她的小手说:“多一点多自己的信任,多一点对小毅哥的信任。”

香菜低头拍拍苏柳荷的后背,帮她擦着眼泪:“他不在家也好,你安安静静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我们说得再多也没用。”

临走前,宋姑娘捧着苏柳荷哭红的小脸说:“你的不信任对他也是一种伤害。有时间想东想西不妨跟他聊一聊,没有勇气的人追求不到爱情的。”

苏柳荷抱紧膝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小顾,这边送到手术室里了,太感激你了。”

县医院走廊上,马大姐拿着住院单跟顾毅刃说:“今年雪大,咱们村的房屋都修缮过,隔壁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孤寡老人不想着好好安置。幸亏发现及时,还有你开车送过来。”

顾毅刃表白被打断后,看到苏柳荷望着他慌张胆怯的表情,便想着到县里找顾孝文商量。

马大姐要去县里办事,遇到他的车也就上来了。

没想到途径隔壁村,遇到躺在雪地里的老人,眼看要失温,只能跟马大姐一起将老人送到县医院。

老人的女儿嫁到小塘村,知道提前给老母亲准备的柴火被人偷光,冷得受不了过来找她差点冻死在路边,边骂边哭。

顾毅刃走上前,跟中年妇女说:“我记得你跟苏柳荷是一个生产队的。手术费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中年妇女记得顾毅刃,感激的话说了许多遍。闻言接着说:“是啊,每年我们都跟香菜妈一起种大白菜,你们没走前,咱们还一起收过大白菜。”

既然是熟人的话,顾毅刃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她。中年妇女死活不要,还是马大姐让她留下作为手术费,大不了以后还了就是。

顾孝文赶到医院时,顾毅刃正在车边叼着香烟。他不抽烟的人,叼着烟咬着过滤嘴。

“怎么心事重重的?给大桃酥买好了,保准她爱吃。”

顾孝文冷得直哆嗦,给完点心搓着手说:“材料已经交上去了,明天你们拿了就完事。我得提前回去办年货,咱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不知道,咱家每年年货都得我置办,外头七大姑八大姨家怎么送礼怎么还礼,麻烦着呢。”

顾毅刃拍拍他的肩膀,发自肺腑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孝文笑着说:“给自己家办事有什么辛苦的。你跟弟妹开车回去小心,我瞧着今年雪下得不对劲,慢慢开啊。”

顾毅刃幽幽地说:“你弟妹可能要飞了。”

顾孝文惊讶地说:“这里盖机场啦?”

顾毅刃笑骂道:“你滚吧。”

顾孝文笑嘻嘻地过来撞了撞顾毅刃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追求姑娘要死皮赖脸,别老想着自己的面子。自己面子值几个钱?要是真喜欢错过了,那可就连里子都没了。”

“你还能跟我当爱情顾问?”顾毅刃把烟取下来折成两截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郁闷地说:“不过你说得对,我可能太心急了。”

明明一起生活那么久,他还是觉得有点难猜透苏柳荷的心思。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顾毅刃从没想过退缩。

苏柳荷必须是他的。

唯一的区别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阿武跑过来,跟顾毅刃打了声招呼说:“车票买到了,晚上十点半的。还有点时间,先吃饭还是先往车站去?”

“必须先吃饭,我得抓紧时间让我弟开窍。追姑娘要讲究手段,莽头直上一般不会有好结果。”

顾孝文揽着顾毅刃的肩膀说:“当然我兄弟的条件优越,遇上别的姑娘可能就答应了。可苏柳荷不是别的姑娘,她浑身都是劲儿,活到二十来岁,光劲劲儿的了。这玩意一看就得顺毛捋,你瞅着路边拉车的小毛驴没?嘿,就把她当成它。”

顾毅刃唇角抽了抽,忽视身后偷着乐的阿武,到底还是跟顾孝文一起进到路边的淮南菜的馆子里。

顾孝文进到餐馆嘴皮子就没闲着,叭叭一顿输出。等到从餐馆出来,送上火车,顾毅刃回到小塘村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他将吉普车停在路口,提着桃酥饼干顶着风雪步行回家,免得发动机的声音吵到苏柳荷睡觉。

苏柳荷胆子小,平时睡觉总会把门栓锁的严实。今天不光没锁门,里面还留了灯。

顾毅刃以为她还没睡,在外面脱下大衣,进到炕屋里发现屋里跟冰窖似得。

他皱眉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炕是凉的。

苏柳荷睡得不踏实,嘴里发出呜咽声。顾毅刃走过去竟然见到她在梦中哭了。

珍珠般的泪珠子滚在枕头上,已经浸湿一大片。

顾毅刃把手搓热,手背贴着苏柳荷的额头发觉她有些低烧。他快速起身把炕烧起来,又在外面打了水,烧起一锅热水。

外面的动静并没有惊醒苏柳荷,她仿佛梦魇住了,浑身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只有无尽的伤感和孤独化成实体缠绕着她。

顾毅刃懊恼不已,是他给她的压力太大。假装做对象给他心心相印的错觉,他一时忽略了苏柳荷内心的不安。

苏柳荷在梦里又冷又害怕,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仿佛要把她溺死在眼泪里。

就在她挣扎不已的过程中,一个火热的身体靠近她。嘴里有温软的热流,带着苦涩的味道被她饮下。

重新躺下后,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可直觉告诉她,顾毅刃回来了。

她整晚贴着顾毅刃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暖意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一时是快要枯萎的花,得了滋养。一时是孤独飞翔的燕雀,得到遮风避雨的城堡。

第二天她在炕上醒过来已经是中午,顾毅刃把户口材料领回来,香菜跟他说:“醒了,我把菜端过来你让她吃了。”

“好。”顾毅刃放下材料,第一时间进炕屋里看苏柳荷。

苏柳荷裹着棉被背对着他,死活不转身,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桃酥无处可藏。

顾毅刃叹口气,无奈地笑着说:“知道你眼睛肿了,过来我看看。”

苏柳荷配合地挪了挪,又挪了挪,到了顾毅刃面前把被子露出一条缝隙。顾毅刃看到桃儿般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香菜给端来酸菜汆白肉,还有一道荠菜丸子汤,能让苏柳荷下火开胃。

苏柳荷吃完东西,蔫蔫儿地吃了药没多大会儿功夫又呼呼睡过去。

也许见到吃到桃酥饼干知道顾毅刃还惦记着她心里踏实了,她一觉睡到隔天上午,再次睁开眼睛,精神抖擞!

“顾毅刃!”苏柳荷嗓子还有点哑,她第一时间没看到顾毅刃心里就慌,下意识地喊着。

结着冰花的窗户很快被人敲了敲,苏柳荷在影影绰绰的画面里认出顾毅刃,他在给院子扫雪。

苏柳荷很怕顾毅刃问她哭什么,好在顾毅刃并没有跟之前那样刨根问底,这让苏柳荷松了口气。

“报纸说后天会有暴雪。”顾毅刃打量着苏柳荷的气色,跟她说:“你要是病好了,咱们今天下午出发,晚上在襄市过夜怎么样?”

苏柳荷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我这就收拾!”

“我已经收拾好,你把你的人带上就好。”顾毅刃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说:“慢慢来,姑姑。”

苏柳荷:“……”

这时候叫姑姑?

真不是被气疯了?

既然要走,苏柳荷先到香菜家和宋姑娘家打了招呼。约好以后她们上京市找她玩。

苏柳荷又到马大姐家里,硬是给她孙女塞了两元钱压岁钱。来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顾毅刃是送人去医院,根本不是丢下她了。

返程的路并不好走,苏柳荷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跟顾毅刃聊聊,这玩意一口一个姑姑,苏柳荷真想毒哑了他。

***

“国道封了,要从省道绕过去。”顾毅刃在外面问路的功夫,肩膀上已经积下厚厚的雪花。

苏柳荷抱着热水袋在副驾驶,望着阴沉沉的天担忧。

越往前面走,风雪越大。可一但耽误了,至少过年期间是通行不了了。

车窗上结着雾气,苏柳荷帮着顾毅刃不停的擦。路旁偶尔能见到打滑栽在的客车,路边野鸡野鸭野男人通通看不见了。

原本能开到八十码的吉普车,现在只能开三十码。

有时候遇到积着雪堆的路,顾毅刃还得找老乡借铁锹,把积雪铲到路边才能通过。

“前面有村子,今天到不了河津,先过一夜。”顾毅刃从小路开下去,看到有拦路的村民。

“你们干什么的?”村民大叔见着顾毅刃穿着军装,开的车也是部队的,语气缓和了些说:“我们村子封了,外来人不能进来。”

顾毅刃跟他客气地说:“叔儿,我们是京市过来办事的。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住一晚,吃口热乎饭,我们给房费。”

“行。”大叔干脆地说:“军民鱼水情,来吧,就住我家里!房费就算了,帮我劈柴火。”

“好,谢谢。”顾毅刃开着车往大叔家里去,大叔在前面领路,村民们正在收拾外面的积雪,见到是军车纷纷抬头看了看,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活儿。

苏柳荷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别的车也想下省道到村里,守着村口的人说什么也不放,要不就要介绍信。

临时寻求落脚地哪有的介绍信,后车无奈只能继续往前面走。

“从前这附近发生过避难人员抢夺村子粮食的事。”

到了大叔家里,大叔引他们进到炕屋,解释说:“我爷爷那时候还有山贼专门进村子打探,害了半个村子的人命。现在社会主义好,但我们村子里的规矩还是规矩,遇到灾害天,陌生人不许进村。”

“对了,我姓凃,我们是凃家屯。你们叫我凃队长就行。”

大叔先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火炉说:“你们晚上睡在这里,吃饭的话有干粮就自己做,没有干粮就拿粮票我给你们做。”

顾毅刃从苏柳荷兜里取出粮票,跟凃队长说:“带我们一口就行。”

苏柳荷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小个炉子煮个饭得半夜熟了。

凃队长接过粮票,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们什么关系?睡一个屋里没问题吧?”

顾毅刃笑了笑说:“这是我姑姑。”

这个狗屎粑粑,苏柳荷又想毒哑他。

晚间吃的是豆子饭和芥菜丝,好在还热乎。苏柳荷细嚼慢咽吃完,在热炕上一烘,很快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外面传来喧闹声。

苏柳荷揉着眼睛起来,听顾毅刃说:“山体滑坡了!快跟我走!”

苏柳荷裹着棉衣下地,趿拉着鞋出门。冷风吹过来她顿时清醒。

村里传来喧闹声,不少人打着包裹拖家带口地往另外一座山上跑。

顾毅刃开吉普车载了满满一车人,沿着山上的公路缓慢前行。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许多被炸起来的细小尘埃钻到鼻腔里,苏柳荷坐在车上忍不住打喷嚏。

“用围巾裹着脸。”顾毅刃来到避难所,这是六几年为了躲避空中袭击,响应号召“深挖、广挖”的地下避难所。

里面已经有隔壁村的人占据,他们比凃家屯离得近,更早知道消息。

顾毅刃想着村里的老弱妇孺,又要开车往下接人。

苏柳荷发现,他已然有了军官的面貌,指挥调度冷静严肃,气场能压过一些刺头。

苏柳荷跟着他走了两趟,再到避难通道这边,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

凃队长感激他们救助凃家屯的村民,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们。

顾毅刃拿着附近村落的地图,指着上面一处标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凃队长拿过来看了看,认出来说:“是猎户屋,还要再往山上走才行。这样的天很难走的。”

顾毅刃问他:“车能开到什么距离?”

凃队长见他真想继续上山,指着一处说:“可以到这里。另外这边有山泉水,冬天不会被冻住,是热乎的。”

苏柳荷惊讶地说:“难道是温泉?”

凃队长不知道什么是温泉,但能知道意思:“对,就是温乎的泉水。”

顾毅刃和苏柳荷先坐车到一半的距离,又顶着风雪往上走。石阶上有不少厚厚的冰,苏柳荷一连摔倒两次。

苏柳荷刚爬起来,想跟顾毅刃说自己没事。结果看到顾毅刃在前面蹲下来,把身上的干粮包扔给她:“上来,我背你。”

苏柳荷也不扭捏,天色昏昏沉沉,明明是白天比傍晚还黑。她不能浪费时间在扭捏上,乖乖地攀上顾毅刃的后背,抱着他的脖颈。

顾毅刃起身往上走,脚上的军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其他时间里只有身后滚滚落石的倾泄声。

人在天灾面前渺小的可怕。

“看,刚才的村子没了。”苏柳荷指着远处山下的一角,原本村落的房屋只是一个个白点,现在全被黑色滚石和泥浆覆盖。

顾毅刃低声说:“害怕吗?”

苏柳荷说:“不怕。”

顾毅刃说:“那能把胳膊放松点吗?我要喘不过来气了。”

“啊?好。”苏柳荷讪讪地松了点胳膊,听到顾毅刃短促地笑了笑。

她气恼地把头撞在他背上,结果自己的脑门先红了。

猎户屋是山庙改建的,泥塑的菩萨被推到,身上覆盖着厚实的白雪,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里面安置了一张短炕,前门和后门关不严实,被风吹得叮当响。

对着墙壁的桌案上放着一坛玉米碴子,还有一缸水。

顾毅刃检查过,都是比较新鲜的。应该是时常过来打猎的人们维护的好。

苏柳荷拿着扫把扫地,顾毅刃把庙里不用的桌椅板凳顶住门,免得被风雪吹开。

角落里的木板床前有个小炉子,顾毅刃用火柴点起来,将自己大衣里面的衬衫脱下来铺在床上:“你上来休息,待会喝点热水。”

苏柳荷往乖乖坐上去。

顾毅刃看她做作的姿态,失笑道:“你好好看着我。”

苏柳荷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好好看着的。”

顾毅刃走过去,蹲在床前说:“别用眼尾瞄了,都快斜视了。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我愿意给你看。”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看着顾毅刃伏小做低的哄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苏柳荷张了张嘴说:“对不起。”

于此同时听到顾毅刃也说:“对不起。”

俩人齐齐愣在原地。

顾毅刃喉结滚动,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苏柳荷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苏柳荷垂下头,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我没有信任你,对你是一种伤害。”

顾毅刃循循诱导地说:“然后你以为我会丢下你?”

苏柳荷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顾毅刃有心跟她好好聊聊,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说:“没亲嘴之前,以为咱们凑合在一起不会分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亲嘴以后,知道——”

他压低声音,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知道我想要得到你,不光是你的人还包括你的心、你的情绪、要你始终如一的爱着我,所以你害怕了?”

苏柳荷抓着衣摆,羞恼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把亲情当成爱情。”

“又是这句话。”顾毅刃忽然住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脏说:“心脏不会说谎的。你看我的心跳,光是面对你我的心就要疯了。”

炙热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珍重中包含着呼之欲出的爱欲。

苏柳荷并非感觉不到。

忽明忽暗的炉火勾勒着俩人的身影,一时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说什么疯了,我不喜欢听。”苏柳荷小声说。

顾毅刃突然靠近,单手捧起苏柳荷的下巴说:“你要是不喜欢听,我就证明给你看。现在你和我并没有喝酒,都是清醒的。”

苏柳荷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腕:“你想怎么证明?”

“亲完我就能分辨对你是亲情还是爱情。”顾毅刃眼眸里满满都是苏柳荷的倒影,他一字一句地说:“请和我接吻。”

这的确是证明心意的好办法。苏柳荷瞬间像是置身在火海里,别过脸,心口不一地说:“你别胡闹。”

顾毅刃掰过她的下巴,坏心眼地说:“我亲了?”

苏柳荷没说话。

顾毅刃又说:“我真亲了?”

苏柳荷恼火不已,亲就亲——

“唔…”

唇舌迫不及待地纠缠起来,苏柳荷双手抓着顾毅刃的手腕,艰难呼吸。顾毅刃舔舐侵略着,清醒之下的吻,比那夜更让她燃烧。

一吻过后,顾毅刃伸出手揩掉樱唇边的银丝,拇指在她唇上揉按而过。

苏柳荷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要疯了。

若不是风雪的声音遮盖住人为的喘息,她简直能从地洞里钻进去。

苏柳荷还等着顾毅刃证明他对她是爱情而不是亲情,可吻过后的顾毅刃眼神清朗,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苏柳荷诧异地喊:“你要干什么去?”

顾毅刃的回答是重重关上的门。

苏柳荷彻底要疯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抓着头发,不知道顾毅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该不会真的一个吻便分辨出对她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刚才的吻难道享受的只有她吗?

炉子里传来柴火噼啪声,苏柳荷从没想过结束的突如其来。

她已经学着面对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心意。难道就因为拒绝过顾毅刃一次,这次就要遭到如此决裂的分别吗?

……

水壶里的水快要烧干,火炉里的柴火也要烧尽。

苏柳荷坐在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苏柳荷。”门外陡然传来顾毅刃的呼喊声,他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一口。

苏柳荷僵在原地,亲完过后的顾毅刃,跟两个小时前一样,关上门再次离开了。

苏柳荷化伤心为羞愤,根本不知道顾毅刃闹得哪出儿。怎么能亲个嘴就往外跑,她很吓人吗?

她追出门,发现顾毅刃并没有走远。

在鹅毛大雪里,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跑步。看着脚下的痕迹和他满头大汗,应该是一直都在这里跑步。

见苏柳荷出来,顾毅刃飞奔过来,一把托起苏柳荷在原地转了个圈:“苏柳荷同志,我有答案了,不是亲情是爱情!”

“你小点声。”苏柳荷伸出小手要捂着他的嘴,顾毅刃不给她机会,单手抱孩子似得托着她,另外一只手抓着她乱动的小手,按在心脏上。保持这个动作,他把人送进屋放在炕上用军大衣裹住。

顾毅刃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光着膀子翻身上炕,跪在苏柳荷面前哑着嗓子说:“我确定不是冲动。我在外面跑了三十公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跟你亲嘴,现在我还是想跟你亲嘴。苏柳荷,你告诉我,这样的难道不是爱情吗?”

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心脏上方的肌肤几乎将苏柳荷的意识燃烧殆尽,他紧紧抓着苏柳荷的手腕,不想让她逃避。

刚才在外面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对她抱有这样的想法,他是真的要疯了。

他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这些年晃过他眼睛的秀发、脖颈和腰肢,还有瓷白滑嫩的肌肤与光洁的小腿,以及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隐秘部位和宣泄的梦境,他低哑着说:“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把命抵给你。”

苏柳荷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傻话。

顾毅刃凑到苏柳荷身边,轻嗅着她脖颈间的香气,迷恋地闭上眼,喃喃地说:“我没你不行,答应我。”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小声说:“嗯。”

顾毅刃猛地抬起头:“不要‘嗯’,告诉我你答应把自己给我了,咱们以后要一起睡觉一起亲嘴一起生孩子。”

苏柳荷强忍着羞臊,搂过顾毅刃的脖颈,珍惜地捧着他的脸,星星点点的吻从他的额头、鬓角、脸颊、下巴摩挲而过,最后落在放大笑意的唇上:“答应你了,我们在一起。”

话音刚落,一把被顾毅刃按在炕上,雨点般的吻不停不休地落下,让两个人缠绵难耐。

第34章醋精上线啦(改)

这是苏柳荷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菩萨像侧卧守护在外,顾毅刃揽着她的细腰拥她在怀抱里。

听着强烈的心跳声,苏柳荷不觉得丝毫的冷,反而热得难受。

醒来以后,后背薄薄一层细汗。

顾毅刃正在床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苏柳荷乱蓬蓬的头发爬起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心情很好地说:“你起来了?”

顾毅刃扔掉毛巾,走到床边捏着她的脸蛋,越发觉得可爱。

亲吻已经在昨夜练习的熟络,顾毅刃刚靠过来,苏柳荷已经昂头准备承接他的吻。

顾毅刃的手摸到她的薄汗,吻过之后,去把毛巾烫的温热,送给她擦拭。他侧过头收拾行李。余光能看到苏柳荷窸窸窣窣地擦来擦去,像一只忙碌又害羞的小仓鼠。

顾毅刃懂得张弛有道的道理,内心想一层层剥开生吞了她,表面还装的一本正经。时不时询问东西应该怎么放。频频干扰苏柳荷的动作,故意叫她藏藏掖掖又羞又恼。

“早上凃队长找过来,告诉我部队开始营救。”

顾毅刃熬了碴子粥,见苏柳荷穿好衣服,递给她说:“隔壁市雪灾严重,我想参与救援。”

苏柳荷自然支持他的行动,穿上军装他就是军人,老百姓有难,他义不容辞。

“不过…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苏柳荷拉着他的袖子,并没有接过碴子粥,坦诚地说:“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说好了咱们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说呢,苏同志?”

苏柳荷露出愉悦的笑容,脆生生地说:“没错!”

他们从猎户屋出来,苏柳荷可惜了一下没有泡到的温泉,要是跟顾毅刃一起泡,不知道多带劲呢。

沿路遇到遇灾的老百姓,苏柳荷一点旖旎的感觉都没有了,一边分自己的食物,一边给他们鼓励,让他们坚持到大部队救援。

花了六个小时,到达临市城市广场救助点。

军用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广场内,苏柳荷看到有戴着红袖章的军人,忙让顾毅刃停下车。

顾毅刃下车前将学员证和苏柳荷的工作证拿好,找到红袖章军人,又由红袖章军人把他们带到陆团长跟前。

“又见面了,老熟人啊。”陆团长是顾司令手下的得力干将,见到顾毅刃成长飞快,俨然有顾司令年轻时候的影子。

他拍拍顾毅刃的肩膀说:“正好需要人手带队搜寻遇难者,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担心了。”

说着他看向苏柳荷说:“咱们在小塘村见过啊。”

苏柳荷跟他客气地打招呼:“陆团长好。”

顾毅刃介绍说:“半疯的行迹就是被陆团长的人发现的。”

苏柳荷肃然起敬。想到曾经把半疯当成未来大佬,她都觉得自己傻。不过后来顾毅刃说,因为半疯的指认让他们的工作顺利许多,也算是阴差阳错得到好结果。

陆团长见她跟顾毅刃关系亲密,仿佛随口说般:“咱们这边还有需要处理伤口的帮手,不知二位什么关系,能不能帮这个忙?”

处理伤口跟“什么关系”完全没有关系,苏柳荷当场没听出来,顾毅刃敏锐地说:“是我家属,需要用的地方安排就是了。”

被顾毅刃公开叫家属,这种感觉害羞又满足,还挺微妙的。

苏柳荷甜甜地笑着说:“对,我就是块砖。”

陆团长瞅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对象和家属称呼起来就不一样,认定的感觉。而普通女同志和顾司令家的儿媳妇身份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陆团长还有别的工作,叫人过来领着他们去帮忙。在路上,苏柳荷小声说:“你就这么直接说我是你家属呀?”

她心里美滋滋的。哎,这该死的酸臭味,嘿嘿。

顾毅刃佯装不懂她的情绪,逗着她说:“那我叫别的?”

苏柳荷说:“想叫什么?”亲爱的?宝贝?

顾毅刃说:“姑姑。”

苏柳荷小脸瞬间垮下来,面无表情地超越顾毅刃,噌噌噌往前走,引得顾毅刃在后面笑的不行。

到了地方,顾毅刃要去参加救援,苏柳荷望着他穿戴装备,走过来板着小脸说:“还是叫我家属吧。”

顾毅刃大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请家属放心,我会安全回来。”

落下的碎发被他挽在耳后,苏柳荷脸颊发烫,心如小鹿乱撞。

身边有人经过,他陡然俯身,苏柳荷呼吸几乎停滞,微微张开小嘴,瞬间想到一夜落下的无数个亲吻。

顾毅刃唇角绽放着笑意,只是靠近她耳边说:“家属,别太想我。”

队伍已经整队好,顾毅刃大刀阔斧的前行。走到拱门前,回头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温暖。

苏柳荷心里控制不住的甜,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目送顾毅刃离开后,苏柳荷拿起医疗箱来到病号房。

说是病号房,实际上是用军用帐篷搭建的临时落脚处。一号房的病患比较轻症,都是擦伤、冻伤和头疼脑热的老百姓。

她戴起值班的红袖章,走到一边需要消毒的灾民前,拿出碘酒开始帮忙。

……

苏柳荷基本的医疗知识还是懂得,在小学时她的第一愿望就是成为医生。每天放学后会拿着玩偶给它们打针。

在现有情况下,她的基础医疗知识起到很大作用,可以给情况紧急的患者做初步的消炎包扎,到后来手术帐篷里缺少手术护士,还是她顶上去。

虽然出来的时候小脸惨白,苏柳荷也没愧对自己未来军嫂的称号。

一天下来,她只吃了一顿碴子粥。捱到晚上,炊事班的人总算开饭了。

苏柳荷被陆团长的警卫员叫过去,揣了两颗鸡蛋给了个铝饭盒,随后乖乖地站在队伍里等着打饭。

“欸,军人同志,咱们宏新村的人是不是都救出来了?”

排在苏柳荷身后的农村嫂子,抓着棉袄的领子缩着脖子问:“听说又有军车开进去了,该不会还有人埋在里头吧?”

苏柳荷背对着风口,跟她说:“嫂子,我不是军人,我是家属。你说的情况我不清楚,回头你问问别的军人吧。”

周嫂子笑着说:“我看你跟你对象俩人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好般配。还以为你也是军人。好咧,回头我再问别人。”

苏柳荷“嗯”一声,转头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小脸止不住笑了起来。

当家属的感觉真的很好!

怪不得总有谈恋爱的人想要呐喊幸福,现在的她也很想嗷嗷嚎叫!

“辣炒白菜、胡萝卜蛋花汤。”苏柳荷拿好饭盒,来到值班人员休息的帐篷里坐着,嘀咕着说:“不爱吃辣,不想吃胡萝卜。”

要是顾毅刃在,她肯定娇娇气气地把菜均给他吃。

顾毅刃不在,她的劲劲儿没施展的地方,委委屈屈地喝了口胡萝卜蛋花汤。…鲜灵!

苏柳荷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叼着一根胡萝卜丝细细嚼着,能吃到一股清甜的味道。

鲜灵!

好家伙,炊事班的战士们真是深藏不漏啊。怪不得许多人说炊事班就相当于扫地僧,人人都有一手,现在苏柳荷信了。

鲜灵!

顾毅刃执行任务回来,见到苏柳荷乖乖捧着碗咬着胡萝卜吃,顿时洗刷掉一身疲惫。

他走到苏柳荷面前,见她头也不抬地吸溜着汤喝,干脆伸出指尖弹了弹铝饭盒。

苏柳荷迅速把铝饭盒藏在背后。

“护食?”顾毅刃笑着说。

苏柳荷噌地站起来,想要拥抱顾毅刃。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休息,她只能用眼神表达她的喜悦!

对了,还有鸡蛋。

苏柳荷把带着体温的鸡蛋塞给顾毅刃,宝贝似得用气音说:“是陆团长的小灶呢,你偷偷吃别让别人看到。”

“行,我偷偷吃。”顾毅刃满眼都是笑意:“也分给你一个,你也偷偷吃。”

顾毅刃给苏柳荷剥了鸡蛋,苏柳荷等着投喂,关心地说:“你去山里情况怎么样?那边雪很厚吧?”

“雪厚但好在没有滑坡和雪崩,算是幸运,那边有处防空洞,所有人都挤在里面。”顾毅刃说:“不过没有伤亡,所有人都找到了。部队带着赈灾棉被和粮食,老人孩子被保护的很好。”

苏柳荷开心极了,望着帐篷外的天,心情又甜美起来。

吃过饭,顾毅刃洗好铝饭盒还了回去,两人跟陆团长告别。

顾毅刃说:“明天早上咱们离开,大概晚上要在河津城郊住一宿,后天应该能到京市。”

“你们俩这么着急往回赶?”陆团长诧异地说:“今天就是二十九了,要在路上过春节?”

顾毅刃颔首说:“是的,归心似箭。”想要早点把媳妇领回家。

陆团长看了苏柳荷一眼,笑着说:“明早差不多可以通车,你要走我也不强留你在这里过年,帮我给你父亲带好。这边任务完成,我再到你家给他拜年。”

***

从陆团长的指挥帐篷里出来,苏柳荷和顾毅刃被人分别带到男女帐篷里休息。

苏柳荷恋恋不舍的小眼神让顾毅刃肝都颤了,跟帐篷里的男同志打了声招呼,又出来了。

他身后同帐篷的几个男同志笑呵呵地说:“一看就是刚处上的,热乎着呢。”

“想当年我跟我媳妇也是这样,俩人分开一分钟都不行。”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左手握右手,已经成为革命同志啦。”

“哈哈哈。”

顾毅刃把消遣的话甩在脑后,走到女同志帐篷前转了一圈,没多大点功夫,家属同志屁颠颠地跑出来咬钩了。

“你过来做什么?”苏柳荷明知故问。

顾毅刃说:“你想我做什么?”

苏柳荷目光落在他一上一下的喉结上,勉为其难地说:“亲个嘴?”

顾毅刃笑道:“走。”

苏柳荷以为顾毅刃能带她去谈恋爱的风水宝地,没走两步,就被顾毅刃捞着腰躲到帐篷和墙壁的过道里。

帐篷里男同志们打趣的声音若隐若现,苏柳荷小手不老实,悄悄摸了摸喉结:“摸你这里会有感觉吗?”

顾毅刃的喉结滚了滚,暗下眼神,怕吓到苏柳荷,抓着她的手塞到棉袄里让她取暖。

苏柳荷不懂这里对男人来说有多刺激,她踮起脚飞快地在喉结上啄了一口,随后露出得逞的笑容。

下一秒,顾毅刃吻了上来。

帐篷里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接着耳畔又出现他们偷偷打扑克的动静。几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算账时又骂成一团。

“这就遭不住以后怎么办?”顾毅刃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以后是由得你,还是由得我?”

“我不想跟你说话,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苏柳荷作势要打他嘴巴,谁能想到处对象后,顾毅刃这么爱撩拨她。不光是要把她亲迷糊,还要把她羞迷糊。

“好,以后再告诉我答案。”

顾毅刃把她送回帐篷里,正好女同志们的帐篷帘子是开的。七八位女同志都在打水聊天。见到送苏柳荷过来的顾毅刃,她们愣了一下。

等到苏柳荷摆着小手让顾毅刃回去,她们一窝蜂地围过来说:“同志,这是你对象啊?”

苏柳荷小手叉腰说:“是呀。”

她们几个都挺年轻的,感觉不是刁钻的人,眼神里散发着大学生的萌蠢光芒。

有个领头的班干部说:“我们是河津美院的学生,过来采风遇到这事便给老乡们帮忙。”

她话锋一转,顾毅刃已经不在帐篷外了,她还是瞟了过去说:“同志,能让你帮个忙吗?”

苏柳荷干笑两声,已经猜到她们的意思:“不帮。”

美院学生们:“……”

刚说话的那名班干部徐丽再接再厉地说:“我们其实见过他。昨天在那边山头的泉眼外面,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跑步。”

苏柳荷呵呵两声:这个小骚爷们。

打开话匣子,美院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那就是大卫!你知道大卫雕塑吧?完美的身材比例,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还有沉静的表情,不是大卫还能是谁!”

苏柳荷唇角抽动:能是谁?她对象!一起亲嘴睡觉生孩子的对象!

“简直是神的雕刻啊,哪怕我没戴眼镜也能感受到他身体肌肉的鬼斧神工。”

苏柳荷吐槽:学美术不知道米开朗基罗?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以色情的眼光看,我们就想抓紧机会画张画。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就没这样的硬汉。那帮男的腰比女的还细,简直就是愧对自己的性别。”

苏柳荷坐在弹簧床上,双手往下压了压。可她的唇忍不住向上勾了勾。你们看得见摸不着呀,她小手还热乎乎的,纯在他腰身上摩擦的。

“好吧,你们要怎么画?先跟我说来听听。”

见苏柳荷松口,纷纷说:“光膀子!”

“光身子!”

“摆姿势!”

“前后左右全果!”

苏柳荷呵呵呵笑了起来,小手指着她们一圈怒道:“做你们春秋大梦去吧,睡觉!”

没错!她就是护食,这个食她还没吃到嘴里呢,抓心挠肝不护不行!

女学生们应该习惯被人拒绝,她们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窃窃私语。

苏柳荷到底是被顾毅刃亲迷糊了,说会话后也不闹觉,裹着赈灾棉被不大会功夫就睡着了。

外面始终有人走动的声响,从深夜持续到清晨。

醒来后,帐篷里的学生们已经离开了。她们手脚很轻,没把苏柳荷吵醒。

支援的军卡车队迅速投入赈灾中,苏柳荷刷牙时看到整齐的戎装从眼前经过,仿佛见到顾毅刃下部队的样子。

顾毅刃没她睡得踏实,凌晨醒来跟队伍确定了前行路线,又在陆团长的组织下开会帮助确定后来部队救援方向。

坐在吉普车上,苏柳荷回头望着一顶顶军绿色的帐篷,心总算放下来。

路上遇到半夜出发的美院学生,难怪早上帐篷里一个人没有,她们做好事不留名,提前离开救援队伍。

她们人多上不了车,跟苏柳荷说:“我们还要到下一个村子里采风,有缘咱们再见。”

女同学们嘴上爽快地说,眼睛不断地透过苏柳荷的车窗往驾驶座上瞟。

苏柳荷面无表情地挡住窗户:“应该没什么缘分。”随后,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将车窗摇了起来。

顾毅刃忍着笑意,沿着清扫出来的国道往河津去。

凉爽的风、团朵的云、金黄的暖阳。

恋爱啦,鲜灵呀。

没有人烟的路上,苏柳荷把脚翘在挡风玻璃前晃了晃,嘚嘚瑟瑟地望着顾毅刃说:“这位同志,您打哪来上哪去呀?”

顾毅刃笑了笑配合地说:“打小塘村来,接了媳妇上家去。”

苏柳荷抿唇痴痴地笑着,而后从小布兜里掏啊掏,掏出橘子干,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吃。然后又有地瓜干,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磨牙,还有鱼片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鲜鲜嘴。

副驾驶小嘴也没停,舒舒坦坦地放躺座位举着地图指挥着:“前面有岔路,小心慢行。”

“那边有供销社,买瓶汽水。”

“呀,谁家过年炖鱼了,真香啊。”

……

顾毅刃感受到她的雀跃,得空休息时,便将车停在路边,捞过她使劲亲。

再上路,她也不嘚瑟了,迷糊糊地捂着小嘴,红着小脸看风景。

进到河津市郊情况好了不少,可惜进城的匝道已经关闭,要在明天六点才开放。

顾毅刃想找个城郊平房睡一晚,就像在佟队长家一样。收钱或者帮着干活都行。

找了一圈,俩个傻蛋后知后觉今儿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大年,阖家欢乐的景象,哪能随随便便让外人加入。

“买挂鞭咱俩在河边过吧。正好我看有放灯笼、滑冰的。我都没玩过呢。”

苏柳荷的提议,顾毅刃肯定点头。他帅气地打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到河边,沿路收罗一圈发现竟有不少买货的小贩。

城郊平房里的孩子冬日里盼着大河早点结冰,捱到冰面稳固,富裕人家就穿着冰鞋滑,还有的相互拖拽着搪瓷盆或轮胎滑,还有的一起在冰面上比赛奔跑,呼喊嬉笑,热闹非常。

苏柳荷没吃晚饭,花五角钱买了份炒素面,小脸心疼坏了:“还是玉米面不是白面,一份居然五角钱!”

顾毅刃拍拍她的棉帽子,拿着糖葫芦说:“大年三十做生意不容易,再说只要不让你饿着,五块钱我都会给你买。”

苏柳荷美滋滋地说:“那你也太惯着我啦。”她挑起第一口面,垫着脚送到顾毅刃嘴边:“最后一份炒面,你先吃!”

顾毅刃也不推辞,吃了一口把面碗端到自己手里:“你把手套戴上,我喂你吃。”

苏柳荷见满大河跑的孩子们,有的热的就穿了毛背心,她不好意思让他们笑话:“我自己可以吃。”

顾毅刃笑了笑,也不勉强她。找了个避风的树后花坛让她坐着慢慢吃。顾毅刃自己则咬着地瓜干和鱼片。

苏柳荷吃了一小半,然后推给顾毅刃。顾毅刃就着她的筷子,三两口把剩下的炒面都吃了。

“十一点,那边窜天猴也放完了。”顾毅刃陪着她坐了会儿,去车里提来鞭炮说:“咱们炸?”

苏柳荷搓着小手说:“炸!”

鞭炮声让守夜的孩子们欢欣雀跃地围在一旁,他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让苏柳荷没感觉太多的寂寞。

“新年快乐,家属。”

“你也新年快乐,家属。”

俩人傻乎乎地说完,苏柳荷冻得哆哆嗦嗦回到车上,看眼时间已经到十二点。

顾毅刃把后座清理出来,将车开到人烟稀少的胡同里。停好车后,苏柳荷在后座妖娆着侧躺着对他招手,她知道顾毅刃绝对不会在车上对她做什么。

上次在帐篷后面,憋得眼睛要红了,也只是揉了揉腰,嘿嘿。

苏柳荷这样想的,一开始。

然后知道自己错了。

顾毅刃将她裹在自己的军大衣里,身体紧贴着身体。两个人一开始都穿着背心,等睡觉前,背心都没了。

苏柳荷快要被亲断气,哪怕这样小手也没闲着,放肆地数了一顿腹肌后,往顾毅刃怀里钻进去,臊着小脸拽下他的手。

俩人破天荒地睡不着,一起聊着之前的事,嘻嘻哈哈快到天亮。

这是他们俩第一个以家属为名义的新年,只有他们俩人,在逼仄的吉普车里团圆了。

“她”和“他”,两个字就是团圆。

***

苏柳荷在车后睡到晌午,顾毅刃到加油站提着汽油回来,见她揉着眼睛。

她舍不得车里的热乎气,发现衬衫已经穿好,慢吞吞地穿棉袄、穿鞋。

顾毅刃加好油箱,见她清醒过来从怀里掏出肉包子:“洗把脸,吃了包子咱们进城。北门人太多,估计得从西门走。”

苏柳荷把毛糙糙的麻花辫往肩膀后面一甩,接着热乎乎的包子问:“什么馅的?”

顾毅刃说:“三鲜的。”

苏柳荷说:“那肯定没有你家做的好。”

顾毅刃说:“等回去我学着做给你吃,你先凑合一口。”

苏柳荷不洗漱不舒服,见顾毅刃要走,“欸”了声,顾毅刃当即转回来隔着车窗问:“怎么了?”

苏柳荷娇气地说:“还有热水吗?我身上难受想擦擦。”

昨夜在顾毅刃怀里出了薄汗,顾毅刃是知道的。他不怕冷,在河边小广场接了水,没人的功夫头发和膀子都洗了。

苏柳荷不行,在他心里金贵着。

“你等着。”顾毅刃离开不到十分钟,竟提着暖壶回来:“五角钱炒面老板给的,他那边炉子上随时能烧。”

“这钱花的值啦。”苏柳荷往外面看了眼,也不知道顾毅刃昨天怎么着到犄角旮旯的胡同,望过去只有胡同口有人走动,里面没人进来。

顾毅刃在外面给她拧帕子,她在车里背对着他脱下背心,把头发挽在头顶,香肩美背让顾毅刃又想起掌心揉搓起来的感觉。

车窗上蕴出朦胧的烟气,苏柳荷纤细的胳膊和若隐若现的窈窕曲线,仿佛在顾毅刃心尖上掐。

他摩挲着指腹,想要转过头,结果听到苏柳荷在车内喊道:“喂,家属,再给我洗个手帕。”

她用背心挡住胸口,以为不留痕迹,然而那里的曲线早在昨晚被顾毅刃一手掌握。他紧绷住额角,重新洗了手帕隔着窗户递给她:“快点,待会来人了。”

苏柳荷信了他的鬼话,加快手上动作。

顾毅刃靠在车门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无比佩服当年隐忍的自己。

苏柳荷穿好棉袄,打开车门出来。北风吹得她脸皮瞬间绷紧,她懊恼自己把雪花膏都留给宋姑娘和香菜。这样再吹下去,非得两团高原红不可。

不过顾毅刃这样的男人,要是在草原上也是威猛无比的壮汉吧。兴许天天牛羊肉的吃着,比如今块头更大,是最勇猛的雄鹰巴图鲁。

嘿嘿。

夸得苏柳荷自己都害羞了。

“哟,这美妞傻笑什么呢?”一个陌生的声音敲着车窗户,吓得苏柳荷一激灵。

顾毅刃按住她的手,过来搭茬的两名男子,单手插在棉袄里抓着什么,另外一只手拿着烟,看起来不三不四的。

“你们要干什么?”顾毅刃敲了敲方向盘,示意他们看眼央区军牌。

然而对方似乎有备而来,绕着吉普车走了圈说:“小伙儿,你军牌在哪里做的?多少钱一张?哥在外头有兄弟可以给你便宜点。”

苏柳荷在他说话的间隙,看到他的衣领里有东西发着银光,应该是短刀。

俩人堵在车门前,逼着他们下车。大有不下车甭想离开的架势。

顾毅刃给苏柳荷一个眼色,让她安心下车。这两人身上没血气,应该从没动过刀子。

苏柳荷信任他,于是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另一个天生黄毛咬着烟蒂在苏柳荷面前转了一圈,他跟大哥流窜到河津郊区,见到军车里气氛暧昧的俊男俏女,一拍即合过来抢劫。

一般这样的人在外面“干坏事”是不敢声张的,而且兜里也有钱,回去以后怕被问起来跟女人开车鬼混,一般都算吃了哑巴亏。

他们以为顾毅刃带着苏柳荷也是这样的情况,是在外面浪漫过节,完全没想到他俩是逼不得已在车内度过一夜。

“美妞你别怕,哥是好人。”黄毛吊儿郎当,眯着眼看着让他惊艳的女人。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哎哟,好香的女人味啊。遇到你,今天真是让哥高兴了。”

苏柳荷有顾毅刃在身边哪里会害怕,对着发痴的黄毛咧着小嘴灿烂笑道:“那你高兴的太早了哟。”

顾毅刃在车那边掰了掰骨节,苏柳荷周旋的空隙里,被黄毛叫做大哥的汉子被他一招砍向颈部外侧,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瘫软在地。

黄毛呆愣的短短三五秒功夫,顾毅刃从车顶翻越而来,长腿绞住黄毛的脖颈进行绞杀。

苏柳荷感觉眨了眼的功夫,黄毛已经飞出去了,短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她知道顾毅刃下手有分寸,啪啪啪给他鼓掌,喊着口号:“文武双全顾毅刃!棒棒棒!”

彩虹屁让顾毅刃的眼眸笑了下,他从后备箱拿出捆绑礼物后留下的绳子。黄毛面朝下趴着动弹不得,口里流出脏兮兮的口水,还有痛苦的哼唧声。

顾毅刃膝盖压着他的后背,提着他的胳膊利索地捆绑上。随后将他提拽到车后面,直接塞到后备箱里。

另外的大哥比他好点,被捆上后,扔在后座脚踏下躺着。

顾毅刃在周围检查一圈没发现有同党,便开车离开。

他们绕着西门免检进入河津市,苏柳荷坐在副驾驶双手交叉在胸前,冷酷又无情地盯着后座下面的人。

顾毅刃忍不住说:“他一时半会醒不来,给我喂点水喝。”

苏柳荷拧开水壶递给顾毅刃,等他喝完水又把水壶拧上,还不忘亲一口脸颊给自己讨个福利。

车行到河津市公安局,市局里的人听说大年初一有抢劫犯在城郊出现,年也不过了,纷纷组队准备出发巡逻。

顾毅刃通过门岗后,门岗迅速联系值班人员告诉他们抢劫犯被抓捕了。市局大楼里跑下来不少公安同志,手里拿着武器围在车周围。

黄毛和大哥被顾毅刃扔下车,每个人的武器被摆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幽幽转醒后,还以为在梦中捅了大盖帽的窝子。

黄毛想起两条恐怖的大长腿,当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他连鸡都不敢杀,见到杀气腾腾的顾毅刃,吓得差点尿裤子。

等见到“美妞”苏柳荷,黄毛挤眉弄眼地说:“我错了,姑奶奶,我只想跟你们开个玩笑。谁知道你们把车停在胡同里,一晚上要干些什——”

一名公安女警走过去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训斥道:“好好说话!到市局还不老实!”

黄毛看苏柳荷和顾毅刃俩人根本不带害怕被揭发的,一下怂了。这俩人身份不简单啊。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我俩在一起你有意见?”

黄毛赶紧说:“姑奶奶,咱不敢有了,真不敢有了!”

顾毅刃没他想的跋扈,走在一旁跟录口供的公安同志说明雪灾耽误了路程,情况说明后,不但没被批评,反而受到在场公安同志们的表扬。

回到车上,苏柳荷拿着公安给的报纸说:“原来上了全国日报啊,怪不得一说咱们救灾,他们都夸咱们,恨不得昨晚就给咱们开门。这么大的灾害无人员伤亡,真是奇迹啊。”

“是部队反应快,老百姓们愿意相信军人的安排。”

顾毅刃开着车,从双城公路往东南方向走。市里的道路积雪被人工铲在路旁,还有工业盐融雪,道路开起来很顺畅,估计中午就能到京市。

“回去休息一天,小洋楼的拜年礼物我来准备。”顾毅刃将车开下公路,路边出现熟悉的建筑。

“行!”苏柳荷这一趟走了半个月,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盼着盼着到了红树巷,她见到不少熟人在外面扫雪。其中刘燕和金豆儿在人群里很显眼,得益于金豆儿脑袋顶上戴着的大红喜庆的毛线帽。

大红毛线是刘燕托苏柳荷年前换的,戴在小豆丁头上喜气洋洋。

她见到军吉普也不害怕,守在巷子里见车停好,哒哒哒跑过来扑到苏柳荷怀里童声童气地说:“花仙子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和园丁叔叔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呀!”

“哎哟,孩子说话百无禁忌,你别介——”刘燕捂着金豆儿的嘴往后拖,金豆儿蹬着腿说:“花仙子姐姐我最最最喜欢你啦,新的一年又是喜欢你的一年!”

苏柳荷忍俊不禁地快步上前,阻止刘燕的动作,抱起金豆儿瞟了顾毅刃一眼。

顾毅刃心领神会,掏出两元钱当做红包塞给金豆儿,嘴上还说:“谢谢你的祝福,我争取早日实现。”

早日实现?

苏柳荷缓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要早点实现“早生贵子”。想到昨天夜里差点擦枪走火,剩下最后一步没做别的都做过了,她就脸红心跳。

“太多啦,给两角就行。”刘燕是过来人,一下看出来他们俩眼神里的糖分超标,拍着手说:“从前见他说你们是对象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我老眼昏花啊。”

苏柳荷一愣:“以前是对象?”

顾毅刃接过金豆儿抱在手臂上,把压岁钱塞她小兜里,岔开话题说:“我还有鱼片吃不吃?”

金豆儿是个小捧场王,当即说:“吃吃吃!”

苏柳荷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刘燕见巷子里的人去扫别的地方的雪,趁金豆儿也不在边上学舌,赶紧走到苏柳荷身边说:“你今天跟肖婷婷保持点距离啊。”

苏柳荷诧异地说:“为什么?”不服就干呗。

刘燕说:“她大哥给她找了个话剧院的干部相亲,还想着借机会把她弄到话剧院去呢。瞧见没有,一箭双雕算盘珠子打的多响。”

苏柳荷往大杂院那边看了眼,怪不得听到里头有女人咿咿啊啊的声音,那是话剧院又不是歌剧院,分不清楚还想往里面钻啊。

“我知道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苏柳荷好多事情要忙。过年还没去顾家拜年,画的假领子也到期限要交上去了,她晚上得熬大夜呢。

她跟顾毅刃拿着行李往小屋走,见到小屋门口的雪也被人清扫过。

坐在门口捆扫把的张小山往肖婷婷那边使使眼色说:“咱们借了相亲对象的光,肖同志一大早安排咱们把院子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顿,恨不得耗子洞都给拖两遍。”

他指着苏柳荷的窗台说:“喏,这里是刘大姐擦的。你家门口的雪是我扫的。厨棚上的落叶和雪是肖大哥收拾的。”

苏柳荷哑然,肖婷婷相个亲架子挺大啊。

肖婷婷站在屋门口练声呢,看到苏柳荷回来了,背对着她冷哼了一声。

张小山又不嫌事大地说:“人家马上要成为话剧团的名角了,这几天戏足瘾大,诸位得小心伺候着。”

苏柳荷摇摇头,不想跟肖婷婷相亲的事搅合上,也不想跟长嘴多舌的男人为伍。

就在她掏钥匙开门时,大杂院门口传来亲切的打招呼声:“肖婷婷同志,您好啊!我姓方!”

方科长百般不乐意在大年初一相亲,哪怕肖大哥口吐莲花把他妹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他也是不信任的。

若不是拐着弯的亲戚找了组织叫他必须过来看一眼,他也不会有刚才的惊鸿一瞥,叹为天人。

方科长年轻有为,才二十七岁,个头虽然不高,胜在周正,难得不显轻佻和油腻。

但这人有个致命缺点,“眼神”不好。此刻他不顾身后肖婷婷难看的脸色,对着苏柳荷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赞美。

肖大哥见到顾毅刃倏地黑下来的脸色,心里打怵,几次三番要打断方科长的话。

方科长话剧团出生,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根本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反而一把握住肖大哥的手说:“我同意了!不光是做对象可以!当话剧演员也是绰绰有余的!”

苏柳荷:家人们,谁懂啊,被动修罗场啊。

她咔咔咔转着脖子,看到双双黑了脸的顾毅刃和肖婷婷。

顾毅刃率先行动起来,肖大哥识时务地让开地方,顾毅刃挡在方科长与苏柳荷中间。

他眼神太灼热,落在苏柳荷身上那叫要把她融化。

落在方科长身上那叫要把他火化。

第35章初露端倪

“她是我对象。”顾毅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周身压迫感极强,唬的方科长往后连退了两步。

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他指着肖大哥说:“是他给我介绍的啊。”

肖大哥都要给他跪下了,忙摆手说:“您眼神也太不好了。我要给你介绍的是我妹妹肖婷婷,不是这位女同志。我妹妹在后面,你快过来吧!”

“啊?”方科长在顾毅刃把他扔出大杂院之前撒腿就跑,嘴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怎么还主动招惹上了。”

苏柳荷一声不吭,乖乖站在顾毅刃身边。

顾毅刃低下头,大手在她背后揉了一下,隔着棉袄也能感受到他无处发泄的占有欲。

苏柳荷还以为她的小白菜委屈了,不顾院子里的八卦,赶紧拉着他往屋里走。

顾毅刃被她牵着进屋,俩人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关门。敞开着门进到卧室里,顾毅刃眼神深邃地盯着苏柳荷说:“你怎么不解释?”

苏柳荷内心还在笑,揉了揉顾毅刃坚韧的脸,捧在掌心里说:“他说话跟机关枪似得,我哪里插得上话。我还以为你能把他给绞了。就是你对付黄毛的那一招。”

见她还有心情说笑,差点打翻醋坛子的顾毅刃双手盖在她的小手上,附身在她嘴上啄了一下,委屈地说:“这种时候插不上话你也要解释。”

苏柳荷笑着说:“知道啦,再不会啦。”

顾毅刃又委屈地说:“你长得那么好看,还让你当话剧演员呢。”

苏柳荷说:“不去不去,我要当设计师呢。”

顾毅刃松开手,拇指按在苏柳荷的唇上流连摩挲。这两天亲得太过火,哪怕有格外注意,也不免有些肿。

明眼人如刘燕一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这个认知让顾毅刃的占有欲微微得到缓解。他低下头蹭了蹭苏柳荷的脸颊说:“今天是他的错,我没吃醋。犯不着跟瞎子吃醋。”

这话说得就有点酸唧唧。

苏柳荷不戳破,垫着脚搂着他的脖颈亲了上去。对她千依百顺的小白菜委屈了那怎么行,必须安慰到位。

成功蒙到亲吻的顾毅刃,耐着性子打开她的唇,一点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的攻势让苏柳荷很快搂不住他,最后被抱在小床上,亲了又亲。

窗户外面有方科长端着架子对肖婷婷挑挑剔剔的声音,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会儿说肖婷婷眉眼不够决然,演不来革命角色。一会儿说她走路外八字,生了个孩子保管成青蛙。

肖婷婷忍着屈辱被他挑挑拣拣,眼神不断看向苏柳荷的小屋。

肖大哥见方科长如此不尊重人,见到漂亮女同志前后两张嘴脸,已经有些不喜。

奈何这是他妹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人选,他媳妇已经在妇女医院里等待临盆,生下孩子后他们家里只会更多矛盾。

趁着方科长低头喝水的功夫,肖大哥低声在肖婷婷耳边劝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瞧他要不要跟你继续接触,你先哄着他。结婚以后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肖婷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相亲排在第二,能进美女如云的话剧院证明自己排第一。接连相亲失败已经让她对婚姻没太多想法,这话又不能说出来。

张小山蹲在门口唱着不土不洋的调子:“假凤凰落在山坡上,一心想要攀高枝呀~咿~呀~”

肖婷婷气不过,却不敢跟上次一样冲动。不光毁了相亲还坏了名声。她忍辱负重地邀请方科长到肖大哥屋里说话,想着他要是拒绝了,她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方科长竟答应下来,让她喜出望外。

苏柳荷的小屋里。

“别闹了。”她受不住笑出来,身上痒痒肉好多,抽出顾毅刃的手放在自己小肚子上。

她枕在顾毅刃的臂弯里,笑声落在顾毅刃的唇上,他居高临下惩罚似得咬了咬她的唇:“还有心情笑。”

苏柳荷捂着嘴,不满地说:“说好了不要再叨我。”

打小就是狼崽子的顾毅刃不觉得这不对,摩挲着唇瓣暂时不咬了。

俩人亲热完,外面有肖婷婷的嚎啕大哭。苏柳荷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说呢,自己甜蜜了也想别人甜蜜,成天这么糟心太影响恋爱心情。

顾毅刃的指腹还在有力地揉她的唇,苏柳荷忿忿地咬上一口说:“肿了,还揉。”

顾毅刃掩住烦躁,站起来一板一眼地将风纪扣顶着喉结系上。

苏柳荷说:“怎么了?不勒得慌?”

顾毅刃说:“这是我的紧箍咒,以后你就知道了。”他站在卧室门口,向外看过去低声说:“那边要是找茬,你告诉我。”

苏柳荷笑嘻嘻地说:“你要绞了?”

顾毅刃笑了笑说:“绞了。”

俩人一起在小屋里说会话,顾毅刃帮她把屋子里外收拾一顿,看样子没那么醋了。他提着水桶说:“那我先回去了,六点销假。”

苏柳荷明天还要值班,站在门槛上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漂亮的杏眼里满是不舍。

“对啦,你等等。”苏柳荷进屋把织好的灰毛衣给他:“新年礼物。”

顾毅刃麻利套在身上,线是苏柳荷精挑细选的、款式是大方简约的:“正好,很舒服。”

苏柳荷满意地围着他转上一圈,嘟囔着说:“不愧是大卫呀。”

顾毅刃不明所以:“什么大卫?”

苏柳荷笑而不语,拍了下他的屁股说:“滚吧,明天记得接我下班去你家。”

顾毅刃抓着不老实的小手亲了亲掌心,看着手腕上的棕带手表说:“戴好它,记得想我。”

啊,这恋爱的酸臭味呀。

嘿嘿。

顾毅刃走后,她在屋里坐了会儿,金豆儿跑过来分享自己过年得到的姜糖。苏柳荷把宋姑娘家给的蜂蜜和宋大叔的糯米粑粑分给她。

金豆儿死活不要,应该是刘燕教育她不要老拿花仙子的东西。苏柳荷硬塞给她,佯装生气:“你要是不要,花仙子就要飞走啦。”

金豆儿一下抱住她的腿:“求求花仙子不要飞走,其实我是喜欢蜂蜜哒。”

苏柳荷摸着她的头顶说:“那以后给你什么你别拒绝。学校老师应该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我的吃不完给你分享是应该的呀。”

金豆儿想了想,摸着自己的天灵盖说:“对,花仙子说的对。这次我的数学考了十八分,老师还让我分享我的进步秘籍给同学们呢。我想分享就是无私大爱!”

苏柳荷:…老师是咬着牙根儿说的吧。

她悄悄问金豆儿:“肖婷婷家怎么样?”

苏柳荷听顾毅刃的话,关门做自己的事,不是怕肖婷婷,是怕自己身上的恋爱酸臭味把肖婷婷熏着让她走火入魔。

金豆儿人小鬼大,趴在苏柳荷耳朵边说:“那个叔叔油腔滑调不是好人选。园丁哥哥哪哪都好,要选就选园丁哥哥呀。”

“行,我保证选园丁哥哥。”苏柳荷笑着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金豆儿轻轻扯着苏柳荷的耳朵,贴上去说:“话剧院没有棉二厂好!”

苏柳荷乐得不行,搂着她亲了亲脸蛋说:“你别操心啦,我还会在棉二厂干,不会去话剧院。”

听到外面刘燕叫金豆儿回去洗脚,把她牵到门外。

刘燕过来见着金豆儿又抱着东西,不好意思地说:“你瞧你又给这么些东西,这些一时半会坏不了,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嘛。”

苏柳荷早在小塘村吃下不少,笑着摸着肚子说:“吃了吃了,全在这里。你们拿回去吧,喝蜂蜜能提高免疫力,没事给金豆儿冲点,别用开水啊。”

“行。”刘燕也是体面人,知道苏柳荷照顾她们娘俩,拿着东西大大方方地回家了。街坊往来,也不在乎一时。

肖婷婷坐在门口抹着眼泪,她在屋里被方科长拒绝也就算了,方科长还想要她帮忙穿针引线介绍苏柳荷给他认识。

肖婷婷实在受不了把方科长请走了,晚饭也没留。临走前方科长觉得肖婷婷家太没礼数,还说要跟介绍人好好说道。

肖婷婷内心麻木了,她觉得男人也就那样。见着漂亮的就往上扑。若是苏柳荷没来,她也算红树巷一枝花,苏柳荷来了,一枝花的美名被拱手让人了。

关键苏柳荷还有好工作,在棉二厂经常能帮左邻右舍地弄点好东西回来,没人说她不好的。

肖婷婷望着拎水壶过来的苏柳荷,转身进屋也拿水壶出来。排在苏柳荷身后接水。

苏柳荷还以为她能把自己塞进去,风平浪静地回到屋里,偷偷从小窗户里看,并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她放下心来,烧好水灌上热水袋扔被窝里以后,被窝里趴着继续画假领子。

画到一半,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床上幽幽地叹口气。哎,热水袋虽然好,没有顾毅刃暖被窝,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大年初二,值班日。

苏柳荷没工夫给自己织毛衣,用剩下的灰线钩了条洋气的披肩。

披肩锁边用编蕾丝的手法制作的,在大家简约朴素置装理念中,开辟条繁复华丽的路线。灰线又让繁复华丽的披肩多了丝低调色彩,配着她盘在脑后的雅致发型,让整个人越发俏雅。

苏柳荷有了对象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走着上班,到了销售部小脸喜气洋洋的。

她把山里干货分成几个小包,给胡芳芳等同事还有吴组长都带了一份。

吴组长见她眼前一亮,讨好地说:“要是再有双红皮鞋就更带劲了。”

苏柳荷呵呵笑了笑,脚指头悄悄在厚实的棉鞋里拱了拱:“红皮鞋先算了,我不能因为臭美弄坏身子骨呀。”

“oh,no!女士,您是否听过‘优雅永不过时’这句话?”

柜台里检查棉布花式的设计师乔治翘着莲花指走出来,站在苏柳荷面前上下打量着。

苏柳荷唇角抽动,淡定地说:“先生,你是否听过‘寒从足下生’这句话呢?”

吴组长见他们要掐起来,赶紧过来笑着介绍说:“乔先生啊,你要找的苏同志就是她。”

转而跟苏柳荷说:“这位是咱们厂从港城请回来的著名设计师乔治同志,他一个劲儿夸咱们厂的新领子好看呢。”

港城设计师?

苏柳荷想到八十年代的喇叭裤紧身裤,咳了一声没说话。

乔治却走过来,伸出手说:“你好,我姓乔名治,来自港城珞先生的服装公司。原来那些假领子出自你手,听说你要做画册,已经做好了吗?”

苏柳荷伸出小手跟他简单握了握说:“王姐叫我画的,你跟她一组?”

乔治嗤笑一声说:“当然,要不她能跟我说你有画册?”

既然是一组的便不存在竞争,苏柳荷和乔治到会谈室里,把画册给他看。

在乔治看画册的同时,苏柳荷静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人举手投足说不上来的妖娆,长得国字大方脸,穿衣打扮有几分品味,至少没有穿着大脚喇叭裤过来跟她谈论时尚。

苏柳荷的设计理念是别具一格。在主流市场里打造自我风格,适当的添加流行元素,绝大数的首饰款式都是经典别致款。

服装上自然也是这个道理,假领子设计精巧,充满时代所没有的奇思妙想,让乔治翻开画册后就再也没抬起头。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过来前乔治以为那几款假领子设计是经过王春凤的把关,现在看来苏柳荷是个成熟的设计师,就是不知道好好的设计师不当,为什么要在这里站柜台。

行业内从去年底开始对设计人才哄抢,棉二厂算是不拘一格从港市凭请他过来,让其他厂家打开了一条新的人才之路。

然而好的设计师不光要有自己的设计感,还能把好的产品让大众们接受使用。已经有不少设计师做的花里胡哨的服装扑街了,乔治挣着高薪,说实在话,还是需要有个得力助手在身边。

要从港市请,厂里领导没看到他的投资回报前是不会再往外掏钱。乔治正发愁,苏柳荷就撞进他的视线里。

“做你的助手?”

刚拿了几个月销售员工资,苏柳荷被他的提议吸引。但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原因无他,设计作品的归属权恐怕会有问题。

“你比我想的聪明。”乔治翘着莲花指,不舍地将图册放在一边说:“但是有我带你跟好入行。”

苏柳荷知道这是他的让步了,还是摇头说:“不着急,内地设计师总有出头的一天。”

“你这话说的。”乔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居然欣赏的笑容一闪而过,招呼她说:“那边成衣柜台有我的作品,已经开始生产,你可以去看看。我让你做我助手的事情你也可以先考虑。”

苏柳荷答应会考虑,送乔治出门。

胡芳芳在柜台里擦着玻璃,跟苏柳荷说:“那边最长的队伍就是他设计的,你要看就看。待会我得提前两小时下班。”

“行。”苏柳荷走到隔壁柜台对面,有塑料模特套着乔治的设计服装。跟乔治的妖娆外形不同,他做的成衣面料优质、偏商务类型,有种新中式服装的感觉。

苏柳荷打开衣领看里面的剪裁走线,确实有水平。

下午上班,只有自己守柜台。亲眼看着做好的成衣一套接一套的销售出去。

不过大多都是男士服装,女士服装基本卖不动。苏柳荷一眼看出其中原因,简约大方的款式固然好,但扛不住自己做针线活的女同胞们的慧眼。

高昂的价格让她们望而却步,于是按照样式自己找老裁缝做。这种流水线商品很容易复制,除非是有职务在身的女性,如王春凤大姐她们会对面料和剪裁有讲究,一般做的差不多图个新鲜时髦也够了。

乔治要做的就是把大众化的女装增添商业设计感,具有独特魅力,让她们复制不来。一般要从领口、袖口、纽扣和口袋入手。显然乔治选择的是领口。

苏柳荷想好这一点,更加确定不能给他当助手。她哪怕做兼职设计师也比在别人手下设计强。

设计师都有自己的性子,她不服别人的设计比她强。更何况她多了年代的优势,闭眼睛都能掌握几十年后的流行元素。

苏柳荷以为乔治会过两天再来找她,没想到快要下班时,乔治已经背着鳄鱼皮的双肩包等着她。

“苏柳荷女士,对于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

乔治跟苏柳荷再次在会谈室坐下,他唰唰唰几笔写下做他助手的薪资待遇,递给苏柳荷说:“要是没考虑好,可以看看这个。”

苏柳荷看到上面写着助理设计师岗位工资是五十元每月,包吃包住。比她现在的工资高出一倍。

苏柳荷笑了下,甜甜地说:“乔治同志,我想你误会了。我的目标并不是当你的助理。工资可以给我低一点,但是我要做设计师。兼任或者全职都可以,但我不会把自己的设计成果拱手让人。”

乔治不耐烦地往门外看去,外面购买商品的人们格外喧闹,他昂着下巴往外面说:“对面有个面馆那边现在人不多,咱们过去说?”

苏柳荷也觉得在门口晃来晃去的吴组长麻烦,她看眼手表,到了下班时间于是答应了。

她跟另外柜台上的同事说了声,要是顾毅刃来接她让他上对面找去。

“你结婚了?”乔治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说:“婚姻能抹杀一切灵感。”

苏柳荷说:“恋爱却让人灵感迸发。”

乔治跟他们俩人要了汽水,有些难受地说:“要是有红茶就好了。”

苏柳荷说:“内地不会一直这样。”

乔治抬头看着她笑了:“你很爱你的祖国啊。”

苏柳荷也笑了:“难道你不是?”

乔治拿纸巾仔细擦拭着瓶口,点头说:“当然是,虽然我是港人,你们这里对我来说整体落后三十年,不过我们港人都有工作觉悟。既然接受这项工作一定会做好,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胡乱设计产品,浪费厂里资源。”

苏柳荷听出他的优越感,笑嘻嘻地用粤语说了句:“细佬,好串窝你(弟弟,好拽啊你)。”

乔治拿着纸巾的手顿了下,忽然冒了句:“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