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港人会说海蛎子味的“啥”?
一个字把苏柳荷的唇角压了下去,她倏地站起来抡着汽水瓶指着他:“不许动!缴枪不杀!”
乔治吓得花容失色,站起来跺着脚说:“枪?哪里有枪?”
苏柳荷嗤笑着说:“我见你也是个没‘枪’的。你快点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港人?”
乔治捂着心口说:“唉呀妈呀,我咋一下就暴露了呢。”
他用手做扇子扇着脸颊,跑到苏柳荷身边亲亲蜜蜜地坐下来说:“我的好姐姐,咱有话好好说!”
苏柳荷拿汽水瓶比着他:“赶紧交代!我告诉你,我对象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摁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乔治,应该说叫孙乔治,不得已把秘密说了出来:“我二十一岁前在山省长大的,后来举家逃难到港市…也就在港市待了两年…”
苏柳荷记得八九十年代港人在内地的“荣耀”,怒道:“你在港市待两年敢冒充港人?你就是过水的大闸蟹专门挣黑心钱啊。”
“我也没(四声)说要把我供起来。”孙乔治一个劲儿让她小点声,这边还有下班过来吃面条的职工呢。
苏柳荷问:“那珞氏服装公司跟你什么关系?”
孙乔治说:“嗐,那是我姨夫开的公司,我跟我妈就是为了投奔他的。可我姨夫容不下我,听说这边请设计师就把我海夸一顿踹了回来。”
苏柳荷说:“那厂领导知道吗?”
孙乔治说:“我也没(四声)瞒着啊。王春凤还帮我从老家带了煎饼大葱呢。你知道不,我家大葱能比你高。”
行吧,苏柳荷明白了应该是王春凤看中孙乔治的设计,知道厂里要港人设计师,顺水推舟把他弄来了。
孙乔治还是希望在其他同事面前有点面子,摇着苏柳荷的胳膊说:“好姐姐,你别到处跟我说啊。也别叫我大名,叫我Gee啊。”
他抓着苏柳荷的胳膊不撒手,没见到他背后有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过来,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后拧过去:“跟谁动手动脚的?”
“哎哟,疼疼疼!”孙乔治脸上突显扭曲:“要断了啊!”
“顾毅刃。”苏柳荷站起来按住他的手说:“别动手,我俩说话呢。”
“哎哟哎哟疼死了!”孙乔治弓着腰从胳膊下面见到男人精悍的腰身和**的胸肌,再往上那张脸俊美无比,就是散发着一股陈年老醋的味道。
顾毅刃松开手,坐在他们对面,看着孙乔治和苏柳荷挨着坐,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孙乔治见到大帅哥,还是军哥哥,根本不在乎被拧了胳膊。揉着胳膊又把刚才的架子端起来说:“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啊?我叫乔治来自港市,是棉二厂的设计师。”
他想要跟顾毅刃握手,伸出手说:“你好,军哥哥。”
苏柳荷见顾毅刃脸黑的可怕,明白在他的世界里恐怕除了男欢女爱没有其他成色。
苏柳荷把孙乔治扒拉到一边,坐到顾毅刃身边凑在耳边说:“我跟他没什么就是同事。你放心,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反而你这样的怪叫他动心的…
顾毅刃面不改色地拿起苏柳荷的汽水饮了一口,半笑不笑地说:“港人的品味想必跟内地有所不同。”
孙乔治眼珠子在顾毅刃脸上转个圈儿,然后在他身上火速扫过,再一抬头,发觉顾毅刃冷冰冰地盯着他。
他看男人从没被别人发现过,就怕被人知道后抓到精神病院做电击。他咽了咽吐沫,面对天菜克制自己的目光,回答道:“我喜欢壮实点的。”
苏柳荷一副“你看吧”的表情瞧着顾毅刃,顾毅刃果真愣了下,因为苏柳荷跟“壮实”一点边都不挨。
知道顾毅刃误会他们俩了,孙乔治假模假样地拿出苏柳荷的画册给他看:“军哥——”
顾毅刃冷声道:“好好说话。”
孙乔治说:“大兵哥哥。”
苏柳荷闭了闭眼,觉得他真是有大病。
孙乔治腼腆笑着说:“你瞧你女朋友的设计多巧妙啊,咱们单位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我正在跟她商量要把她推荐成设计师呢。”
顾毅刃诧异地看向苏柳荷,他知道她做出来的东西的确与众不同,没想到这般受欢迎。
苏柳荷见顾毅刃一页页翻着画册,抬头用目光询问孙乔治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孙乔治眼神不断往顾毅刃身上瞄,不用说苏柳荷也明白了,这是又想拱她的小白菜啊。
“免谈。”苏柳荷冷飕飕地说:“要我奉献灵魂获得工作,做梦吧!”
顾毅刃以为孙乔治看上的是苏柳荷,呵地笑了声,眼睛里的孙乔治已经葬在维多利亚港了。
苏柳荷知道顾毅刃误会了,按着顾毅刃的胳膊说:“我跟他清清楚楚的。”
顾毅刃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是他跟你不清不楚,我明白。”
苏柳荷气笑了:“什么跟什么呀,走吧,我回去慢慢跟你说,你别冲动。”
顾毅刃挺能克制自己的一个人,能感受到其中有了他不能理解的误会。
孙乔治痴痴地看着他,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男人味,被他的荷尔蒙折服。
苏柳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孙乔治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哄着顾毅刃离开面馆。
他们从他旁边的窗户边走过,顾毅刃高大的身影将苏柳荷完全遮挡,孙乔治啧啧两声嘀咕:“小细腰别折床上咯。”
苏柳荷回家的路上暗示了孙乔治的取向问题,她以前有过这方面的朋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顾毅刃路上沉默不语,苏柳荷以为这事翻篇了,谁知道方科长卷着几张话剧院的宣传海报站在大杂院门口。
“苏柳荷同志,你可算来了。”
方科长跟苏柳荷说话,与跟肖婷婷判若两人。他殷切地望着苏柳荷,又对顾毅刃点点头说:“就为了你,我连饭都没吃上。”
苏柳荷瞥他一眼,无情的小嘴在顾毅刃阴恻恻的目光下格外冷酷:“咱俩一点关系没有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别为了我,我受不起。麻烦让让,我跟我对象要回家了。”
顾毅刃被苏柳荷拽着绕过方科长往大杂院里带,刚进去就见着肖婷婷叉着腰站在当院里,怒视着她。
方科长追在后面说:“诶诶,我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市话剧院演员,一个月四十五!每年份多加十元,还有额外演出费和餐旅费,有老师专门教你怎么演出!”
苏柳荷推着顾毅刃进小屋,自己堵在门口说:“哪凉快上哪去,我在乎你那点工资吗?别再来找我,你要是有心意找演员,我们院里肖婷婷同志就很合适,她有热情、有腔调、有毅力,你找她去!”
肖婷婷还想跟苏柳荷掐架,在她心里这是苏柳荷第二次破坏她相亲。
然而听到苏柳荷这话,没来由地心酸起来。心酸之余还有些触动,要是她恐怕做不到给情敌争取工作。
方科长为难地看着苏柳荷关上门进到小屋里,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然后看到肖婷婷纤细的身条和期盼的眼神,实在没办法。
上次他已经把人里里外外批评了一顿,她还对话剧工作抱有热情,那不如就让她试试。
“半年实习,看你表演技能和舞台表现力合不合格。合格就从小角色开始,不合格你就打哪来上哪去——”
肖婷婷迫不及待地说:“我同意!”
方科长无奈地说:“不要同意太早,给你的工资并不高。我们剧院资金紧张,最近有不少新剧要上,舞台布置、演员学习、观众宣传都要钱,所以你过去实习的半年时间是不给你发工资的。不过我可以给你申请个月票费,一个月三元五角。”
“我没问题!”肖婷婷咬着牙说:“半年就半年。”
苏柳荷不知道因为她推脱的几句话,方科长竟真愿意给肖婷婷机会,而肖婷婷也把握住机会敲定了实习时间。
苏柳荷在卧室里背着手站着,低着头晃来晃去,像个犯错的小孩:“适当吃醋能帮助恋爱发酵,吃醋太多伤心伤感情噢。”
顾毅刃知道今天这事跟她没关系,谁让苏柳荷天生有本事让别人把目光都注视着她。
这让他骄傲,也让他认为他的宝贝被人窥探着。装的再好也是野性难驯,他掩住眼底的幽深,蹭嗅在苏柳荷的颈肩,让苏柳荷误以为他在撒娇。
苏柳荷被他蹭的痒痒,缩着脖子说:“好了,我换衣服咱们就去你家,再晚就耽误晚饭了。”
顾毅刃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赤果地脱下工作服的小女人,丝绸做的珍珠色衬衫与她的美颈香肩相得益彰,挽起来的发型没有动,而是插上一支紫檀木的钗子。
下面穿着灰色西装裤,把细腰长腿衬托的更加出众。脚上的棉鞋也换成黑坡跟皮鞋,也不在说“寒从足下生”的话,小洋楼的供暖听说在家都要穿短袖呢。
顾毅刃欣赏着美人更衣,在她后颈亲了下,先一步出门热车。
走出门,见到肖婷婷靠着院墙站着,应该是得到方科长的指点,突击练形态。
只是她的头发也跟苏柳荷一样在后面盘起,远看过去有六七分相似。
紧接着顾毅刃打消这个想法,苏柳荷穿着呢子大衣裹着披肩跑出来,眼波流动,光是瞄他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在全世界都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她的,她就是她。
到达大院小洋楼,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里面的饭菜香味。
顾孝文哆哆嗦嗦地在院子里迎他们,嘴上还说着:“新年好啊,弟弟弟妹,你们这趟可算遭罪了。快进来吧,咱妈咱爸刚把饺子包好,砂锅里的莲藕筒子骨汤也煨了一天。”
顾毅刃与他擦肩而过时,重重地拍了拍顾孝文的肩膀,顾孝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再看到二人亲密地距离,唇角一下咧得老大。
苏柳荷还在跟顾重甲和佟虹雁拜年呢,顾孝文在后面跟他们挤眉弄眼,喜得佟虹雁当场叫老保姆把她年轻时候的翡翠镯子拿来,非要给苏柳荷戴上。
苏柳荷看到一抹帝王绿,咽了咽吐沫说:“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顾孝文也在边上劝说她收下:“上次给你的衣服其实不是给儿媳妇的。为了让你收下才那样说。这对玉镯才是单传给儿媳妇的,你快收下吧。”
苏柳荷看这次过来跟上次截然不同的感觉,顾家双亲和顾孝文对她更热乎了些,脑袋瓜子里马上想明白原因,小脸一下红了。
原来前几次过来人家都知道他们不是一对。表现的礼貌亲热也是看出来顾毅刃想要追求她。还送了那些礼物,不过是在帮忙撮合。
佟虹雁趁她羞臊的功夫,把翡翠镯子顺利套在她手上,还把顾毅刃撵到厨房干活:“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都去帮忙。”
见苏柳荷也想过去,佟虹雁亲热地挽着苏柳荷的胳膊说:“好闺女你可别下厨,油烟子可伤女人皮肤呢。来,我还有好多礼物给你备着呢。今天大年初二,是个成双对的好日子,我当你第一次上门,你瞧我的态度还端正吗?”
“您别笑话我了,要是对象的妈妈都像您一样开明热情,那就不会出现被棒打鸳鸯的情侣了。”
苏柳荷红着脸小声说:“您也别破费,上次给的礼物就很贵重,我不能再收了。”
佟虹雁佯装生气,推开地下室的门说:“好歹我也是在名利场混过的人,你也太小瞧我了。一对翡翠镯子就让你受不住了,你看这上下两层的藏宝,难道让我传给别的女人继承?”
佟虹雁太了解顾家父子的感情,就跟狼狗一样,叼住了这辈子都不会松口。炙热、执着和宠爱,一天比一天更甚。
苏柳荷下到地下室里,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和秀美的衣物,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好像是在做梦。
“天啊…这么多。”
许多国外流行的品牌元素还有世家传承系列的珠宝应有尽有,里面居然还有一顶凤冠。
佟虹雁让她慢慢看,在后面一一介绍它们的来历。
苏柳荷这才知道原来佟虹雁祖上是书香世家,许多家传珍品是从明清一直保存到现在。
也多亏有顾司令镇守在她身边,否则她和这些珍品都会在劫难逃。
苏柳荷又被佟虹雁带到地下二层,这里没有珠宝首饰的富贵逼人,倒有成箱的字画和瓷器摆在古董架上。
佟虹雁笑盈盈地说:“我们虽然是书香门第,祖上也当过大官,撑场面的物件也不比别人少。这里大部分是佟家祖辈家产,还有一些是顾家的。头几年有人要烧砸,知道我喜欢他爸就让人保留下来。现在看来也是对的,至少能留给你们。”
苏柳荷被两层明晃晃的财富震慑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记起这本年代文里佟虹雁病逝后,在报纸上一角似乎有过她把所有财产捐献给国家的新闻。
当时并不觉得有多震撼,现在看到了,也明白为什么报纸会特意提上这么一句。真是一个字儿都不多余。
佟虹雁知道苏柳荷不是贪图金钱的人,从她婉转拒绝顾毅刃的表白就知道。
顾孝文当时给她说了这件事,急得她都上火。这么好的姑娘要是错过了上哪再找去,而且对顾家而言,苏柳荷就是恩人啊。
她儿子愿意以身相许,她乐得成全。
外面餐桌上已经摆上饭菜,苏柳荷坐在餐桌边还是懵逼的。
饭桌上,没人打听她跟顾毅刃的感情事,让苏柳荷松了口气。顾重甲跟顾毅刃聊了聊军校的事,苏柳荷有些听不明白。
顾孝文坐在她对面,跟她说:“我弟上次立功,应该会上重点培养名单。一毕业就到基层锻炼,组织会重新启动政审。你知道的,上次抓到不少老虎,最近几年新入营队的会比较严格。”
苏柳荷说:“难道不是毕业到基层当副连长吗?我听说军校生都这样。”
顾孝文手:“那算个什么啊。我弟有一等功在身上,上了中央重点培养名单,毕业就是副营干部,你根本不需要等,随时都能去随军。”
苏柳荷望向顾毅刃,顾毅刃笑着跟她点点头。
苏柳荷挺为他骄傲的。
她随口问道:“这轮政审要多久?这不离毕业还有两年多呢。”
顾孝文说:“普通战士是三个月,军官是半年。他重点培养的要观察一年,还得公示呢。”
苏柳荷说:“那还真挺严格的。”
顾孝文笑着说:“要把他的社会关系、家庭关系都调查一遍,全无污点才行。别说我,你跟他处对象也得把祖上三代查一遍。”
顾毅刃正好跟顾重甲说完话,起身给苏柳荷盛了汤:“这些你不用管,不会有问题的。”
第36章激烈的雨夜
1980年的春天来了又去,夏天迫不及待地展现出它的魅力。
炙热的京市街头,已经有时代的弄潮儿穿着垫肩西装、蝙蝠衫和色彩艳丽的裙子走上街头,无畏其他人的目光。
苏柳荷从销售部调出是去年初的事,走过场当了孙乔治三个月助理,在她的领口设计风靡市场后,成功独立出来,成为棉二厂第一位女性服装设计师。
“嚯,还是现在的办公室好,之前在车间人家都要热死了。”孙乔治手拿团扇,进到新办公室,南北通透、近百平的面积。还有专属的服装展示仓库,里面各式辅料应有尽有。
放眼望去桌面上摆放着海内外市场上流行面料,还有设计到一半的服装。
苏柳荷对着电风扇已经在吹了,骑车过来虽然快,也止不住烈阳对她的刺激。也就十来分钟的距离,小脸红扑扑出了不少汗。
“新面料在这边。”她早饭都不想吃,只想叼着冰棍解暑。
随着新面料送过来的还有上半年的销售报告,以王春凤为首的设计车间销量第一,成为各个设计车间的表率。
当别人还在车间里挤着做设计,王春凤据理力争给他们抢来最好的工作环境。
孙乔治穿着喇叭牛仔裤,身上的亮片衬衫贴的很紧。他走到苏柳荷面前转个圈儿说:“怎么样?领口设计的快赶上你了吧?”
苏柳荷看向尖尖的三角领,玩笑地说:“人呐,真是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
“哎哟!”孙乔治敏感地捂着大腮帮子说:“谁不想跟你一样有个瓜子脸啊,你少笑话我了。现在你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们男装不会比你的差。”
苏柳荷与孙乔治分别负责男女装的设计,工作上有竞争,私下成为朋友。苏柳荷不觉得有不妥,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她把设计首饰的精致感融入在服装里,从她手里出来的女式连衣裙别致优雅,品味经典。一般回头老顾客比较多,都是喜欢典雅低调的高端客户。
王春凤时常拿着她的设计可惜地说要是在国外她能有更好的发展。国内的欣赏眼光刚刚起步,还没到达她的审美,也许还得过个十年八年的。
苏柳荷反而觉得很好,好的服装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她的连衣裙放到三十年后也能穿出去。
她最近对连衣裙设计着了魔,睁眼闭眼全是这个,倒是让顾毅刃好几次没出去约会,只能在小屋里陪着她做裙子。
“欸,上次我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孙乔治拿着一条领带比来比去,凑过来说:“把你对象借给我用用吧,他肩宽窄腰太适合穿西装,我拿他打个样儿。”
苏柳荷跟孙乔治的关系处得像是异性姐妹,知道孙乔治对顾毅刃只有欣赏后,苏柳荷也没那么反对顾毅刃跟他接触。
“他说最近忙,马上要毕业了。等忙完再说。”
孙乔治遗憾地叹口气,忽然又雀跃地说:“那你岂不是很快要结婚了?日子定下来没有?”
苏柳荷最近经常被人这样问,她笑盈盈地说:“看他安排,我没意见。”
孙乔治说:“你俩是我见过感情最好的,在一起都没吵架吧?要我说啊,你们快点结婚赶紧生个漂亮宝贝,以后给咱们厂做童模,小小年纪就得锻炼起来。”
苏柳荷想拿针扎他:“你还真惦记咱们厂,你怎么不自己弄一个?”
“首先,我得有对象。其次,我得有你们俩的优秀基因。”孙乔治说:“我是惦记不上你跟大兵哥哥,只能惦记你的崽儿了。”
说话的空档,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在设计室帮忙的小助理忙跑过去接电话:“在的,您稍等。”说完捂着话筒喊道:“苏师傅,是你老家来的电话。”
苏柳荷放下手里的连衣裙,走到角落办公桌旁接电话。电话里是香菜的声音:“忙着呐?”
苏柳荷笑着说:“香菜老板最近生意不错?”
香菜去年跟李仁在县农贸市场租了个卖农家干货的摊位,听说生意还不错。
香菜说:“嗐,挣点小钱糊弄日子。大设计师,最近咋样呀?”
苏柳荷说:“刚把夏季的款式赶出来,现在准备秋冬款式。一季接着一季,跟催债的似得。”
香菜说:“那你身边有人吗?说话方便不?”
苏柳荷望了眼正在跟小助理交代工作的孙乔治,他们离得挺远的应该听不见,便说:“方便。”
香菜说:“昨天马主任带着孙女到京市看八一阅兵式,她说她说话不方便,让我转告你一声,等到她到了要去单位找你聊聊。…应该是关于你父母的事。”
苏柳荷这段日子沉浸在幸福的恋爱中,并没有着急找亲生父母。没想到马大姐居然惦记到现在,看样子是真的有线索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她连电话里都不说,这是怕接线员监听吗?
苏柳荷说:“我知道了,明天我跟门卫交代一声,要是找我直接通知我。”
香菜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反正你知道我跟宋姑娘都惦记着你,有事你就跟我们说,别自己乱琢磨啊。”
“行。”苏柳荷又跟香菜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后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下班,苏柳荷晚上没吃饭,熬了半宿睡不着。
隔日早上,知了猴的叫声凄凄惨惨,她骑自行车走神差点摔一跤。多亏旁边就是花坛,她伸腿撑住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孙乔治舀着莲子粥,抢先一步占据电风扇的宝位:“来例假啦?”
他跟苏柳荷说话向来没有性别忌讳,开始过来帮他们的小助理女生还有点不适应,后来耳朵也有抵抗力。
听到他这样说,还往苏柳荷身上看一眼,琢磨着要不要给她泡个红糖水。
“昨天有点失眠。”苏柳荷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枕着手臂说:“今天不想干活啊。”
“不想干活就早点嫁人生孩子去。”
孙乔治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粥,把铝饭盒推到一边,翘着二郎腿说:“像大兵哥哥那样的,能让你一胎八个。”
“骂谁老母猪呢?”苏柳荷失笑着团着一团废布往孙乔治身上扔。
孙乔治接过废布,随手扔到脚边垃圾桶里:“不是想让你少遭几次罪么。得了,你懒你的,我要干活了。”
苏柳荷就侧着头看他忙来忙去。
中午小助理帮苏柳荷打了饭菜,苏柳荷吃了几口吃不下去了。
孙乔治瞧她饭盒里剩着红烧肉,拨到自己碗里说:“我回去喂狗。”
小助理从外面洗了碗,回来后跟苏柳荷说:“遇上门卫了,说咱们电话打不通。外面有个姓马的女同志找你,你看怎么办?”
苏柳荷倏地站起来,走向电话机,原来是被东西把话筒的位置挪了。她跟小助理说:“我提前请假,要是王姐问你帮我说一声。”
孙乔治听了说:“王姐才不管你呢,她稀罕死你了。你几天不来,你看她都不带说你的。”
“我也不是那样的人。”苏柳荷撑开伞走在烈阳下面,不大会功夫又出汗了。
到大门岗亭,苏柳荷见到穿着朴素的马大姐站在值班室里跟门卫客客气气地说话呢。
苏柳荷快步走过去,见到马大姐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又见面啦!我好想你!”
马大姐拉着苏柳荷转了个圈,看她气色还不错,只是眼底有些青,应该是香菜跟她说了自己过来导致的。
“走,中午没吃饭呢吧?我带你下馆子去。”苏柳荷拉着马大姐走了几步说:“欸,你孙女呢?”
马大姐笑着说:“跟她爷爷在招待所画小红旗呢。”
苏柳荷说:“吃过饭了吗?要不然叫在一起?”
马大姐拍了拍布包说:“我有些事跟你说,他们在不方便。你别找贵的地方,我看对面的面馆就挺实惠的。”
苏柳荷说:“你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让我请你吃顿烤鸭啊。我花不了多少钱,单位发的烤鸭票我还没用呢。”
“不花钱好,现在挣钱不容易,你得多攒着。”
俩人坐了三站车,到了恒顺烤鸭店。烤鸭店价格不低,外面排队的人不多。
苏柳荷跟顾毅刃在这边吃过两次,味道好极了。她先让服务员给她们片半只烤鸭,余下的先挂炉继续烤,等到离开时再片了打包带给孩子和爷爷吃。
马大姐头一次吃到挂炉烤鸭,赞不绝口:“咱们自己家就烤不出这样的味道。现在家家户户可以自己养鸡鸭,拿出去根本卖不出高价。这一只能顶农村十只。”
苏柳荷拿起一张面饼说:“城市和农村的生活成本本来就不一样。你瞧我在农村,有大家照顾着,吃菜吃米花不了多少钱,更别说大蒜大葱这样的东西,谁家有顺手拔几根都没事。城里就不一样,一头大蒜都得花钱。”
“这倒也是。”马大姐说:“便利和不便利都是相对的。”
苏柳荷给她卷了烤鸭递过去,马大姐让她自己也多吃点。
一顿饭后,服务员提着茶壶过来。
苏柳荷勉强笑着说:“马大姐,你特意过来见我一趟,该不会是我亲生父母的消息不好吧?”
想到她既然猜到了,马大姐叹口气从布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抽出两页老旧泛黄的下放人员返乡资料页:“你看看这个吧。”
苏柳荷接过资料页,第一页上有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照片。
苏柳荷掏出怀表,跟上面的人比对,的确是她的母亲。
资料页上登记的是“舍曼梅”这个名字。革命时期,涉嫌发布反X言论,成分为“资本家”。
下放资料上写明她已组成家庭,丈夫在福州下放,夫妻俩分居两地。
苏柳荷担忧的事终于成真,这样的成分和言论,在那时经过全城游街和批X,下放后也成为重点监督对象。
当她看第二页父亲资料时,彻底心如死灰。
舍曼梅的法定丈夫叫赵钱毅,而她父亲叫做伍风。
也是一位资本家少爷。他不光发布不适当的言论,还给当时的某些势力提供金钱帮助。虽然一直说是被迫的。
苏柳荷拿着资料页的手在抖,她一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如死灰。
“他们各自有家庭…”苏柳荷哑着嗓子说:“但是在下放的地方私自有了我?”
马大姐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面对,她握着苏柳荷的手说:“错不在你,错在他们。他们克制不住自身的私欲,都以为回不去了,于是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我还记得年轻时候遇到过他们劳动,俩人一言一行就跟真夫妻一样。”
苏柳荷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所以当知道有平反的可能,他们毅然决然地抛下我,因为觉得我是私生女,是他们不愿意提起的过往。…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马大姐也是这样想的,她拍拍苏柳荷骤凉的手背说:“算是老天有眼,让你好好的活下来。你瞧你现在的生活多好呀,你要是不想认他们也就算了。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才没来找你。”
苏柳荷耳边的碎发垂落,她撑着额头强颜欢笑地说:“是啊,要往好处想。”
马大姐心疼地说:“好在小顾和他家人都对你不错。以后他发展也不会错,我看得出来他打心眼对你好。你跟他日子肯定不会差,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你们的感情。这件事…我只跟你说,再来第二个人我都不会告诉。”
苏柳荷眼眶微微发红,听出马大姐的意思。哪怕顾毅刃找她问,她都不会告诉。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马大姐都愿意维护她。而她的父母却嫌弃她丢人、是麻烦、是污点,不愿意面对她。
马大姐给她擦了擦眼泪,将碎发挽到耳后安慰着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就算小顾知道了,他肯定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你。”
苏柳荷点头说:“我能相信他不会。”
马大姐拍拍她的后背,搂着苏柳荷靠着自己的肩膀上:“好孩子,不要为他们哭,他们不值得。回头你就把换表烧了。”
“嗯。”苏柳荷吸吸鼻子,小声说:“妈妈的怀抱都是这样温暖吗?”
马大姐当即绷不住眼泪,慌忙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不是的,有些人不配当父母。哪怕在你面前,只会冰冻你的心,不会给你幸福。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关键时候不要钻牛角尖。以前怎么过的,现在怎么过,听话啊。”
“嗯。”此刻明白马大姐为什么要当面跟她说,她的确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消化这个坏消息。
“你不会是专门为了安慰我过来的吧?”苏柳荷咽下眼泪,缓了缓情绪说:“那我面子也太大了。”
马大姐打量着她的表情,哄着她说:“你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拉家带口坐一夜车过来。是我孙女面子大,想看八一阅兵式。”
苏柳荷说:“我觉得有。”
马大姐笑道:“好,你觉得有那就有。”
马大姐又陪着苏柳荷说了会儿村子里的事,听说香菜怀孕了,苏柳荷震惊了:“她怎么没告诉我?”
马大姐笑着说:“肯定是不好意思。瞧着月份也大了,快要生了呢。”
苏柳荷说:“那我得给她准备点新生礼物,还得买点补品。生孩子太消耗母亲了。”
马大姐说:“咱村子那边除了我,最近再没人找你吧?”
这话问的蹊跷,苏柳荷茫然地说:“还能有谁?”
马大姐平时不愿意说这些八卦,但苏茴娣跟苏柳荷好歹做过姐妹,她出事告诉苏柳荷一声也是应该的。
“苏茴娣男人杀人了。”
苏柳荷垂下眼眸,哪怕提前知道这件事,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上辈子的苏柳荷就是放不了李红星,在老宅里郁郁寡欢地病逝。这辈子李红星要走在前面了。
“苏茴娣精神状态并不好,被婆家彻底赶回来。可苏承业正在谈婚论嫁,他和爹娘都不乐意要苏茴娣回娘家住着。还口口声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马大姐对此颇为不耻,她沉重地说:“大队给她安排一间住房,就是老知青站。刚过去的时候,还有力气叫嚷疯闹,最近病了,成天躺着也不动弹。”
“那妮妮呢?”苏柳荷问。
马大姐说:“李家父母说什么都不把妮妮给她。她也想见妮妮啊,可惜妮妮连妈都不认了。”
苏柳荷记得原文里苏茴娣是被李红星杀害,李红星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官司挨枪子。
也许是她到来引起的蝴蝶效应,苏茴娣逃出一劫,但还是被李红星杀姘头的场面吓疯了。
也不知道是疯了好,还是当时人就没了的好。
马大姐随后又说了几件小塘村的好事,政府拨款给他们种杂交水稻,家家户户都通了电等等。
“一跟你聊就停不下来,时间这么晚我该回去了。”马大姐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四十。
苏柳荷忙叫服务员把烤鸭打包,还把提前偷偷点的菜也包上。
她送马大姐上了公交车,告诉她坐到哪里转车。临走前,马大姐又抱着她安慰着说:“好好过你的日子,回头再有时间我还过来看你。”
“好。”苏柳荷感动非常,目送马大姐离开。
下午请了假,苏柳荷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屋里,扑倒在小床上不想起来。
顾毅刃到单位接她没接到,来到小屋里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放下心来:“怎么请假了?”
他把带过来的哈密瓜放在桌面上,走进卧室,见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红着眼睛咳嗽了几声,眉头皱了起来。
“我好像感冒了。”苏柳荷蔫儿吧唧地靠在床头,地上全是她扔的纸团:“你别过来担心传染给你。”
顾毅刃怎么能不管她,伸手摸着她的脑门,的确微微发烫:“应该是热伤风,我去给你拿药。”
苏柳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分配了,地方定下来了吗?”
顾毅刃拿着药和暖壶进来,看她小脸发白,心疼地说:“快了。你先吃药。”
他听说小塘村有人找苏柳荷,还以为她请假是要陪人游玩,看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顾毅刃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
苏柳荷不想从前推三阻四的吃药,乖乖地咽下药片。顾毅刃让她躺下,她抓着顾毅刃的袖子说:“你的政审完事了吗?”
顾毅刃听她突然提起这个,拖着板凳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说:“九月份结束。重点培养对象之间竞争激烈,全国符合标准的有十人,这次只有五个最终重培名额,审核特别严苛。”
“居然还要竞争啊。”苏柳荷将顾毅刃的大手贴在自己小脸上,抱着他的小臂恋恋不舍地说:“今天马大姐带孙女过来吃饭,我请她们吃烤鸭来着。后来觉得不舒服我就没陪她们玩。”
“以后还有机会,这次也不怪你。”顾毅刃揉揉她的小脸说:“今天本来有事要跟你商量。”
苏柳荷说:“什么事?”
顾毅刃抽回手臂,双手握着苏柳荷的手说:“我想找你要个名分。”
苏柳荷闻言心里难受的要命,抿着唇说:“你是我对象啊。”
见她说这话,顾毅刃以为她是生病没反应过来。他拿起搪瓷杯让她又喝了两口水,放躺以后说:“算了,反正还有时间等你病好再说。”
顾毅刃说完陪了一会儿,对面刘燕过来送了皮蛋青菜粥。顾毅刃扶着苏柳荷起来,喂着她吃了几口。
等他洗完碗进来,看到苏柳荷背着他。
瞧着时间不早,顾毅刃轻声说:“你睡吧,我要回去了。”
苏柳荷仿佛真睡着了,没有回答他。
顾毅刃单膝撑在床边,盯着她睡脸伸手摸摸她的眉毛,又摸摸脸颊,最后捏了捏下巴这才离开。
顾毅刃离开后,并没有发现苏柳荷此时无声落下的眼泪。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搪塞顾毅刃的求婚。
他们俩商量过许多次,他毕业分配后,她要随军还是继续在棉二厂工作,每次都说还有时间。
现在看来,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其实下去在她回来之后,有穿着军装的人过来问她和顾毅刃的关系。她忘不了当她说“朋友”两个字时对方的表情。
如果没猜错,对方应该是审核到她和顾毅刃关系不简单,想要深入调查她的背景。如果真是这样,她作为舍曼梅和伍风私生女的事肯定也会被调查出来。他们的成分与言论,怎么能通过严苛的最终审核…
苏柳荷更加难受了,她觉得自己被沉重的现实压的要透不过气。
有那样的双亲,不要说这次审核。就连以后是作为军嫂的政审也不会通过。
苏柳荷心里很明白,越是明白越是难过。
***
连绵的病情让她在小屋里躺了两天。
礼拜天顾毅刃又来照顾她一天,还想着请假。苏柳荷觉得自己要好了,硬是让顾毅刃按时回学校去了。
等她能够下地走路时,马大姐已经带着孙女看完阅兵式离开。临走前,马大姐不放心她,找到单位没见到苏柳荷,又从单位带着孙女和丈夫一路问到大杂院。
苏柳荷迫使自己支棱起来,强颜欢笑地面对他们祖孙三人。
这场热伤风让她三天时间里瘦了五六斤,再瘦下去恐怕要挂相。
让她称奇的是,昨天肖婷婷从话剧院下班,还给她送了水果。从她去话剧院以后,肖婷婷身上的毛刺收敛许多,虽然对张小山还是那样,但对苏柳荷竟客气起来。
苏柳荷记得马大姐说,要确定下放资料的真实性,可以问隔壁明南市档案馆。
那里原来是全国下放人员革命部,所有下放人员的档案都有备份。其中还有回城后的通讯方式,用以随时查看他们的状态。
苏柳荷心里已经有答案,她不会成为顾毅刃的麻烦,不会耽误他的前程。但是抛弃她的人,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们敢背着家庭有了私生女,她就敢当出现在他们面前,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苏柳荷带着决绝的心,就当自己死了,要找他们索命去。
只是…
她跟顾毅刃在一起两年多,每次都守住底线。哪怕再难耐都忍着新婚时候。她知道以后肯定遇不到顾毅刃这样对她好的人。
苏柳荷想到他以后也许会有别的女人,抹了把眼泪喃喃地想,她都没尝到鲜呢。
是啊,她都没尝到鲜儿!
这怎么行!
苏柳荷会单位上班时,给明南市革命馆打了电话。孙乔治和小助理不在,她便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
原来以为对方工作人员还要进一步验证她的信息,谁知道她说完以后,对方在那边叹口气:“又一出历史的悲剧。你稍等,像你这样要找父母的孩子不少,我帮你找找。下班之前给你回电话。”
苏柳荷挂掉电话,孙乔治和小助理抱着布料推门进来。
他见苏柳荷坐在位置上,喊道:“姐妹快来帮忙呀。不然这些好布料我都留下来了。”
苏柳荷心事重重地走过去,接过布料径直放在他的位置上:“你先挑。”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跟我撕吧了?”
孙乔治看她脸色不好,啧啧地说:“赶紧让大兵哥哥好好滋润滋润你,早上见你我还以为遇到女鬼了。脸白的不像话。”
苏柳荷说:“前段时间累到了,后面你能者多劳啊。”
孙乔治眼睛眯起来:“你还会说人话?”
苏柳荷说:“我还会训狗呢。”
孙乔治唇角抽动地说:“要不是看你大病初愈,我早薅你头发了。”
苏柳荷笑了笑不跟他继续呛呛。将小助理叫到一边跟她说:“最近的设计册都在这里,能顶一段时间。”
小助理莫名其妙地说:“你人在这里还需要设计册吗?”
苏柳荷说:“我这不是病了一次担心再生病嘛,就是跟你打声招呼。”
“呸呸呸。”
孙乔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叉着腰说:“晦气的话少说啊。你不知道,你生病之后我俩把设计室里外用醋熏了一遍,你知道有多呛得慌吗?跟你男人一样酸!”
苏柳荷忍不住笑了:“早晚要把你这张嘴撕了。”
孙乔治说:“谁让你有大兵哥哥疼爱呢,我怕死咯。”
幸好有孙乔治在边上跟苏柳荷说话,一天时间混得很快。
临下班前,苏柳荷终于盼到明南市的电话。
“两个人的通讯地址你记好了。”对面声音四五十岁的女同志说:“好孩子,不要做傻事。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有问题找组织,千万不要冲动。”
“谢谢您,我不会冲动的。”苏柳荷把地址写好,挂了电话一回头看到孙乔治叉腰站在身后,吓得她后背一身冷汗:“你吓死我了!”
孙乔治说:“你最近神神秘秘干什么呢?你别告诉我出轨了,你要是出轨了,我第一个告发你!”
苏柳荷哭笑不得地说:“是一位老乡家的地址,我要来给他们寄点特产,没别的事。”
孙乔治半信半疑地说:“行了行了,我要去看电影,下班吧。”
***
苏柳荷回家的路上,想着该怎么去泉乡市。
南方城市路途遥远,过去必须乘船或者长途火车。
她先到储蓄所取了所有存款,其中大部分给了顾孝文作为投资入股,手头上也只有两百多元。这样也是够的。
她把钱揣好,先去烤鸭店买了烤鸭,又到酒铺找熟人弄了瓶好酒。
明天是礼拜日,今天按照惯例顾毅刃会过来跟她一起吃晚饭。苏柳荷既然要尝鲜,就把自己打扮起来。小脸难得涂抹了胭脂,洗得香喷喷的,穿着自己设计的连衣裙美艳无双。
顾毅刃礼拜六开始休假,礼拜天晚上回军校。
从前都是在这里陪完苏柳荷再回小洋楼住,没在大杂院过过夜。
今儿到这里,其实他心情还不错。见到苏柳荷在厨棚里撅着身子忙前忙后,撂下东西赶紧过去:“我来炒菜,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柳荷系着围裙,拿着饭铲委屈巴巴地说:“我也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毅刃伸手摸摸她额头,往厨棚门口看过去,院子里没别人。
他大手揽着苏柳荷的芊芊细腰拽到怀里,低声说:“把嘴张开,我看看你还热不热。”
苏柳荷闭上眼承接他的热吻,心脏悸动,小手撑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轻轻推了下。
顾毅刃放开她,拿着饭铲说:“去看包吧,放盐了吗?”
苏柳荷还想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在一起这么久,顾毅刃还没吃过自己做的饭。她心眼小,想把他的第一次全部占据。
顾毅刃没听到她的回答,扭头看她痴恋地望着自己,笑着说:“吃完饭多攒点力气再好好亲你。”
苏柳荷瞪他一眼,去屋里取回他的包,打开看到里面有芳芳杏仁露,高兴地说:“你怎么买到的?我去供销社问人家说市场上断货了呢。”
顾毅刃说:“学校里喝这个的少,啤酒汽水卖的多,杏仁露有的人喝不惯,还剩下几罐我都给你买回来了。”
苏柳荷见他心情不错,拉过小马扎坐在他腿边。顾毅刃见她今天黏黏糊糊的,将锅往边上挪了挪说:“这么想我?”
苏柳荷说:“想你还不好呀,我要是想被人你又该吃醋了。”
顾毅刃不承认自己是醋精说:“我从来不吃醋。”
苏柳荷忍不住笑了起来,顾毅刃也跟着笑了。
“对了,我分配的部队下来了。”顾毅刃殷切地看着苏柳荷,把菜盛出来放在一边,蹲在她面前说:“是夏石市,去年军演战斗团得了全国第一,是今年能分配的最好部队。我班上只有我去。”
苏柳荷眼睛倏地亮起来:“夏石市?是不是海滨城市?”
顾毅刃勾了勾她的鼻尖说:“风光秀美的海边城市,四季分明,海鲜种类很多。部队在海湾里,有一条很长的海岸线。你去以后,保证小嘴成天都是鲜灵灵的。”
苏柳荷垂下眼眸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顾毅刃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托起她的下巴说:“怎么,不喜欢海滨城市了?要是真不喜欢,我看能不能申请调到别的部队。”
“不不不,这么厉害的战斗团错过太可惜了。”能参加全国军演,肯定不是一般的部队。
顾毅刃看着她的表情,颔首说:“是英雄陈志海的部队,绰号不败战鹰。我的确很希望能分配过去。”
苏柳荷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脖颈说:“吃海鲜不会长胖,那我可放开肚子吃了。”
顾毅刃这才笑了:“必须放开吃,我亲手给你捉。”
后面说话的功夫,顾毅刃给苏柳荷熬了金灿灿的小米粥。本来俩人要吃饭菜,可苏柳荷那道韭菜炒鸡蛋太咸,全当小咸菜下粥了。
傍晚彩霞没有出现,天边滚出乌云。
顾毅刃看着天色,望着卧室里侧躺着吹风扇的苏柳荷,低声说:“我还是先走一步,待会要有暴雨。”
夏天的暴雨滚着尘沙,来得快去得快,倒不至于让每次恋恋不舍离开的顾毅刃提前走。
苏柳荷把烤鸭和其他下酒菜端出来,顾毅刃诧异地看着她忙里忙外。
酒菜端上桌,顾毅刃竟在桌面上看到一道拌韭菜。
“晚饭吃得韭菜,刚吃完又准备了韭菜?”顾毅刃想也知道苏柳荷“没安好心”。
苏柳荷说:“我猜到你今天会有好消息给我,这么好的部队我要帮你庆祝。”
顾毅刃失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
他伸手要搂苏柳荷,苏柳荷拧着腰离开他的怀抱,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韭菜:“你先吃两口,我把外面门关上。”
顾毅刃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不确定地说:“其实我可以再忍忍。”
他的意思很明白,前面两年多都忍过来了。眼瞅他部队定下来,苏柳荷也有随军的意思,结婚就在眼前。
苏柳荷锁住门,靠在门上脱下连衣裙扔到一边,露出齐臀小吊带撩起瀑布般的秀发说:“那就更不用忍耐了。早点你舒服,我也舒服。”
顾毅刃眼睛瞬间红了,大步走过去横抱起她扔在床上激烈亲嘴,手上不停的动作,引得苏柳荷脊背向上拱起。
他弓身压着,凶狠地说:“没结婚就开始浪?…想了多久了?”
第37章狼崽子不装了
窗外,樟树的芳香气味钻进卧室里。
充满爱意气味的房间中,娇小的女人被套上男人的绿衬衫露出两条皎洁修长的腿。
顾毅刃扣上腰带,俯下身在她柔嫩的唇上扫了扫,回味着激烈迸发的昨夜。
雨已经完全停止,推开窗户,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杂院里还无人起来,顾毅刃到外面烧好水灌在暖壶里,又进到卧室里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他伸手揩着眼尾的嫣红,如花般灿烂绽放的红晕,伴随着泪珠仿佛不知道停歇。
他恋恋不舍地要离开,苏柳荷缓缓地撑起手臂用哑了的嗓子说:“要走?”
顾毅刃把她揽在怀里眷恋地亲了亲额头:“还有毕业考核要准备,昨晚上本来要回学校。”
苏柳荷掀开毛巾被看了眼身上,恼火地说:“这辈子别想再吃韭菜了。”
顾毅刃笑了笑说:“我建议你可以适当的锻炼一下身体。”
苏柳荷送他到门边,等他离开,反应过来后羞恼地说:“谁会因为这种事专门锻炼身体。”
她身上难受睡不着,将盆拿到卧室里兑着热水擦拭着身体,手臂疲惫的不想抬起来。
不过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苏柳荷强打精神,随便兑付了点早餐。
她今天不适合骑自行车,坐公交车来到火车站。
“同志,请问到泉州的火车票怎么买?”
售票员隔着玻璃伸出手:“介绍信。”
“现在还要介绍信?”
“没介绍信给不了票,下一个!”
苏柳荷哑然,赶紧把位置让给后面排队的人。
她仿佛一抹靓丽色彩,浑身散发着熟透的果实香气,已和做姑娘时不同,走路摆胯多了些性感而不自知的风姿。
苏柳荷在火车站大厅的时刻表上找到去往泉州的班次,一周一趟,是绿皮慢车。过去车票并不贵,需要五元七角钱,但路途遥远,穿越一千五百多公里,要消耗三天时间。
“好在有直达的车。”苏苏柳庆幸自己在京市,许多列车的始发站都是这里。不少小地方的人都要在京市火车站中转。
她了解情况后,回到大杂院,迎面遇上肖婷婷。
肖婷婷也穿着连衣裙,在话剧院上班穿着也变得端正,盘在脑后钗着木钗。去年初肖婷婷通过考核正式成为话剧院的演员。目前演的都是些没几句台词的小角色。
苏柳荷瞧着这副打扮眼熟,俩人并没说话,相**点头,维持着客气。
回到小屋里,又睡了一下午。
顾毅刃太磨人,明明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性子,开始还忍得住后来她怎么求都不行。
苏柳荷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顾毅刃的话,让她锻炼身体。
“禽兽。”
苏柳荷红着脸把床单换了,先没有力气洗。但也不敢让人随便看见,就藏在门口的竹筐里用脏衣服盖住。
顾毅刃的绿衬衫还挂在门口,苏柳荷想了又想,把衬衫换上,蜷缩着身子又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周一清晨,饿着肚子醒过来。吃过东西提早到了办公室。
她交出的设计图王姐已经批了,下一季秋冬服装基本定下来,只有些小改动。
工作上暂时轻松起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念着顾毅刃。
她撑着下巴发呆,面前的热茶变凉了,电风扇被孙乔治悄悄搬走子,小助理偷偷往嘴巴里塞鱼片,她全都没发现。
中午吃饭时候通知下午开会,这是最好的溜号机会。苏柳荷找到会议室后面远远地待着,望着窗外夏风吹拂过沙沙声的树叶,恍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快三年。
这么些天,总算有个好消息。
小助理通过厂里的实习工考核,正式转正成为第二名女性设计师。
下班之前,苏柳荷带着她到销售部转一圈,把这个月的销售数据拿到手教她怎么看。
厂里设计师不光要担任设计职责还得研究市场品类的销售情况。
吴组长殷勤地过来说:“我叫柜台上的同事都帮着推荐你的成衣呢。你看,厂里这个月销售,你的设计又是第一名。”
胡芳芳已经成为棉料组的组长,跟吴组长现如今平起平坐,说话更不会捧着吴组长:“人家本来设计就好,还用得上你帮忙推销?没见着外面排长队的都是要买苏师傅的成衣的?”
苏柳荷抿唇笑着说:“芳芳,上次你给我的推荐的棉料不错,谢谢你啊。”
胡芳芳说:“都是同事,举手之劳。”
苏柳荷喜欢她这副态度,不卑不亢跟她很投缘。
“苏师傅,你对象来啦。”小助理羞着脸看着英俊的顾毅刃站在销售部外面等着苏柳荷。
苏柳荷站在柜台旁,仿佛看到刚到这里时,顾毅刃也是这样老过来接她下班。
“那我先走一步,你忙完也先回去吧。”
苏柳荷巴不得能多看顾毅刃几眼,屁颠颠地跑过去,要不是销售部门口好多排队的人,她都要扑上去抱着他。
顾毅刃从军校赶回来,瞧着她气色前所未有的好,唇角止不住笑意。
他摸着兜里的红丝绒盒,慢悠悠地说:“有家私人餐馆还不错,要不要过去尝尝?”
苏柳荷神情一愣,垂下头踢着鞋尖说:“我不想吃外面的饭菜,想让你做给我吃。”
顾毅刃顿了下,又问了一遍:“真不去?”
苏柳荷说:“嗯,今天还是有点累。”
顾毅刃体恤苏柳荷初经人事,那边不去就不去,就是浪费顾孝文的一片好意,提前帮忙做了浪漫布置。
俩人一起到供销社买了条鱼,苏柳荷也不看价格,买得最新鲜的黄花鱼。又买到卤牛肉和樱桃干,一起让顾毅刃提着往大杂院去。
刚进去,金豆儿哒哒哒跑过来说:“花仙子,你怎么给我妈妈那么多漂亮的裙子呀?”
苏柳荷忙说:“那是厂里做的样衣,大大小小都有点瑕疵,你妈妈不介意就好。”
顾毅刃提着菜先到厨棚里处理,听到刘燕过来说:“哪有什么瑕疵,我看就腰比我的小了些,质量不比你身上的差,我想着你要是穿肯定合适。喏,给你,这是我们老家的腊猪腿,足足二十斤的肉,挂在屋里能让你跟小顾吃上一年。”
苏柳荷只想把自己的行李轻简一些,那些样衣要是不给刘燕按在往常都是留给她自己穿的。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泉州告发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些带过去,只要换洗的两套就足够了。
“我屋里要做衣服没地方放,不然还放你家里,我要吃咱们一起做。金豆儿馋肉了也能吃。”
刘燕想了想说:“也是,你屋里东西金贵沾上油就不好弄了。”
顾毅刃很快做好饭菜,他们俩人面对面静静地吃着。
苏柳荷主动给顾毅刃夹了几筷子,笑着说:“自己做的还不和胃口?”
顾毅刃笑了笑说:“本来是有备而来,现在又觉得唐突了。”
苏柳荷心里咯噔一下,她又不傻,当然知道顾毅刃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争取的是什么。
她故意曲解顾毅刃的意思说:“是上次说旅游的事?…我最近工作压力挺大的,暂时没其他考虑。”
顾毅刃知道她会明白,执着地说:“可我马上要走了。”
苏柳荷站起来,走到他背后抱着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想把今年做完再去找你。”说完亲昵的贴了贴顾毅刃的脸,小手也不老实,往他衣领里伸。
顾毅刃抓着她的手腕说:“拿结婚证不耽误你工作吧?”
苏柳荷抽回手:“我还没准备好。”
顾毅刃脸色不大好看,站起来低头看着她说:“我离开的日子定了,下个月一号。”
“嗯。”苏柳荷低着头不说话。
顾毅刃烦躁不堪,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问她:“我认为咱们在一起这段日子感情发展的很顺利。并没有感情问题、生活问题也没有作风问题。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再的逃避和我结婚吗?”
他伸手托起苏柳荷的下巴:“你看着我说出你的真心话。”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推开他的手说:“的确是工作压力太大。我跟孙乔治在竞争主设计师的位置。以后我随军,也不能成天在家无所事事,能有个主设计师的经验,对找工作都是有好处的。”
顾毅刃与她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对她伸出手做出阻止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好,我明白了。希望你早日成为主设计师。”
“你干什么去?”苏柳荷见顾毅刃夺门而出,追上去想要抓着他的袖子,却被他甩开。
苏柳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所适从。
院子里站在樟树下捡树叶的金豆儿吓得小脸都白了:“花仙子你跟园丁哥哥吵架了吗?”
苏柳荷强颜欢笑地说:“不是,他有事先走了,我们没有吵架。”
苏柳荷回到客厅里,坐在顾毅刃刚才的位置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抽抽搭搭地想着顾毅刃怎么这么狠的心,说走就走了。
然后又想到是自己对不起他,哭得更汹涌澎湃了。
“你为什么要哭?”
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门口,顾毅刃到底不忍将她抛在这里,铁青着脸问:“告诉我,你哭什么?”
苏柳荷抹着眼泪,正要说话,顾毅刃已经走过来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谎言会伴随着更多的谎言,顾毅刃的吻堵住她呼之欲出的话。
一吻过后,顾毅刃摸着她的发丝说:“我想是我给你压力太大。听说有些女同志在迈入婚姻之前会有恐慌情绪。苏柳荷,我愿意等。”
苏柳荷心疼不已,抱着他的脖颈亲了又亲。
……
几天后。
棉二厂大门货车排队进出,苏柳荷用手帕捂着口鼻来到王春凤的办公室。
苏柳荷听说王春凤要去福州出差,她马上机灵起来跑来问:“是那边簪花漂亮想要学习吗?”
“你也知道这个啊?福州的鲜花节,待嫁娘子会在头上簪满漂亮的鲜花。家家户户还会把一年里织出的最漂亮的布匹拿来穿在她们身上。”
王春凤本来是打算过去,可是这边走不开,遗憾地说:“我本来想着咱们二厂可以做些民族特色的面料图案,可是领导临时给任务,今年福州鲜花节恐怕去不成了。”
苏柳荷在火车站列车表上看到福州在泉州的下一站!要是能去福州岂不是更好,介绍信开到福州她从泉州下车神不知鬼不觉!
“王姐,秋款已经定下来,我正好手头上没事不如让我去一趟?”
苏柳荷自荐道:“我也听说那边手工粗布传承百年,颜色鲜艳不黯淡,正适合这两年市场上的流行趋势。”
王春凤疑惑地说:“好是好,不过你不是不愿意追求市场潮流吗?怎么忽然转性要赶潮流了?”
苏柳荷笑着说:“我也不瞒你说,我是灵感枯竭想要出远门转转。”
王春凤笑着说:“那你行吗?图样事小,只不过是我的想法而已。可那边不是一般的远,出了事叫天天不应的啊。”
苏柳荷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出门可警醒呢。”
既然苏柳荷这样说,王春凤就给她开了介绍信:“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苏柳荷肯定要等送顾毅刃离开后再去,可王春凤说:“他们那边火车票不好买,一周只有一次,最晚九月一号你必须动身。”
苏柳荷听售票员说过这件事,狠下心说:“那就九月一号吧,正好这几天我准备一下。”说完她又跟王春凤说:“王姐,我怕有人嫉妒我,麻烦你先帮我保密啊。”
王春凤点头笑着说:“这点事没什么好保密的,但你要说了,我肯定不会特意跟他说。”
得了满意的答复,还喜得介绍信,苏柳荷下班以后自行车要踩出火星子,飞快地赶往火车站买票。
“介绍信。”
“给。”
“最后一张上铺,六元一角。”
“谢谢,我要了。”
给了介绍信,苏柳荷这次顺利拿到火车票。红色的小卡片将成为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距离九月一日还有五天时间,苏柳荷开始整装收尾。
她先写好辞职信,还画好一批新图样打算走之后叫小助理交给王春凤,用来弥补这次她不能去福州的损失。
然后把冬季的服装设计做好,交给小助理让她到时候制作出来,免得冬季没有跟上来的设计师让柜台开天窗。
工作的事情安顿好,她又把小屋里藏着的咸菜坛交给刘燕,让她帮忙保管,免得咸菜坛丢失那损失就大了。
刘燕觉得很奇怪,以为是什么宝贝坛子。端详着也看不出与众不同的地方:“你怎么不亲手拿给顾孝文同志?”
苏柳荷了解刘燕的性格,她信得过刘燕:“我要出差几天,他着急要。”
“行,保证完成任务。”刘燕捧着咸菜坛回去,也不敢随意动弹,塞到衣柜的角落里,还用衣服包裹住了。
苏柳荷进到屋里以后,拉开灯写了封信,是给顾毅刃的。
让顾毅刃不要去找她,小屋里的一切归他处理。
反正顾毅刃到时候也走了,只能顾孝文来,顾毅刃不亲自面对,也就不会睹物思人。
信里说明咸菜坛在刘燕大姐那里,让他找到后上交给国家,也算是她给国家的贡献,不白让国家养育一回。
最后跟顾毅刃道歉,说她找到父母,要跟他们远走高飞,以后不再见面。还跟他“坦白”自己并不是爱他,就是一时糊涂馋他的身子,希望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信尾祝他青云直上,早日找到另外一半,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幸福安康。括弧千万不要找她反括弧。
这封信写完,苏柳荷已经不会流眼泪了。
她愣愣地坐在桌边望着这封告别信,呆了一夜。
后面几天,苏柳荷一直惴惴不安,连迟钝的小助理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儿。她推说自己例假来不舒适,硬着头皮继续上班。
八月的最后一天,苏柳荷去顾家小洋楼吃送行饭。饭桌上气氛还是不错,其乐融融的。每当看到佟虹雁和顾司令俩人相亲相爱的模样,苏柳荷鼻子就发酸。如果不是因为她父母,她跟顾毅刃也会琴瑟和鸣吧。
苏柳荷把佟虹雁给她的那对翡翠镯子藏在一个花瓶里,这东西她敢戴出去,转头就得让人撸下来。还不如物归原主,佟虹雁以后也好给下个儿媳妇。
苏柳荷觉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好一切,当天晚上跟顾毅刃在他的卧室滚了半夜。
顾毅刃格外眷恋温柔,早上起来,苏柳荷觉得身上全被他的吻标记过了。
顾毅刃的火车票在上午十点,苏柳荷的在二十点。
顾毅刃已经换上挺括的授衔军装,站在站台上意气风发格外耀眼。许多旅客同志们,与他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回头。
顾司令一家都过来送行,连阿武和小李都来了。
顾孝文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让顾毅刃放心得去,父母有他伺候着。惹得顾毅刃想要抽他。他去军营又不是去黄泉,哭哭啼啼不像话。
“是啊,基层锻炼也就两年,以后还会挪地方。”佟虹雁在顾司令身边大半辈子,对此很懂:“要是表现好,回京市部队在你爸手下干也是可以的嘛。”
顾司令没表态,但脸上的笑容暴露出他此刻的骄傲。他站在顾毅刃面前帮他整理军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我那帮老伙计都羡慕我啊。哈哈,去吧,天高任鸟飞!咱们家以后你就是顶梁柱啊。”
佟虹雁捅咕他一下,顾司令看了眼苏柳荷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年轻的先说着,我们在车里等你。”
这里是始发车,距离发车还有十多分钟。
苏柳荷觉得面前的顾毅刃与她梦中所想象的一模一样,年轻俊朗、意气风发,他坚定的眼神能让他破除千难万阻,能让他成为国家的栋梁,顾司令的完美接班人。
顾毅刃站在苏柳荷面前,深邃的眼神看着她,静静地不说话,眼里只有她。
苏柳荷兜里还揣着火车票,昨天去小洋楼前把行李放在储存窗口。
待会顾毅刃一走,她去找顾司令和佟虹雁扯个理由让他们先走,她转头可以从进站口验票候车。
顾毅刃语调不高,却很温和:“手表戴着吗?”
苏柳荷伸出手腕,顾毅刃摩挲着表盘短促地笑了下:“的确很适合你。有一个说法,戴着对象的手表,可以让对方分分秒秒都想着自己,你觉得对吗?”
苏柳荷只想哄着顾毅刃快点上车,她舔舔唇,嗓子有点沙哑地说:“对。”
顾毅刃又笑了:“苏柳荷,这辈子你都会陪着我,做我的人对吗?”
苏柳荷犹豫了一下,没发觉顾毅刃温和的外表下,深邃的眼神幽深地看向她。
“对。”
听到这个答案,顾毅刃眼神暗了暗。他飞快地拉过苏柳荷在她额头落下轻吻,一闪而过的亲吻苏柳荷还没反应过来,顾毅刃已经松开她:“快去吧。”
苏柳荷站在原地说:“你先上车,我看着你上车再走。”
顾毅刃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表情,随即放开手笑着说:“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这次长久的分别,顾毅刃居然表现的很平静,没太多分别的悲伤。
不过他一直坚信自己过几个月就会过去,这样说来也是可以理解。
苏柳荷见他提着军用包,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她的心忽然如刀割一样难受。
她在站台上跑着往他的卧铺去,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顾毅刃放好行李,坐在窗户边望着苏柳荷。他甚至连手都没抬,眼看着火车长鸣,渐渐启动,顾毅刃用口型告诉她:“我等你。”
苏柳荷瞬间泪如雨下,站在原地疯狂地勾勒着他的面孔。
从此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她从火车站出来,见到顾家人,他们都以为是这次短暂离开让她哭泣的,其实她难过的是永久的分别。
“那你去那边等,我瞧着出站口就在不远。”听到苏柳荷还要等老乡,顾孝文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树下面阴凉,我从前老在那下面蹲着。”
苏柳荷勉强笑了下,跟顾孝文说:“谢谢你。”
顾孝文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说人话了?”
苏柳荷小脸一板:“快走吧你。”
顾孝文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们走了啊。有事您说话诶!”
苏柳荷站在路边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开,感慨自己真是错过了多么好的一家人啊。
她顺着顾孝文指的方向找到那棵树,还真的蹲了十来分钟。可能被太阳晒的,她有点头晕。站起来以后,到商店买了汽水喝了才好。
她见到商店边上就是车站邮政局点,把兜里揣着的分别信拿出来。她问过邮政员,从京市寄到夏石部队需要十天,那时候她已经到达泉州寻找父母了。
她去邮政柜台买了邮票,贴上后将信投在邮筒里。苏柳荷离开时,正好与一个平头小青年擦肩而过。
她满心满脑都是要离开顾毅刃了,并没发现对方进到邮政局,指着外面的邮筒说着话。
所有的一切都安顿好,苏柳荷抱着简单的行李包坐在候车室。
有事干的时候还好,脑子里不会不停地闪现顾毅刃的身影。这下要在候车室待到晚上,她坐在角落里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候车室的工作人员盯着她好久,后来走过来询问:“同志,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钱丢了还是东西丢了?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苏柳荷哽咽地说:“人丢了。”
对方大惊失色:“什么?有人贩子?!”
苏柳荷忙说:“不是,是我刚才在外面摔了一跤太疼了。”
“嘿,那叫丢人了,不叫人丢了。”工作人员松口气,耐心地说:“需要去医务室吗?”
苏柳荷说:“不用,谢谢你啊同志。已经不疼了。”
“那好吧,我们值班室就在那边。”她指了个方向告诉苏柳荷:“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地离开,进到值班室还不忘从窗户里盯着苏柳荷,生怕她干出点什么事。
苏柳荷这下没法哭,忍着忍着忍不下去了,就去卫生间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一下下手挺狠的,小脸上顿时红了。脸上火辣辣的,压下去几分心中的悲痛。
可能是伤心过头,一巴掌下去,苏柳荷居然被自己打恶心了。走了几步,又冲回到卫生间嗷嗷吐了一顿。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大娘吓得不行:“姑娘,您这是有什么大病啊?!”
苏柳荷漱完口,眼泪汪汪地说:“大娘,我是有点大病!”
大娘心疼地说:“啧啧啧,这么好一姑娘,啧啧,诶诶诶,后面的别插队啊——”
苏柳荷洗了手重新回到候车室,座位上多了一盒桃酥饼干。她不由得往值班室看过去,那位工作人员跟她摆了摆手。
苏柳荷鼻子又酸了,化眼泪为食欲,硬是把一整包桃酥饼干消灭了。吃完饼干,她蔫儿吧唧地靠在椅背上,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她居然睡着了。
等她醒来以后,听到广播里正好放着检票的消息。她赶紧起来,刚一站起来便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苏柳荷强撑着通过检票口,顺着人流往车厢里走。上铺位置逼仄封闭,爬上去只能躺在位置上。
夜间登车的旅客们也早早的躺下来,当列车启动时,她的心也死了。
与此同时,前往夏石市的火车经停,一个宽肩长腿的俊美军官走下列车,幽深地看向夜空中的飞鸟,视线如同囚笼。
第38章顾毅刃你听我解释
绿皮火车在轨道上慢悠悠的行驶。
遇站便停、遇车便让,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让它驶出二万五千里的架势。
路途两边由平顶矮房,逐渐向南方的三角顶矮房过渡。北方的平顶因为天气干燥雨水少,能存放食物和柴火。南方天气潮湿雨水多,三角顶让雨水滑落,不蓄积污水。
京市的九月,早晚已经有人穿上长袖秋衫。绿皮火车越往南走,气候越热。苏柳荷在列车上不方便穿着艳丽潮流的连衣裙,学着刘燕大姐每天的装扮,换成不起眼的朴素碎花衬衫和蓝色旧工人裤。
火车上不方便梳洗,两天下来苏柳荷将秀发编成大麻花辫用木筷戳在脑后固定,刘海用黑发卡别在两旁,露出洁白圆润的额头。即便如此,路过的旅客还是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漂亮的杏眼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这次破釜沉舟,她决不能失败。
“盒饭啦,茄子土豆疙瘩汤了。四角一份,一荤一素啊。”
苏柳荷探头见到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招手说:“我要一份饭菜。”
“四角,饭盒押金一角。待会我过来收饭盒。不用洗,放一边就行。”
“好。”
苏柳荷将五角钱交给乘务员,拿着热乎乎的盒饭见到餐车上还有汽水,又给自己买瓶汽水。
吃好喝好才有精力揭发他们,她已经调整好情绪,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狮子,绝对要咬住他们不放。
她这两天在心里一条条列举亲生父母的罪状:婚内出轨、生下私生子、遗弃孩子…她要找到他们单位去,让他们都别想做人。如今她是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
“小姑娘,你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下铺让苏柳荷坐在床边的大娘和气地说:“我这里还有煎饼,你瞧你花那么多钱,大娘给你吃点煎饼不就把钱省下来了。”
她儿子坐在走道边上,无奈地笑着说:“娘,你管人家做什么。现在生活好了,总不能让人家有苦硬吃。”
苏柳荷看到头发花白的大娘啃了两天煎饼,铝饭盒的菜很多,她拿过大娘的碗说:“的确吃不完,我给您均点别浪费。”
大娘一下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柳荷笑着说:“我这两天坐车坐的没胃口,算您帮我。”
铝饭盒里有肉沫烧茄子和清炒土豆丝,苏柳荷一样分给她一半。
大娘的儿子非要把饭钱给她,苏柳荷不要,于是被大娘塞了一卷黑米煎饼让她磨牙。
“原来你也去福州啊。”
吃饭时,大娘问到苏柳荷什么地方下车,知道是同路笑着说:“我姓孙,跟我儿子都是福州石师的,没想到咱们真有缘分,大老远坐在一块了。你快尝尝煎饼,是我老妹亲手做的,我嫁到福州四十多年就盼这口,做梦都馋啊。”
苏柳荷艰难扯着煎饼,好不容易咬下一块嚼了嚼,感觉味道一般,有股捂太久的味道。
当着大娘和她儿子的面,苏柳荷不好把煎饼扔了,放在手边言不由衷地说:“是挺好吃的,待会我拿上去慢慢吃。”
她慢吞吞地把饭菜吃完,不大会儿功夫乘务员过来把饭盒收走将押金退给她。
苏柳荷吃过饭,有些犯饭盹。从前也有过,也没像这么严重。她跟孙大娘说了声,脱了鞋爬到上铺睡觉。
睡到一半,被孙大娘拍醒。老菊花的一张脸出现在苏柳荷枕头边吓得她一跳:“怎么了?”
孙大娘收回手,攀在栏杆上说:“快瞧瞧这是不是你的包?刚才睡你对面的女同志下车要把你的包拿走,我说这是你的没让她拿!”
苏柳荷顿时惊醒,包里没别得东西,是她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件…顾毅刃的军衬衫。
孙大哥把包递给苏柳荷,苏柳荷缩在上铺扒拉着包,里面顾毅刃的军衬衫已经没了。
苏柳荷怔怔地坐在那里,火车已经出站,那位女同志消失在人海之中。
苏柳荷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断个干干净净。
苏柳荷把酸涩感咽进肚子里,听到下面孙大娘问:“丢东西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把乘务员找来?”
苏柳荷探出头挤出笑容说:“没丢,不用找了。谢谢你们。”
孙大哥一看就是南方沿海的长相,很精明。他面对苏柳荷却傻傻地挠着后脑勺,憨里憨气地说:“苏同志,晚上我不睡觉专门帮你守着东西。”
苏柳荷摆手说:“没事,我没有贵重物品。也就带了几元钱,在车上也花得差不多了。”
孙大哥看了孙大娘一眼,孙大娘挤着眼尾的皱褶说:“出门在外就该互相关照。好姑娘,你一个人出远门,是有人来接吗?”
苏柳荷垂下头说:“我来投奔亲戚的,他们还不知道。”
孙大娘喜笑颜开地说:“那要去什么地方?明天下车咱们看看能不能顺路。”
苏柳荷警惕地说:“就在火车站不远,我自己能找到,谢谢您。”
听出苏柳荷言语里的拒绝,孙大娘也不强求。让儿子给她打了热水,喝完以后躺在下铺闭目养神。
绿皮火车的旅途漫漫悠长,上上下下的旅客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并没有其他列车的火急火燎。听到到站的声音,才提着行李轻松地站在车厢内。
苏柳荷记不住一天到底经过多少个大站小站。中午吃完饭那会儿,卧铺车厢里还上来不少挑着扁担的农民,他们坐个两三站便下车了。
里头有卖鸡鸭家禽的小贩、还有青萝卜大白菜的菜农、还有挑着芦柑的果农。
苏柳荷睡了一觉又一觉,浑浑噩噩地听到有不少人问价格。探出头从上往下看,见到金灿灿的芦柑,赶紧加入抢购大军。
“一角钱三斤?”苏柳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也太便宜了。
孙大哥说:“芦柑这个价格算贵的,我们家里世代是渔民,辛辛苦苦捕捞上来的杂鱼,也不过是这个价格。”
苏柳荷又对沿海城市多了认知,回想起此刻南方沿海都是小渔村。国内主要的重工业、制造业等经济项目都在东三省老大哥手里,老大哥们是真勤劳啊。
去年大领导同志在南方某地画了一个圈,东三省老大哥们出了不少人力财力,让南方人们先富裕起来,期望以先富带动后富。
“我要三斤。”
苏柳荷把刚才押金的一角钱用来买芦柑,她自己吃不完,把芦柑分给同卧铺的几个人分了,自己抓了几个到上铺。
剥开芦柑,金皮的橘子香气让她神清气爽,成熟的芦柑果肉从透明的荚里一粒粒爆出来,咬上一口像是吃粒粒橙,果汁在齿缝中崩开。
苏柳荷吃饭菜没胃口,却一连吃了三个芦柑。吃完到了洗漱的事件,她刷过牙趴在上铺望着忽明忽暗的窗外景色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车厢里传来广播声。
‘广播通知:列车下一站乐青市。乐青市属于福艾省。根据本地省界管理,非福艾省户口过来务工、探亲、学习的同志,请准备好介绍信,我们将于下车时检查。’
‘广播通知:……’
苏柳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只知道买票、进站需要介绍信,怎么下车也要检查介绍信?
她仰躺在上铺,隐约听到下铺的孙大娘跟孙大哥说:“儿子,你把咱们的介绍信收好啊,要不然咱娘俩还得被折腾回去。”
孙大哥应了一声,孝顺地起身把介绍信翻找出来:“我收到衣服兜里了。”
他话音落下,听到上铺传来苏柳荷的声音:“孙大哥,您的介绍信能给我看看吗?”
孙大哥犹豫了下,从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村子给开的集体介绍信,你看这个做什么?”
苏柳荷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眼,的确是集体介绍信,上面写了二十多个人名!
苏柳荷说:“为什么介绍信有这么多人,回来只有你跟大娘?”
孙大哥说:“他们是十里八乡优秀村民,大队组织他们在京市爬长城、学生产技术,要到国庆节以后才回。我们先回去,再给他们用挂号信寄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
苏柳荷可怜巴巴地说:“孙大哥,今天我的确丢东西了。”
这下不光是孙大哥还有孙大娘都惊到了,她说:“刚下车的拿你东西了?”
卧铺对面的夫妻俩吃完芦柑后也下车,如今六人卧铺只有他们仨。
孙大娘说:“什么丢了?”
苏柳荷说:“我下福州的介绍信丢了,这下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回京市重新开一封吧。”
孙大哥一筹莫展地说:“那可怎么办啊。”
孙大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拍大腿说:“咱们不是有集体介绍信吗?我见苏同志是善良友爱的好同志,咱们就带她下车吧。”
苏柳荷忍住笑意说:“那多不好意思呀。”
孙大娘转身说服孙大哥,片刻后,孙大哥说:“那行,回头就说咱们是一个村的,要是有乘客过来你别说漏嘴,免得他们告发咱们。”
苏柳荷连声说:“好的,我绝对不会说漏嘴。”
***
五溪站军人招待所。
平头小青年换上军装,面对表情肃穆的年轻军官,对方一身低沉的气场无法收敛。
他定定神色说:“明南市革命馆在一个月前接到的电话。目标地应该是福州市。”
顾毅刃筋骨分明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深邃的眼神里露出野兽破笼而出的狠厉目光,涌动着无法遮掩的占有欲:“信。”
平头小青年叫陕虎,将在京市火车站邮筒里取得的“分别信”交给顾毅刃。
顾毅刃展开信,逐字逐句地读了两遍。
陕虎见顾毅刃边看边笑,指尖却烦躁地连续敲了敲桌面。
他咂舌地想,这位太子爷可比听说的还要心沉如海,难以猜测。他从两年前接受命令保护在顾毅刃身边,亲眼看到他如同也十分清楚,他的底线在何处。
“‘远走高飞不要找’‘只是馋身子’‘早点找到另一半’‘青云直上’。”
顾毅刃读一句,神色黯淡一分。在陕虎以为他能把信中内容背下来,见顾毅刃起来。
“这是要到哪去?”
顾毅刃的皮靴在走廊上沉重的响起,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去把车开来,我要去给我未来的妻子打个电话,以绝后患。”
他将“未来的妻子”五个字咬的很重,让陕虎不寒而栗。
他只见过上赶子追求顾毅刃希望跨阶级的,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想到会有这样招惹完拍拍屁股就走的。说潇洒也潇洒,潇洒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棉二厂第五车间设计室里,灯火闪亮。
小助理刚升为设计师,还不忘帮助孙乔治完成繁杂的工作。
孙乔治赶工赶的醉生梦死,羡慕出远差的苏柳荷,恨不得自己过去替代她尝尝南方的生猛海鲜。
小助理犹豫地望着他,忙完以后迟迟不离开。
孙乔治看向她说:“别爱上哥,哥的心里只有设计。”
小助理手里捏着苏柳荷的辞职信,犹豫再三递出来给孙乔治:“哥,你先看看这个。”
孙乔治疑惑地打开信,看完以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噶过去:“苏柳荷就这样背叛了咱们小集体?!她凭什么辞职?”
小助理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干得好好的就不干了。但是冬期的设计她已经交给我了…”
“哟,她这是有备而来啊。”孙乔治双手在胸前交叉,思前想去说:“肯定是舍不得她家那口子!”
说曹操曹操到,顾毅刃的电话打过来,孙乔治屁颠颠地过去接。
顾毅刃在电话里听到苏柳荷已经写好辞职信,孙乔治阴阳怪气说苏柳荷有异性没人性,抛下小集体就去享受生活了。
顾毅刃确定苏柳荷一走了之不会再回京市,嘴上没反驳他的话,顺着他的话说:“是我让她过来找我,票买的着急,我替她给你们道歉。可惜这会儿她在路上无法跟你们联系。”
孙乔治哪敢让顾毅刃真给他道歉啊,不情不愿地说:“算了,可以理解啊。换成我也会想要跟对象一起生活,谁愿意分居两地啊。”
顾毅刃说:“感谢理解,回头再跟王姐道歉。对了,我过几天寄点土特产过来。”
孙乔治厚着脸皮说:“听说那边鱿鱼干和瑶柱不错。”
顾毅刃轻松地说:“没错,还有金钩海米和红海虾,我多弄些。”
上道。
孙乔治心满意足地说:“王姐那边我会帮忙说点好话,毕竟王姐看好她嘛。她辞职可惜了。多亏你打电话,不然不辞而别被记在档案上,以后工作都难找。”
“她年纪小,处理事情没经验。”顾毅刃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等我们夫妻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孙乔治挂掉电话,刚才的一腔怒火已经平息,笑呵呵地跟小助理说:“我瞧着她也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部队一些事情谁能说得清,看样子是男方那边着急。”
他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他有这样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对象,京市一流的婆家对他也好,那他别说分开,根本不可能分开。要是被人撬走怎么办?
他骚浪地想,他愿意不工作,天天给对象生孩子,创造完美家庭,延续大好基因。
小助理松了口气,笑着说:“到底是军婚,一点也错不得。她是我师傅,带了我两年,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走得急,一定是部队催的急。”
“是了,过这村没这店。”孙乔治笑着说:“她这才叫精明啊。”
俩人晚上也不着急回去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着怎么跟王姐解释苏柳荷突然辞职的事。
顾毅刃挂掉电话,大步流星地往吉普车上去。
“开到福州应该需要八小时。”陕虎拿着列车时刻表指给顾毅刃看:“过去以后应该能把人堵…接到。”
顾毅刃坐在副驾驶,低声“嗯”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陕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小心地开车吉普车往国道上去,万万不敢耽误。
他打心眼里替那位姑娘默哀。
***
车厢两扇上下的窗户开到最大,里面还是闷热。
苏柳荷睡到一半心浮气躁,迷迷糊糊摸个芦柑在鼻子边上闻。说来也奇怪,以前她不晕车,怎么出个远门连火车都开始晕上了。
有半夜下车的乘客正在跟乘务员换票,距离苏柳荷下车还有五个小时,应该能在车上吃完早餐。
她迷瞪瞪地闻着芦柑清新的味道,探出头想问问乘务员有没有汽水喝。她发觉自己有些嗜甜。
可能心里苦了吧。
苏柳荷扯了扯唇角。
谁知道在深夜灰暗的车厢灯内,苏柳荷见到绿军装一闪而过。
顾毅刃?
不,不可能是他。
苏柳荷偷偷从栏杆缝隙往下看,听着下铺传来孙大娘说话声:“养孩不等毛干的东西,赶紧把衣服收起来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孙大哥憨厚的声音不在,而是讥讽地说:“我瞧着不是好来的。说不定是她跟哪个大头兵有了露水姻缘,想要千里迢迢找人家负责。无凭无据只有这件军装。”
孙大娘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这般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介绍信就出门,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
见苏柳荷打扮的虽然朴素,但皮肤嫩的能拧出水,不像是干过活吃过苦的。吃喝花钱眼睛不带眨的,举手投足也有教养,怕是京市里要跟人私奔的千金小姐。
下铺传来叠衣服的动静。
苏柳荷心脏嘣嘣跳动,她放轻呼吸,平躺在床位上闭上眼睛。耳朵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孙大娘见地上的影子闪过,她给孙大哥使个眼色。孙大哥站起来装作要上厕所,在走道上转了一圈随即回到下铺压低声音:“还睡着呢。”
孙大娘脸上每一个皱褶都透着奸诈,她眯着眼睛得意地说:“被我盯上的人别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孙大哥低下声音说:“说好拐一个城里的回去给我当媳妇,这个我要了。”
孙大娘小声呵斥:“急个什么?”
孙大娘其实不是他妈,他们俩是搭伙的人贩子。时常会以母子身份在外面拐骗妇女。孙大哥年纪大了,想要精挑细选一个媳妇,苏柳荷上车时,他一眼就相中她了。
然而孙大娘并不想把苏柳荷给他当媳妇,他有没有媳妇跟她没关系,挣大钱才跟她有关系。
苏柳荷这样的姑娘,肤若凝脂、出水芙蓉一样的可人,随随便便送到哪个偏僻县城里,别的姑娘卖一两百,苏柳荷少于五百她都不卖。
孙大哥明白孙大娘的意思,这老娘们咬住就不撒口的主儿。
不过想到千载难逢的漂亮妞儿,孙大哥暗暗决定弄到地方后,当着苏柳荷的面把孙大娘解决了,吓苏柳荷一下,再把苏柳荷捆到老家去,让她这辈子服服帖帖的跟着他。
孙大娘也有点犯困,她躺在下铺晃悠悠的车厢里不断有金属摩擦的“嚓嚓”声:“什么动静啊?”
孙大哥烦躁地翻个身随口说:“火车轮子的动静。”
孙大娘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没等分辨已经睡着了。
在上铺,知道自己遇到人贩子的苏柳荷此刻无比清醒。
她把腰间藏的小刀抽出来,在金属扶手上借着外面的轨道声一下一又下磨着。她虽然没有军嫂的命,但谁让她有军嫂的胆魄。
遇上她,算他们有福气。
…
进入省内后,火车两边的风景有了巨大变化。
车窗外能闻见海洋的腥气,路过渔村,可以看到天没亮出海捕鱼的渔民们背着湿漉漉的渔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去。
途径的院落里,有的妇女在收拾渔获,有的妇女在织补渔网,有的往集市上赶,希望趁着海鲜都活着卖个好价钱。
北方的白桦树、洋白蜡和旱柳消失不见,道路两旁出现最多的是小叶榕、水黄皮和棕榈树。
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苏柳荷睡出一头薄汗。
她在梦里梦到顾毅刃望着她,请求她不要走,告诉她自己是小白菜精,能实现她所有愿望。她要是走,他就会死。苏柳荷心疼苦苦养大的小白菜精,告诉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
小白菜精不听她的苦衷,把她关在地窖里这样又那样。在小白菜精的努力下,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小白菜精好高兴,每天打猎给她吃香喝辣,最后见她生出一堆小地瓜非常愤怒,要把她和瓜娃子们赶出地窖。
苏柳荷冤枉死了,走到半路上小地瓜们被人抓去烤成红薯了,苏柳荷哭哭唧唧一路,觉得没天理了啊。醒来以后心气都不顺。
干脆趁着下面“母子”二人还没清醒过来,她又磨了会儿刀。要说手上这把小刀还是在小塘村顾毅刃给她看家用的。哎,都是泪。
她用指腹试了下刀刃,寒光下指腹的皮肤出现一条小口子。再使劲是真的会出血。苏柳荷不以为然地将刀插回腰上。
“苏同志你这是上哪里去啊?”苏柳荷下床的动静吵醒孙大娘,她从下而上仰视着说。
苏柳荷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刷牙。”
孙大娘见状,也不着急穿鞋。看着苏柳荷往厕所走,喊起打呼噜的孙大哥:“你过去看着,别让她跑了。”
孙大哥还在做娶媳妇的美梦,被她吵醒低声骂了句,而后趿拉着瓢儿鞋往厕所去。
厕所在两个车厢连接处,旁边有开水房和乘警办公室。
苏柳荷从乘警办公室经过,发现里面没有人。
孙大哥迷迷糊糊好像看到苏柳荷往乘警办公室看了眼,顿时吓出冷汗。再看到苏柳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到了水房拿出毛巾包裹的牙刷,稍稍放下心。
这姑娘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长途跋涉随随便便就能相信人。在孙大哥的眼里完全属于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他看苏柳荷不再往乘警室里看,便回头往下铺去拿自己的牙刷。
距离下车还有两小时。
早间乘务员过来换票,苏柳荷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铁皮车票递给她。
乘务员把去往泉州的火车票还给苏柳荷,又将孙大娘和孙大哥前往福州的火车票给他们。
后上车的一对年轻夫妻见了,问苏柳荷:“你这是要下车了?”
不等苏柳荷说,孙大娘坐在苏柳荷身边抢先说:“要下车了,我跟我儿媳妇刚从京市探亲回来,这是我儿子。”
苏柳荷需要借用他们的介绍信,知道孙大娘在耍心眼,冷笑着没反驳。
小夫妻俩应该是刚结婚不久,属于没心没肺的类型,跟孙大娘说:“那您真有福气啊,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孙大娘绽放着笑脸,跟苏柳荷挤挤眼睛,转而跟小夫妻唠上了:“你们要去哪儿啊?”
小夫妻哪里是老贼婆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把两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家里都有谁、干什么工作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苏柳荷在旁冷眼看着,真是得承认一句话,人不可貌相。谁知道笑起来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猖狂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同志。
苏柳荷等到餐车过来,买了银鱼干和白粥,简单吃了一顿。
梳头的时候发现橡皮筋不见了,孙大娘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铅笔盒,打开里面全是女同志的用品。有发卡、绢花和头绳等,看起来不属于同一风格。
孙大娘从中挑拣一个红色头绳递给苏柳荷说:“这些都是我给我姑娘攒的,你戴上吧,送给你。”
“嗯。”苏柳荷起来去水房照镜子的功夫,回过头见到孙大哥站在不远处抽烟,眼睛不断地往她的方向瞥。
乘警室里依旧没有人值班,也许是哪节车厢里出现纠纷前去处理。
苏柳荷回到座位上,不大会儿功夫,孙大哥也一身烟味的回来。这次他没跟苏柳荷分开坐,而是坐在苏柳荷同一边的下铺上。
苏柳荷不知道的是,在她梳头发的功夫,孙大娘已经帮她编造了远嫁到福州的身世,还把从前拐卖别人的说辞加在苏柳荷身上,哄得两位小年轻深信不疑。
***
九月四日上午八点整,福州市北区火车站。
简陋的火车站只有两个站台,途径的直达特快列车呼啸而过,留下后面绿皮火车慢吞吞地拉着长笛,往站台上并轨靠站。
站台后面仅有两条木制坐椅,长长的铁丝网有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门。
见到有火车靠站,在值班室里打扑克的工作人员把牌往兜里一揣,吊儿郎当地往小门方向走,准备给上下车的人检票和验票。
他刚走几步,听到铁丝网后面的碎石路上来了台军用吉普车。
接着一位看起来就浑身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年轻军官从车上下来,靠在车门边视线凉薄地往靠站的火车那边看,整个人像是在冰窖里刚出来,阴恻恻的。
他是退休的老兵,下意识扫了眼对方的肩衔,立马立正站好不敢不规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大佛,能让营级军官亲自来接。
不过表情不是很好啊…
陕虎在顾毅刃旁边,看了眼进站的列车:“就是这趟,赶上了。”
顾毅刃磨了磨后槽牙。
火车车厢内,终于响起广播,告诉乘客们福州站到了。
苏柳荷背上双肩布包,靠在窗户边把球鞋的鞋带扎的紧登登。
福州比她想象的要贫困,车站外面没有人家和商店,只有三三两两买鸡蛋和烧饼的小贩。检票口仅有一个消瘦的男同志,看起来战斗力还不如她。
她打算出了验票口就狂颠,颠不过那就抽出小刀跟他们母子俩拼了。
“媳妇,咱们到前面等着下车吧。”孙大哥这一声,惹得苏柳荷后背寒毛冒起,她怒道:“谁是你媳妇别乱叫!”
孙大哥见到小夫妻俩怔愣了下,做了个嘘的手势,露出招牌憨笑:“吵架了。”
小夫妻俩恍然大悟,不再多说话,怕引起“嫂子”的怒意。
苏柳荷背着布包,走在孙大娘身后,再后面是孙大哥。他们母子俩下意识地将苏柳荷夹在中间。
苏柳荷站在列车门口,等着乘务员过来开门。
火车长笛结束,乘务员迅速打开车门放下楼梯站在一边。孙大娘下来后,跟苏柳荷喊道:“儿媳妇,快点吧。”
不光是她,身后的孙大哥也在催促苏柳荷:“下车啊。”
“不…不可能…”
苏柳荷全身僵硬,血液倒流。
顾毅刃就站在铁梯下首,望向她的眼神冷酷又薄凉,让苏柳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感觉随时能被他的后槽牙五马分尸。
“真巧啊,苏、柳、荷、同、志。”
“巧…巧啊。”
苏柳荷浑身毛都要炸起来,掉头就往车厢里跑!
谁知道站在她后面的孙大哥一把抓着她的肩膀,凶狠地说:“跑什么,下车!”
苏柳荷脸上充血大声喊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要是被抓,他也好不了!
可孙大哥不知情,推搡着苏柳荷往前走。
孙大娘在站台上喊道:“儿媳妇,你怎么又闹上了,快下来吧!”
儿媳妇?
顾毅刃隽美的眉拧到一起,陕虎大气不眼珠子要瞪出来,居然还有情况是他没调查清楚的?!
乘务员喊道:“诶哟,你们后面的别着急,别推人啊。”
话音落下,苏柳荷被孙大哥狠狠推下车,球鞋崴在铁梯边一脚踩空,一头撞到顾毅怀里,脑门顿时红了起来。
顾毅刃垂眸看着,不像从前那般殷切,甚至在苏柳荷站稳后向后退了一步。
孙大哥伸手想要抓起苏柳荷,强迫她离开站台。不料,他的胳膊被一个平头小青年扭在身后,面前出现年轻军官挡着他跟苏柳荷之间。
苏柳荷头发要被她抓秃了,顾毅刃垂下冷冰冰的眼眸,皮笑肉不笑地说:“还要跑?”
苏柳荷看向铁丝网那边的出口,守在门边的工作人员居然把门锁上了!
站台上此刻只有他们,苏柳荷要跑除非跳轨道。
“不、我不跑。”她正在头脑风暴想要安抚顾毅刃的情绪,眼前的顾毅刃陌生的可怕,显然是火山爆发。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听到孙大哥火上浇油地说:“你们干什么?别碰我媳妇!”
顾毅刃淡淡地说:“媳妇?”
苏柳荷蜷缩的一团身子抖了抖,疯狂地摇头说:“不是的,顾毅刃你别误会,我不认识他。”
顾毅刃低声说:“跟人私奔?”
“不是!”苏柳荷气急败坏地指着孙大哥说:“谁是你媳妇,我根本不认识你!”
哪怕福州车站出不去了,她也得把话说清楚!让谁误会都行,但不能是顾毅刃!她的确想跟他分手,但绝对不能这样不干净的分!
可她话刚说出口,边上孙大娘吼道:“你们当兵的就能抢我儿媳妇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顾毅刃又笑了,看向苏柳荷说:“婆婆也有了。”
苏柳荷头一次知道天凉王灭四个字原来不是搞笑的,是真的悲催啊!
“不是的,顾毅刃,我真不认识他们。”
“嫂子你别生气了。”就在这时小夫妻从车窗探出头,喊道:“我们能作证,嫂子跟大哥闹意见呢,本来俩人感情可好了!还是大哥把大嫂从京市接回来的!”
苏柳荷闭上眼。
天凉王破超级加倍。
顾毅刃声线越发凉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一件一件的解释清楚。”
第39章一个女同志能这么狗
苏柳荷知道今天是离不开这里了,用不上介绍信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她轻轻扯了扯顾毅刃的衣袖,被顾毅刃抽回。
苏柳荷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指认孙大哥和孙大娘说:“他们是人贩子,在火车上要把我拐骗走。”
料想到一老一小不像是好人,没想到青天白日下,胆大包天要将苏柳荷拐骗走。
顾毅刃满脸愠色地怒视孙大哥,孙大哥还在嚷嚷道:“胡说八道!什么人贩子,她是我媳——”
咚!
顾毅刃一脚蹬过去,孙大哥捂着剧痛的腹部以头抢地,他艰难地呼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值班室里悠闲看热闹的几个人发现这边动手了,出来听说是人贩子,吓得身上起了一身白毛汗。
“小娘们说假话啊,她不想跟我儿子过啦!”
孙大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指着车窗里的小夫妻说:“他们能作证啊,这是我儿媳妇,是我家的人啊。”
小夫妻俩不信别人肯定会信军人,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成为人贩子的助力,结结巴巴地说:“不…我们证明不了什么…我们也只是听这个老太婆说的。那位女同志什么都没承认。”
顾毅刃缓缓问道:“刚才你们怎么说能作证呢?”
小夫妻俩急得要哭了,相互紧紧在座椅上拉着手,男方带着哭腔说:“我们鬼迷心窍,真不认识他们啊。我们不是人贩子。”
顾毅刃那一脚看起来没用太大的力气,可孙大哥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脚踹乱了,恐怕肋骨断了。躺在地上咳嗽好几声,被闻讯赶来的乘警铐上手铐。
孙大娘哭天抢地被送往两条街外的铁路派出所,走着走着还忿忿不平地骂道:“来人啊,都看看,当兵的抢我儿媳妇了!”
苏柳荷觉得她真不要脸,真想把她的嘴堵上。
顾毅刃置若罔闻,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苏柳荷。
苏柳荷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这种陌生视线,让她手足无措,仿佛俩人根本不认识。虽然分手的是她,但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顾毅刃忽然说:“苏柳荷,你知道他们是人贩子也要跟他们离开,在我身边就这么不堪?”
苏柳荷心如刀割,她抿着唇忍住要哭的情绪,咽了咽吐沫说:“我想看看亲生父母。”
顾毅刃陡然靠近,用力掰起她的下巴压着满腔怒火说:“我连跟你商量的资格都没有吗?你说你要找他们,我把天翻过来也会帮你找到,为什么你不信任我,非要离开我?是我给你的爱不够,还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
他一连串问话,让苏柳荷眼眶瞬间红了。他咬着牙说:“还是你给我的爱,根本不足以趟过下半辈子?”
“顾毅刃,你别钻牛角尖了好吗?是我错了。”苏柳荷哽咽着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资本家、私生子、低劣的出生成分叫她无法一下说出口。她不能成为顾毅刃的绊脚石。
“出了这个门,没人会拦你。你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顾毅刃淡淡地说完,留下怔在原地的苏柳荷走出站台,往吉普车走去。
苏柳荷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诉说过无数温情的唇、亲吻过无数次的唇、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印记的唇,怎么能说出这样凉薄的话。
眼见着顾毅刃上了吉普车,苏柳荷拔腿就跑。
苏柳荷抓着顾毅刃的车窗,恳切地说:“你等等我。”
顾毅刃低沉地说:“不走?”
苏柳荷支吾着说:“我…还得去派出所录口供。”
她怀疑他们拐卖过不止一名妇女同志,不知道多少姐妹们在阴暗的角落里生不如死,她就算把脸皮踩在脚底下,也要跟着去派出所把问题交代了。
顾毅刃没说话。
苏柳荷大着胆子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上车,坐在后座小角落里缩成一团。
陕虎看了顾毅刃一眼,将吉普车启动。
车站路派出所天降人贩子,值班的六名公安同志把他们分别送到审讯室,又安排人给苏柳荷录口供。
了解苏柳荷的情况后,他们在“孙大娘”的行李里果真发现一些女同志的用品。
苏柳荷把系着的红头绳也上交,公安同志翻开资料,在跟省内失踪人口画像作对比,发现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系着红头绳,刚刚报了失踪。
苏柳荷披头散发坐在一边,偷偷看向跟派出所所长说话的顾毅刃。在她没发现的时间里,他已经成长到她快要不认识的地步。
“同志,请问这是你丢失的物品吗?”公安同志抱出一堆物品问苏柳荷,其中就有顾毅刃的那件军衬衫。
“是我的。”
公安同志说:“对方说只是试穿了一下,没有损坏。”
“好。”
正在交谈的顾毅刃闻言看过来,苏柳荷飞快地接过军衬衫,往小布包里疯狂塞着。
顾毅刃走过去,狠心地抽出军衬衫说:“应该物归原主。”
“…嗯。”苏柳荷垂下眼眸,收回胳膊,没再有动作。
顾毅刃又被请到办公室,铁路公安对此次拐卖人口事件非常重视,特别是苏柳荷的身份他们需要确定。
要是正如他们猜测的是部队家属,这件事情比想象的更加恶劣,也许部队会跟踪追责。
顾毅刃关上门的瞬间,看向苏柳荷。她消瘦不少,小脸憔悴,头发乱蓬蓬的坐在角落里像个没魂的小疯子。
见她在偷偷抹眼泪,顾毅刃愣在原地。被抛弃的是他,她为什么要哭?
“顾副营长,请问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毅刃缓缓转头,跟所长说:“…家属。”
所长见他如此年轻已经是这样级别的军职,客气地说:“不愧是未来军嫂啊,非常有魄力。”
他把检查出来的小刀送到顾毅刃面前:“磨刀霍霍向敌人,我一定要好好地让大家学习她这份勇敢精神。…不过到底年轻,我瞧着是被吓到了吧?这也难怪的。要不是遇到你们,她跟谁都说不清啊。”
顾毅刃接过小刀,抽出刀刃看到上面的崭新磨痕,应该是偷偷磨的乱七八糟,心里无比难受。
她这是要在没他的地方跟别人拼命吗?
他要是今天没赶过来,她会怎么样?
顾毅刃不敢想,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他就想冲到拘留室把那两个人碎尸万段。
他恨苏柳荷遇事逃避,恨苏柳荷不相信自己,恨苏柳荷编织谎言欺骗他,最恨苏柳荷不顾自己的安危,要他的下半生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知道苏柳荷现在很需要曾经温柔的顾毅刃拥抱她、安慰她。
但现在的顾毅刃做不到。爱与恨交织的情感,几乎将他吞噬。
派出所外,风雨欲来。
两颗矮小的金钱橘树被吹的东倒西歪。
所长愁眉不展地说:“又要有台风了。”
话说完没多久,黄豆大的雨点敲打的玻璃上,骤雨突如其来。
苏柳荷呆呆地看向外面跑着避雨的人们,想起顾毅刃的话,说她走了他不会拦。
派出所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有公安同志让她留下通讯方式。苏柳荷捏着笔眼神茫然,久久无法落下。
苏柳荷清醒的发现,自己是真的无家可归。
她仿佛被架在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她摇摇欲坠的乞求着一个自认为的好结果,却恍然发觉,是她一厢情愿切断了钢丝。
在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敢直视顾毅刃的眼睛,非常害怕柔情似水的眼神,变得憎恶薄情。
“同志?”要求苏柳荷留下通讯方式的公安发觉她表情不对劲,又说了一遍:“家庭地址或者单位电话都可以。”
苏柳荷抿着唇,哑声说:“我没有——”
“我来写。”顾毅刃高大的身体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柳荷身后,他大手绕过苏柳荷的手臂,保持疏离的距离写下部队地址:“她住在我这里,有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
苏柳荷眼睛湿漉漉地看向顾毅刃,屋外暴雨哗啦啦下起。陕虎跑到吉普车边上,将车开到派出所门口。
“还愣着做什么。”
愣神间,苏柳荷感觉头上被撑起一片军绿色的天空。顾毅刃解下军外套,挡在她头上,另一只手握着苏柳荷的手腕将她往车上带。豆粒大的雨点没有浸湿她身上半分。
关上后座车门,顾毅刃在雨幕中走向另一边,拉开坐下。
副驾驶与后座不过半米的距离,此刻苏柳荷却能感受到他的温热的湿气。
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顾毅刃还是黑着一张脸,苏柳荷小脸又垮下去。
吉普车片刻不停开到半路上,雨便停了。天际边出现完整的圆形彩虹,苏柳荷趴在窗户边眼睛不眨地看着。
顾毅刃也在打量着她,见她双手合十,小嘴嘟囔着许着愿望,他又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如果非要许愿,顾毅刃想,那就是希望苏柳荷此生平安健康和幸福。在这之前,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与他在一起共度一生。如果得不到苏柳荷,他愿意与她一起沉落深渊。
吉普车不快不慢地开车,省道是碎石路,难以分辨积水深浅,每当有水洼就要绕行。
058部队大门口,对面两队值班战士武装警备。
过来的吉普车有免检通行证,打开门禁,吉普车开往深处的家属区。车身后面,追着七彩晚霞。
苏柳荷沉沉睡了一路,被陕虎停车的动静闹醒。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枕着顾毅刃的腿睡着了,起来揉着眼睛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哦,冷酷又无情。
陕虎憋了一路没说话,停稳车看了眼顾毅刃,跟苏柳荷介绍说:“这里是部队家属区,顾副营长有分配的房子,在四号楼104,是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咱部队瞧着他的一等功特批的。”
苏柳荷见顾毅刃下车,忙不迭地抓着小布包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紧登登的。
此刻家属区的人们都在吃饭,只有少数人见到吉普车来了,往边上让了让。
她跟着顾毅刃往单元楼里走,发现一楼都带着不小的院子。有的用来晒衣服,有的晒鱼,还有的孩子在外面写作业乘凉。
顾毅刃推开门,先一步换鞋走进去。
半天不见苏柳荷跟上来。
他回头,看到苏柳荷站在门口扭捏地说:“我也想换拖鞋。”
顾毅刃淡淡地说:“鞋柜里有。”
他见她慢吞吞地脱鞋换鞋,气不打一处来:“换个鞋你用得着特意跟我报告?”
苏柳荷瓮声瓮气地说:“我怕你说,我随时可以走嘛。”
正有此意的顾毅刃成功被噎着,他发现睡一觉醒来的苏柳荷比刚刚有精气神多了,这是又有力气跟自己对着干了?
苏柳荷也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换上拖鞋走过去小心地说:“那我以后能住在这里吗?”
顾毅刃走过来,压迫感极强地盯视着她,仿佛一个主动走路囚笼的猎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柳荷当然知道要说什么。历经一个多月的酸涩心路,真正分别仅有三天,她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顾毅刃尝试过跟她求婚,两次。她今天愿意先迈出一步,告诉顾毅刃她后悔了,她不想离开他。
苏柳荷说:“我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顾毅刃短促地笑了一声:“就这样?”
苏柳荷走到门口,看到陕虎把吉普车开走了。于是将门关上,哒哒哒跑回来,站在顾毅刃面前掂着脚吻了他一下。
每次顾毅刃都会在她主动亲吻后,热情追索,这次却表现的无动于衷,唇瓣微凉。
只是在苏柳荷与他分开后,低哑的声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如果你选择离开这间房间,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苏柳荷“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那可以出去买汽水吗?”
“不许。”
苏柳荷说:“那可以出去逛街吗?”
“不行。”
苏柳荷说:“那可以散步吗?”
“不允许。”
苏柳荷反应过来:“…你要关押我?”
“相反。”顾毅刃将钥匙当着面放到鞋柜上说:“你可以随时——”
苏柳荷冲过去踮起脚堵住他的唇,不想让他继续说出那样凉薄无情的话。
***
与此同时,吃过晚饭,家属院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有在外面散步遛弯的,有在操场上打篮球的,还有的小孩三五成群疯来跑去捉迷藏、滚铁环的。
其中篮球场上人数众多,除了打球还有一半家属同志乘凉闲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暗地里也没少说,表面上还是和和善善的。
从上次的革命电影,到某连长结婚,不知道谁把话题引到新到营地的干部顾毅刃身上。
在北方就突出的身高在南方更是鹤立鸡群,周正俊美的脸、京市户口和父母背景,打听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越传越邪乎。
“这才二十一岁就当副营长了,回头三年一调,说不定真能四十岁当上司令员。”
“人家还有一等功在身上,头几年央区围剿特大敌特组织那回,他和他父亲是主要参与人。这次过来并不打算扎根,锻炼两年回去用不上三年就能提干。”
“我听政委说,他好像还没结婚呢。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能有这个福气。”
“你别打这个主意,李团长的家属头几天就到家委会要组织给牵媒拉线呢。”
“吴副团长家那口子今天跟高婶子在一块说话,我听着也像是要给自家孩子介绍对象呢。”
“你们瞧,那不就是高婶子吗?”
高婶子是058家委会会长,专门负责管理家属区内务和人员。谁家要谈婚论嫁也愿意找她出面做组织介绍人。
此刻她和高师长吃完晚饭,正在跟往常一样沿着篮球场外围的路遛弯,正好碰上找他们的邓参谋长和他家属。
高师长和邓参谋长是老战友,当年邓参谋还是高师长的班长。工作上明年就要退下来了,没别的遗憾,就是有个独女还没谈婚论嫁。
邓参谋长曾替女拒绝过多次相亲请求,这次坐不住了。
家属院里已经在疯传来了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军官。不光家世显赫而且仪表堂堂。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等他退下来,再找这样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邓参谋长走了几圈,总算开口说:“老高啊,你侄女是文职干部,也穿着军装,我老想着给她找个同样穿军装的干部,组个双军家庭。”
高师长高熊不用想就知道邓参谋长在套他的话,想让他主动把顾毅刃说出来。这老头子说话总是这个尿性,跟你不说清楚非要兜一大圈。
不过今天高师长已经接了两拨想要他组织相亲的人,这下也绕圈子说:“上回她婶子给她介绍的那位连职干部,好歹比她小两岁,也是个有前途的青年,怎么她没去看一眼?”
邓参谋长笑了笑,他妻子说:“那次我没让她去,长得个头太小了,只有一米七零,我闺女再怎么也得找个一米八五往上的吧?”
高婶子懒得跟他们俩夫妻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这边的确有个好人选。”
邓参谋长夫妻俩相视一眼,又听高婶子说:“但是我跟老高拿不了主意。人家爹是京区司令员,京市卧虎藏龙,他想要什么对象找不到,何必到咱们小部队来找呢?”
邓婶子有些不乐意,觉得老高两口子这是不帮忙。
正想着怎么继续套话,远远地看到一位脸生的军官往这边来。
家属区每年就年头会有新人随军入住,年中毕业的豆子军很少有符合要求能让家属随军的,也大多数都还没成家。
这位是谁,自然不用说。
果然当顾毅刃从家中出来找寻高师长时,在外面纳凉的家属们纷纷往他身上瞥。见到外形条件如此优渥,走起路来大腿又长又有力量感,不用猜测他家世如何,看气质模样也能知晓注定不一般。
高婶子不愿意被邓参谋长一家当枪使,见到顾毅刃往这边,俩人不约而同地要往前走。
篮球场台阶边坐着不少偷看热闹的家属们,他们扇着扇子,相互使着眼色。
有的甚至低声说:“早知道邓参谋长也看上了,那就跑不了。他们家最是能筹谋的。”
有的说:“我看未必,这位瞧着是个有主意的。”
邓婶子舍下脸皮也要给闺女谋个天之骄子做女婿,见状挽着高婶子的胳膊不让她走。
高婶子无奈,看了高师长一眼只能站住脚,希望顾毅刃不要往这边来。
谁知道顾毅刃出来就是要找他们,见到他们在篮球场边上,大步流星地过来,还客气地打了招呼。
高师长露出欣赏的笑容说:“别的首长最近常说我得了个得力干将,他们都羡慕我啊。”
“高师长过奖了,后面我还有许多需要锻炼的地方。”顾毅刃不卑不亢地说:“这次安顿下来,带着对象过来后面还需要高会长多加照顾。”
他这声“对象”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成功让在场的人听到。篮球场外面坐着纳凉的六七个人也都听到,相互间表情很耐人寻味。
“对象带来的好啊,也是京市的?”高师长巴不得早点把邓参谋长两口子弄走,宁愿得罪他们,也不远把京市的顾司令得罪。
“是,原来在京市棉二厂做设计师。”顾毅刃拿出《恋爱报告》和《结婚申请》一并上交给高师长说:“明天要出任务,父母那边催得也急,我就在今天交给您。”
高师长夫妻双双松口气,这事就好办了。人家有对象,谁来找他们介绍他们推脱就是。谁家好人破坏人家姻缘啊。这都谈婚论嫁了。
高婶子喜笑颜开地说:“棉二厂我可听说过,他们的成衣很出名。原来你对象就是他们的设计师,以后咱们部队的女同志有福气了,可以让她帮忙指点。”
高师长则拿着苏柳荷的个人资料看了一遍,听到“父母催得急”,明白女方是顾司令两口子的可心媳妇,于是说:“那我收下了,按照政审流程应该是两到四周审核完毕。不过你是重点审核通过的,流程会大大的缩短。”
在一旁的邓参谋长伸出手说:“给我也看看。”
当着其他人的面,高师长还是给他面子,将报告交给他。
顾毅刃站在两步外静静等待,脸上从容不迫。
“文化学历只有小学?”邓参谋长嘶了一声说:“这个学历也太低了。”
邓婶子凑在一边说:“至少也得是高中学历。”
高婶子笑着说:“我记得你家小邓就是高中毕业吧?”
邓婶子也笑着说:“是啊,过年打算高考呢,也考军校。”她转过头跟顾毅刃说:“你好歹也是第一军校的毕业生代表,应该把选择放高一些啊。学历低的人,有时候不好相处呢。”
顾毅刃平静地说:“学历并不代表人品。苏柳荷同志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有国家个人三等功嘉奖,还是我的启蒙老师。工作优秀,每年评先进。我敬佩她、爱戴她、心仪她,绝无第二人选。”
这话高婶子听的脸都红了,也听出来顾毅刃言外之意。
邓婶子止住笑容,看向邓参谋长。
邓参谋长没像邓婶子黑下脸,而是端起长辈的架子口气和善地说:“她还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怎么教育孩子呢。”
顾毅刃淡淡地说:“有些有父有母的未必比她强。”
高婶子往后腿了半步,躲在高熊后面偷笑。
邓婶子被他怼得一愣:“…这话说的也太…那个了。”
邓参谋长没想到顾毅刃年纪轻轻刚下营队就敢油盐不进,低声说:“你们小年轻的就不考虑考虑长辈的意思?”
顾毅刃毫不退让地说:“苏柳荷同志是他们二老唯一认定的顾家儿媳妇,我不把她娶回家,就把我撵出家门。”
邓参谋长连番被顶撞,气得捂着心脏脸色铁青,不知道顾毅刃如此有种。
邓婶子怕他心脏又气坏,拉着他说:“这里蚊子太会叮人了,咱们快走,别喂蚊子了。”
邓参谋长自知说的话已经过度,再说下去明天恐怕成为家属区的笑话。他冷冷地说:“走。”
他们走后,剩下的人还站在原地。
高婶子慢悠悠扇着蒲扇,笑着说:“你这孩子脾气不小,人还没娶到家就先护上了。”
顾毅刃说:“应该的。”
高婶子又在一边乐。年轻真好啊,年轻人处对象也好。
高师长瞪了顾毅刃一眼:“私事没大没小就原谅你一次,公事上可不许这样顶撞领导。”
“是。”顾毅刃见他们真要走,在后面说:“高师长…”
高师长回头说:“知道了,尽快给你批!”
高婶子拿蒲扇对他挥了挥:“放心吧。”
***
苏柳荷洗完澡,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顾毅刃。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抱着膝盖歪着头非常清醒。
她不过是又亲了顾毅刃一下,被他推到浴室里洗澡,出来人就不见了。还以为能有下一步呢。
门外终于传来开锁声,苏柳荷歪着脑袋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顾毅刃的影子出现在客厅地板上,接着他走到苏柳荷面前闻到她身上的曼妙香气。
苏柳荷说:“你怎么出门了?”
下一秒,她的唇被突然堵住撬开,顾毅刃开始攻城略地。她本能地昂着头想要继续承接他的霸道,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摩挲着她的动脉。
“怎么不继续了?”俩人分开后,苏柳荷瘫坐在沙发上,月光下她仿佛成为他的所有物,美的惊心动魄。
顾毅刃克制着气息说:“明天有任务,先放过你。”
苏柳荷有点遗憾,搅着发尾不满地说:“那我今天睡哪里?”
顾毅刃打横抱起她,送到主卧里低声说:“老实待着。”
他随即进到浴室里,一个澡洗得格外漫长。
等他出来后,打开卧室的灯发现苏柳荷杏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他磨着后槽牙冷笑着说:“睡不着?”
苏柳荷小声地“嗯”了声。岂止是睡不着,甚至有点欲求不满。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虽然他们的小别有点误会在里面…
顾毅刃站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今天你还有事情没有解释完。”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说:“什、什么事?”
顾毅刃见她心虚的模样,嗤笑着说:“你为什么要到福州?”
苏柳荷说:“听说…我爸妈都在这边。”
顾毅刃套路她:“过来探亲?”
苏柳荷眼睛一亮,咦,这话似乎有回转的余地。要是说探亲,并不是一走了之,顾毅刃会不会不那么生气?
至于分别信上的“远走高飞”,回头她多跑几趟邮局,让那封还在漂洋过海的分别信也远走高飞不就得了。
她自以为想到对策,傻乎乎地说:“对呀,请了一周假。”
“还回京市?”
“回呀。”
顾毅刃笑了笑:“有种。”
苏柳荷真是在作死的道上一骑绝尘。
顾毅刃转身到客厅取了一封信,扔在床上:“你看这是什么?”
苏柳荷两眼一黑,随即开始剥自己的睡裙,露出粉嫩的香肩。
顾毅刃冲上来按住她的手说:“你要做什么?!”
苏柳荷抽抽涕涕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错了,你弄死我吧!”
顾毅刃太阳穴的鼓筋要跳出来了,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耍无赖,你把信打开读给我听。”
这是什么怪癖?
苏柳荷真不愿意面对那封“分别信”,她拿着信小手开始抖,又说了一遍:“顾毅刃,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毅刃摇头说:“你完全没认识到错。回头我把这封信贴到墙上,你每天好好——你干什么!”
想吃掉良心的苏柳荷飞快地把信团成一团往小嘴里塞。
顾毅刃第一时间居然没抢出来。等到他压着苏柳荷的手腕,探进小嘴往外面抠信纸,苏柳荷一脚瞪过去,让毫无防备的顾毅刃摔到床下。
顾毅刃满脸愠色爬起来,怒道:“你吃了它就不存在吗?!”
苏柳荷嚼嚼嚼嚼嚼。
顾毅刃又要扑上来,苏柳荷脸上忽然有惊慌失措的表情,扯着他的衬衫:“呕噢——”小嘴一张吐了出来。
顾毅刃:“……”
“服气”两个字,此刻刻在他的脑门。
苏柳荷从卫生间出来后,咳了两声,小心翼翼揪着衣角说:“那晚上你还在这屋睡吗?”
“不了。”
“哦。”
顾毅刃又说:“你跟我一起到客房睡。”
随即,拉着床单到卫生间,开始冷脸洗床单。
第40章好消息啊好消息
秋老虎在夜间退去凶潮,凉爽的风挤进屋里,在俩人熟睡的身体上打个转儿消散了。
许是白天遭受太多,苏柳荷晚上睡得不安生。小胳膊小腿蹬来蹬去,顾毅刃受不了,牵着她的手将人搂在怀里。
本以为这下能消停点,怀里娇小的女人哼哼唧唧着什么。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放在肚子上。
借着月光睡裙翻起,露出光洁的小肚子。顾毅刃拉过毛巾被要给她盖,她偏要捂着肚子。
片刻后顾毅刃忽然起来,拿起床头柜边的手表。
九月四日,凌晨四点半。
每个月这时候应该到日子了。
他起来到客厅找到双肩小布包,里面没有任何的女性卫生用品。
顾毅刃转而回到卧室,想叫苏柳荷起来问问。可见她好不容易不哼唧了,干脆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扯下她的内裤…
“呀!原来你好这口?”
苏柳荷陡然冒出的话,让顾毅刃无地自容:“我以为你难受。”
“呼呼—呼呼——煎饼果子配番茄酱是邪教啊——”
干净的。
顾毅刃双手捏在内裤的细小布边往上一兜,邪不邪教他不知道,反正觉得自己有点邪门。
他重回到床上躺着,不大会儿功夫,苏柳荷又不老实了。哭唧唧地拱在他怀里,非要他搂着睡。
顾毅刃揽着她,像是哄孩子似得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拍着、拍着,大手忽然抓住一只探到背心里想要往胸肌上游走的流氓小手。
“你装睡?”
“不装,凭什么两根六块!”
“……”顾毅刃把她整个人掉了个儿,高大的身躯将娇小的皮猴儿笼在怀里,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紧邻心跳。一说梦话,就往屁股上拍两下。
窗外逐渐亮堂起来,偶有几只长命的夏蝉做出最后的呼喊。
顾毅刃慢慢睁开眼,苏柳荷枕着他的手臂上,嘟囔着什么。顾毅刃下意识地拍了拍她,圆润的小屁股却撅了上来。
顾毅刃拿她没办法,可这样顶着他简直不能活。干脆让开地方,起来冲个凉水澡。
等他洗完澡,过来看到苏柳荷漂亮的眉眼皱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有点低烧。
顾毅刃还有任务,穿上衣服眼睛在她小腹上扫过,随即离开家。
苏柳荷感觉四肢百骸都很累,像是灌了水泥。她浑浑噩噩间能感受到顾毅刃抱着她喂了水,然后跟别人交代着什么。
她一觉睡到中午,感觉出了些汗并没那么难受。坐起来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院子当中新晾晒的床单。
中午下班回来吃饭的人不少,有的人好奇这边搬了什么人过来,见到床单和年轻男女的衣物飘飘,过来人都忍不住笑了。
新来的小年轻也太猴急了。
苏柳荷隐约听到厨房有做饭的声音,她趿拉着拖鞋晃荡过去,见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对方正在淘米,见她醒了板着脸说:“可算是醒过来了,饭还得等一会儿。”
苏柳荷不认识这位精瘦的大姐,到了客厅见到茶几上有顾毅刃的纸条。
‘刘大姐是从家委会请来照顾你的,我明天回来,按时吃饭,不要吃药。等我回来带你去医院。’
家委会是军属们互帮互助、自相管理的组织,军人同志们出任务经常会有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的时间不回家,家属们遇到问题都会找家委会解决。
苏柳荷摸了摸脑门,感觉体温还算正常,又低下头撩起睡裙看到里面的内裤,也还在啊。
昨晚上她总觉得有流氓要偷她裤衩,她打了一晚上。打累了,去买淀粉肠,老板两根要六块,凭什么呀。别人都是五块呢。
“刘大姐,那我去洗个澡,麻烦你了。”苏柳荷多亏昨晚出了点汗,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出来。
“清炒小白菜、蒜炒豆芽菜。”苏柳荷坐在饭桌前,莫名其妙地说:“刘大姐,咱们部队条件这么艰苦吗?”
刘大姐早上看到苏柳荷只有一个小布包做行李,阴阳怪气地说:“应该没你老家艰苦。”
苏柳荷撑着下巴扒拉着米饭,米饭粒也没有光泽,不知道刘大姐从哪里弄来的陈年大米。
苏柳荷哪能吃这些东西,起来到厨房还真让她放到两颗鸡蛋。她把鸡蛋水煮以后剥了皮儿,倒了几滴酱油和香油,端着到茶几边上吃。
“吃鸡蛋蘸点盐巴不就得了,还放香油?”
刘大姐见了说:“你这样可不行啊,好歹你家小顾初来乍到的,做家属不得好好表现。别把老家不好的习气带到部队来,我们部队里规矩不少呢。”
“我还以为没规矩呢。”苏柳荷娇娇气气的一个人,长得也跟仙女似得漂亮,可嘴巴是不把门的。
“怎么没规矩?像你这样大中午起床也不行。我过来瞧见外面的衣物是顾副营长晒得,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干这样的活儿。”
“他不能干啊?”
“当然不能干。”
“那边有我换下来的袜子和布鞋,平时都是他给我收拾的,既然他不能干,麻烦刘大姐帮我刷洗了。”
苏柳荷不信一脸精明的刘大姐无偿来帮她,既然花了钱,为什么还要端着婆婆的架子说她懒?
“哎,我就随口一说。”刘大姐笑了笑说:“你吃不习惯这边的饭菜就算了,我可给你做了,你不吃我都吃了。”
苏柳荷撂下筷子:“顾毅刃给你钱了吗?”
刘大姐似乎不好意思谈钱,回避地说:“家委会派我来的。”
“那就是他把钱给家委会。”苏柳荷换个意思问:“那家委会给你钱了?”
刘大姐不得不说:“也不多,一天一元。纯属是误工费,要不然我自己在家里随便做点什么也不止这点钱。”
“那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你挣钱。”苏柳荷直截了当地说:“你也别吃了。现在就走,我不用你照顾。”
“哎哟,你说你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我是顾副营长请来的,走不走得听他的。”
刘大姐习惯拿话压一压新来的年轻家属,老脸都是欠打的笑意,嘴上说:“顾副营长说你病了,别让人家担心啊。邓嫂子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呢。你知道她是谁吧?”
“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屋没外人说话的份儿。”
苏柳荷嗤笑着说:“你要是不走,我就去家委会问问,到底有没有赖在人家里指手画脚的道理。还是说,你们这些老家属习惯给新来的下马威?”
“今天的钱我拿了不会退。”刘大姐心气不顺地说:“你把土霉素吃了,回头别又烧上了,高会长还得教训我没照顾好病号呢。”
苏柳荷想起顾毅刃的交代:“不吃。”
刘大姐火冒三丈地说:“这是为你好。”
苏柳荷往沙发上一靠,小脚翘在茶几上气人的晃了晃:“出去。”
***
九月四号深夜,顾毅刃与陕虎出任务返回。
手下的战士先一步回到部队,他途径福州在这边待了大半天时间。
福州说是个地级市,发展远不如夏石。两所小海城在同一条狭长的海岸线上,一个在西,一个在南。
顾毅刃先到苏柳荷父母的单位,听说他俩头几年下海经商了。
到了单位家属院想问个清楚,有老职工知道他们的名字,嫌弃地说:“资本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互相勾搭搞破鞋,从北方回来没多久就被两个家庭发现。”
“跟原配上午离婚,下午就打了结婚证,当上半路夫妻。”
另一位老职工说:“我就是气不过好人没好报,他们这样的黑五类居然还能下海做生意,听人家说还发财了。”
顾毅刃了解情况后,问道:“他们在哪里做生意?”
大家都知道佘曼梅和伍风做生意发财,具体在哪里做什么一问三不知。
从职工院出来,顾毅刃去区档案室了解情况。从区档案室到改革经济办公室,找到一位章主任。
“我对他们有很深刻的印象。”
章主任耳朵上夹着一根红梅烟,一副知识分子的做派说:“他们回调的档案是我收纳的,我当初觉得他们俩个有问题。后来伍风的父亲从港市迁移生意落在盛丰那边,他们就过去了。对了,当时就是我给他们调的户口呢。你要的话,待会把我落户地址给你。”
“谢谢。”顾毅刃说:“那伍风的父亲出事时不在内地?”
章主任笑道:“当时在港市做大买卖,出事干脆就没回。”
顾毅刃说:“盛丰市的确有几家港市的公司过去投资。”
只是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把苏柳荷接回去?
顾毅刃正在疑惑,章主任就说:“不过也不算没报应。他们俩年纪大,生不了孩子。领养个女儿,好像叫伍小塘。大小的小,池塘的塘。说是要记住曾经下放的那段岁月。”
小塘村的小塘?
顾毅刃难以相信他们会给领养的女儿叫这个名字!
章主任笑着说:“那女儿命真好啊,在福利院里一直没人领养,十多岁才被他们领养。回到家就跟亲闺女似得当做掌上明珠,百依百顺的宠爱着。”
顾毅刃说:“他们在哪家福利院领养的?”
章主任想了想,一拍脑门说:“就是福州市福利院。”
顾毅刃的心沉了下来,要是真心想寻找苏柳荷,应该会在下放地福利院寻找,或者直接到小塘村去找。
为什么在千里之外找个没血缘的女儿?却把亲生女儿留在水深火热之中?
***
苏柳荷没等到顾毅刃回家,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部队的夜很宁静,没了村子里的蛙声和大杂院的喧杂声,苏柳荷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最近半个月,吃什么吐什么。
晚上自己溜达到食堂里,闻到菜油的味道就绕了回来,刷了鞋底装作没出门,熬了两口清粥没等喝就又吐了。
她早上醒来感觉头脑发晕,不用顾毅刃说,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好好查查。
天刚亮起,外面传来起床号。
苏柳荷迷瞪瞪地爬起来,在院子里扯了件衣服,晃悠悠地走到卧室又睡了过去。
顾毅刃回家时,往院子看了眼。
他新洗的军衬衫不见了。
进到家门,发现苏柳荷穿着军衬衫露着两条瓷白笔直的腿,呼呼大睡。他低头闻了闻,这是一件新衬衫,上面没有别的男人穿过的气味,只有他身上清爽的皂香味。
“苏柳荷?你醒醒。”
苏柳荷能听到有人呼唤着她,声音还很熟悉。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顾毅刃打横抱着她送到部队医院。
“这年头还有饿晕的人?打氨基酸吧。”大夫让苏柳荷躺在诊疗床上,量过血压,叫来护士抽血。
顾毅刃风尘仆仆地站在一边简直拿苏柳荷没办法,怎么好端端还饿晕过去。
苏柳荷幽幽地醒过来说:“偷血?”
顾毅刃说:“是抽血。”
苏柳荷看着大针管,感觉自己又要昏过去。
顾毅刃把她晃醒问她:“多久没来了?”
苏柳荷挣扎着睁开眼说:“什么?我今天没出门。”
顾毅刃气笑了:“生理期。”
护士看了他一眼,跟苏柳荷说:“你可能怀孕了知道吗?他说你一个多月没来,你自己不记得?”
苏柳荷腼腆地说:“那功夫忙,忘记了。”
顾毅刃知道苏柳荷那阵子忙着跟他分手,心里的火气想到她双亲的所作所为又被压了下去。
“我记着就行。”顾毅刃拉着苏柳荷的手,跟护士说:“多久能出结果?”
护士说:“半小时。到时候我叫你们名字。那边床有空位,患者先到那边休息。”
顾毅刃想抱着苏柳荷过去,走廊上还有别的病人,苏柳荷不好意思,自己趿拉着鞋走到对面病房里。
病房里没有别人,苏柳荷刚躺下,顾毅刃的大手追过来握住她的手。俩人静静地没说话,苏柳荷发现顾毅刃很紧张,掌心里出了汗。
他少见有这样的情绪。
苏柳荷想说点什么,还没开口肚子先叫上了。顾毅刃马上起来说:“我去食堂。”
苏柳荷拉着他说:“晚点去。”
顾毅刃重新坐下来,又握着苏柳荷的手。
时间滴答滴答过得很慢,护士过来时,苏柳荷觉得过了半个世纪。
护士把报告拿给他们说:“怀孕初期四十二天左右。”
顾毅刃倏地站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反推着日子,应该是那场雨夜,他们俩缠绵交织、尽欢尽兴之间,上天赐予了礼物。
护士翻着报告,皱眉说:“怎么搞的?孕妇还有些营养不良,你们男方家里怎么照顾的?”
又是饿晕、又是营养不良。护士甚至怀疑男方家里有虐待孕妇的嫌疑。对顾毅刃不给好脸色,怒视着他。
顾毅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营养不良?”转头看向苏柳荷清减的脸颊,捏了捏拳头:“是我没照顾好她。”
护士一板一眼地说:“回头吃点有营养的补一补,对孕妇身体和胎儿发育有好处。过一个月再过来检查。也别太担心,不算很严重,身体底子不错,初期可以抓紧补起来。回头我把孕妇手册拿过来,你们俩好好看看。”
苏柳荷忙说:“不是他没照顾好我,是我最近吃什么吐什么。昨天、前天都吐了,吃饭也没胃口。”
听到这种情况护士脸色柔和了不少,安慰着她说:“有的孕妇开始会有孕反,但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你这样的情况身边得有人照顾着。”
苏柳荷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真的有一条新生命,她迟疑地摸着肚子:“我会好好吃饭的。”
护士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说:“我们要做登记,回头把结婚证拿过来。”
她交代完,就被别的患者叫走了。
顾毅刃心里高兴的要疯了,又被没照顾好苏柳荷的情绪搅揉,望着苏柳荷的眼神里满溢出复杂的爱意。
“人家要结婚证呢。”苏柳荷悄悄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子说:“顾毅刃,你还会娶我吗?”
顾毅刃一怔,沉下声音说:“苏、柳、荷。”
见他气恼,苏柳荷紧抓着他的袖子,讨好地晃了晃。
“我怎么会不娶你?”顾毅刃叹口气说:“我不娶你,你跟孩子怎么办?”
苏柳荷眼圈一下红了:“我不能让咱们的孩子做私生子。”
顾毅刃心脏被她狠狠地揪起来,他弯下腰抱着缺乏安全感的她说:“苏柳荷,我肯定会娶你,我在你面前发过誓,我的命都是你的,怎么会让咱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我都知道了。”他抓着苏柳荷的手说:“钻牛角尖的人不是我,是你。你的身份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否则我不可能跟你待在这里。”
“真的?”
“真的。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娶你。”
“我要有自己的家了?”
“对,法律登记的谁都拆不散的家。”
苏柳荷肩膀抖了抖,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几日的无根飘泊,让她哭都不敢哭,有了归属,才有了流泪的权利。
顾毅刃把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说:“我昨天已经把结婚报告提交了,高师长和爱人都说会加紧批下来,等批完咱们就把结婚证拿了。”
“嗯。”苏柳荷抹了把眼泪,她感觉顾毅刃的大手在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肚子。哭完感觉好太多,也有力气找茬了:“那你昨天还凶我,你人格分裂啊你。”
“都是我的错。”顾毅刃捧着她的小脸,亲吻掉她的泪珠。
有力的大手搂住她的腰。这份力量给她一股安抚感,让她的心逐渐放松。她能听到顾毅刃怦怦跳动的心脏,也能看到他眼里的温柔。
分分秒秒中,她的不安定被他的炙热燃烧。顾毅刃的吻慢慢落在她的唇上,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闭上眼睛紧紧抱住顾毅刃的脖颈,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也无法继续想了。
一吻过后,她倚靠在顾毅刃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
后知后觉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毅刃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择着词汇温柔地说:“今天上午我去了福州一趟,打听了佘曼梅和伍风的事。他们俩人结婚在一起了。你…你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私生子。”
苏柳荷无声无息的流下泪,让顾毅刃心疼万分:“别哭,冷静下来,我可以跟你说。”
苏柳荷抽泣着说:“我一直都很冷静。”
顾毅刃失笑道:“你现在也不冷静。”
苏柳荷摸着他掌心的薄汗,脑袋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难道你就冷静吗?”
顾毅刃沉静片刻说:“要么咱们先不说他们了。”
苏柳荷说:“好。”
两个人渣被他们抛在脑后,俩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待了半晌。顾毅刃见她垂下头数着手指头:“怎么了?”
苏柳荷说:“算你要当多久和尚。”
顾毅刃滚了滚喉结。
苏柳荷见了又想要摸上去,他万般不肯:“你少撩拨我。”
苏柳荷说:“那我不也要当尼姑么。”
顾毅刃在她颈间嗅了嗅,呢喃着说:“你想要,我总会有办法帮你。”
苏柳荷小脸一下红了,扭头在他唇上吧唧一口:“不许再说了。”
顾毅刃争取福利说:“你也得帮我。”
没等苏柳荷吧唧他,他先一步啄上去,撬开了。
走廊上有医生护士说话的声音,苏柳荷乖乖闭上眼睛。每当这时候,她总会又乖又浪,让顾毅刃克制不住温柔的力气,频频凶狠起来。
……
晚间,顾毅刃陪着苏柳荷打完氨基酸,在病床边端着盒饭一口一口地喂她吃。
苏柳荷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小手就没从肚子上放下来过。她强忍着想吐的念头,把清淡的病号餐吃完。
吃完饭,心思一扫而空,拿着借来的小人书咯咯笑。
顾毅刃出去给父母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佟虹雁喜悦地拍着手说:“头三个月咱们自己家人知道就好。你刚过去别兴师动众,我跟你爸先不过去。”
他们两口子要过去,他们两个小的也别安生,说不定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打扰。前面三个月要把胎坐实才行。
顾毅刃说:“检查出来有些营养不良还有孕反。”
佟虹雁知道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对这事没经验,拍着胸脯说:“我安排个人过去,保证靠得住。原先是在沪市女子天主教会工作过,后来我怀你的时候她就在身边照顾我,是个心直口快、细致入微的好人选。”
有了母亲打包票,顾毅刃回到病房里终于没那么紧张。
他不知道苏柳荷能不能接受一个陌生人照顾,毕竟刚听她小嘴叭叭说了一顿如何将刘大姐撵出家门。
见她神采飞扬地吹着牛,顾毅刃脸上宠溺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你妈要给我送人过来?”苏柳荷放下小人书说:“还是照顾过你妈怀孕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吧?”
顾毅刃点头说:“是我妈非常信任的人,有她在你身边,我们全家都能放心。”
苏柳荷想了想说:“也好,省得你们担心,或者又遇到刘大姐那样的人。”
顾毅刃说:“她连夜从沪市坐车过来,明天能到。要有人问起来说是家里亲戚就行,现在管的没从前那般严格。等到容嬷嬷明天到——”
你在说什么?!
苏柳荷也不营养不良了,倏地坐直身体,小嘴不利索地说:“她她她叫什么?”
顾毅刃说:“容嬷嬷。”
原是教会里辈分高的修女被称作嬷嬷,而且南方对年长女性也有这样称呼,顾家上下便没有改口。
可苏柳荷不这样认为。
她印象里的容嬷嬷,是针线活“好”出名的容嬷嬷!
《还珠格格》清穿啦?
苏柳荷抖着小手,说话调子都飞了:“未来婆婆同意咱俩婚事的吧?!”
顾毅刃:“你怎么了,先冷静冷静。”
苏柳荷:“我冷静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