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起强奸案的后续(1 / 2)

线人 石钟山 12601 字 11个月前

1

大头坐在傍晚的小酒馆里,不紧不慢地喝着啤酒。

酒馆外面的雨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大头听着缠绵的雨声,心里空荡一片。他努力地想着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目光飘忽无神。灯影里街上的雨水汇成一片片不大不小的汪洋,雨滴落在上面,冒出一串串水泡,鸽子似的叫着。

大头把喝空的啤酒瓶送到箱子里,顺手又拿过一瓶,他用牙齿把瓶盖咬开,又坐回到小桌前,喝了一口酒之后,仍像刚才一样,无神无彩地瞧着街上那一串串水泡。

马婆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眼外面的雨,嘀咕着说:“这天是不让人活了。”说完搬过一个凳子坐在大头对面,慈爱地看着大头,马婆子散乱浑浊的目光里,有两粒亮色抖闪了两下。

“你看我干啥,我不喜欢你看我。”大头仍望着窗外。

马婆子费劲地咽下一口唾液,冲大头说:“妈看你咋了,妈还能把你吃了。”

大头不再说话,赌气似的喝酒。

马婆子又说:“大梅的事到底咋整,你不说话,妈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大头仍不理会马婆子,把酒瓶子举过头顶,剩下的半瓶酒顺着头顶浇下来。

马婆子说:“大头,你这个败家子。”

大头粗声大气地说:“你管不着,我愿意干啥就干啥。”说完把空酒瓶从门里掷到门外,酒瓶子在水里滚了两周碎了。

马婆子眼睛就红了,然后数落着说:“你从大狱里出来,妈可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样下去,等我死了,你可咋活呀。”

大头瞪圆眼睛说:“操,咋活不是活。”

马婆子不再说话,叹口气,走到柜台下,摸了件雨衣,披在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往小馆窗子上挂门板。

大头盯着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老脸说:“上它干啥,谁还偷你?”

大头站起身,扯掉身上的背心,穿过厨房走到后屋。后屋不大,是做卧室用的,中间挂一块布帘子,一边住着马婆子,一边住着大头。大头摸黑走到自己床前,一头躺下去,他嗅到了从床上散发出的霉味,大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汗馊味更浓烈地钻进他的鼻孔,大头气恼地抓过枕巾揉了揉扔到床下,那汗馊味,仍挥之不去,大头坐起身,索性把床单也扯下来,冲着床咒:“妈那个x,还让不让人睡了。”

2

大梅来到小馆里,已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马婆子正在择菜,见了大梅愣了一下,但还是说:“大梅你来了。”

大梅说:“大头呢?”

马婆子朝里屋看了一眼说:“还睡呢。”

大头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过往的行人走在上面发出呱叽呱叽的声音。

马婆子一边择菜一边冲大梅说:“该死的雨总算停了。”

大梅的一双腿在裙子里被汗渍得难受,她伸手在裙子里抓挠了几下说,“可不是。”

大头这时端着盆子走出来,盆里装着床单和枕巾,他就像没看见大梅似的从她身边走过去,来到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让水哗哗啦啦地冲盆里的东西。

马婆子看一眼大梅,又看一眼大头说:“你眼睛长脚上了,大梅来你没看见?”

大头弯下腰胡乱地去搅盆里的东西,恶狠狠地说:“人活着干啥,还不如都他妈死喽。”

“你胡嚼个啥,吃了睡、睡了吃的,活得还不滋润?”马婆子放下手里的菜说。

大梅挽了挽袖子,露出两只又短又粗的手臂走到大头身边说:“大头我给你洗吧。”

大头站起身,仍没看大梅一眼,转回头又朝里屋走去。马婆子随后跟了进来,用手指着大头的鼻子,放高声音说:“你真是四六不懂的畜生,大梅人家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你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大头点支烟,深吸了一口,梗着脖子说:“她愿意就洗去,谁请她来了。”

大梅在外间说:“马婶,我没事,洗这点东西不算啥。”

马婆子走了出去,站到小馆门口,迷迷瞪瞪地望着泥泞的街面,嘴里嘀咕着:“都这时候了,咋还一个客人不来?”

马婆子朝街上张望了半晌,待确信不会有人来了,便走到厨房里,端出两个做好的菜,招呼大头和大梅吃饭。大头顺手抓过一瓶酒,很快地用牙齿咬开。

马婆子说:“少喝点吧,一个客人没有,你又吃又喝的,我早晚得让你折腾黄喽。”

大头说:“黄就黄呗。”

马婆子转过身又冲大梅说:“你看这个败家子,都是我前世造下的孽呀。”

吃过饭,大头又回身走到里间,躺在床上。他迷迷糊糊听着外间大梅和马婆子的说话声,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朦胧中他觉得身子被什么裹了,使他浑身躁躁的,粘粘的,他挥起手,揉了下眼睛,看见大梅也斜躺在床上,一双手搂在他身上,他说:“操,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梅红着脸,鼓着肉滚滚的腮,做出一副娇嗔状道:“俺就愿和你这样。”

大头真想用拳头把她砸个稀烂,他就那么仇视地盯着她。她仍不识时务地摇晃着脑袋说:“气死你,气死你。”

“操你妈。”他在心里嚣叫一声,一伸手把她整个抱了过来,双手在她身后用了力气,那一瞬间,她在他怀里快活地呻吟一声,紧接着他的两臂像具扭绞的绳索,她的身体在他拼命的扭绞下哆嗦了一下,她气喘着说:“你弄疼俺了。”他铁青着脸,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使出浑身的气力绞紧她,她在他怀里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脸孔憋胀得通红,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两只手无力地扯着自己的裙角,他听到她的骨头发出“吱嘎”的响声,他在心里欢快地喊道:“老子就要弄死你。”

大梅的脸不再通红,开始灰白,两只眼睛也暴凸着。他知道,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目的便达到了。

这时他松开手臂,大梅翻了翻眼皮,哽哽咽咽好半晌才喘均一口气,喉咙里被噎住似的“咕噜”一阵乱响,半晌过后,她哀叫一声,接着披散着头发坐起来,舞弄着双手来抓大头的脸,大头一挥手就把她推了个趔趄,大梅灰着脸说:“我知道你想弄死我,你这个畜生。”

大头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他甚至冲她笑了一下,她慌慌地把翻卷到大腿根处的裙子扯平,趔趄地走出小屋,他看见她两爿肥大的屁股扭来晃去,他听见她穿过厨房,走进泥地里的声音,他吁了口气。

马婆子走了进来,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想甩掉大梅。”

马婆子的声音在他耳畔飘着,好半晌他才弄懂马婆子的话。

马婆子又说:“世上最难缠的就是女人,祸水是你自己惹下的,五年前要是没那事,她今天能缠你?”

大头无力地说:“五年前我还不如挨个枪子。”

马婆子又说:“想开了,女人都是一样的,黑了灯,你想啥样就是啥样。”

大头终于吼了一声:“别放屁了。”

马婆子还想说什么,见大头吼,便停歇下来,划火点烟,吸了两口又小声说:“你们把大梅奸了。好样的男人谁要她,要我是大梅也缠上你。”

“操你妈。”大头突然骂了句,不知骂谁?

3

五年前那次轮奸大梅纯属偶然。

大梅的爹老宋五十来岁,长得跟种猪似的,浑身都是肉。尤其是那两瓣胖屁股,兜在裤子里面,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更可恨的是老宋的屁股里经常打出嘹亮的屁来。大头夜晚睡觉,经常被那嘹亮的屁惊醒,惊醒之后大头便很难入睡了。他被老宋和马婆子在帘子那面调情做爱的声音惊扰得火烧火燎。一夜又一夜,大头干瞪着眼睛,连翻个身都不敢,直到天朦朦亮的时候,老宋才打开门,扭着那两爿肥屁股走出去。那时,他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老宋的屁股捣烂。

五年前,大头18岁,18岁的大头初中毕业已经不读书了,闲在家里帮马婆子照应这个小酒馆。

大庆、大川、老哈是大头的同学,没事的时候经常找大头来玩,酒馆里没客人的时候,几个人就围在小酒馆里扯闲天,趁马婆子不注意,有时还能偷喝几口酒。

老哈家住在街东头,老哈的哥哥弄了一个录像厅,几个人在小馆里偷喝够了酒就去老哈家看录像。录像大都是港台的功夫片,离挺远就能听到“嘿嘿哈哈”的打斗声。老哈的哥不在家时,老哈会拿出一盘毛片来放,那上面都是外国男女赤身裸体干那事时的镜头。几个人憋在小黑屋子里,气喘吁吁地看,比干那种事的外国人还累。

大头看毛片时,很自然地联想到老宋那两爿肥大的屁股,那股仇恨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着,这股火焰折磨得他欲火焚身。

那一天,老哈带着他们偷看完毛片,本想到马婆子酒馆偷喝几口酒,被马婆子发现了,马婆子手提切菜刀把他们几个人赶出小酒馆。他们来到街上时,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雨,几个人浑身燥热得难忍难挨,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雨。

他们走在街上就看见了闲得无事的大梅。大梅也是他们的同学,大梅举着个小红伞,扭着屁股在雨里走。

大头一看见大梅的屁股就想起老宋的屁股,老宋的大屁股又遗传给了大梅。

大头低低地冲几个人说:“你看她的屁股跟她爹的一个样。”

他这句话引来几个人的笑声。

这笑声鼓舞了大头,大头很快地说:“把她干了吧,像录像里那样。”

大庆、大川、老哈几个人受了感染,呼吸又急促起来,对望一阵之后都说行。

他们就一起叫住了大梅,说到东街那片树林里玩玩。大梅不明真相地随几个人往东街的树林里走。这时雨大了,几个人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遮在头上往前跑,大梅举着小红伞随在后面。

大头紧跟在大梅的后面,他紧盯着大梅裙子里那两片鲜明的屁股,一股即将复仇前的快感,让他浑身颤抖不止。

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树林里,雨仍不停地下着,几个人都成了落汤鸡,除大头外,几个人似乎忘记了到这里的目的。大梅躲在伞下,拿腔做势地说:“你们都有毛病,大雨天来树林里做啥?”

大头看着裹在湿裙子里那两片鲜明的屁股,心里咚咚地跳着,他觉得口渴得要命。大梅做作地又扭了扭她的屁股,大头觉得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走到大梅身边,说了声:“不做啥,我们要干你。”说完一脚踹在大梅的屁股上,大梅摇晃一下便倒了。大庆、大川、老哈几个人终于醒悟过来,一拥而上,旗帜鲜明地去撕大梅的裙子,大梅早就把小红伞扔在一旁,腾出的双手在空中抓挠着。大头扑上去按住了那双手。大梅的白屁股终于暴露出来,上面很快沾满泥巴,雨水汇聚到两腿间。大梅大声嚎叫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庆首先扑了上去。

大川骂了一句:“大庆操你妈,你的裤子。”

老哈连扯带拉地把大庆的裤子拽掉,大庆像只狼,前挺后弓地在大梅身上挣扎着。大梅不安地在泥地上扭动着。大头一直死死地按着大梅的双手。

大川早脱了自己的裤子,白条鸡似的站在大庆身后催促道:“快点,大庆你快点。”

这时大头看见一缕血水从大梅的屁股下流出来,和地上的泥水一起,同流合污地向四周散去。大头郁闷在心里那团浊气,突然泄去了。他想,大梅的屁股终于烂了。看以后她还在不在人们面前摆弄不,下一步该轮到老宋了。有朝一日也让老宋的屁股开花儿。

大梅的嚎叫声由高到低,最后变成了迷迷濛濛的呻唤,到最后那呻唤似歌似唱了。大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他希望大梅一直痛苦地嚎叫下去,此时,大梅的呻唤声让他想起老宋和马婆子干那事时的声音,大头泄气似的松开大梅的双手。大梅的手在泥地里舞蹈着。

大头站起身的时候,一直看着大梅屁股下和泥水同流合污在一起的血水,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几乎要摔倒,慢慢蹭下身,冲泥地干呕着。这时老哈叫他:“大头,该你了。”他没有动,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干那事,他觉得大梅的屁股恶心无比。

正在这时,树林外马路上响起汽车刹车声,大头蹲在地上,透过林隙和雨雾看见一辆警车停在路边,有几个警察向这边跑来。

他回过头,看见大庆、大川、老哈抓过自己的裤子兔子似的向树林深处跑去。他不想跑,他觉得没有必要跑,大梅的屁股烂了,目的达到了,他不想跑。

大梅闭着眼睛,警察把她抱起的时候,他看见大梅的屁股一点也没烂,他曾看见的血水,此时像骗子似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心里悲哀地大叫一声。

他们正赶上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浪潮,在正义的呼声中,大庆、大川、老哈很快便被枪决了。大头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大头在五年的时间里,终于悟出用大梅完好的屁股换来的五年铁窗生涯太不值了。还有大庆、大川、老哈年轻的生命,大头发誓要为几个人报仇,不弄烂老宋和大梅的屁股誓不为人。

4

大头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懂事以后,他试图在家里找到有关和父亲有牵连的东西,哪怕一张照片,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他问过马婆子有关父亲的事,马婆子说父亲已经死了,3岁的时候,马婆子说父亲是病死的,大头5岁时再问时,马婆子又说让汽车轧死的。似乎马婆子对父亲的死已经记忆不清了。

种种有关父亲的信息,马婆子说的和大头在街上听说的风马牛不相及。大头问过街上的人父亲到底是谁,人们告诉他:“你妈都说不清,我们怎么知道呢?”大头问过数不清的人,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再大一点的时候,他便不再关心谁是自己的父亲了,对马婆子说的有关父亲病死或被汽车轧死的话,他也不放在心上了。病死、轧死,反正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大头觉得不仅父亲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是生他养他的马婆子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他从记事起就和马婆子在一个房顶下睡觉,中间隔着那条布帘子,最早外间还没有这个小酒馆,那里原本是临街的一个小院,长着花儿草儿什么的。

马婆子没有工作,整日里闲在家里,不停地抽烟,她抽的是劣等纸烟,味道又臭又辣。然后哼一支含混不清的小调,大头后来听出那是支《王二姐思夫》什么的小调,大头不知道,他吃、喝、上学的钱,马婆子是从哪里弄来的,在开小酒馆前,马婆子几乎什么也不干,抽烟哼小调是她的最大乐趣,大头觉得马婆子就是马婆子。他似乎没叫过她一回妈。

马婆子有时却对大头慈爱无比,每天晚上她几乎都要拍着大头入眠,同时给他讲述一些妖妖鬼鬼的故事,吓得大头总是蒙着头睡觉。后来大头才发现这是马婆子的阴谋。

马婆子有个习惯,每天晚上临睡前,总要吸支烟。大头在帘子这面抱着酒瓶子喝酒,又臭又辣的烟雾飘散过来,燎得大头不停地干咳。大头就恶声恶气地咒:“抽吧,早晚得抽死你。”

马婆子听到了,唉叹一声:“作孽呀,养你这么大容易么,我抽两口烟你都容不下,我白当你一回妈了。”马婆子说完哽咽着哭了。

“嚎丧啥,这世界,谁是妈,谁是儿?”大头说完继续喝酒。

马婆子仰天长叹一声,便上床躺下了。

半晌,又过了半晌,马婆子小声小气地问:“大头睡着了么?”

大头不说话,他想起小时候,马婆子也这么叫。

马婆子就又叹息一声。

马婆子独自咕噜声:“儿大不由娘呀,我命咋就这么苦哟。”

大头重重地翻个身,马婆子就停止了咕噜,小声地问:“大头,睡了么?”

大头这回真的睡了,轻轻地扯起了鼾。

5

大梅傍晚的时候又出现在大头的眼里。大头正倚在小酒馆门口向街上张望,离很远大头就看出了大梅,首先映入大头眼帘的是大梅那扭来扭去的屁股,大头一看见那硕大的屁股,心里就重重地翻腾了一下。

酒馆里有几个顾客,马婆子一边张罗着照顾客人一边看大头。

大梅走近小酒馆时,大头冷笑着冲她说:“你又来了。”

大梅不说话,用眼角轻佻地瞟着大头,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冲大头说:“跟俺看电影去。”大头这时就收了脸上的冷笑,瞅着大梅那张肉滚滚的脸说:“我要是不去呢?”大梅这回冷笑了,大梅冷笑着说:“你敢?”说完大梅走进小酒馆,冲忙碌的马婆子说:“马婶,今晚俺和大头去看电影了。”

马婆子忙答:“哎、哎——”

马婆子答完,把大头扯进里屋,往大头手里塞了二十元钱说:“去吧,我求你了,你要不去大梅闹起来,生意可就砸了。”

大梅以前也闹过,她在小馆里撒泼打滚地哭闹,向每个人诉说大头是强奸犯,大梅一边诉说一边哭喊,那情形似她又被强奸了一次似的,招来许多邻居和过路人,像看演戏似的经久不散。大头领教过大梅这种无赖的手段。大头接过马婆子递上来的二十元钱,咬牙切齿地说:“我早晚得把她杀了。”马婆子就说:“别说气话,到年底你们就结婚吧,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大头哼了一声转身从里屋走出来。大梅见大头出来了,嬉笑着从后面相随向电影院走去。小城里只有一家电影院,顺着街往西走。两人从小酒馆里一出来,大梅就伸手去挽大头的胳膊,大头厌恶地甩开大梅伸过来的手。大梅撇着嘴说:“烦啥烦,当初你们强奸俺一个个跟狼似的咋不烦呢。”

大头说:“我没强奸你。”

大梅嬉笑道:“那是警察来了,你没功夫了,要不你比那几个死鬼更凶。”

大头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掐死你。”

大梅趁势把身子偎向大头,娇嗔道:“你敢,你不怕挨枪子你就试试。”

两人走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一帮人围着两人,大头就听见人群里有人说:“强奸犯来喽。”一群半大孩子也在一旁起哄。

大头就朝人群吼:“日你们家女人。”

人群不恼,轰笑着。

大梅不语,面带笑容地冲着众人,显出很得意的样子。

人群里又有人喊:“大梅,被强奸的滋味啥样?”

大梅就吐口唾沫说:“回家问你妈去。”

人群又一阵哄笑。

大头已经记不清电影里的任何情节了,他脑子里翻腾的是掐死大梅。大梅把整个身子偎过来,热烘烘的身子贴着大头,大头浑身难受,他恨不得电影早些结束。大梅把一只手伸过来,他捏住大梅的一只手指,就那么用力地捏着,大梅吸了口气,娇嗔地说:“大头你弄疼俺了。”

黑暗里有人在嬉笑。

电影结束的时候,大梅仍不急于回家,她缠着大头在街上转悠,大头说:“你回家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大梅说:“不嘛,俺想和你在一起嘛。”

直到大街上见不到人了,大梅才同意让大头送自己回家,在自家门口,大梅抓过大头的手往自己胸前摸,大头就狠命地在那两堆肉上抓了一把,说了声:“行了。”大梅疼得吸了口气。大头抽开身往家里走。

大头回到家里时,马婆子黑着灯正坐在床上吸烟。马婆子见大头回来了便说:“那个小骚货和你说啥了。”

大头没说话,抓过一瓶酒就喝。

马婆子就说:“大头你小子没经验,对付女人得有招,要不我教你。”

大头没好气地说:“你闭嘴!”

马婆子又说:“你可别听那小骚货甜言蜜语的,她嫁不出去想嫁给你,你小子可得长个心眼。”

“我要掐死她。”大头呻吟似的说。

早晨,大头端着茶缸到门口刷牙,看见墙上用粉笔写了行字:大头干大梅。字下面还有画,一个大屁股女人,一个大头男人,他们各自的裆下用条白线连着。大头看见了,便把茶缸里的水泼在上面,嘶开嗓子大骂:“我操你八辈祖宗。”

马婆子惊惊乍乍地跑过来,待看清了墙上那画,撇着嘴红着脸说:“不像,不像。”停了一下又说:“当年也有人往墙上画我和男人干那个事,我就当没看见。”

“放屁。”大头朝马婆子吼了一声。

6

大头回想童年往事的时候,浑身一阵阵发紧。他恐惧童年的晚上,又期待夜晚的到来,复杂的心绪折磨得他整日里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大头已记不清马婆子在帘子那面发出异样动静是哪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的一个晚上,大头被那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他听见马婆子和什么人的厮打声,呻吟声。他躺在小床上心里咚咚直跳,他不知道马婆子在和什么人厮打,他首先想到的是小偷,一定是小偷撞进门来准备偷东西,被马婆子发现了,然后扭打在一起。可他不明白马婆子为什么不大声喊叫,让邻居们都听见,吓跑小偷。马婆子的喊叫声是压在喉咙口的,那种掺杂着许多水分的呜咽声,使大头毛骨悚然,他浑身是汗地躺在床上忍耐着,他想小偷就要走了,可那小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稍稍安定一会儿,那种厮打声再一次出现。

大头觉得尿憋得小腹难忍难挨,他想冲着黑夜大叫一声,可就是张不开口。终于他忍不住了,从床上滚下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挑开布帘,想看个究竟。这时他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清一个硕大的屁股正对着他,那个人影在床下趔趄了一下,撞在他的脸上,他倒了下去。他仍大哭不止,那个黑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大头这才发现两腿间冰冷一片,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尿了。

马婆子把他抱回到床上,用潮湿的身子偎着他,一遍遍拍着他,希望他早点入眠,大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马婆子,他怀疑马婆子和人厮打那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一点点伤痕。

大头说:“我怕。”

马婆子抑制着一种亢奋的情绪说:“大头别怕,刚才那人是你爸,你爸的魂回来了,我把他打跑了。”

大头在惊悸中胆颤心惊地睡去。

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马婆子总是显得亢奋无比,洗脸、梳头,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便来到大头床前,给大头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恐得大头大气都不敢喘,每次马婆子讲完,都会说一句:“麻溜睡吧,再听到我和你爸打仗千万别出声。”

大头在黑暗里冲马婆子咧咧嘴。

马婆子一离开大头,大头便用被子死死地蒙住头,一身是汗地在昏朦中睡去。半夜里他又一次被那厮打声惊醒了,他浑身发冷,抖成一团,想象着马婆子和鬼魂厮打时的种种情形,他想哭又不敢哭,想叫又不敢叫,就那么熬着。他知道鬼有着一个硕大的屁股。直到那厮打声平息下去,不一会儿门响了,他知道鬼被打走了。他瘫软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把一泡尿尿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小院里便会多一条小褥子在风中摇来摆去,大头一看见那旗帜似的褥子就想哭。

从那时起,大头恐惧夜晚的到来,也从那时起,大头养成了每晚尿床的习惯。直到上学大头仍没改掉尿床的毛病。他整日里浑身尿骚味,老师和同学都不愿意走近他。同学还给他编了一句顺口溜到处传颂: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别人有伞你有大头

大头大头尿尿像河流

淹了自己淹了床头

……

大头的童年灰暗无比。

大头在黑暗潮湿的夜晚里一天天长大,他渐渐地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黑暗,他仇恨鬼魂,想找机会和鬼魂拼杀一番。从那时开始,他每晚睡觉时,把菜刀放到了枕下。

马婆子一如既往地每晚临睡前给他编织着鬼的故事,很多年了,有关鬼魂的故事成了大头的必修课。只是他不再那么害怕了,能安然地在鬼魂故事中睡去。

直到有一天夜晚,他又被那种厮打声惊醒,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从枕下摸过菜刀,挑开布帘一角,朦胧中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他被一种新的恐惧威慑住了。这种恐惧有别于对鬼魂的恐惧,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听着那种浑浊潮湿的声音像腥风似的扑面而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他每根神经都苏醒了,谛听着帘子那面每一丝动静,直到那声音平息下去,久久,他才昏昏朦朦地睡去。一天清晨,他清晰地看见老宋扭着肥硕的屁股从门里溜出。

从那时起,大头便刻骨铭心地开始仇视老宋,和他那硕大的屁股。

在以后许多个夜晚里,大头一面仇视老宋,一边又乐此不疲地偷听那厮打声,他觉得自己似中了魔,热衷于在那浑浊的厮打声中寻求到一种解脱,他甚至期望那厮打声更加惊心动魄,朦胧不清中他浑身开始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这种情绪折磨着他寝食不安,浑身燥热。也是从那时起,他夜晚尿床的毛病突然好了。

白天他面对着神采飞扬的马婆子,一种罪恶感笼罩他的全身,他不敢正视马婆子那双眼睛,一旦马婆子不再注意他,他又在观察着马婆子的一举一动。那种罪恶感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使他陷在里面,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

晚上临睡前,马婆子仍在重复着她拙劣的演技,给他复述那些苍白的鬼魂故事,这时马婆子的语言像凋零的落叶在风中飘舞,他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一遍遍重温着那富于吸引力的厮打声,直到马婆子确信他已经睡熟了,才停止她的伎俩。打开屋门,把一直恭候在门外的老宋放进门里,很快大头又开始听到那厮打声了。

突然,大头在那厮打声中,像燃烧的一团火,使他亢奋颤栗,他在床上辗转着,终于石破天惊一声飞响,一种炙热的泉涌在他体内奔泄而出,他只感到全身又畅快又疲惫。

有了这次以后,那重复无数遍的厮打声便对他是一种折磨了。一夜夜地折磨,使大头面色枯黄,两眼虚肿,大脑空白一片,满脑子里都是那种单调的厮打声,大头觉得自己要死了。

又是那一个夜晚,大头终于忍无可忍操起枕下的菜刀,向那诱惑的声音扑去,马婆子惊呼一声,把他抱住了,老宋仓皇逃遁。

马婆子跪在他面前,惊惧万状地说:“大头哇,妈都是为了你呀,这么多年吃的喝的,是谁给的,你知道么?”

大头觉得一阵恶心,“当当啷”一声把菜刀扔到了地上。

那一夜,大头蒙着被子泪流不止。

从那以后,夜晚老宋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天大头放学回家,发现里间房门从里面插死了,他预感到了什么,抓过菜刀,踹开门,他看见床下的那两瓣肥大的屁股,他把菜刀砍了过去,老宋在床下嚎叫了一声。

从那时起,他不仅仇视老宋,也仇视马婆子。这种仇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恨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他不再读书了,后来马婆子把小院又接盖了一间门面,开了一个小酒馆。

大头发誓,有朝一日要把老宋的屁股扎烂。一想起那种情形,大头浑身就激动得颤抖不止。

就在大头进监狱的第二年,老宋的屁股真的烂了,但不是大头扎烂的,而是被汽车轮子轧烂的。汽车轮子在老宋的屁股上辗过血肉横飞,不仅屁股烂了,连肠子也出来了。大头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难过那屁股不是自己亲手扎烂的。

7

大梅缠上大头那是大头出狱以后的事。

大头出狱以后无事可做,帮助马婆子照料小酒馆。那一天,大头骑着三轮车到菜市场拉菜,小镇上的人们,怀着新奇的心情看着大头。大头对人们这种目光极不适应,那一天,整个菜场人头攒动,都想一睹强奸犯大头的风采,大头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头了,五年的监狱生活,把大头锻炼得孔武有力,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暴凸的肌肉。人们相拥着在大头身边挤来挤去,像看一个外国人那样新奇。

一个以前熟悉大头的汉子挤到大头身边装作很热络的样子说:“大头,还是监狱锻炼人,看你身体,跟运动员似的。”

“妈那个x。”大头涨红了脸,朝那汉子当胸就是一拳,众人哑了口,那汉子也哑了口。人们万没有料到,五年后的大头这么粗野有力,和五年前的大头一点也不一样,五年前的大头苍白委琐,瘦得跟麻秆似的。人们面对今天的大头,心里仍有一层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五年前他可以成为强奸犯,今天说不准会成为杀人犯。人们似乎接受了眼前大头的脾气,不敢和他当面开玩笑了,只是新奇地瞅着大头,密切注视着大头的一举一动。大头的一切对小镇上的人都是新鲜的。

大梅得知大头出狱的消息那是几天前的事了。她并没把大头出狱当成什么新闻,她似乎已经把大头忘了。她的记忆里只是五年前那个雨天,她刚开始是恐惧,后来变得像一场梦。梦醒了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轮奸了。

枪决大庆、大川、老哈那天,她也随着人群去了法场。她觉得这几个人挨枪子和自己无关,他们愿意挨就挨去。枪响以后,几个人倒在血泊中,她才觉得这件事有些太什么了,她并没觉得这几个人对她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伤害。她甚至偷偷地想,要是警察不碰上就好了。事后她才知道那场事件大头并没强奸她,只是策划者之一,事后也没有逃跑,而是帮助警察把她撕拦的衣服穿上。所以大头便被从轻发落,判了五年。那个雨天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看过大头。

大梅因为被强奸而在小镇著名起来,小镇里的大人小孩没有不认识大梅的,没上学的孩子们手拉着手喊着大梅的名字。大梅把瓜子皮吐在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们脸上,大梅对大人们的目光也是轻蔑的,并不把它们放在眼里。

大梅经常在自家墙上看到粉笔漫画,那漫画画的是她和几个男人正干那种粗俗不堪的勾当。从画风上可以看出,这些漫画出自那些看过毛片而尚未成婚的人们之手,画面粗俗不堪。这些画让大梅看了都脸热心跳,她万没料到作画人联想竟如此丰富。

著名起来的大梅,更加频繁地在小镇人面前抛头露面,她觉得俨然就是小镇上的明星了。有一段时间,大梅的名字和有关大梅的漫画在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大梅从始至终一直用一种平静的心态对待这件事。大梅冷静从容,一点也不张牙舞爪,她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她只是对那些漫画低劣粗俗的水平有些不满。

后来大梅恋爱了一次。她爱上的是自家胡同口钉鞋的张三。张三比大梅大十几岁,这没有影响大梅一往情深的爱情。大梅爱上张三也缘于钉鞋。大梅走路总喜欢扭来扭去,鞋子就坏得很快,她便勤奋地找张三钉鞋。张三给大梅钉鞋总是很仔细也很认真,几乎不收大梅的钱,但每次张三总要说些比漫画还要粗俗的话挑逗大梅,大梅不恼,红着脸一直到张三把鞋钉完。大梅接过鞋的时候,总要千姿百态地冲张三笑一笑。

张三随手在大梅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关心地说:“走好,啥时坏了再来。”大梅就笑一笑,一扭一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