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消息(1 / 2)

线人 石钟山 12058 字 12个月前

今天的晚报有这样一条消息:

实习记者王小妮报道:发生在本市多起残害妇女案件的凶手戴高,昨晚在雀桥路又一次对一名下夜班妇女行凶时,被巡逻的两位民警当场抓获。

刑侦队连续作战,连夜对凶手进行了审讯,凶手戴高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承认一年多来,发生在本市的多起残害妇女案件均是自己所为。以前本报曾对案件做过多次报道,应广大读者的要求,本报将对此案件的审理作连续追踪报道。

今天的晚报卖得很快,广大妇女们看了这条消息奔走相告。妇女们喜气洋洋,挥舞着手里的晚报,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笼罩在她们心头及家人一年有余的阴影终于散去了。她们的心里踏实了,从今天开始,她们会像以往一样,自由放心地在夜晚的暗角里幽会、逛街、购物、上班、下班……读了晚报的妇女,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在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天空是蓝的,城市是那么可爱,她们一下子觉得生活变得美好亮丽起来。

3月14日晚,赴约会的某公司青年女职员王某,在羊角胡同被歹徒杀害,次日晨被人发现,王某的容貌被毁,裤子被剥光,歹徒残忍地将王某的下体撕裂,然后逃之夭夭。

5月17日夜,下夜班的金城医院年轻护士李某,在走到夕照路时被歹徒从身后袭击,李某的双乳被割,下腹多处被刀刺破……

6月31日晚,新婚的金某在自己家中被跳窗而入的歹徒杀害……

……

据公安局的专家确认、分析,这些残害妇女的案件均一人所为,歹徒在伤害这些妇女的过程中,不为钱亦不为色,只为了伤害而伤害,被害者大都是年轻漂亮的女性。

有目击者提供,凶犯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面孔白净,手执一把尺余长尖刀。公安局的人曾以此为依据,画影图形,广泛地在大街小巷张贴,可收效并不大,曾有两名面目可疑的男士被群众检举揭发,经公安机关审查,均不是他们要抓的真凶。

这些消息,晚报曾作过系列报道。

晚报实习记者王小妮来到公安局刑侦队办公室时,刑侦队长苏群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年轻的李警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专注地看着队长苏群。苏群生得很孔武,属于虎背熊腰那一种,脸上的胡须很繁茂地生长着。李警员二十出头,刚从警校毕业,还没满实习期,昨晚就是这两个人抓获凶手戴高的。

王小妮就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苏群就睁开了眼睛,他望眼立在门里的王小妮,目光里有种很亮的东西闪了一下,李警员发现王小妮时很没神采地望了她一眼。王小妮便自我介绍,并拿出报社总编亲手写的介绍信。刑侦队长苏群对报社并不陌生,他经常配合报社记者工作,于是便有一篇又一篇有关刑事案件的消息见诸报端。

苏群看完介绍信,挥手让王小妮坐下,王小妮并不坐,仍那么美好地立着,脸上有笑,是很含蓄的那一种。王小妮就说:苏队长你还没有答应我呐。

苏群点烟,高兴地吸了一口道:凶犯抓住了,此案了结了,还有什么可采访的。

我要采访凶犯的动机,他为什么仇恨年轻漂亮的女人。王小妮一边说一边甩了甩长发。苏群看见了,心里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然后很职业地坐在那,很职业地说:案件正在审理,你不可能见到凶犯。

我并不一定非要见凶犯,我需要的只是背景材料。王小妮冲苏群眨了一下眼睛。

苏群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又动荡了一次,接下来他摊了摊手。他不想拒绝报社对这世人瞩目的案件的采访,况且他一见到王小妮,就有一种亲近感,他说不清这种亲近感缘何而来。王小妮并不属于那种很漂亮的年轻女人,但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看了让人很舒服的东西。

王小妮见苏群不语,便说:你答应了?

苏群很深刻地望了一眼她,让自己的脸被很浓的烟雾罩住。

李警员这时长叹口气,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实习记者王小妮深入刑侦队采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群赶回家的时间是晚6点15分。苏群开始做饭,他做的饭是面条、鸡蛋。自从爱人和他分居以来,他很少回家吃饭,若吃便是面条、鸡蛋,他只会做这些。苏群吃完饭时,是6点53分。昨晚他一夜没睡,很困。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仍没忘记定闹钟。

9点55分的时候,闹钟响了。苏群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屏幕上出了两行字;奥运会足球预选赛,八强决赛。中国队——沙特队。

接下来比赛开始。从比赛开始那一瞬,苏群便不停地吸烟,喝水,手心、脚心均出了许多汗。

11点48分,裁判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声,结果1:1两队踢平。

接下来,苏群上了趟厕所,吃了两粒安定,然后入睡。

第二天上午,7点53分,苏群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实习记者王小妮已在等候了,李警员在打扫卫生。李警员不和王小妮说话,王小妮没话找话:你为什么要当警察?李警员:唔。王小妮:你热爱自己的工作么?李警员:唔。王小妮笑:你这人真有意思。李警员:鬼有意思。苏群听着王小妮很见习的问话在心里笑了笑,然后推门走了进来。

李警员看见苏群,很专注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就笑了,笑得很灿烂。王小妮望见了那笑,拧了一下眉头。

苏群坐下,点烟,吸烟,说:昨晚肯定又审了一夜,一会儿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进展我通知你。

王小妮就很朦胧地冲苏群笑了笑。

李警员在照镜子,照得很仔细,也很周到,方方面面都照到了,把镜子放在衣袋里,一脸抒情。

王小妮又拧了一次眉头。

苏群对这些熟视无睹,他看了看表,起身走了出去。半晌回来,抱来一份卷宗,放在王小妮面前道:这是昨天审讯的结果,目前还是保密的,只准在这看,不能报道。

王小妮接过厚厚的卷宗,挺沉。很见习地惊呼:审出这么多?说完她新奇地翻阅卷宗。

审问戴高笔录如下:

问:姓名?

答:戴高。

问:年龄?

答:35岁。

问:籍贯?

答:河北。

问:工作单位?

答:幸福敬老院。

问:你作案有多久了?

答: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问:发生在本市一年多来残害妇女的五起案件都是你干的么?

答:(略沉思,回想)都是。

问:你为什么要去伤害她们?

答:不知道,我觉得那样很痛快,就像和她们睡了一次觉。

问:请交代你每次作案的过程。

答:(先想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其实很简单,趁她们一个人时,我在背后下手,先把她们打蒙或者一刀刺死,然后干我想干的事。

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答:就是男人想干女人那点事。

问:从每次案发现场看,你并没有强奸她们,也没抢走她们的钱物,为什么你要说干了她们?

答:和她们做爱那是别的男人的事,我不行,以前行,大约在两年前就不行了。

(说到这戴高不说话了,神情有些黯淡,他向审问者要了支烟,点燃后吸了几口,神情平静了些,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杀了这么多女人,你们一定会枪毙我,其实我也不想活了,活着就想去杀那些女人。(戴高说到这眼睛里有些潮湿)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们吧,免得你们问来问去的。(戴高吸完一支烟,又接上了一支,停了一会儿说)你们还记得两年前幸福大街68号楼那起煤气中毒的案子吗?(戴高望着审问者的脸)我知道你们记不得了,况且当时也不是你们过问的。当时死的那对夫妇被定性为煤气中毒,的确是煤气中毒,但不是他们失误,而是我干的。(说到这里戴高又笑了笑)说就说了吧,债多了不发愁。是我干的,是我用煤气杀死了他们。有些情况我还要向你们说明一下,要不然你们听不懂。

说来话长了,我是5年前结的婚,结婚那年我都30岁了。我在敬老院工作,天天和那些孤寡老人打交道,工作没什么意思,也没出息,工资又不高,没有女人愿意嫁给我。和我结婚的这个女人是我们院长的亲戚,我们院长做了一年多的工作,这女人才勉强答应嫁给我。一直到两年前和我离婚,她一直不满意我。那时我就想和她快些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拴住这个女人的心了。刚开始我们没有房子,只好住在敬老院一间堆放被褥的仓库里。后来还是好心的院长出面向别的单位借了一间房子,就是幸福大街68号楼。那是个两居室的房子,我们住一间,另外一间也住着一对新婚夫妇。他们感情很好,男的在工厂上班,女的是商场售货员。他们有时也打架,是男的打女的。刚开始我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后来知道了,他们是为了看球。男的是个球迷,我这人也喜欢看球,但没有他那么迷。

两年前,94世界杯外围赛,中国队先输给也门,后来又输给伊拉克,小组出线没戏了。事儿就发生在伊拉克对中国踢球的那天夜里。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想看球,我老婆不让我看,我就没看。我先睡了一小会儿,接着就醒了,隐隐约约的我能听见我的邻居电视里传过来的声音。当时我想,即使球看不成,就争取今晚要个小孩儿吧,没准今晚就能让我爱人怀上。在这之前我们曾到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我们都很正常,没有问题。后来医生又给我们讲了许多方式方法及时间等等,最后医生很幽默地鼓励我们,让我们再勤奋一些。

那天晚上,我就对她有了那方面的要求,她没有反对,却少有地主动。我们都感觉很好,正当我们夫妻双方齐心协力做那件事时,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们的邻居房内,先是“轰”然一声巨响,接下来邻居的女人披头散发一头撞开了我们的房门。我们的房门临睡前是插上的,那女人一定用了很大的劲。女人高呼:救命呀,杀人了。

当时我们夫妇俩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件事,都吓得不轻,又很难堪。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晚中国足球输给了伊拉克,进军世界杯没戏了。男人先是砸了电视,又要杀女人。女人没有杀成,却把我们吓得不轻。

事隔没有两日,邻居夫妇和好如初。我们夫妇之间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发现我再做夫妻的事不行了。怎么努力也不行,这病我懂,就是人们常说的阳萎。我的女人和我吵,吵也不行。

我们又一次去求医,医生得知我的病情后告诉我,让我放松,病因主要是精神方面的,药物不会起到根本作用,只能辅助。那些日子,我一边放松,一边吃药,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行。我女人骂我,越骂我越不行。刚开始我以为换一个环境也许行,我们就试着换了几个地方,公园的草地上,敬老院那间堆满被褥的仓库里,都不行。

我女人比我还急,急得她一有空就在电线杆子底下转悠,你们别笑,电线杆子上贴的到处都是治各种男女病的广告。我们试着找了几个这样的江湖郎中,没用,一点用也没有。我女人看我真的没有希望了,便哭了,她哭了一夜,我的心里也不好受。第二天早晨,女人就跟我提出了离婚。刚才我说过,她嫁给我一直就不满意,再加上我又有了这病。我知道她的决心已定了,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是个废人了,我不能再拖累她了,就同意了。

离婚以后,我仍住在幸福大街68号楼。我一个人住在那间房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邻居把电视砸了,男的发誓再也不看球了。他们没了电视,干那事的次数明显地多了。我们那幢楼是旧楼,建筑质量很差,隔音不好。他们做那事时,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越听那种声音越睡不着觉。我在黑夜里睁大眼睛,想我从前的女人,可她却和我离婚了。从那时开始,我就恨上了我的邻居,他们那么快活,我却这么痛苦,我听着他们做爱的声音,我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有很多次我想冲进他们的房间,也惊吓他们一次,让那男的也阳萎。我想了千百次,可我一次也没有那么做。邻居男人阳萎也挽不回我失去的女人了,我知道我这辈子毁了。这样不阴不阳地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我这么一想,我就决定杀人了,我要杀死我的邻居,我这么痛苦,也不想让他们快活。

我自从晚上睡不着觉之后,我就主动要求上晚班。敬老院里,晚上也有人值班,那些老人经常在夜晚犯病,他们死去的时间也大都在晚上。

那天晚上我一边值班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放映一部外国电影,一个男人为了害死他的女人,采用的就是让女人煤气中毒的方法,这个细节触动了我,我想,何不让我的邻居也来一次煤气中毒,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说干就干,那天晚上我偷偷地溜回了幸福大街68号楼,我先在煤气灶上坐了一小锅水,然后打开煤气,我做这一切时动作很轻,邻居肯定没有发觉,我离开时在他们房下听了听,他们仍兴致勃勃地做那件事。

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敬老院,我想象着那小锅水烧开后浇灭了煤气,然后煤气进入他们的房间……

下半夜,敬老院一个老头的心脏病犯了,我和院长一直在抢救那位老人,直到天亮,老人才苏醒,我几乎忘掉了煤气的事。

快中午时,我回到了幸福大街68号楼,楼门口聚了很多人,有警察,也有看热闹的人,两个警察把那对夫妇抬了出来,他们身上盖着白布,我想他们肯定什么也没穿。

看热闹的人就议论煤气中毒什么的。他们死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我杀了他们,我一点也不恐惧,我倒希望警察来找我,可是没有,警察定案的结果就是不慎煤气中毒。

(戴高说到这停住了,他的神情有些疲惫,他又点了支烟,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了。)

问:你说这些和残害那些女人有什么关系,她们并没有伤害你?

答:是的,她们并没有伤害我,她们是无辜的。可我管不住我自己。我虽不能干那个事了,可我的欲望和正常男人一样。我一看见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想占有她们,我知道就是她们同意和我睡觉,我也一事无成。那滋味你们正常人没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我痛苦,难受,我占有不了她们,我便开始恨她们。当我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们的时候,我的心才好受一些。我用刀砍她们,刺她们,就像和她们干那事一样痛快。我知道这样做很可怕,她们是无辜的,可我管不住自己,隔一段时间我不伤害她们,我就憋得要发疯,我只能一意孤行地做下去。我也清楚,你们早晚会抓住我的。我不怕你们抓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戴高用手抓自己的头发,样子很痛苦,接下来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浑身抖着,有泪水流出来。)

……

三月北方的阳光仍显得有气无力。实习记者王小妮看完卷宗久久没有说话,她站起身,倒背了手,踱步。神情很深刻,很不符合她的身份。

李警员事不关己地照着镜子,不时冲镜子里的自己挤弄眉眼。久久,又过了久久,李警员终于收起镜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支护唇膏往唇上小心地涂。

王小妮拧着眉头看他,然后又踱步。

李警员涂完唇膏,小心地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唇,样子很像只猫。

王小妮终于忍不住说: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李警员被王小妮的话吓了一跳,他呆定地看了半晌王小妮,脸有些红,嗫嚅着答:我爸是警察。

你爸希望你做一个警察?王小妮说。

李警员点点头,便不再理王小妮,拿出指甲刀,小心地剪着指甲。王小妮发现李警员的一双手又细又长,很像女人的手,王小妮的眉头又拧了一次。她踱到苏群的身旁,苏群一边吸烟一边翻看戴高的卷宗。

给我支烟。王小妮说。

苏群抬起头看了眼王小妮,很熟练地从烟盒里弹出支烟递给王小妮,王小妮接过来,自己用苏群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半晌才缓缓地把烟吐出来,样子很老到。

李警员呆定地看着王小妮,突然说:我不喜欢吸烟的女人。

王小妮笑了一笑,唇红齿白地说:是么,我也不喜欢不吸烟的男人。

李警员说:讨厌。

王小妮笑着道:这话应该我说。

苏群把卷宗合上,伸了下腰对李警员说:把卷宗给预审科送去。

李警员白一眼王小妮夹着卷宗走出去。

王小妮望着李警员的背影:我想他不适合当警察。

是么?苏群笑笑。

你怎么看戴高这个案子?王小妮问苏群。

在我的眼里他这案子很简单,罪大恶极,杀人偿命。关于其他背景原因,那是社会学家的事。苏群一边说一边在摸自己的胡子,胡子们正方兴未艾。

王小妮吐了一串烟圈,把烟头狠狠地丢在烟缸里。

昨晚那场球看了么?王小妮这么问。

当然,你也喜欢看足球?苏群有些吃惊地望王小妮。

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然是足球,我准备写篇文章,题目叫“足球·文化及其他。”

很有意思。

王小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很认真地看了眼苏群问:你说这次中国队能不能出线?

苏群点支烟,眯着眼:中国队目前胜哈萨克斯坦,平沙特,最后一仗对韩国,打平即可小组出线,我想小组出线问题不大。

你错了,我敢说中国队肯定出不了线,对韩国队一场一定会输。王小妮挑战似地望着苏群。

苏群大度地摊摊手:敢打赌么?

赌什么?

若我输了,我请你吃饭,若你输了呢?

我请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小妮伸出手,很响亮地和苏群击了一下掌。

李警员这时走了进来,他很愤怒地盯了眼王小妮的后脑勺。苏群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李警员走过来,站在王小妮身后,声音发颤地道:你的采访该结束了吧。

不,我要等结果。王小妮头也不抬地说。

死刑。李警员面无表情地说。

不,我不是指这种结果。王小妮斜了眼李警员。

讨厌。李警员说。

真有意思。王小妮说。

苏群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枪,别在腰里:我们应该出去转一转。

带上我吧。王小妮说。

苏群笑一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讨厌。李警员说。

一辆三轮摩托,载着三个人驶在大街上。李警员双手抱住苏群的腰,脸贴在苏群的背上,王小妮坐在车斗里,初春的风很大,扬起了她的头发,像一只飞翔的鸟。

摩托驶到黑鸽子咖啡屋前停住了。

苏群先跳下摩托,冲两人:进去。

王小妮茫然地望苏群。进去喝一杯,我请客,不过这次和打赌的事没关。

王小妮挺胸气壮地向里走。

苏群似乎对这里很熟,他径直把两人带到2号桌旁,三个人坐下。

一个女人很不情愿地走过来,立在座位的出口处。她不语,三人也不语。

苏群看眼立在一旁的女人:怎么样,还好么?

要什么快说。女人似乎很不领情。

当然是咖啡,老一套,我那杯不加糖。说完他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

少来这套。女人说完转身走了。

怎么样?苏群问王小妮。

什么怎么样?王小妮不解。

这女人。

很漂亮,也很性感。王小妮真心地说。

是我老婆,起码现在还是。苏群无奈地说。

王小妮不明真相地望着苏群。

分居了,快有两个月了。苏群一边点烟一边说。

这时一个很胖的男人走了过来,很热络地和苏群打招呼。胖男人四十多岁,秃头,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男人走后,苏群冲王小妮:他是老板,目前我老婆和他同居。

王小妮张大嘴巴。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一个月以后会结婚。苏群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你同意和你夫人离?王小妮这么问。

干嘛不同意,和我生活水深火热的。苏群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女人复又走来,托盘里端着三杯咖啡。

苏群喝了一口,冲女人:味道不错,谢谢。

女人眼皮也没抬,款款地离开。

其实来这里我就想看看她。苏群小声说,不知冲谁。

王小妮一口咖啡哽在喉咙口。

李警员叹了口气。

三人走出咖啡屋时,李警员买了只巧克力雪糕,向后街走几步在一个幼儿园门前停住了。一群孩子在做游戏。一个小女孩看见了李警员,跑过来,李警员弯腰把孩子抱起。小姑娘在李警员脸上亲了一下,亲热地叫一声:爸。

苏群和王小妮在不远处看着。

苏群:这孩子是小李捡的。

王小妮看见小姑娘在吃雪糕,很幸福地在李警员怀里笑。

小李养这小姑娘两年了。苏群抬头望天,太阳西斜,阳光懒懒的。

王小妮:真想不出。

小姑娘又走回孩子们中间,李警员痴痴地望着孩子们的身影。

3月21日晚,晚报实习记者王小妮随刑侦队长苏群来到苏群家。

晚饭是王小妮做的。王小妮做饭的时候,苏群打下手。王小妮做了三个菜,西红柿炒鸡蛋,芹菜炒肉丝,另一个是蚂蚁上树。

苏群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晚饭了,他看着饭菜,又看着王小妮,心里很温暖。苏群于是就预言地对王小妮说:你日后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老婆。

王小妮就笑。王小妮笑的时候,发现苏群家卧室的墙上那幅照片。那是苏群的结婚照,苏群和夫人很呆板地正凝视着有些冷清的家。王小妮看见了那幅照片,心里就多了些说不清的滋味。苏群发现了,苦苦地笑了一下。

吃饭时两人喝了几杯酒。

王小妮瞅着那幅照片说:你爱她。

苏群喝酒,很猛的动作,不说话。

现在仍是。王小妮强调着说。

苏群说:喝酒哇。

王小妮笑一笑。

晚饭结束之后,两人打开电视。此时,时间是7点30分,电视里老生长谈地播放天气预报。

苏群在找咖啡,翻箱倒柜的却怎么也找不到,苏群就有些火气。王小妮说:到橱柜里看看,苏群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咖啡。苏群的情绪就好了起来。

接下来两人就喝咖啡。

7点50分的时候,电视被调到体育频道,特约嘉宾李惟淼和马德兴在谈论着中韩两支足球队的实力。

电视上说:中、韩的实力应是半斤八两。

电视上还说:是保平争胜还是争胜保平,这种指导思想影响这场比赛。

苏群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每遇到有中国足球队比赛总是这样,手脚发凉,且有汗水,还有最大一个毛病就是不停地上厕所。

8点的时候,电视上说,因此役决战的城市吉隆坡在下暴雨,比赛时间推迟到9点。

王小妮看表就有些遗憾地说:我怕是看不完这场比赛了。

苏群不解地望王小妮。

报社十点半锁门。王小妮补充道。

那就住在我这好了。苏群说完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

王小妮看见屋里有床,床上有被子,虽说有些乱,但能忍受。

苏群说:你不会不放心我吧?

王小妮抿嘴一笑:怎么会,你是警察。

苏群道:那不一定,难道警察就不结婚、生孩子。

王小妮大笑,苏群也笑。

两人等待9点钟到来时,苏群共上了四次厕所。

王小妮就说:咱们打的赌还算不算数,要是你想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苏群有些急,斩钉截铁地说:中国队小组定能出线。

王小妮笑说:好,一言为定。

两人又击了一次掌。

9点就终于到了。

电视里,吉隆坡那座城市果然下着大雨,比赛就开始了。

苏群吸烟。

电视里中国队踢得很被动,有些狼狈。

苏群说:我操,我操!

王小妮拍一拍苏群肩膀:平常心。

上半时中国队在乱作一团中以零比一落后休息。

苏群又去了两次厕所之后说:下半场你再看,中国队肯定会有不俗表现。

王小妮笑一笑不语。

下半时再踢,中国队的样子还不如上半时好看,开场不久韩国队又入一球。

苏群站了起来:我操,我操——

突然电视画面消息,主持人在电视里说:租用的卫星时间到了,下面的比赛无法转播,很抱歉,等等。

苏群拍了一次腿,做了副仰天长叹的样子。

王小妮说:听收音机吧。

收音机果然在转播,两人听完比赛,中国队终于以零比三落败,被淘汰出局。

王小妮说:怎么样?

苏群点烟的手有些抖,他凶巴巴地说:以后再也不看中国队比赛了,再看我是全国人民的孙子。

王小妮说: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平常心的好。

王小妮来到苏群给她指定的房间后,她没有一丝睡意,她坐在桌前,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了一篇文章的题目:

足球·文化及其他

王小妮写完标题停了停,然后开始写下去。

足球是什么?

它不是游戏,也不是商品,它是十一人的集体。它是一个民族身体、文化、智慧的一个缩影,它是在和平年代里,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没有硝烟的战争。之所以能吸引这么多人去关心它,其实人们关心的是这个国家或集体,球迷众多的国家是有希望的,球迷狂热的国家是火热的……

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中国足球提出这样的口号有许多年了,时值今日中国足球仍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我想这与踢球人的文化素质有极大的关系。

中国足球一直在近亲联姻。从中国有足球比赛那天开始,就注定了它的悲剧性。我们的足球教练们,前身都是足球运动员,踢不动球时才改行当上了教练。他们对足球的理解和认识,仍停留在他们踢球时那点可怜的悟性上。这种悟性有多深,又取决于他们本人的文化素质。我们都知道,中国一茬茬运动员,大都是从十几岁,或几岁就从事这项运动了,这无疑影响了他们的文化学习。中国的足球运动员,他们真实的文化程度有几个能达到高中或者中专水平的?这无疑是影响他们悟性的重要原因之一。不同修养的人,面对自己国家的国旗、国歌,他们的联想和精神是不一样的。(这正如气功)往往在足球场上是需要这种精神的,这种精神从何而来,当然是悟性。

没有一种精神的球队是注定要失败的。

中国的职业联赛使队员和教练员们有了许多抛头露面的机会。这就让我们的队员和教练们露出许多“羞处”来,我们可爱的教练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不时地说出白字来,让观众贻笑,可见我们教练员们的文化素质有多高。

球场上往往又不是单纯的比较术,技术和意识以外的东西更为重要。而一个有文化与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对技术和意识的感悟又是不同的。

……

夜很深了,王小妮仍没有睡意,她沉浸在足球与文化的辩证关系中。

苏群这时走了进来,王小妮停止了写作,她说:睡不着?

我想杀人。苏群说。

王小妮就笑。

苏群吸烟,递一支给王小妮。王小妮隔着烟雾望他。他拿起王小妮写的几页稿纸读。很快读完了,王小妮说:说说你的高见。

明天中午我请客。苏群说完这句话离开了王小妮。

星期四那天,晓康一夜也没有睡,他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晓康想,此时身在吉隆坡的骆驼肯定也没有睡。晓康和骆驼是哥们儿,两人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晓康和骆驼大学毕业刚一年,两人是同学,又一同被分到一家生产电视机的工厂。

上大学时,两人都是校足球队的队员,晓康踢前卫,骆驼踢前锋,两人是一对很好的搭档。两人本来是想一起去吉隆坡的。那天他们一起去旅行社报名,可他们了解了此行的费用,两人都有些灰心。两人手里的存钱只够他们一个人用。

那天晓康和骆驼从旅行社回来,晓康说:是你去还是我去?

这句话两个人已经重复几遍了。

骆驼有些发愁,他望着宿舍外的天空说:要不咱们打赌吧,谁赢了谁去。

赌什么?晓康来了精神。

骆驼拿过三支火柴棍,一只手里放了两根,另一只手里放了一根。又同时拿到身后变换了几次说:你猜。你若猜中双数你就去,否则我去。

不,你猜。晓康也拿过三支火柴棍。

骆驼犹豫了一下说:也行。

晓康攥火柴棍的手有些抖,正当骆驼要猜时,晓康改变了主意。把火柴棍又交给了骆驼说:还是我猜吧。

骆驼还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