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左右,元子把岛崎澄江叫到驹场的公寓来。从位于高地的公寓往下看去,近处可看到住家后方奔驰而过的电车,远处可望见车站后方的东大基础学院内的树林。明媚的阳光把树叶照得青翠欲滴,散发的新绿清香随风扑鼻而来。
今天,澄江穿着色彩鲜艳的运动上衣和宽松便裤,跟以往穿着和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元子看得出来,澄江在打扮上出现如此变化是从那天晚上,也就是跟桥田上床后开始的。
元子亲切地招待澄江,比对一般客人更热情。水果篮里摆着她买来的各式各样应季水果,盘子上装着从银座买来的蛋糕,还帮澄江沏了杯红茶,显得格外殷勤。她之所以如此热切招待,是为了报答澄江代她“策略性”地与桥田发生肉体关系。
穿着宽松便裤的澄江跪坐在狭小和室的榻榻米上,双手平放在膝上,始终低垂着头。元子原本以为,想必澄江会头发蓬乱地出现,但她丰润的秀发却梳整得十分整齐。话说回来,不在他人面前露出丑态,正是澄江擅长的功夫。
对视而坐之后,元子犹豫着要不要打破话题。可是,不能问得太露骨。元子也知道这时最好是拐弯抹角地问起,然后再切入主题。不过,她觉得这样太麻烦,因而直率地向澄江道歉。
“硬推着你去做讨厌的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澄江身体僵硬,低垂着头,紧握住双手平放在膝上,正显示出羞赧之情。元子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澄江身体的每个部位。她的双膝紧绷着,可看出她结实的大腿。运动上衣包裹着坚挺的胸部,看来那富有弹性的丰乳被胸罩紧紧托包着。她的腰臀显得丰腴美丽,耳前有几绺垂散的发丝,低垂着的白皙颈项微现出淡蓝色的静脉。这就是男人为之纵情的最佳对象!
“桥田先生进入968号房,看到你在房内,是不是大吃一惊?”元子试探性地问道。
“嗯⋯⋯他直愣在一旁,惊讶万分地看着我,直呼不敢相信梅村的女侍竟然代替妈妈桑您来。”
元子心想,对桥田来说,这角色的替换如同大演魔术戏法,因为他常去光顾的梅村的女侍居然主动在房间等他,难怪他惊讶得哑口无言。
“桥田先生有没有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元子想,桥田应该完全不知道澄江和卡露内的关系。
“我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桥田先生,说梅村不久后即将歇业,所以跑到卡露内,请求妈妈桑收留我。”
看来听完澄江叙述详情后,桥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那桥田先生有没有问你为何代替我到房间?”
“桥田先生说,他知道酒吧妈妈桑会找酒吧小姐当替身去饭店这个惯例,但想不到竟然会看到我。”
“桥田先生没说被你所骗叫你回家吗?”
“是的,说也奇怪,桥田先生居然说我来得正好,反而还称赞我呢。然后,就猛然地抱住了我。”
元子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情事正如我在外面监看Y饭店时所想象那般。桥田果真是个花心鬼!顿时,元子脑海中浮现出澄江在床上抗拒桥田的求爱,但为了日后能获得援助,最后任凭桥田玩弄的情景来。男人对做爱时反应呆板的女人是否缺乏兴趣?或者会因此引发更狂乱的亢奋?看到女人扭身闪躲是否更能激发征服的野性?
元子想起桥田那臃肿、令人恶心的脸来。一想到被那种人强逼上床,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澄江居然有办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虽说这是偷情,但桥田先生见到你之后,没说就此一次吧?”元子语气亲切地问道。
澄江沉默地微微点着头。
“噢,这么说,他以后还会跟你见面?”
“是的⋯⋯”
“要持续几次?”
“他说,可以的话,每个月至少三次。”
元子对桥田感到愤怒起来,连看澄江的眼神都变得严厉。那男人简直是个色鬼!元子握紧拳头在心中痛骂着。他既然那么希望与我上床,却还想跟替身的女人继续维持肉体关系。她若不知道这件事还无所谓,但是他明明知道她知情,却还毫不在乎地要求和澄江继续偷情。她气得真想对卑鄙无比的桥田吐口水!
“听说男人在床上为了取悦女人都会讲些甜言蜜语,桥田先生有没有对你讲些好听的话呢?”
“他说,他很喜欢我。”
“你不觉得这种话只是偷情的男人对女人讲的体面话吗?”
“我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没有把这话当真。”
“桥田先生是在那时候,向你提出每个月至少幽会三次的吗?”
“是的。回去的时候,他又这么说。”
桥田在办完事临去之际,还要求和澄江继续偷情。好女色的桥田似乎对仅与澄江交欢一次仍觉得意犹未尽。
这时,元子不由得想起跟安岛富夫热烈拥抱的情景。
元子回顾过往,她已经好久没有做爱了。十年前,她曾跟男人有过短暂的肉体关系,每次发生性事时,都没有体验过性的欢愉。可以说在还没有体会出性爱的快乐之前,两人即告分手。那男人原本只是抱着寻欢的心态,交往没多久即告分手,是因为她无法满足男人的欲求。因为男人每次都觉得不尽兴,后来便露出乏味的表情了。
而元子从安岛的脸上也看到同样的表情。昨晚元子与安岛在旅馆交合,感觉上跟十年前与那男人之间没什么差别。安岛急躁地抚摸她的身体,她却偏偏引不起高潮,也没有扭身哼吟,可说配合得很不和谐。
那时候,安岛冷眼说道:“你的反应好死板。”
元子脱口而出说:“以后,你多教教我嘛!”
只见安岛露出深深的酒窝,默默地笑着。
元子认为,安岛知道元子的性经验很浅,所以才会兴致大减地讲出那种侮蔑性的言辞来。而元子之所以请他以后多予教导,是希望今后在交欢时,在他的提点之下,能更放得开,从中习得性爱技巧。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元子不避讳司机的目光,依偎在安岛的肩膀上。安岛在她的耳畔说:“想不到你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你若从我的年龄来推算就错了。”
来店里喝酒的客人都会打量着元子的身体说:“妈妈桑你现在正是狼虎之年啊!”安岛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看来也是这样思忖的其中一人。
“跟我做爱很无趣吗?”看到安岛索然无趣的表情,元子不由得问道。
安岛望着窗外的景色。深夜的街灯偶尔斜照在他的侧脸上,交汇而过的车灯不断把他的侧脸照亮。
“你从熊本回来之后,要跟我联络。”元子主动要求道,“你会跟我联络吗?如果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让我打电话给你好吗?”
“我会打电话给你。”
“真的?”
“嗯。一个星期后,我就会回到东京,但是回来之后,得把未做完的杂事处理完毕才行。所以,十天后我再跟你联络。”
“谢谢!”
出租车在阴暗的街角停车,元子下车后站着目送安岛搭乘的那辆出租车的红色尾灯没入车海之中。
话说回来,岛崎澄江的情形不同,她急需用钱,极需一笔资金,作为将来开店之用。因此元子今后还得利用澄江从桥田那里大捞特捞。
桥田要求澄江跟他继续幽会。跟安岛一样,不,比安岛还深知女人滋味的桥田之所以这样说,正表示澄江的肉体充满无限魅力。
赤坂梅村的女侍澄江或许在此之前已跟男客私下搞过?要不就是曾经因为诱惑,或是为尽情义而对充满好感的男客主动献身?正因为她性爱技巧纯熟,才使得桥田神魂颠倒。
当时被安岛讥讽为“你的反应好死板”的元子,突然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朝澄江的全身上下打量着。她看到澄江跪合着的双膝,想象着澄江被桥田剥光衣服的情景,而这个联想跟她那晚与安岛的交合经验重叠在一起。
植物散发出的芳香随着微风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
“你有什么想法?以后要继续跟桥田先生幽会吗?”元子凝视着澄江问。
“是的,我是这样打算。”
澄江回答得直率,元子反而感到有些畏缩。
“妈妈桑,因为我需要钱。”
道出心中所愿的澄江脸上已无羞惭之色,反而表现得更为坚决。而澄江这样的想法正是元子所希望的。
“你跟桥田先生谈妥价钱了吗?”
“谈妥什么价钱?”
“既然你们以后还要继续幽会,任凭桥田先生出招岂不是不好办事?”
“⋯⋯”
“桥田先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可能有时给多有时给少,有时甚至一毛不拔。”
“我没有跟他谈定价钱,有关金钱的问题,我不便说出口。如同之前妈妈桑您说过的那样,一切交由您处理。”
“那么我再问你,你跟桥田先生只是单纯搞外遇吧?”
“那是当然,我根本不打算跟那种人长期交往。”
“你只是想多存点钱是吧?既然如此,那就得尽其可能多捞一些才行。”
“⋯⋯”
“我曾说过,我是你的代理人,绝对会替你向桥田先生索款。”
“谢谢!”
“因为我有责任保护你。”
“一切拜托您了。”
“我是第三者,所以可以毫不客气地跟桥田先生谈判,我会尽量替你多争取些金钱。”
“谢谢,一切由妈妈桑您做主了。”
“对了,桥田跟你亲热的时候⋯⋯不好意思,我不该问这种话的,但若没问个清楚,以后我就不好跟他谈判了。桥田先生为了博取你的欢心有没有说些甜言蜜语?”
“有,他说打从来梅村光顾之后就很喜欢我,可是在众人面前,他不敢表达出来。想不到我居然主动投怀送抱,他犹如做梦一般,多年来的梦想终于实现,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高兴的事了。他还说这全要感谢卡露内妈妈桑的精心安排。”
桥田这家伙居然这样沾沾自喜!
“其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若继续跟他幽会,会尽其所能帮助我。”
“尽其所能帮助你?澄江,你最好牢牢记住这句话。男人寻欢的时候,最喜欢讲些不负责任的话了,事后便说自己忘记说过这种话。”
“我知道了。”
“就这么说定。我们都要牢牢记住刚刚你说的那句话。以后你若跟桥田先生继续幽会,他会说出更多甜言蜜语,到时候你要悄悄地把它记录下来,全部拿给我过目。”
“是的。”
“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妈妈桑,我只想多存点钱开店,拜托您了。”
进入五月,在晴朗的日子里,公寓的窗前多了些晒洗的白色衣物。驹场东大校园内的树林已由翠绿转为浓荫。
自从他们交欢以来,已匆匆过了一个月,安岛完全没有联络元子。元子每天到信箱探看,就是没有他寄来的信件或明信片。他预定到熊本一个星期,却没传来任何音信。
有志角逐国会议员的候选人,都得尽可能花多点时间待在选区,有些积极的候选人甚至移住到选区里巩固选票。安岛打算继承江口大辅的旗号参选地区的参议员,而熊本县正是他的地盘。离开东京去跑基层的安岛,在熊本逗留自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得拜会县党部主委,或市町村会议员,寻求地方有力人士的支援,勤跑基层服务,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如此,行程再怎么忙碌,至少也可抽空写张明信片来吧。若嫌写信麻烦,也可打通电话呀,只要拨几个号码就能像在都内那样通话。
元子没有把他们在大久保的宾馆里两小时左右的交合看得多么重要,也不认为跟搞外遇的安岛产生了情愫,因为她认定自己并不欣赏安岛富夫那种类型的男人。
不过,她若跟安岛切断关系,以后就麻烦了。她还想从安岛那里打听桥田的情形,换句话说,他今后还有利用价值。
而且,她不想认为自己是安岛抛下的,因为这样会被安岛瞧不起。虽说她已想通这只是男女偷情,却想做出区分,她不同于那些普通的酒吧小姐!该让对方知道应有的礼仪,对方若因此躲藏起来,自己未免太屈辱了。
元子打电话到安岛位于下落合的寓所。接电话的是一位讲话有气无力的中年女人,讲到一半的时候,语调突然变得高昂起来。元子自称姓山下,欲问安岛的联络方式。对方反问她是哪位山下小姐,她随便说是A议员的秘书,但对方依旧追问不停。对方似乎一开始就对来电者不友善。
“我不知道我先生去哪里了!”
对方歇斯底里的语声未落,便径自挂断电话了。上次元子打电话到安岛的住处时,没女人出来接听,当时元子还为此感到安心。但听完这通电话,很清楚可知安岛已有妻小了,从对方讲电话的口气听来,显然是对丈夫不大信任。
接着,元子打电话到“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一个月前打电话去时没人接听,这次铃声只响了一次,话筒那端迅即传来了女人的应答。
元子这次用另外一个假名。
“请接安岛先生。”
“我们老板还没从选区回来。”那名女职员说道。
“请问安岛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我不清楚⋯⋯”
“他有没有说预定几时回东京?”
“他非常忙碌,所以行程也跟着延后了。”
“我有事情想跟安岛先生商量,请问他在熊本市区吗?”
“他不限定在市区,也可能在县内到处走访基层。”女助理机敏地回答道。
“可是,他应该有主要的联络处吧?您能告诉我那里的电话吗?”
“对不起,恕我无法奉告,我们老板特别交代,不可以把他的行程告诉初访者。”
“⋯⋯”
“喂喂,您的事情我可以替您转告。”
这次换元子挂断电话了。看来这个女助理非常干练。
安岛富夫正在作参选的准备,但只能秘密运作,因为目前存在着太多变数,已故议员江口的夫人又想出来竞选。依照选区重量级人士协商决定,这届由江口的夫人出来参选,下一届由安岛角逐——以前安岛来卡露内的时候,曾这样告诉元子。
而这届由江口的遗孀参选,下一届由安岛出来角逐,这样的协商为什么会出现破局呢?等到下一届实在有点等不及,这一届应由自己出马,这么想的安岛,后来决定不顾“那个死老太婆”,打算出来参加下届选举。据说选区的重要人士都力挺他出来参选。
“不过,这可是最高机密。我的行动要是被遗孀派知道,他们肯定会从中作梗。总之,这是最高机密。至少在我公开表态参选之前,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这句话是元子在大久保的宾馆从安岛的枕边细语听来的。
想到这件事情,元子自然能够了解安岛事务所的女职员为什么不吐露安岛的行踪的原因。况且元子又没表明身份,只是电话询问而已,难怪遭到拒绝。
那个女助理非常优秀,很可能是安岛在东京的秘书。看来在“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里,应该还有三四名助理,要准备参选的话,当然需要这些人员配备。
不过,元子心想,就算安岛远在九州也可写张明信片或打通电话过来呀,她又不会把他角逐参议员的消息泄露出去。而且,安岛向她表明这个意向时,她也发誓会信守秘密。难道安岛以为她的誓约不值得信任吗?枉费她极力替他保守秘密。
元子突然觉得刚才接电话的女助理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那到底像谁的声音呢?元子一度认为是店里的小姐,却又猜不出是谁。来店里的男客有时会带女客或其他酒吧的小姐来,元子试图从中猜想是谁,但就是没有确切的答案。
这时候,元子想起了中冈市子,那位楢林妇产科医院的护士长,她讲电话的声音跟对方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