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打电话到安岛富夫的事务所。话筒那端断断续续地传来有节奏的铃声,响了很久,脑袋里仅浮现出大楼办公室里空荡荡的白墙和桌椅。
她看着安岛留给她的纸条,打电话到他的住处。这次铃声也响了很久。这让她联想起前天晚上在其住处下落合看到的那栋高级公寓。电话没人接听。既没有安岛的答录声,也没有女人来应答。就在失望的同时,却有股莫名的安心感。安岛说得没错,他确实是独居。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声,元子搁下话筒,一枚十日元硬币掉了出来。
元子看着对面的饭店,大部分窗口内的灯光都已熄灭。她不知道968号房是漆黑中的哪个位置。九楼有三分之二的窗户均已熄灯,她约略锁定其中一处凝视着,想象着两条人影在黑暗的房间里交媾的情景。这是她的计划,她自己却被这幻想折腾得心神不定。
元子担心被别人发现,引来不必要的侧目,便按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要稳定情绪。晚间八点多了。她心想该打个电话到店里了解情况,也可转换心情。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美津子?”
“哎呀,是妈妈桑呀。”
“我正要去店里呢。”
“好的,您要赶快来,有个客人在等妈妈桑呢。”
“哪一位?”
“是安岛先生。”
元子惊讶得险些叫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在事务所和住处的安岛,现在居然在店里。
“妈妈桑,您稍等一下。”
从话筒听得出彼端的美津子正跟某个男人简短交谈着,那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让她心情七上八下。
“妈妈桑吗?”安岛开口说道。
“哎呀,是您啊,晚安!”元子旋即用招呼客人的甜美娇声,隐藏内心的情绪。
“一个小时之前,我就在店里等妈妈桑你了。”
“您等了一个小时了?您来得真早!对不起,我马上坐出租车赶去,大概二十分钟就会赶到店里。”
“你现在什么地方?”
“赤坂。”
“赤坂啊⋯⋯我有事情要找你商量。”
“您请说。”
“今晚你能不能请假?”
“⋯⋯”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江口虎雄老师,也就是在桥田的补习班当校长的那位老先生,昨天我到过他家里,已经跟他谈妥你拜托的那件事了。”
所谓那件事情,指的就是桥田居中代学生家长向医科大关说入学的名单资料。看来被拱上当“医科大进修班”校长的前参议员江口大辅的叔父江口虎雄私下做成的秘密资料就要给她过目了。
元子顿时兴奋起来。这件事若没有安岛富夫居中斡旋,根本不可能成功。
“谢谢您大力帮忙。”元子由衷致谢道,暗忖看来计划可以顺利进行。
“不过,明天起我有事情待办,得去九州一个星期。”
“要待一个星期啊?”
“已故议员江口的选区在熊本县,我非得去一趟不可。”
安岛当过江口议员的秘书,在江口议员死后继承其选区,得妥善巩固自己的地位才行。
“所以,若等我一个星期后回来才谈这些事情就太迟了。前校长江口老先生已经七十三岁了,算是高龄老人,什么时候死掉谁也不知道。万一哪天真的走了,那些秘密资料便永远也看不到了。”
“⋯⋯”
“纵使他还没死,但他心思善变,也许再慢一星期或十天,他便来个全盘推翻不认账呢。”
“可不能让他反悔。”
“所以,现在我们就到老先生家里去吧。我就是为这件事来店里等你的。”
“我跟您一起去。”元子心情忐忑地说道。
因为这样既可以见到安岛,又能看到那些秘密资料,对元子简直是双重的喜悦。
“是吗,那么三十分钟后我们在涉谷碰面。”
“涉谷吗?”
“之前我也跟你提过,江口老先生住在世田谷区的代田,与其坐出租车去,坐井之头线电车反而快得多。而且下了新代田车站,徒步七八分钟就到了。新代田站与妈妈桑住的驹场只有三站的距离。”
“是的。那我们约在涉谷的什么地方碰头呢?”
“约在井之头线的检票口,那里比较明显。”
“就这么约定,三十分钟后见。”
“我现在就坐出租车赶去。”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麻烦您叫里子听一下电话。”
元子交代资深的里子,说自己今晚不在店里,要请她多担待了。里子答说,妈妈桑,你们慢慢来吧,语气中充满着调侃的意味。
元子放下话筒后,又朝Y饭店扫了一眼。九楼那层的灯光全熄了。她感到浑身昏热。
元子沿着水泥阶梯走出新代田车站。在电车中他们俩分开坐,下了车并肩走着。刚才同站下车的十几个下班回家的乘客,来到路上便各自散去。
环状七号线的马路很宽,车流拥挤。他们为避开强烈的车灯,疾步走在人行道上。元子提着在涉谷买的伴手礼,他们走过跨越铁轨的天桥,往右拐去。这条小径没有车灯的照射,显得幽暗而宁静。元子依偎在安岛的身旁走着。
小径两旁尽是有着长长围墙的住家,路灯稀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丛。有几处公寓的窗户透映出微弱的灯光,这附近原本多是独栋宅邸,但最近增加了许多公寓。行人很少,才晚间九点,却像深夜时分般静谧。
榉树舒展的枝叶遮住了路灯,仅有上层被路灯照射到的叶片闪着亮光,树荫底下的小径一团黑暗。走到这里,安岛蓦然停了下来。
正如元子预期的,她为此感到惊讶的同时,安岛已经把她搂在怀里了。拿着伴手礼的元子身体半斜,一开始她之所以拒绝安岛的亲吻,是为确认小径前后是否有行人通过,随后便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嘴唇贴合而来。顿时,元子的呼吸急促起来。
身材高大的安岛俯下整个脸亲吻元子的嘴唇,微微散发着酒臭味。只手拿着伴手礼的元子被安岛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不由得张开嘴巴,安岛的舌头便伸探进来。他不断地勾弄舌头,逗得元子也跟着舌舞。元子热吻到几乎无法呼吸,不知不觉发出低浅的哼吟,上半身跟着扭动起来,体内欲火旺烧。
忽然间,对面闪现车灯,安岛这时才松开元子。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旁边疾驰而过。
元子掏出手帕温柔地擦着安岛的嘴唇,安岛的手搭在元子的肩膀上。
“我爱你!”安岛凝视着元子说道。
“真的?”
元子直视着安岛,在灯光的照映下,他脸上深深的酒窝隐约可见。
“我简直不敢置信。”元子说得很小声,但听得出气息紊乱,语声微颤。
“为什么?”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一点也不突然。很久以前我就对你很有好感,难道你都没发觉吗?”
“你没有表示,我当然不知道。”
“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桥田的女人。”
“哎呀,你不要提那个讨厌的人!”元子语气嫌恶地说道。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我误会了,所以前天晚上我送你回家的时候,打算在车里向你表白。”
“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一般的酒吧小姐,故意开玩笑呢。”
“你这样认为吗?这绝不是开玩笑,我是出自真心的。那时候因为怕司机听到,所以没能把我的爱意表达出来。”
“是这样吗?”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酒吧小姐看待。不仅没有这种偏见,还对你独立自主的生活态度感到佩服,尤其你的进取精神和活力更让我钦佩。因此我对你一直抱持着好感,而这种好感转变成爱意不也是极其自然吗?”
“其他漂亮又年轻的女人多的是,你对我这样的女人抱持好感?”
“坦白说,我曾跟那种女人玩过,但是总觉得无趣乏味。那些女人肤浅缺乏内涵,只想依赖男人,完全没有独立自主的精神,也没有自己的思想。而你跟那些女人在气质上截然不同。正因为你有内涵,所以显得很有自信。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女性之美!”
“你没骗我?”
“你还不相信我吗?正因为我深爱着你,今晚才带你来这里,为的是实现你的心愿。即便我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也是为你的事情奔忙吗?”安岛再度挨近元子的身旁。
坡道往前伸展而去。右侧住家后方的下面好像是井之头线的铁路,不时发出电车驶过的轰鸣声。
经过两三个十字路口,路愈来愈小,终于来到“禁止车辆通行”的告示牌前。
“就是这户住家。”安岛指着角落的宅邸说道。
门后矗立着一栋两层楼建筑物,即使在晚间依然可以看出那是栋老旧的宅邸。玄关前的通道很短,中间的树丛显得黑暗苍郁。
“这个你先帮我拿着。”
元子将伴手礼递给安岛,来到路灯下面,背对着门,拿出小化妆盒略为补妆。刚才被安岛搂抱的亢奋情绪尚未褪去,明明是早春时分,却感到闷热难当。
“让你久等了!”
元子喜不自胜地转身看向安岛,接过礼品。这时候,他们十指紧扣。元子跟在安岛的后面,门柱上挂着写着“江口”的老旧门牌。他们登上低矮的石阶,旁边是茂密的树丛,玄关的小灯映照着簇满小白花的满天星。
安岛朝格子拉门旁的电铃按了一下。门后敞着亮光,屋内的人之所以没有探问来者是谁,是因为知道造访者依约前来。格子门拉开了,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子走了出来。
“晚安!敝姓安岛,我们来迟了,实在抱歉!”
安岛走到门内,恭敬地点头致意,面前像是主妇的女子也欠身回礼。正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写着潦草难懂汉字的匾额。
“这位就是我向老师提起的原口元子小姐。”安岛对着女子说着,再回头对元子介绍道,“这位是江口老师的儿媳妇。”
“敝姓原口,这么晚叨扰贵府,实在不好意思。”
元子趋前一步,深深地欠身致意。江口校长的儿媳妇报以微笑。她长着圆脸细眼,唇边有颗小黑痣。
“安岛先生⋯⋯”江口家的儿媳妇客气地开口。
“是的。”
“对不起,我公公已经就寝了。”
“咦?老师已经就寝了?”
“他一直等您等到八点钟⋯⋯”
“哎,是我们来迟了,不好意思。”
“我公公终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想睡觉,就像孩子般没有耐性呢。”
“您说得是啊。不过,都是我们来得太晚,在此向您致歉。”元子和安岛一齐欠身点头。
“不,你们不必客气,我公公也猜想你们可能有事耽搁,便说要先行上床休息,但交代安岛先生您来访时把这件东西交给您。请您等我一下。”
那名女子疾步朝屋内走去。元子和安岛面面相觑,猜测江口老先生到底要拿什么东西给他们。
不到三分钟,脸型圆润的儿媳妇从屋内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布包。
“就是这个。”女子跪坐在地板上,把那个布包递到他们俩面前。
“我公公说,把这东西交给您,您就知道了。里面还有一封我公公的信函,请您过目。”
那封信夹在布包的打结处,信封上用毛笔写着“安岛富夫君”几个字。
“恕我开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