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思念,是一粒种子(1 / 2)

暮山,彩芝峰。

东方初月站在山脚边,望着山肩迷雾一般的浓云深吸了几口气。

那七色灵芝,果真便长在那迷雾之中吗?她低声自语,眉目间中充满思索之色。

久闻彩芝峰有七色灵芝。她从未曾上心,她对这传说中的奇异稀缺的药材不怎么感兴趣。直到,有一天,她得到了忘情水的配方。

云雾中,暗无天光,灰蒙蒙一片。日头被完全阻隔在了云雾的外面,感受不到半点日光所带给大地的暖意。就好像这是一个与日隔绝的灰暗世界,阴寒潮湿。若非贴近山壁,尚能看到稀疏藤萝状植被,根本就感受不到半点儿生命气息。普通人置身其中,方向感会变得极差,甚至可能会完全丧失。

东方初月向上飞升,想知道这云雾厚度,以便制定一个寻索方案。

呼啦——!猎风呼啸处,一片血色红影冲出云层。带起一束稀薄的白色云雾,就像一支依依不舍的手臂,想要拉扯住那一片散发出夺目红光的红云。

红云冲势太猛,摆脱了那只虚影一般的淡白手臂,悬停在茫茫云海之上。手臂渐淡渐矮,慢慢缩回云层之中。

白云与雪峰连为一体,像一个巨大的白色宽边帽,戴在彩芝峰的头顶上。

东方初月在白云之上飘悬着,心绪被这至清至纯的空旷云天洗涤,不知不觉间,无声变淡,渐渐清晰。一时之中,她已忘记来时的目的。

心旷神怡中,就要被洗清的思绪中突然闪现出一个隐藏在极幽暗处的人形暗影。她倏然睁眼,微皱的眉心间浮现出一抹幽幽绵绵的恨意,就好像那一个暗影中人,在这一个几已让她终于可以有片刻解脱的时刻,无情地在她的心口旧伤处撕扯了一下。

恨意渐浓,她闭目深深呼吸。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飞身而下,重新投身在云雾之中。

她在云雾中贴着山壁缓慢飞行,细细搜索着。凭着多年采药经验,直觉中,她以为这灵芝应该不会生长在这阴寒湿冷的山巅迷雾中。这也有可能会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七色灵芝绝非凡物,只怕会有未知的守护者。对此她始终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和谨慎。

不知搜索了多久,她发现山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内能见度极低,目力所及,至远不过深入洞内数丈。这已是她的视线所能感触到的极限。

洞内是一个无底深渊!这便是她第一眼看见这山洞洞口的第一感觉。略一思索,她随即明了:灵芝肯定是不会长在这山洞里面,因为这可怖的大洞像极了守护灵药的神秘力量的巢穴。东方初月不可抑止地心生惧意,下意识地想要有一个依靠。

与其说想要有一个依靠,倒不如说她此时此刻突然想要躲进谁的怀里。她这个人,从来就是表里不一。所以此时,她又在恨!

再继续搜索,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一双巨大的邪恶而又恐怖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暗藏在迷雾背后未知的某处。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毫不犹豫地,冷酷无情地一口把猎物吞下,任其在胃袋中痛苦挣扎,直到那猎物化做一滩粘稠物质。

她甚至想到:若干长的时间之后,她,就是那一堆被怪物排出体外的黏稠物。这让她头皮一阵阵发紧,她好想看看身后,好多次差点儿就这么做了。可是她没有,她怕!她怕自己会看到什么怖人的东西,便因此丧失了反应能力。她不断提醒着自己,一有风吹草动,马上逃,没命地逃。

以至于,她再度产生一种错觉:她以为那猎食者正在逗弄着自己的猎物,以备在猎物做出危险动作时立时结果她的性命。这样,吃起来会感觉味道更鲜美。因此,她加催内力,在身后布下更厚实的护身结界,如此折前补后,使她的前身防护结界脆弱到可有可无,等同于空门大开。即便如此,她的心里也是老大的不踏实。

如果可以忽略内心对那个隐藏在暗影深处的形影的那份深沉的恨意,她已经后悔了。深深地后悔了。后悔到咬牙切齿地恨那缠绵悱恻于深心里的那一份绵绵无尽的恨意。几乎,她便从齿间迸射出那一个恨入骨髓的名字,与此同时,前面还会问候那名字主人的娘亲,或者祖宗。不过多半会是娘,她只有这个还算轻车熟路。

难道……这怪谲异物本性喜寒,竟长在雪峰上不成?东方初月胆战心怵地找了好久,浑身湿冷。冷汗冰凉,这使得她的思路略略清晰了些。随即转念:不对,山顶积雪太厚,不便植根,即便耐寒,也应该长在雪线以下才对。

是不是到雪线附近找找看?如此这般想着,肢体已开始行动。仿佛这身体再受不了四周围弥漫着恐怖压抑气氛的迷雾,自顾自地向前正上方逃离而去。

雪线在云雪交接的位置,云的顶端就是雪线。顶层与雪线重叠,看上去就像是无缝连接浑然一体。

面对这白茫茫的云雾与皑皑雪峰的结合体,东方初月感觉有些眩晕,漫无目的一般地游弋在云雾顶端的雪线附近,缓缓围绕着雪盖底部贴近飞行。

阵阵袭来的眩晕感,使她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正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哪怕有七色柔光抚过眼瞳。

彩虹?

彩虹——?!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目光回移向柔和的像彩虹一样的光源处。

虹光光源很小,在雪峰一侧的一块巨石与山体的夹角处。几乎就在向阳与背阴的交接线上某个交汇点上。像一小块被打碎了的纯澈水晶的碎片所反射出的日光,只是更柔和些,有一点点朦胧不清的感觉。

七色灵芝!没错!一定是七色灵芝!她心中肯定着答案,快速飞向那光源点。

是七色灵芝,一丛、大小不一、至大的一柄,有大半个手掌大小。最主要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它,……有七种颜色!像一柄没有彩虹形状的美丽彩虹,颜色鲜纯欲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东方初月欣喜若狂,无法自已地欢呼出声。像古时在袜子里面掏出梦想的小姑娘。终于,离摆脱痛苦又近了一步,或者还有一步之遥。仅仅还有一步之遥。

终于快要活在没有痛苦的世界里了!她心里念叨着,深深的地念叨着,如同用一生所发出的叹息。

又像是发生内心的欢呼;

然,

欢呼之后,却是那无尽的失落,和深沉思念中的伤感……

芝丛中缺了一柄,至大的一柄。因为那断柄的横截面最大。

你……,可也是伤心人吗?她默默低语,指尖轻抚断面,怔怔出神。

良久,东方初月回过神来,纤柔的指头伸向最大的那一支七色灵芝。

日光,

好像被遮挡了一下,继而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慢慢爬上巨石的根部,还在缓慢而又扎实地继续向上攀爬。

阴影像云,好大一片云?而且是慢慢晃动着的云?

小月月的小手僵了一下。她停住了。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阴影还在继续向上爬,几乎遮盖了视线之内的大部分雪坡。

就好像身后,正乌云压顶。

她想哭,却不敢哭。怕哭声会引出身后未知怪物的一连串反应。眼泪滑出了眼眶,不过没关系。怪物看不见。因为它在身后。

她想活着,可是这一刻,连死的心都有了。

暮……,暮……

有一个字冲到了嗓子里面。许是惧怕怪物,没敢冲出来。倒不知这一个暮字是个什么意思。如果是一个人的名字,兴许那人便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了。

她好想闭上眼睛,却依然不敢闭上眼睛。闭上了,或许再也不会有光明出现了。

暮——!我X你娘——!身后突然赤红色的光芒爆闪再闪,已是连布两道护体光墙。几乎就在同时,她感觉身后有如万箭齐发,全部瞄准了自己的后背。也就是在内道光墙堪堪成形之时,外墙已嘭然破碎。

就着斜上前冲之势,她的双手翻转变幻,光墙迭出。一时间炫红耀目,煞是好看。可惜身后之物不会欣赏,非但不会欣赏,这一片片小小的亮红光芒让它异常恼怒。竟好像冤家路窄;

天涯万条生路,绝境中还偏偏再聚首!

连布七道光墙,乒乒砰砰声中,转瞬间便消散于无形。光墙的间隙间,无数的飞刀一般的冰晶穿过其间的缝隙,划开她的护体真气,划开了她身上好看的红衣,划破了她雪白的肌肤。还好冰刀的威力一减再减,只割伤了她的皮肉便失了力道,被她的护体真气弹开,纷纷坠落下去。

暮——!我X你娘————!东方姑娘连吓带慌,已是口不择言地大叫出声。但她仍然没敢往后看。除了拼出吮乳的气力没命地逃,她根本就没有勇气转身与之对峙。她已被那可怖之极的恐怖存在吓破了胆子。

再来不及想出其它办法,她一头扎进迷雾之中。然而那怪物如有身负拨云现日之能,竟生生在她逃跑的飞行线路上,如撕棉絮一般把云雾撕开一条又深又宽的大缝。而阴影越迫越近,生死一线之际,她如同开启了潜能中的第七感觉。

白云间,一条巨大无比的怪蛇正张口当头向着嘴下方的一只红色小蚊虫咬下去!她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生与死的距离,只有一张口那么远。两对巨柱一般的弯锥形獠牙从前方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云雾间升起和落下,迅疾无比而又十分吻合地互切合拢。

拥抱死亡的瞬间的刹那间,求生的欲望使她本能地做出选择——侧向逃生,是离生命最近的距离!

轰!

巨口合拢!气波荡开,云雾横滚翻腾,竟以蛇首为中心被驱散开一个巨大的球状圆洞,圆洞的底部几乎便触及到了云雾的最底层。随即又被穿行而过的蛇身翻卷狂涌,变成混乱不堪大小不等的涡旋。

红蚊死里逃生,险险从怪蛇第二和第三排獠牙的间隙间横穿而过,身子摩擦着怪物口角边粗硬如铁石的角质面冲出,立即便被巨口关合之下所产生的超强气波侧向弹出,反倒是助了她老大的一臂之力。

东方初月被强风吹远,身子不受控制地疾速翻转,她感觉五脏六腑就要被巨大的甩力抛出体外,全身血脉偾张,几欲爆裂开来。

恶心眩晕中,她强逼内力,本能地想要稳住身形,却不料喉头一甜,哇地一声连同胃容物一起喷出老大一口鲜血。随即坠入云雾之中。

谁知那怪物虽然体型庞大无匹,感觉却极其灵敏。不过前冲小半个身位,便已折转回头;也就是在回头伸了一下蛇信的瞬间,便再次锁定了猎物坠落的位置,以及坠落速度和加速度。

东方初月只以为自己的身子此时早已散了架,而自己的意识只不过残留在某一部分躯体里面。而这一部分身体,除却生存的本能,已再没有其它内容之物。

本能不断催逼着残余的内力,直达身体所能承受的临界点。某个方向云雾正疯狂扰动翻滚。而本能就像是另一个人,一个最不想让她死的人,带着她和她的一切夺路再逃。

直线逃跑已是愚不可及,迂回也不现实。不过这一切根本由不得她去想,她也再想不出什么逃命的法子来,因为此时她的脑中已是一片浑沌。只有本能,为她选择了唯一还能续一会儿命的逃跑路线——

在云雾中绕山飞行。

果然,巨蛇显得笨重起来。速度好似慢下来不少。

可怜的姑娘早吓尿了裤子,身心当中只剩下一个字——逃!

似曾相识的情景再现,怪蛇怒吼连连,怪啸不止。似乎也回过了什么味儿来一般加速追赶。好似认出了仇人,分外眼红。不过这怪物眼是绿的,而且绿芒暴闪。

云雾中,蛇追红蚊的情景再次重现。而且越迫越近。

它,再次张开黑渊一般的大口。而且这一次,它非常小心。因为,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千万年的蠢货,它的名字叫做——人!

垂死的小蚊虫,做出了她最后的挣扎。飞近那一个大大的巨口般的洞口时,本能中的潜能飞蛾投火般地带着她,一头扎进巨大的黑洞之中。

猎猎狂风割背如刀,怪蛇毫不犹豫地射入洞中,犹如古人赖以自夸的高铁,彩纹频闪,虚影一般钻入隧道之中。少时便不见了。

就在那怪蛇尾部刚没入黑暗之中的那一刻,洞口往里三丈处的洞顶上突然掉下来一个血红色物体,才掉至半空,那物便‘嗖’地一声飞出洞外,斜斜穿出云层之下,空中本能折转,向着偏西北方向艰难飞去。

……

慕容蝶语还在哭,咬着丈夫的肩膀,越哭越伤心。她好想好想自己的孩子,从来没有这般想念过一个人。

她好恨好恨口里的这个男人,今日更胜往昔!

日头从不同的角度,在高天之上俯视着这对男女。或者连它也无法理解:这女人怎么还在哭?那男人的肩膀都被她流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口水还是别的什么水?

小松山东北一百五十里,松原城。

松原城,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曾经常住人口三十四万,而今不详。

松原城西南五十里。直通松原城的大道旁。

十数个普通城民模样的青、中、老三阶男子在道旁围成了一个圈。从人圈的腿缝中看到,圈中有一个红色的事物——血红色的事物,像一个静物。

“狗胜,你说这姑娘长得这般俏,不会是狐妖吧?”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声音半粗不细地问道“不然怎么会被雷劈成这样?”

“净瞎扯!被雷劈的人浑身黢黑,你再看她,哪里有一点焦糊的样子”另一个声音鄙夷地纠正道“依我看她就是一个被打下凡间的什么仙子!指不定犯了什么天条!”

“我说李三儿,就你他娘的会掰扯,小心这‘仙子’跳起来撕烂你这张鸟嘴!”狗胜旁边一人插话道。

圈子里面围着的是一红衣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宛如胡乱缝接在一起的破布片。前胸后背裸露着红里透白的肌肤,好多的伤口,其中个别伤口还在渗流着血。看样子伤得不轻。也不知她身上的红衣是被血染红的,还是原本就是红衣。

女子侧趴在道旁,脸伏于地,意识已非常模迷,迷糊中她的嘴里好像还念叨着‘暮’什么的,不知道她嘴里念叨着的是不是一个什么人的名字。

“这姑娘真可怜”一个年轻人看着趴在地上的受伤女子,眼中露出些许不忍。

“哟!心疼了?!不如你就把她扛回家去给自己当媳妇儿得了!”圈中某人蔑笑着道。一双眼有意无意地在女子裸露着肌肤的胸口处扫了一眼。随即人圈被引得一阵哄笑。

“张金斗,捡个仙女儿做媳妇儿,这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事儿啊!你小子就偷着乐呵吧!”

人圈又是一阵哄笑。年轻人脸涨得通红,无言以对。

“看她一脸媚相,倒是跟绮梦楼里的花魁有几分像,那花魁叫什么来着?”其中一人向身旁一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你小子别做白日梦了,就是把你那破家落户连着你媳妇儿都卖了,只怕连那柳如烟的指头也碰不着!”身旁那人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自己在说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圈哄然大笑。

“不过,这姑娘可比那柳如烟好看多了”一中年男子,盯着地上女子的脸,若有所思地道。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有些浑浊不清。众人不再哄笑,适时地都把目光汇聚到女子的脸上,继而余光慢慢移向别处。

“姑娘?姑娘?”说话的那中年男子凑近女子的脸,一手包住她裸露在外的肩头,摇晃了一下。

人圈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似乎各人被什么东西在心里搔弄。好多双眼睛聚焦在那只包住女子细嫩肩头的粗皮大手,闪烁出复杂而又厌恶的神色。

一人迫不急待地蹲下身子,伸手去探女子鼻息。他的手背整个贴在了姑娘柔软的唇角。可女子的唇,分明还在微微张翕。

众人心忧女子,纷纷蹲挤在女子周围,各人把手伸在女子身体的各个部位,用力地摇晃抓捏,一脸焦急地呼唤着‘姑娘!姑娘!’

那一个涨红了脸的年轻人站在人圈之外,视线落在那好多双作用在女子身体上的大手。眼神由最初的复杂,慢慢变得浑浊起来。突然间,他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妒恨!

不知是不是隔着破布,姑娘会感觉不到好心人试图把她唤醒。有人把手伸到了破布片的下面。

“你们围这般紧做甚!”最先摸到姑娘肩头的花白头发的中年一把推开把手伸进女子里衣的另一个中年男子。直把那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推,着实是没留什么劲。

“二柱子!你这老鳖孙!推我做甚!只许你救人!不许别人救人哪!”那人扑棱一下子爬起身来,还想挤进人群,不料却是再挤不进去。那人怒意大作,恼火之极,抬脚踹向花白中年。

好心的人们并没有看见女子眼角滑出的泪水。攥着腰间束带的小手被其中一个好心人抓在手中,想要让她感觉到有好心人正拉着她的手臂试图把她叫醒。却不料由于太过心忧女子生命安危,一个不小心竟扯开了她腰带的带扣。

蹲圈中人个个面红目赤,似乎被带扣弹开的啪嗒声给惊到了。数只还在急救的手同时一顿,目光不期然地同时转向不再有束带束缚的女子小腹。

“林青山!你做甚么!”一人怒目瞪住手误的那人,暴喝出正义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