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2 / 2)

有人摇头,有人唏嘘,有人黯然落泪,更多的人心中惶惶,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有多远。

而那个不知道是天外飞仙还是妖魔鬼怪的陨石,嘴角兀自流着鲜血,此时却已离城五百里。

……

次日清晨,莫一畿飞抵瀚海城。

日上两竿,莫一畿落在海王殿前的广场上。没有人围追堵截,只有人守株待兔。

数百瀚海神舟门下弟子分作两部分,数排相对,整齐肃立在广场之上,拱卫着主位上站立着的一个小小少年,以及他身边被锁在结界中的面容憔悴微恹无神的美丽女子。

相对的两部分人排中间闪出很大一片空地出来。是为莫一畿预备。

由于冲势过猛,莫一畿踉跄多步才堪堪止住前冲之势,双腿不堪重负,扑腾一声重重扑倒在地。

好半刻,莫一畿勉力挣扎,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不由张口狂咳了几口鲜血。条件反射般左手按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服了下来。

莫如忧在结界中眼睁睁看着父亲惨状,心疼欲死,却无能为力。颓然无力地跌跪在结界壁上,怔怔流泪,口中木然地唤着“爹,爹……”

少年南海上人嘴角微微翘动,冷眼看着眼前两丈处倒伏在地上的莫一畿。一脸淡漠地道:“莫一畿,能不能救回你的女儿,就看你的本事了”左右看了一眼又道:“这些人不会留你,老夫也不会和你交手,但你必须死”这句话说出来,一如先前冷漠平淡,语声语调皆无变化,好像是对着熟悉的陌生人说着淡而乏味的不痛不痒的套话。只不过语声多显稚嫩脆细,略略有些滑稽。

“你且运功调顺内气,或可有胜算也未可知,老夫给你两个时辰,之后,就看你的造化了”言毕转身迤然走向大殿,不多会,那一个小小身影便没入大殿之中光线不及之阴暗处。

纵在白日,那一抹黑暗,教人的视线,总也穿它不透……

莫一畿情知机不可失,虽然无望,只能亡命一搏,更不敢丢松这宝贵的两个时辰,当即盘膝坐地,就地闭目运功,只盼那最后一线渺茫生机。

始终,他竟不敢多看女儿一眼。

千墨离开最前排最上手的站位,站到闭锁着莫如忧的结界旁,漠然地瞥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莫如忧,俏脸上的肌肤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眼瞳深处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看着曾经欲要亲手捉回来的美人,此时此刻,内心深处,不可抑止地有一种想要放走她的冲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却不禁又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自己千方百计想要模糊淡忘的身影。总也挥之不去,驱之不散,赶之不走,死皮赖脸地赖在自己的心里,而且还愈来愈清晰。这让她心神不宁,甚至有些惴惴不安。

忽地一个细弱的声音从结界中传来:“求求你,放过我爹吧,求求你……”

余光中,那个可怜的姑娘跪在地上,对着自己苦苦哀求,不住地磕头。

不停磕头的女子,她的额头上慢慢渗出血来。

千墨一下子心里慌乱起来,慌忙伸手想要将她拉起来,却发现还隔着结界,正慌乱焦急处,忽地结界微光一闪,正在磕头的莫如忧身子一软,像是突然被击晕一般,就此无声无息地侧躺在结界底壁,再没了动静。

千墨心里一松,微微仰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会不会有人发现,有两颗水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划过她美丽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坠落在青石地面,滴痕渐淡,片刻之后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张开双眼,面容渐渐冷却,直至冷漠如常。

这……便是她最好的伪装。

两个时辰之后,南海上人负手而来,一如他负手而去。他知道,莫一畿的功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个时辰,足够了……

莫一畿睁开眼睛,缓缓起身,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南海上人看了千墨一眼,千墨会意,转身告退,不知去向何处。不一会儿,千墨回来,手上端着一只大碗,一只粗瓷大碗,像是门中下人杂役用的大茶碗,里面盛满了水。水面平沿,微微晃动,水却没有撒出来。

除了南海上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碗水是干什么用的,包括千墨,师祖事先吩咐自己某时取一碗水来,却并没有告诉她是何用意。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千墨恭恭敬敬地把水递到师祖手上之后,便退入到自己原来在人排中的站位。

南海上人小小的右手曲臂向前平托着一只大碗,很是不协调。那碗比他的脸还大。

相较之下,那碗更像是一只小脸盆。

南海上人淡漠地平视着孤立于空地正中的玄阴堂门主——那一个豁命救女的为人之父,平静地道:“莫一畿,你定当倾尽毕生所学,千万莫要错失良机”语声凄淡,道不尽的悲哀。

“无论你用何招势功法,只需让老夫碗中的水面微微动荡一下,你们便可以全身而退,从此以后,瀚海神舟再不会为难于你”

这话声音清亮,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徒众们心中大惊:师祖竟然如此托大,莫一畿何许人物,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与其有一战之力?虽然相信师祖道行还在他之上,却断然不会差得这般离谱吧?怎一个匪夷所思了得?

正此时,众人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灰色光景闪过,拖曳出一道灰色轨迹。从莫一畿所站之地疾电般射向端水而立的小小少年。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莫说这一群道行参错不齐的徒众,就连千墨恐怕也是猝不及防。若果真便是攻向自己,只怕能不能在这闪电一击之下拣回性命都还两说。

只此一招,足见这玄阴堂门主莫一畿的实力到底恐怖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可怕程度。

除了千墨等几个道行高深的弟子还能勉强看清莫一畿的身位,其余徒众只能看到一条灰影被拉了老长。

然南海上人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身子竟是纹丝不动,以徒众们的经验,师祖好像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

众人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莫一畿已冲至师祖身前。电光明灭间,就见师祖面前二尺处白光一闪。一道弧形光墙就这般凭空出现,来势凌厉且迅疾无匹的灰色光影,看似无坚不摧,却不料一声刺耳的霹雳之声响过,灰影陡然一顿,刹那回缩成一个灰色人形,成影的同时,几乎又以同样的速度被反弹而回,再次被拉成一道灰影。而这一冲一回,不过眨眼之间。

南海上人动也没动,而满满一碗水,被他端平,不见纹波。恰如他的为人,一言既出绝不徒然返回,诚信如水定无回波荡漾。

只是他偏行己路,堕入魔途,成了心魔的傀儡。

莫一畿无论性命,只有一个信念和目标,就是让那碗水荡出水波,除此之外再无它途。此时的他,已将真元催逼到了极至。也就是说,无论他最终能否成功,毕生功力都会散尽,即便侥幸不死,也会变成一个废人。

甫被弹回,再度冲撞。再弹回,再冲撞。如此反复,速度却是不减反增。

众人眼中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一只灰蛾,拖着长长的曳尾,一次快过一次地扑向那闪烁着白光的炽火之墙。而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刺耳的锐啸,仿佛是金属相击的叮叮声。

白光频闪中,叮叮之声连成一片,变成刺耳之极的仿佛金铁摩擦时所发出的尖锐长鸣。而灰影越来越模糊,几乎变成了一道灰光。而白光闪烁间,却是越愈发光耀刺目,几如日曜不能逼视。

唯一不动的,是南海上人和那一口像古井一般的粗瓷大碗。

千墨和几个道行高深的弟子,战栗之中还算勉强能够镇定心神。而其余那些个半瓶水的门人无不心中骇然面色灰败,此时方见识到那玄阴堂门主真正的实力,倘若正面交锋,只怕己等数百人,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在他手下尽数化为肉泥。而那位巍然不动的师祖爷爷,可还是人吗?除了他老人家,我们还能跟从谁呢?这位老祖宗不就是敬畏的代名词吗?

灰光愈浓,却现红影。红影渐深,化为红光。

叮——!

光影消失,光墙慢慢变淡。南海上人巍然伫立,手上端着那一只粗瓷大碗,两颗汗珠自额角缓缓而下。

终于,碗中的水面,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一下。

莫一畿成功了,在生命最后消逝的那一刻,水……动了。

他仆倒在少年的脚前二尺处,再没有人给他机会爬起来。

他……再没有爬起来……

……

正午时分,北方玄阴堂。

殿前广场中,莫殇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昏死过去的妹妹,一双眼茫然地望着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爹,面容因悲伤而抽搐变形,却是欲哭无泪。所有本堂内的门人弟子尽皆跪伏于地对着这一具冰冷的躯体,叩首哭泣。

没有人能留得住那一个小小少年,也没有谁知道他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那少年信守诺言,自莫一畿死的那日起,再没有为难过玄阴堂。

却不单单为了自己当初所做出的承诺。或者说,即便那碗水没有动,为了那一个悲伤的姑娘,他还是会选择放过玄阴堂。

因为,她,让他想起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