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惊变(1 / 2)

“少废话。”狸姬的目中似欲喷出火来,“一面让我抢图,一面又唆使门人阻我夺图,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温孤苇余,你什么时候改行做了唱戏的?”

“那么,狸姬此行,并未拿到《瀛洲图》?”温孤苇余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让人猜不透他是失望还是惊讶,抑或……浑不在意。

“我本不会失手的。”狸姬冷冷看向他,“若不是细花流门人横加阻拦……”

“没有人比我对细花流门人更清楚了。”温孤苇余不动声色,“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你的对手。不要说是他们,即便是我……也无十足胜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狸姬的面上犹有怒色,眼底稍纵即逝的倨傲与得意却已偷偷出卖了她的心思,低头思忖了一回,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温孤苇余的面色愈来愈沉,眸子也愈收愈紧。

“敢明着帮展昭的,只有红鸾,不过,她没那个能耐驱使信蝶,信蝶是端木翠的。”

“端木翠?”狸姬低声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次,唇边现出一抹阴狠之色,“但叫我遇见她,我定会像对信蝶般将她撕得粉碎。”

“你?”温孤苇余失笑,明知不该激怒狸姬,却抑制不住面上的轻蔑之色,“你该去拜拜菩萨——保佑你这辈子都不要遇见她。”

果然,狸姬霎时色变。

“温孤苇余,若不收回你的话,我会叫你后悔。”

“平心而论,我很是尊敬狸姬娘娘,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温孤苇余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处之泰然的模样,“你可以瞧不起瀛洲的大部分神仙,他们都是些痴求长生的迂腐之人,只知道诵读经文、炼制仙丹,以图白日飞升,得仙之后亦不见有何作为,故作清高地驾乘云气上天入地,动辄三两聚宴夸夸其谈。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比常人多些法力的不死人而已。”

“可是你不可以瞧不起端木翠。她以武将之身登临瀛洲,被派作细花流的第一任门主,不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她的后台……可硬得很哪。”

“是吗,说得我真是害怕。”狸姬冷笑连连,忽地做出一副惧怕的神情来,“武将之身?她是北魏的花木兰,还是当朝的穆桂英?”

温孤苇余心下反感,眉目间隐现嫌恶之意,不欲与狸姬在这个话题上再做纠缠:“总之,你去到瀛洲之后,对端木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在她为着梁文祈一案被瀛洲长老禁足,你应该见不到她。”

“去到瀛洲?温孤苇余,你还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狸姬嘴上浑不客气,“连图都没拿到,怎么去瀛洲?”

“你不是说图被展昭拿走了吗?”温孤苇余双手负于身后,很是悠哉地抬头望月,“你说,他愿不愿意拿《瀛洲图》出来,换红鸾的命?”

小青花终于没辙了。

一连两天,它对着《瀛洲图》苦思冥想,正着看歪着看倒着看翻过来看透着火看,能用的招都用上了,愣是没看出《瀛洲图》的玄虚来。

事实上,不管你怎么看,它都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图。

偌大的图面上,远处是雾气缭绕若隐若现的瀛洲仙山,近处是一只样式普通的独木舟,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海,无际无边的天。

没有落款,没有题签,没有提示,没有解码秘籍。

有片刻工夫,小青花甚至要怀疑夺回来的是不是一幅赝品——不过经再三确认,这幅图的确水打不湿火烧不透。

小青花觉得自己要抓狂了,它很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咆哮一通——如果它长头发的话。

更让它愤愤不平的是自己的孤军作战。

那个什么公孙策,号称是天下第一主簿,居然连《瀛洲图》的玄机都猜不透,盯着《瀛洲图》琢磨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张龙、赵虎他们就更指望不上了,摸着脑袋面面相觑,很是默契地一一退场。

还有展昭,表面上似乎是在看图,目光都不知涣散到哪儿去了——别以为瞒得过它小青花,它一眼就看出展昭在开小差:他以为带点怅然若失的忧郁表情就能掩饰他心不在焉的事实了?呸。

至于那个红鸾,天一亮就回细花流了,说是要去找什么连金泥去续展昭的剑。

什么剑这么金贵嘛,铁匠铺子里一搂就是一大把,这些人,怎么都分不清轻重缓急的?

一个个都是靠不住的。

看来,还是得自力更生啊。

小青花叹气,第n次地对着面前的图发愣。

是夜,月洗中庭。

细花流的院落正中,矗立着一株木棉,高约丈二,枝叶繁茂,一树彤花盛放得正烈,远远看去,似火正燃。

“听说在汉代,木棉又名烽火树,‘至夜光景愈燃’,果真是名不虚传,狸姬娘娘以为如何?”温孤苇余伸手摩挲着木棉的旁枝,直到虬枝尽头。

尽头处,俏生生矗立一朵微微绽放的橙红色五瓣木棉。

狸姬只是路过,一时好奇驻足观望,本待转身离去,听得温孤苇余叫破自己的名字,只得走上前来。

“这木棉树就是那丫头的本体?”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细花流的精怪吗?”温孤苇余答非所问,“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别人要他活他便活,不想要他活的话……”

话没有说完,轻抚木棉花的手掌蓦地攥紧,几乎是毫无声息地,那花便离了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微微颤动。

再次摊开手掌时,先时饱满丰润的鲜花已是焦黑一片,风起,拂作了尘。

“我很乐意为温孤公子尽绵薄之力。”狸姬似笑非笑,五指成爪,猛地当空虚抓。

劲风起,枝木折,一地落花。

对着满目狼藉,温孤苇余略略皱了皱眉,似乎对狸姬的做派颇为不满。

“我还以为狸姬娘娘多少会有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怜香惜玉?”狸姬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我被阿武那个贱人斩断手脚浸泡于酒瓮中日日哀号之时,可没有人跟我讲什么怜香惜玉。温孤苇余,我没空跟你废话,到底要怎么样拿红鸾的命换回《瀛洲图》?”

“很简单,不过不能像你这么蛮干……”温孤苇余带着些许讥诮的目光扫过面前中腰折断的木棉树,“难道你不知道,要毁掉一棵树,最最紧要是毁掉它的根吗?”

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他的袖底爬出了一只黑褐色的长虫,节状的躯干,缓慢地蠕动,行进之处留下一道惨绿色的印迹。它蜿蜒着绕过温孤苇余的手腕,悄无声息地坠落到地上,然后就如同被尘土吞没的水珠一样,消失在木棉树下的泥土之中。

“狸姬娘娘可以出发了。”温孤苇余解下腰囊间小巧的翠玉铃铛递给狸姬,“去得晚了,红鸾怕是挨不住这噬根之痛……记得,铃铛双响,痛楚方可得止。若是展昭不愿拿图出来,这铃铛,也就不用响了。”

对于温孤苇余打发自己来开封府的由头,红鸾没有半点疑心。

“猫妖性情阴毒,恐怕受挫之下,会对开封府诸人不利。这两日你不妨留在开封府,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及时策应。”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讨厌开封府的温孤苇余态度来了如此大的一个转弯,但是所有的疑惑,都被能够见到展昭的喜悦所淹没。

知道红鸾的来意之后,公孙策也是满心欢喜——有人来帮忙总是好事,于是张罗下去,吩咐人收拾客房。

问及展昭时,才知是巡街去了,入夜才可回来。

红鸾心中便有些小小失望,想了一会儿又暗笑自己太过患得患失:展大人自然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

又看了一回小青花,小青花对红鸾有些爱理不理——这也不能怪它,它满眼满心的《瀛洲图》,自然不把旁人当一回事。

一时间好生无聊,这一日的时辰也过得分外慢些,好容易盼来日头西沉,盼到掌灯,盼过晚膳,盼到公孙先生过来问了好几回红鸾姑娘是不是先回房歇息,才听到门外传来展昭的声音。

红鸾心中一喜,也顾不得细想是否妥当,忙起身迎了出去,险些带翻手边的茶盏。

身后,是公孙策略带诧异的眼神,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红鸾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俄顷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一出门,才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雪来,极小极小的雪末子,簌簌打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分外好听。展昭正立在廊下,轻轻拍掸着肩上的雪末,屋内晕黄的烛光透窗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温和的光华。听见红鸾的脚步声,展昭微微侧过头来,乌黑剔透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红鸾猜想,他大概会开口叫她:“红鸾姑娘。”

那样平和的声音、温暖的笑容和熨帖人心的温度,每次听到展昭叫她的名字,红鸾都会有恍惚的幸福和不真实感,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宁谧如水的安静祥和之中,整颗心踏实下来。

不像温孤苇余,声音不大,平和得没有起伏,却能将你拖拽到最冰冷的深水之中,四下挣扎着无法呼吸。

红鸾忽然觉得有些眩晕,眼前的事物蓦地便幻成了叠影,展昭的眉目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雾霭。她努力地甩甩头,想将一切的不适都甩到脑后,脚下却突地一空,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满心以为会摔得很惨,幸好没有,她跌进一个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之中。

“红鸾姑娘。”展昭低下头,轻声唤红鸾的名字。

红鸾茫然地睁大眼睛,眼底映入展昭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红鸾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想给展昭一个笑容。

刹那间,钻心的痛楚排山倒海,整个胸腔如同被硬生生撕扯开,血肉淋漓。

公孙策赶到的时候,红鸾眼见是不得活了,眼神涣散了开去,脸上死人一般苍白,垂下的手指突地痉挛几下,鼻端几乎探不到温热的气息。

公孙策束手无策地站着,徒劳地伸出手指切在红鸾的脉上,脑中却突突突乱作一团——就在片刻之前,他还看到红鸾带着女儿家的惊喜与娇俏奔出门去。门外喧哗声起的时候,他还犹豫着是否要回避,以免打扰展昭与红鸾的会面……

哪承想竟会是如此局面?

什么样的疫症会发作得如此之快?莫不是中了邪了?

念及此节,公孙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公孙先生?”展昭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显见的焦灼。

公孙策反应过来:“进房,先进房再说。”

展昭俯身去抱红鸾,方移动红鸾身体,就见红鸾蓦地双目圆睁,发出凄厉至极的一声惨呼,紧接着双手死死抓向胸口,十指屈伸,竟似要将心生生挖出一般。

公孙策冷不防听到如此凄绝的声音,只觉双腿发软,险些便跌坐地上,就听展昭冷静道:“不能动红鸾姑娘的身体,一动她更受不住。”

此间如此扰攘,业已惊动了在门房处歇息的张龙、赵虎。两人手按刀柄奔将过来,尚未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小青花从门内探出头来,很是不满道:“你们这么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安生……红鸾姑娘这是怎么啦?”

没人理会小青花。

对于自己的被无视,小青花显然很是愤愤,正要提高声调再问一遍,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原先空中飘洒的极细碎的雪末子已被大片大片的雪花替代,怪异的风穿过中庭,将下落的雪花裹挟旋转着上升,忽地又散开,杂乱无序地抛撒开来。

有压得极低的女子哧哧笑声远远传来,忽而前,忽而后,飘忽的声道有如一条细长的游蛇,辗转着蜿蜒穿过夜色中纷杂雪花的间隙,钻入耳膜。

风忽地大起来,裹着雪片直往人脸上扑。小青花忙眯起眼睛,隐约看到院落的黑暗处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来。

展昭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佩剑。

那女子冷笑一声,缓缓走上前来,黑色的纱衣裙裾被寒风鼓振飘起,如同张牙舞爪的黑色触手,说不出的诡谲妖异。

透窗而出的微弱烛光终于覆上了她姣好的容颜,妖艳的红唇挑出阴鸷的笑。

“展昭,想红鸾活命的话,拿《瀛洲图》来换。”

看清来的是猫妖,小青花已觉得不妙。

再听到猫妖的话,不知为什么,小青花直觉展昭会把《瀛洲图》交出去。

因此上,趁着众人或惊愕或沉默的当儿,小青花偷偷溜回了内室,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将摊放在床上的《瀛洲图》飞快地卷作一轴。门口是出不去了,跳窗也不现实,小青花打量了一下周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转,拖着图钻进了床底。

几乎是刚藏好,张龙便急吼吼地冲进来,大声道:“小青花,快把图……咦,小青花?”

小青花蜷缩在床底墙角处,死死盯住张龙的黑色官靴和官服下摆,只盼着张龙寻不见图快快离去。

哪知眼前忽地一亮,却是张龙一把掀开床单下沿,持着烛台俯身探了进来。

烛光将小青花的位置完完全全暴露了。

“小青花!”张龙又气又急,“红鸾姑娘就快死啦,你怎生这么不懂事,快把图给我!”

“她死了关我什么事?”小青花本待气势汹汹地回嘴,哪知一开口就带了哭音,“这图是我用来找我家主子的……”

“事有轻重缓急,是找人重要还是救人重要?”张龙心急如焚,知道红鸾半分耽误不得,情急之下,抛了烛台伸手来夺。小青花碗小力薄,哪里抢得过张龙,只觉怀中一空,心下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追。

方追到门口,就见张龙已将图交至展昭手中,狸姬冷笑一声,趋前来取。

小青花眼见展昭将图递向狸姬,只觉浑身的血霎时冲向脑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嘶声道:“展昭,你敢!”

展昭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略停,转头向小青花看过来。

“那不是你的图,那是我的图。”小青花满腹委屈,眼泪哗啦啦直淌,“是我告诉你图在太师府的,是我一路把图从太师府带回来的,那是我的图,我的,我的!”

果然,展昭的眼底现出迟疑的神色来,慢慢将手缩回。

“展护卫,”见展昭犹豫,公孙策忍不住出言提醒,“红鸾姑娘撑不了多久了。”

狸姬皱了皱眉头,不置一词。

临行之前,温孤苇余再三提醒,不可在开封府动手。

“星主府上,可以有宵小刺客盗贼,绝不能蔓生妖气。否则惊动上界,谁都不好交代。”

想想也是,文曲星下凡,上界多少双眼睛盯着,被凡人构陷谋算只是尘世区区劫难,但是如若起了妖气……

这只脚万不可跨过界,玩火可以偶尔为之,至于飞身扑火……只有没脑子的蛾子才干得出来。

因此强自收敛,与展昭心平气和做这笔交易。

展昭眼睫低垂,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脑中却转过无数念头。

红鸾的气息愈见微弱,不知道经受的是怎样巨大的痛苦,竟连皱眉的气力也失了,失神的双眸直直地对着半空,扣住胸口的手僵硬在那里,怎么掰也掰不开。

展昭几乎能够感觉到红鸾仅存的生命,正游丝般一缕缕抽离出去。

卷轴不重,分量却一直压到心里。

他从未迟疑过要用《瀛洲图》去交换红鸾的性命,一为相见,一为救人,轻重缓急,高下立分。

从一开始,他也并不相信利用《瀛洲图》就可以与端木翠见面——天机难测,这图到了己方手中,实与平常的字画无异,要到哪一日才能参透玄机?

真正让展昭进退两难的,是小青花的话。

自己不是《瀛洲图》的主人,有何资格决定《瀛洲图》的归属去留?

狸姬终于不耐烦了。

“展昭,你若拿不定主意,便慢慢想吧,顺便替这丫头备口棺材——今日拿不到图,我还可改日来拿,可这丫头今日若是死了……”

狸姬故意将话只说了一半,冷笑连连,转身欲走。

“慢着。”

果不其然,狸姬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诧异神色来:“怎么,改主意了?”

展昭示意赵虎扶住红鸾,缓缓站起身来:“救人要紧,救回红鸾之后,展某自会将《瀛洲图》双手奉上。”

狸姬双眉微挑:“为什么不是你先把图给我?我拿到图之后,自会救人。”

“展某前日曾败在你手上,你若要动手抢图,我也未必拦得住,”展昭眸光一冷,话锋随即一转,“既然不准备动手,就要省得交易的规矩。”

狸姬的目光在展昭身上逡巡一回,阴恻恻地一笑:“也好,你若是出尔反尔,我自是有手段让这丫头死得更快。”

《蓬莱图》《方丈图》《瀛洲图》。

三幅仙山图,飘飘悠悠悬于书房半空,案上的烛火颇有些飘忽,在图幅上投下跃动不定的暗影。

“我真是不明白,”狸姬伸手轻拂图轴,“你是神仙,做神仙的,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做的,偏偏要与妖为伍……”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些。”温孤苇余漠然。

“和你这样的人合作,我不得不多问些。”狸姬冷笑,“温孤苇余,我不管你在谋算些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可是一直都清楚的。”

“当然清楚,仙山的不死药而已。狸姬,你已修成精怪,可以得享千年寿元,还嫌不够吗?”

“千年之后呢,还不是要死?况且仙山的不死药,吃了是可以登仙的。”

“做神仙有什么好?”

“总比做妖好。”

温孤苇余叹气:“秦汉之后,上界久不度凡人升仙,不死药所剩无几了。”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与你合作。”狸姬现出倨傲之色。

“瀛洲的不死药藏在金峦观青离玉几之下,待事情办完之后,我自会去帮你取。”

“放着《瀛洲图》在这儿,为什么不能现在去取?”狸姬咄咄逼人。

“《瀛洲图》和人间的通路,朔日子时正才会开启。”

“还有九日便是朔日。”

“疣熊氏还没有找到温先生。”

“找到你口中的温先生,是迟早的事。”狸姬面色愈来愈沉,“温孤苇余,你推三阻四,到底是为什么?”

温孤苇余沉默半晌,方道:“端木翠正在金峦观禁足,撞上了她,有去无回。”

“又是端木翠!”狸姬怒极反笑,“她究竟是什么来头,要我对她退避三舍?”

“你真的想知道?”温孤苇余面上透出极怪异的神色来。

“愿闻其详。”狸姬昂然扬首。

温孤苇余瞥眼看到书案砚中尚有余墨,袍袖一甩,劲风带起砚台,墨汁便往狸姬处洒过来。

狸姬一惊,正想错身避开,那墨汁竟似有了灵气般,在半空之中四下舒展迤逦开来,俄顷便布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凤鸣岐山。

“要线香,最好的线香,要香炉,最好的耀州窑香炉。”小青花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要连点九日的香,我才能做梦,神仙才会告诉我《瀛洲图》在哪儿……”

公孙策点头,忙提笔在纸上记下。

展昭恻然,半晌柔声道:“你放心,我会买回来。”

“不要你买,谁要你买,我不稀罕你买。”小青花几乎是吼将出来,吼完了,嘴一撇,眼泪又下来了。

“我去买,我去买。”赵虎一见不对,忙伸手扯过公孙策记下的纸,“你放心。”

“要多买些。”小青花抽噎着补充。

“一定一定,”赵虎恨不得对天起誓,“我一定多多地买,莫说连烧九日,连烧十九日都够。”

“那还不去?”

“这就去这就去。”赵虎将字纸往怀中一揣,忙不迭地跨出门去,险些被门槛绊着。

展昭心中轻轻叹口气,看着小青花红肿的眼睛,心里委实有些愧疚。

“小青花,你听我……”

“我不要听你说话,听你说话就头疼!”小青花双手抱头,一屁股坐倒在桌案上,两条小细腿四下乱踢,“你滚得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

展昭不语,倒是公孙策先开口:“小青花这里有我照顾,你去看红鸾姑娘吧。虽说救过来了,身子还是虚得很。”

“可是……”

“还可是什么?”公孙策佯装生气,不由分说拽起展昭便往门外走,快到门边时才悄悄冲展昭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它现在火大得很,小娃娃家使性子,不多时便好了……你且先避避。”

“那此处有劳先生了。”展昭轻声道,“小青花若想要什么,先生尽管答应,若力有未逮,便来找我。”

公孙策未及答话,就听得小青花在屋内暴跳如雷:“不要你假惺惺,适才捅刀子,现在又来扮好人!”

慌得公孙策连推带搡,总算是劝得展昭离去。

九日后,朔日。

朔日的晚上是没有月亮的。

朱雀大街,晋侯巷,细花流。

夜近子时,细花流内外一片寂静,长长的晋侯巷道空落无声,两边檐下的风灯悉数灭了,只余正门悬着的两盏红底灯笼大亮,远远看去,如同暗夜中一对荧荧赤红的目珠。

细花流上下俱已歇下,偌大院落一片漆黑暗沉,就听极轻微的吱呀一声,后院厢房的门缓缓打开,有人探出半个身子,四下看了看,轻手轻脚迈出门来,又极小心地把门带上。

再然后,那个黑色人影,匆匆穿过后院,跨过月亮门,很是熟稔地东转西拐,不多时便来到书房门口,四下又张望一回,将门推开一扇,快速侧身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书房内没有烛火,却并不妨碍她视物。

因为浮于半空的三幅图中,有一幅图正泛着柔和的光芒。

《瀛洲图》。

狸姬上前一步,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按在《瀛洲图》的独木舟之上。

阴险的人和阴险的人合作,合作本身不是问题,能否相互信任才是关键。

很明显,狸姬并不相信温孤苇余。

她要的是不死药,她的手段或许毒辣,但用心清清楚楚——温孤苇余不同,他讳莫如深似是而非,对她的问题从不正面回答,直至现在还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这样的合作,多少让她有些忐忑。

说白了,她觉得温孤苇余很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潜质,她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辛苦一场,什么都得不到。

她更怕的是不能全身而退——温孤苇余身为神仙却费尽心思要夺取仙山图,难道他已入魔障,站到了神仙的对立面?

拜托,这可玩大了,她虽是妖,却从来没想过要跟神仙对决。

愈想愈觉得心惊肉跳,索性横了一条心,瞒过温孤苇余,先上瀛洲自己去寻不死药,倘若运气好,拿了不死药之后便远走高飞,寻个去处躲上一阵,温孤苇余也不一定能寻到她。

什么凤鸣岐山,拿端木翠来吓唬她,吓,封神榜上,可从来没有端木翠的名字。

《瀛洲图》的光芒涨大开来,渐渐裹住狸姬的全身。

她忽然又有些犹豫了。

谁知道瀛洲与人间的通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万一出了岔子呢,万一到不了瀛洲呢,万一温孤苇余没有撒谎,金峦观中,正面遭遇端木翠,岂不是自寻死路?

狸姬的想法渐渐有些动摇了,她看向自己按上独木舟的手,犹豫着是否该撤回。

忽然,耳边一声巨大的击钟震响,子时已到!

那团柔光蓦地亮得刺眼,刹那间眼前一片雪亮,身子似乎被倒卷进急速旋转的飓风之中,五脏六腑都几乎要被甩脱出去。

下一刻神志复又清明,竟置身茫茫大海间的一叶独木舟上。风高浪急,涛声震天,独木舟上下颠簸,一忽儿被抛上半空,一忽儿又被卷入浪底。海风透骨而过,一时间耳边只余猎猎风声,头发被风狠狠扯起,似乎要从头皮扯脱出去,衣服死死贴于身上,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狸姬的心都几乎从喉间跳出来,冻僵的双臂抖抖索索着想去扶住独木舟的沿,忽然间,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粘住了,半分动弹不得。

前方数里处,一座巍峨仙山直入云天,白云浮玉日月摇光,鹤衔紫芝凤翥龙翔。

那仙山愈来愈近,狸姬痴痴看着渐渐清晰明楚的巉岩峭壁、森密古柏,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终于还是到了……瀛洲。

临睡前,展昭过来公孙策房中看小青花,刚到门边,便见公孙策持着书卷出来。公孙策猜到展昭用意,指了指房内,低声笑道:“已睡下了,焚香九日,就等着今日一梦。”

语罢又摇头叹气道:“就算梦得又能如何,《瀛洲图》在猫妖手中,那妖恁地厉害,展护卫,你真要前去夺图?”

不待展昭回答,又疑惑道:“说起来,这个温孤苇余当真无为,当日端木姑娘在时,何曾纵过精怪?这么些日子,只见红鸾姑娘这干细花流门人四下奔走,温孤公子究竟在忙些什么?”

他自己自问自答,说得不亦乐乎,展昭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插口:“温孤门主身为一门之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未必要事事亲力亲为。”

公孙策想想也觉在理:“希望如此吧,不过这猫妖收服不易,连红鸾姑娘也险些丧命——待得小青花夜梦《瀛洲图》所在何处之后,还是去请温孤门主帮忙,胜算也多些。”

“展昭也如此想……”

两人在门外对答,话头儿一句不落,全部飘进了小青花的耳朵里面,小青花冷哼一声,翻身向内。

展昭,就算我梦得《瀛洲图》在何处,也不会告诉你,否则,就算得了图又能怎样,猫妖再拿个红姑娘绿姑娘的性命过来要挟,你还不是照旧乖乖把图交出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夺图,我一碗之力足矣。

沿着蜿蜒小道上山,一路行来,烟云冉冉白石苍苍,行至半山腰,隐有高谈阔论笑语谐声传来,狸姬心下一动,循着声音过去,掩身于树后悄悄去看。

云台之上,围坐着五六个高冠博带的男子,周遭侍立数位容貌鲜妍的女仙,再细看时,旁侧几案之上,尽是生平所未曾见的珍馐鲜果,香气馥郁,闻之令人馋涎欲滴。

狸姬心下羡慕不已,又听了一会儿,那艳羡之心渐渐消了去,反生出些许无聊不屑之意来,只觉几人所谈之事无趣之至,直让人昏昏欲睡。

到底在谈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