佾痕从黄梨木衣架上拿起龙袍,欲替他更下便袍,却陡然发现龙袍颈部的问题,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指着颈部的修补处:
“你怎么当的差,竟然把皇上的龙袍都损坏了,以为这样修补,别人就看不出吗?”
她厉声指责,却被天烨伸手拿过龙袍,手磨蹭过我修补的地方,唇边,隐隐嚼出一丝笑意,但却,带着一抹悲凉,道:
“佾痕,下去传膳,这里,由她伺候朕即可。”
佾痕回身盯着我的眸光,充斥着冷凌,顺公公则识趣地与她一起退下。
我从他手中取过龙袍,亲手替他穿在便袍外,昔日,我只替他更过衣,今时,我却第一次替他系上龙袍,手,触到龙袍表面的金丝刻线,有微微的碎痛,那明黄,如天涧,横亘在我们之间,再也无法逾越。
晚膳依然是满目的锦绣,他略略动了几箸,便放下象牙箸,我伺立在一边,听到李德海适时的声音响起:
“皇上,今晚翻牌否?”
他的手移在那银色的盘子上,滞了下,依然翻下一块牌子。
“宸贵妃伴驾!”李德海的声音尖利地响起,我的心中,竟然还会品到一阵涩苦,要他怜取眼前人,不是我吗?
口不由心,言不由衷,说的,是此时的我吗?
放下吧,该放下,否则,我只是该被万人唾骂的不孝女儿。忘记家仇,忘记弑父的恨,我不可以!
我的神情,却还是落进顺公公的眼里,我看到他眉心蹙得那么紧,望着我,他肥白的脑袋,轻轻,不露痕迹,无奈地摇了一下。
当天烨起身,往偏殿书房走去,顺公公并未紧跟,吩咐:
“今晚,萱滢值夜。”
其实,今晚该是我当值,顺公公此举,又一次的助我于无形,身为大内总管的他,我在为妃时都未许过他多少好处,唯一的,便是一罐茶罢了,可,入宫至今为止,他是除了吟芩之外,再一个,对我默默相助的人。
静夜无思,望舒趁着晚上空闲,依然替我制作着茯苓酥,我信步走到宫外,有多久,不曾这样,信步在宫中的甬道上了呢?
转朱墙,低绮户,照无思,不知觉,已走到太液池边,池边,却早站着一人影,听得我脚步声,转身,竟是五王。
他依然着明蓝色镶金丝的锦袍,但眼底,再不似往昔般,蕴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是帝太妃之子,论辈份,亦算是我的表哥吧。
八年间,依稀听得,太后在帝太妃出家,为五王指了婚,王妃的出身,不过是朝内一名二品官员的女儿,本来,论资历,是配不得亲王的,但太后此举,是种轻视,也借机让五王成婚后必须离宫迁居亲王府。
小言和亲前的话,依然记得,彼时,她无望地爱着眼前这个男子,也拗不过和亲的圣旨,如今,她所爱的男子,同样,事事都不由己,帝王之家,尊贵如天烨,又何尝都能率性而为呢?
突然又念起天烨,让我莫名觉得自己可悲。
“奴婢参见五王。”避无可避,行礼是首要的。
“起来。”他声音低暗,“本王今日进宫替母妃收拾剩余的衣物,想不到,终于有一天,是要彻底告别这个紫禁了。”
“告别?”我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皇上今日早朝下了旨,划分陇西为本王的封地,并封本王为陇西王,后日,本王便该启程前往陇西了。”
“焉知非福。”我脱口而出,陇西本是贫瘠之地,按说,亲王,所得封地,虽不富饶,也不在至此,但,天烨此为,或许,也是放过五王吧。
他留于镐京,未必会是好事,远离是非,何尝不是塞翁失马呢。
他轻轻一叹,道:
“自从丞相失事,母妃出家,本王就一直活在忐忑中,如今总算是解脱。索性,替母妃将衣物都带到清莲寺,也免得日后,再差人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