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米雅来到船长身边。两人站在愚可面前,莎米雅感到兴奋的情绪去而复返。“那么这全是真的?但若是这样,他怎么会受到心灵改造呢?”
“心灵改造!”瑞斯提船长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来问问他。喂,你,不管你是当地人或外星人士或其他东西,你怎么会受到心灵改造?”
愚可显得困惑不已。“你们都这样说,就连罗娜也是,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记忆?”
“我不确定,”他再度开口,口气相当绝望,“我本来在一艘太空船上。”
“这点我们知道,说下去。”
莎米雅说:“大吼大叫没有用,船长,你会把他剩余的一点智力也赶出去。”
愚可全心全意拉扯着心灵的暗角,这份努力使他无法容纳其他的情绪。“我不怕他,大小姐,我在试着回忆。有一个危机,我确定这一点。弗罗伦纳有很大的危险,可是我记不起详细的情况。”说完这段话之后,连他自己也惊讶不已。
“整个行星都有危险?”莎米雅迅速向船长瞥了一眼。
“是的,是原子流带来的。”
“什么原子流?”船长问道。
“太空原子流。”
船长双手一摊。“这是疯话。”
“不,不,让他说下去。”现在信心又回到莎米雅这边。她的嘴唇微张,黑眼珠闪着光芒,当她微笑时,浅浅的酒窝浮现在两颊与下巴之间。“太空原子流是什么?”
“许多不同的元素。”愚可含糊地说。他已经对瓦罗娜解释过,不愿重头再说一遍。
他说得很快,几乎没有条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像是被那些想法驱动一样。“我送了一封电讯给萨克上的办事处,这点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必须很小心,那不只是弗罗伦纳的危机。没错,绝不只是弗罗伦纳。它的范围和银河一样广,必须小心翼翼处理。”
他似乎和在场其他人不再有任何实质联系,似乎活在过去的一个世界,而遮盖这个世界的帷幕正逐渐消失。瓦罗娜试图安慰他,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并且说:“好了!”但他甚至对这些也无动于衷。
“不知怎么搞的,”他喘着气继续说,“萨克上某位官员截收到我的电讯。那是个错误,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皱起眉头。“我确定我是用分析局专用的波长,将它传给当地办事处。你们认为次乙太电讯能被窃听吗?”“次乙太”这个名词那么容易就脱口而出,他甚至未曾感到惊讶。
他或许是在等待答案,但他的眼睛仍视而不见。“反正,当我在萨克着陆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等我。”
他又顿了一顿,这回时间很长,显然是在沉思。船长完全没有打断他,他自己似乎也在沉思。
然而,莎米雅却说:“谁在等你?谁?”
愚可说:“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不是办事处来的,是个萨克人。我记得跟他谈过,他知道这个危机,他提到过,我确定他提到过。我们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我记得那张桌子,他坐在我对面,这段记忆就像太空一样澄澈。我们谈了好一阵子,我似乎不急于提供详情,我确定这一点,我必须先对办事处的人说。然后他……”
“怎么样?”莎米雅催促道。
“他做了一件什么事。他……不,再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他尖叫几声,接着是一片静寂。最后,竟是船长的手腕通话器发出的单调嗡嗡声,打破了这一片静寂。
他说:“什么事?”
回答的声音又尖又细,而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来自萨克致船长的电讯,要求船长亲自接收。”
“很好,我现在就去次乙太通讯室。”
他转向莎米雅:“大小姐,我能否提醒您,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
他看到这女孩正要推说她毫无胃口,并催促自己离去,叫自己别再打扰她。于是,他又以更圆滑的方式说:“现在也是喂这两个家伙吃饭的时候,他们也许已经又饿又累。”
莎米雅没有理由反对。“我一定要再来见他们,船长。”
船长默默一鞠躬。这或许代表默从,也或许不是。
莎米雅・发孚情绪亢奋。她对弗罗伦纳所做的研究,满足了那个知性自我的某种抱负。但是这个“某地球人受心灵改造的神秘事件”(这几个字在她心中加上了引号),却挑逗着原始得多、贪婪得多的那个自我,唤起了她心中纯粹动物性的好奇。
这是个疑案!
吸引她的共有三大疑点,其中不包括(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最合理的一个问题:此人的故事是否并非实情,而只是妄想或蓄意的谎言。若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会破坏了它的神秘性,莎米雅不能允许这种结果出现。
因此,那三个疑点如下:(一)威胁弗罗伦纳,或者说威胁整个银河的危机是什么?(二)改造那个地球人的是谁?(三)那人为何要使用心灵改造器?
她决心抽丝剥茧,直到自己彻底满意为止。没有人会谦虚到不相信自己能当个称职的业余侦探,况且莎米雅绝不是个谦虚的人。
她以不失礼的最快速度吃完晚餐,随即匆匆跑到那间禁闭室。
她对守卫说:“把门打开!”
那名船员依然站得笔直,以毫无感情但充满敬意的眼神望着前方。“启禀大小姐,这门不能打开。”
莎米雅喘了几口气。“你竟敢这么说?如果你不立即把门打开,我就要去报告船长。”
“启禀大小姐,这门不能打开,这是船长下达的严格命令。”
她又狂奔到上层甲板,闯进船长的舱房,像是一阵压缩成六十英寸的龙卷风。
“船长!”
“大小姐?”
“你有没有下令,不准我见那个地球人和那个当地女子?”
“我相信,大小姐,我们曾经达成协议,只有当我在场的时候,您才能够会见他们。”
“那是指晚餐之前。可是你看不出他们不会害人吗?”
“我看出他们似乎不会害人。”
莎米雅强忍住心中的怒气:“这样的话,我命令你现在就跟我来。”
“我无法从命,大小姐,情况有所改变。”
“怎样改变?”
“他们必须由萨克有关当局来问话,在此之前,我认为他们不该接触任何人。”
莎米雅拉长下巴,但几乎立刻纠正了这个不端庄的表情:“不用说,你不会把他们送交弗罗伦纳事务部吧?”
“这个,”船长虚与委蛇,“那当然是最初的打算。他们未经许可就离开他们的村镇;事实上,他们未经许可就离开他们的行星。此外,他们还利用一艘萨克航具偷渡。”
“最后一点是个错误。”
“是吗?”
“无论如何,在上次面谈之前,你就知道他们所有的罪状。”
“但是直到那次面谈,我才听到这个所谓的地球人要说些什么。”
“所谓的?你自己说地球这颗行星的确存在。”
“我是说它可能存在。可是,大小姐,我能否斗胆请问,您究竟希望看到我们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我认为应该详加调查那个地球人的经历。他提到弗罗伦纳有危险,还提到萨克上有人企图对有关当局隐瞒事实。我甚至还认为这件案子该交给家父处理。在适当的时候,我真的要带他去见我父亲。”
船长说:“实在高明啊!”
“你在讽刺我吗,船长?”
船长马上涨红了脸。“请您原谅,大小姐,我是在说我们的囚犯。能否准许我稍作说明?”
“我不知道你的‘稍作说明’是什么意思,”她气呼呼地回嘴,“但是我想你可以开始。”
“谢谢您。首先,大小姐,我希望您不会小看弗罗伦纳上的动乱。”
“什么动乱?”
“您不可能忘记图书馆的案子吧?”
“一名巡警被杀!是啊,船长!”
“今天早上又有另一名巡警被杀,大小姐,此外还有一个当地人。当地人杀害巡警并不寻常,这回有人连犯两案,却仍然逍遥法外。他是独自作案吗?这是偶发事件吗?或者全部属于一个谨慎策划的阴谋?”
“显然你相信后者。”
“是的,没错。那个当地人凶手有两个共犯,他们的形容颇像我们抓到的这两个偷渡者。”
“你从来没这样说!”
“我不希望惊吓大小姐。然而,您该记得,我一再告诉您他们可能是危险人物。”
“很好,这一切又能推出什么结论?”
“弗罗伦纳上发生的几桩凶杀案,会不会只是个障眼法,目的是为了分散巡警队的注意力,好让这两个人偷偷登上我们的太空船?”
“听来多么愚蠢。”
“是吗?他们为什么要逃离弗罗伦纳?我们还没问他们。让我们假定他们是要躲避巡警的追捕,因为那绝对是最合理的假设。他们为什么偏偏要逃到萨克去?还刚好上了来接大小姐的太空船?而且他声称自己是个太空分析员。”
莎米雅皱起眉头。“那又怎样?”
“一年前,据报有个太空分析员失踪,这个消息从未对外公布。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的太空船曾参与那次近太空搜寻任务。弗罗伦纳上的混乱不论是谁主使的,那人无疑利用了这一点。光是从他们知道有个太空分析员失踪,就能看出他们是个多么严密、效率高到多么不可思议的组织。”
“有可能这个地球人和那个失踪的太空分析员毫无关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大小姐,这点绝无疑问。但若认为毫无关系,就等于承认有太多的巧合。我们遇到的是个冒牌货,那就是他声称受过心灵改造的原因。”
“哦?”
“我们怎样才能证明他不是个太空分析员?除了放射性这个明显的事实,他对地球这颗行星没有更深的认识。他不会驾驶太空船,他对太空分析一无所知。他坚持自己受过心灵改造,企图以此掩饰一切。您看出来了吗,大小姐?”
莎米雅无法直接回答。“可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她追问道。
“好让您进行您刚才提到打算进行的事,大小姐。”
“调查这桩疑案?”
“不,大小姐,是带那个男的去见令尊。”
“我还是不懂。”
“有几种可能性。最好的情况,他可能是个企图刺探令尊的间谍,若不是为弗罗伦纳工作,那么就是为川陀工作。我猜想川陀的老阿贝尔一定会出面,指认他是个地球人。即使不为其他理由,也能借着质问这件虚构的心灵改造案,把萨克好好羞辱一番。最坏的情况,他是行刺令尊的刺客。”
“船长!”
“大小姐?”
“这简直荒唐!”
“也许吧,大小姐。但若是这样,那么国家安全部同样荒唐。您该记得就在晚餐前,我被召去接收一封来自萨克的电讯。”
“没错。”
“就是这封。”
莎米雅接过那个半透明的箔片,上面的红色字迹写着:“据报两名弗罗伦纳人利用阁下太空船偷渡。立即将他们逮捕。其中之一可能声称是太空分析员而不是弗罗伦纳当地人。阁下对此事勿采取任何行动。阁下要对这两人的安全负绝对责任。将他们扣留直到押送至国安部。绝对机密。绝对紧急。”
莎米雅目瞪口呆。“国安部,”她说,“国家安全部。”
“绝对机密。”船长说,“我破例向您透露此事,可是您让我毫无选择余地,大小姐。”
她说:“他们会怎样对他?”
“我不敢确定,”船长说,“可以肯定的是,一名有着间谍和刺客双重嫌疑的人无法指望获得良好的待遇。搞不好他会弄假成真,会知道心灵改造器真正长得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