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船长(1 / 2)

真的,这是瑞斯提船长头一次无法将他的意志加诸一名乘客身上。即使那名乘客是五大大亨之一,他或许仍能指望对方合作。在他们自己的大陆上,五大大亨也许是全能的,可是在一艘太空船上,他们会明白主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船长。

女性乘客则不同,任何女性都一样。而她若是五大大亨之一的女儿,更是绝不可能指望她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大小姐,我怎能准许您私自会晤他们?”

莎米雅・发孚猛眨着一对黑眼睛。“有何不可?他们有武器吗,船长?”

“当然没有,但那不是重点。”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一对陷入强烈恐惧的男女,他们简直吓得半死。”

“陷入恐惧的人有可能非常危险,大小姐,他们的行动不能以常理判断。”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恐惧呢?”她生气的时候有一点点口吃,“你让三个大块头船员举着手铳站在他们面前,两个可怜的家伙。船长,我不会忘记这件事。”

是啊,她不会忘记,船长心想。他能感到自己准备让步了。

“假如大小姐乐意,能否告诉我您究竟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告诉过你,我要和他们谈谈。如果他们是弗罗伦纳人,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就能从他们那里,为我的书收集到极珍贵的资料。不过,如果他们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可做不到这一点。我要是能跟他们单独相处,那就没有问题。单独,船长!你能了解一个简单的词汇吗?单独!”

“假如给令尊发现,我准许您在没有警卫的情况下,和两名走投无路的罪犯待在一起,大小姐,叫我怎样向他交代?”

“走投无路的罪犯!哦,太空啊!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傻瓜,试图逃离他们的行星,一心只想登上一艘前往萨克的太空船!还有,我父亲又怎么会知道?”

“如果他们伤害您,他就会知道了。”

“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我?”她举起娇小的拳头来回摆动,并在声音中注入她能找到的每一分力量。“我要求这样做,船长。”

瑞斯提船长说:“那么这样好不好,让我在场,大小姐?我不是那三个举着手铳的船员,我只有一个人,也不会亮出手铳。否则的话——”这回,轮到他将所有的决心注入自己的声音,“我必须拒绝您的要求。”

“这样很好,”她气喘吁吁,“很好。但如果因为你在场,害得我无法让他们开口,我一定要亲自想办法,让你再也当不成船长。”

莎米雅走进禁闭室时,瓦罗娜赶紧用一只手遮住愚可的眼睛。

“怎么回事,姑娘?”莎米雅厉声问道,这才想起她是准备好言好语跟他们谈谈。

瓦罗娜勉强开口说:“他不怎么聪明,大小姐,他不会知道您是位贵妇。他可能会望着您,我是指没有任何恶意地望着,大小姐。”

“哦,天啊。”莎米雅说,“让他看吧。”

然后她又说:“他们一定要待在这儿吗,船长?”

“您认为头等舱比较合适吗,大小姐?”

莎米雅说:“你一定能找一间不这么阴森的小舱房。”

“阴森是对您而言,大小姐;对他们而言,我确定这里相当豪华。这里有自来水,问问他们弗罗伦纳上的房舍里有没有。”

“好吧,叫这些人离开。”

船长对三人做个手势,他们立刻转身,以敏捷的步伐走出去。

船长将带来的一张轻型铝质折椅打开,莎米雅坐了下来。

他突然对愚可与瓦罗娜冒出一句:“站起来。”

莎米雅随即抢着说:“不!让他们坐着。你不该干涉,船长。”

她转向他们两人:“姑娘,你是个弗罗伦纳人吧。”

瓦罗娜摇了摇头:“我们是从渥特克斯来的。”

“你不必害怕,你是弗罗伦纳人也没有关系,没人会伤害你。”

“我们是从渥特克斯来的。”

“可是难道你不明白吗,姑娘?你实际上已经承认你是弗罗伦纳人。你为什么要遮住那小子的眼睛?”

“他不准望向一位贵妇。”

“即使他来自渥特克斯?”

瓦罗娜哑口无言。

莎米雅让她静静想一想,同时试图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后她说:“只有弗罗伦纳人才不准望向贵妇。所以你看,你已经承认你是弗罗伦纳人。”

瓦罗娜猛然叫道:“他不是。”

“你呢?”

“没错,我是,但他不是。别对他怎么样,他真的不是弗罗伦纳人,他只是某一天忽然出现的。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绝不是弗罗伦纳。”她突然说得几乎滔滔不绝。

莎米雅带着几分惊讶望着她:“好吧,我来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愚可瞪大眼睛。这就是女大亨的模样吗?这么娇小,这么友善,而且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他非常高兴她准许自己望着她。

莎米雅又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愚可回过神来,但试图发出声音时,舌头却打结了。

“愚可,”然后他想到,啊,那不是我的名字,于是又说,“我想是愚可吧。”

“你不知道吗?”

一脸愁容的瓦罗娜想要开口,莎米雅却举起一只手,做出严格禁止的手势。

愚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弗罗伦纳人吗?”

这点愚可相当肯定:“不,我原来在一艘太空船上,我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他无法将视线从莎米雅身上移开,但他似乎看到那艘太空船与她的身影叠在一起。那是一艘小型、非常亲切、如家一般温暖的太空船。他说:“我搭乘一艘太空船来到弗罗伦纳,在此之前,我住在一颗行星上。”

“哪颗行星?”

一股思绪仿佛要强行穿越过窄的精神甬道。愚可随即想了起来,他吐出的声音令自己雀跃万分,那是个遗忘许久的声音。

“地球!我来自地球!”

“地球?”

愚可点了点头。

莎米雅转向船长。“地球这颗行星在哪里?”

瑞斯提船长浅浅一笑。“我从来没听过。别把这小子的话当真,大小姐。当地人说谎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就吐出来;他最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听他说话不像个当地人。”她又转向愚可,“地球在哪里,愚可?”

“我……”他用颤抖的手按住额头,又说:“它在天狼星区。”这句话的语调有一半像疑问句。

莎米雅对船长说:“的确有个天狼星区,是吗?”

“是的,的确有,我很惊讶他这回说对了。话说回来,这不能代表地球也是真实的。”

愚可激动地说:“但它是真实的。我告诉你,我记起来了。我忘记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我不可能错,不可能。”

他转身抓住瓦罗娜的手肘,拉扯着她的袖子。“罗娜,告诉他们我来自地球。真的,真的。”

瓦罗娜睁大的双眼透着焦虑。“我们是在某一天发现他的,大小姐,他当时一点心智也没有。他不能自己穿衣服,也不会说话和走路,他是一片空白。从那时候开始,他一点一滴记起往事。目前为止,他记起的每件事都是这么来的。”她向船长厌烦的脸孔投以迅速而恐惧的一瞥,“他可能真是来自地球,大亨,这么说并无意反驳您。”

最后一句是个历史悠久的惯用语。任何叙述若有可能与长者有所抵触,就一定会加上这一句。

瑞斯提船长咕哝道:“照这么说下去,他可能来自萨克行星的中心,大小姐。”

“也许吧,可是这一切有古怪之处。”莎米雅坚持道。她断然作出了女性特有的判断,往传奇事迹那方面想。“我确定这一点……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为什么那么糟,姑娘?他受伤了吗?”

瓦罗娜起初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睛无助地来回游移,最先望向扯着头发的愚可,然后是皮笑肉不笑的船长,最后是等待答案的莎米雅。

“回答我,姑娘。”莎米雅说。

瓦罗娜难以做出决定,可是此时此地,她想不出能够替代真话的谎言。于是她说:“有位医生检查过他,他说我……我的愚可接受过心灵改造。”

“心灵改造!”一股轻微的嫌恶感袭向莎米雅。她将椅子向后推,在金属地板上刮得吱吱响。“你的意思是他有精神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大小姐。”瓦罗娜低声下气地说。

“不是您想象中那样,大小姐。”船长几乎同时开口,“当地人都没有精神病,他们的需要与欲望都太简单,我这辈子从未听过哪个当地人有精神病。”

“可是那……”

“那很简单,大小姐。假如我们接受这姑娘所说的奇幻故事,我们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这小子曾经是个罪犯,我想,那也算精神病的一种。若是如此,必定有哪个替当地人治病的庸医治疗过他,差点把他害死,于是将他抛在某个无人的角落,以逃避侦查和起诉。”

“但那一定是个拥有心灵改造器的人。”莎米雅反驳道,“不用说,你不会认为当地人能用这种仪器吧?”

“也许不能。可是,您不会认为一位合格的医疗人员,会做出这么外行的事吧?我们既然推出这个矛盾,就证明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假如您愿意接受我的建议,大小姐,您就把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们处理。您看到了,根本别指望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来。”

莎米雅犹豫了一下。“或许你说得对。”

她站起来,以迟疑的目光望着愚可。船长跟在她后面,举起那张小折椅,“啪”的一声折了起来。

愚可纵身而起。“慢着!”

“假如您不反对,大小姐,”船长一面为她拉着门,一面说,“我的人会让他安静下来。”

莎米雅在门槛处停下脚步。“他们不会伤害他吧?”

“我不信他会让我们采取极端手段,他会很容易对付。”

“大小姐!大小姐!”愚可喊道,“我可以证明我来自地球。”

莎米雅踌躇不定地站了一会儿。“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船长冷冷地答道:“遵照您的意思,大小姐。”

她走了回来,不过没走几步,与舱门仍然只有一步的距离。

愚可涨红了脸。他极力试图回忆,嘴唇抿成一个滑稽的笑容。“我记得地球,它带有放射性。我记得那些禁区,以及夜晚泛蓝的地平线;土壤会发光,长不出任何作物;只有少数几个地点能住人。这就是我成为太空分析员的原因,这就是我不在乎待在太空的原因,我的世界是个死去的世界。”

莎米雅耸了耸肩。“来吧,船长,他只是在胡说八道。”

这回却轮到瑞斯提船长站在那里,连嘴巴都合不拢。他喃喃道:“一个带有放射性的世界!”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真有这种东西?”

“没错。”他将惊奇的目光转向她,“他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件事的?”

“一个世界怎能又有放射性又可住人?”

“可是的确有个这样的世界,而它的确在天狼星区。我不记得它的名字,它甚至可能真叫地球。”

“它就是地球。”愚可以既骄傲又自信的口吻说,“它是银河中最古老的行星,是全体人类的发源地。”

船长轻声道:“那就没错!”

莎米雅感到思绪一片混乱:“你的意思是人类发源自这个地球?”

“不,不。”船长心不在焉地答道,“那是迷信。只不过我就是从这个传说中,听说有个带放射性的行星。这颗行星据称是全体人类的故乡。”

“我不知道我们该有个故乡行星。”

“我想我们确是从某处发源的,大小姐,可是我不信有什么人能知道是哪颗行星。”

他突然有了决定,快步走向愚可。“你还记得些什么?”

他差点加上“小子”两字,但没有说出口。

“主要是那艘太空船,”愚可说,“还有太空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