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移民就没关系?”
“他们早晚得习惯。而且时间长了,他们会更讨厌穿衣服。他们会比土著月球人更需要体育馆。”
“我得跟你说实话,赛琳娜。要是我看到异性的裸体,也会有反应的。我还没老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没关系,尽管兴奋,”她不置可否地说,“一个人兴奋,没人管你。怎么样?”
“我们是不是也得脱衣服?”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
“作为观众?不用,我们可以脱,但不是必须脱。你要是第一次就脱光衣服,肯定会感到不自在,而且对我们而言,你的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你可真直白!”
“不是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至于我嘛,我可不想让你过于兴奋,又不得不强行压抑。所以咱们都还是穿着衣服吧。”
“会不会有人阻拦?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地球人,会不会被人拦下来?”
“跟着我就不会。”
“再好不过了,那么,赛琳娜,还远吗?”
“我们已经到了,穿过那扇门就是。”
“啊,这么说,你早就计划好来这里了。”
“我想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为什么?”
赛琳娜突然笑了笑:“我就是这么想。”
地球人摇摇头:“我现在觉得,你不只是随便想到的。让我猜猜。要是我想在月球定居,那就一定要时常锻炼,保持肌肉、骨骼和身体各个器官的活力。”
“完全正确。我们都得这么干,特别是地球移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健身房将成为你每天的噩梦。”
他们走过那扇门,地球人惊讶地四处张望。“这是我来月球以来,第一次看到跟地球类似的环境。”
“怎么说?”
“因为这里的面积。我从来没想到,月球上还会有这么大的房间。还有办公桌,办公设施,已经坐在办公桌后边的秘书小姐——”
“露着乳房的小姐。”赛琳娜低声说。
“这点不像地球,我承认。”
“我们自己还有滑道,另外也有给地球佬用的升降机。有很多层……稍等一下。”
她走到旁边一个桌子跟前,跟坐着的小姐快速低声交谈,地球人只是好奇地望向四周。
赛琳娜回来了。“没问题。我们今天还赶上一场混战。非常过瘾,我知道那支队伍。”
“这地方真让人印象深刻。真的。”
“你说的是这里的面积?它还不够大呢。我们有三个体育馆,这个是最大的。”
“我很高兴能看到,在月球基地这么严酷的自然条件下,你们还能浪费这么大空间,搞这种消遣节目。”
“消遣?!”赛琳娜好像生气了,“你怎么会认为这是消遣呢?”
“混战啊?不是一种比赛吗?”
“你可以称之为比赛。在地球上,你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体育比赛,场内十几个人参与,场外有几万观众。月球上可不是这样的,那些你们看起来是游戏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是必须的……走这边,我们坐电梯,不过要先等一小会儿。”
“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也没真生气,可你总得讲道理啊。自从两栖动物上岸以来,你们地球人从祖先到现在已经适应重力环境三亿年了。就算你不锻炼,也没关系。我们可没时间慢慢调整,花上几千万年来适应月球的重力环境。”
“你们看上去已经改变很多了。”
“如果你在月球的重力下出生、长大,那你的骨骼和肌肉自然会比较纤细,肯定不能像地球人那样结实粗壮。不过这种差异只是表层的。跟地球人相比,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一点都没有。不管是消化系统,还是激素分泌,我们都没有因重力的改变而变异,也不需要搞什么特别的大负荷身体训练。要是我们能为了娱乐消遣的目的,设计一些训练项目的话……电梯到了。”
地球人犹豫了一下,没敢迈步,看来是有点害怕。不过赛琳娜有点不耐烦了,可能因为他又得作出千篇一律的解释。“我想你是不敢坐吧,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树枝编的一样。每个坐过的地球人都这么说。不过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也没必要造得那么结实。”
升降机缓缓向下移动。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地球人说:“看起来这电梯没什么人用的样子。”
赛琳娜又笑了:“你说对了。我们都用滑道,那也更好玩一点。”
“什么滑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快到了。再往下两层就是……滑道就是根垂直的管子,我们可以从里面滑下去,还有扶手。不过我们一般不鼓励地球人使用。”
“因为太危险?”
“本身不危险,我们也可以当作梯子一步步爬下去。不过总有一些年轻人喜欢高速滑行,而地球人都不知道怎么躲开他们。撞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早晚会习惯的……事实上,你将要看到的也是一种大型的滑道,专为那些不要命的家伙们设计的。”
她把他领到一个环形场地的栏杆前,有些人正靠着栏杆聊天。所有人都几乎一丝不挂。大家都穿凉鞋,肩膀上多半挂着一个挎包。有些人穿着短裤。有人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些绿色的东西,放在嘴里嚼着。
地球人走过他们身边,微微皱着鼻子。他说:“牙齿问题在月球上一定很严重。”
“的确不太妙,”赛琳娜表示同意,“要是能选择的话,我们宁愿做无齿类动物。”
“不要牙齿了?”
“也不一定完全不要。我们或许会保留门牙和犬齿,为了美观,偶尔也能用两下。那几颗也好刷。可是我们要臼齿有什么用?只能当作对地球生活的一种怀念。”
“那你们没在这方面做些研究吗?”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遗传工程是非法的。地球方面明文禁止了。”
她把身子靠在栏杆上。“他们把这里叫作月球的竞技场。”
地球人往下看去。他面前是个巨大的圆形大坑,粉红色的洞壁光可鉴人,上面插着无数个金属横杆,看上去高低不一,随机排列。短些的横杆一头插在墙里,一头露在外面;长的就横贯而过,两头都插在墙里。大坑大概有四百到五百英尺深,五十英尺宽。
看上去,没人关心这个竞技场或是旁边的地球人。当他走过的时候,有些人漠不关心地看了他两眼,好像估算了一下他全身行头的重量,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然后就转身离开。有人在离开前,对着赛琳娜的方向做了个手势,不过他们还是全离开了。能看得出来,大家虽然都没什么明显的表示,可对他们绝对是毫无兴趣。
地球人凑到坑口前。竞技场的底部有些纤细的身影在移动,从顶上看下去,像是一些扁平的玩偶。有些人身上挂着蓝色的饰物,另外一些人是红色的。他认出来了,这是两支队伍。那些饰物明显起的是保护作用,他们都戴手套、穿便鞋,还有护膝和护肘。有些人裹着胸前,有些人则只在腰间围着布条。
“哟,”他嘟囔着,“还有男有女。”
赛琳娜说:“对!男女选手不分性别,平等参与比赛。那些布条只是为了固定身体上某些部件,甩来甩去会影响平衡,影响下落速度。性别差异还是存在的,包括对疼痛的忍耐力。这不是谦虚。”
地球人说:“我好像记得自己以前读到过相关报道。”
“或许吧,”赛琳娜不置可否,“不过这方面的消息很少流传到地球上去。不是我们有什么限制规定,而是地球政府一般都把来自月球的消息封锁起来。”
“为什么,赛琳娜?”
“你是地球人,这得你告诉我……月球上的说法是,地球方面觉得我们很棘手。至少地球政府是这么想的。”
此时在洞窟下面,有两个人正在飞速上升,体育场里响起轻快的鼓点。刚开始,两人攀爬横杆,好像在一级一级地爬梯子;后来他们速度越来越快,等到了中间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在奋力跳跃,每一步都故意发出震耳的噪音。
“在地球上玩这个的话,可做不到这么优美,”地球人羡慕地说。“或者说根本做不了。”他自己纠正。
“也不只是低重力那么简单,”赛琳娜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这还得靠艰苦的训练。”
说话间,两位选手已经上到洞口,他们抓着栏杆,做了个倒立动作。然后同时翻了个筋斗,开始自由落体。
“只要他们想干,动作还真够敏捷的。”地球人说。
“嗯,”赛琳娜一边说,一边还在鼓掌,“我怀疑那些地球人——我指那些纯粹的地球人,从没来过月球的那种——想到在月球上的行走方式时,脑子里还是荒凉的月面以及太空服之类的东西,还会觉得我们一定走得极其缓慢。以为我们平时都穿着太空服,体态臃肿,动作笨拙,为了克服低重力而费力不堪。”
“完全正确,”地球人回答,“我看过关于早期宇航员的老电影,每个学校里都会放给学生看,那里面宇航员的移动就像在水里一样。这个形象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即使现在实际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
“要是现在去看,你就会明白我们在月面上可以跑多快了,即使穿着太空服,”赛琳娜说。“而在这儿,在地下的话,我们不用穿太空服,走起路来就可以跟地球人一样快。我们那种缓慢的步伐,只是为了更高效地利用肌肉。”
“可你的确也会那种步子。”地球人嘴里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些选手。他们上来的时候迅捷无比,可是下落的时候,却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他们好像在水中下沉,还会伸手在横杆上借力,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加速,而是减速。他们一落到坑底,马上就有另外两个人补上,再次跃起。然后又是两个,两队人依次成对跃起,一对一的较量,比试谁的技艺更精湛。
每一对选手都动作和谐统一,大家都以更花哨的姿势上升下落。有一对选手面对面跃出,在空中画出两道优美对称的抛物线,落到对手刚刚离开的横杆上。二人在空中擦身而过,却丝毫没有接触。他们的精彩表演引发了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地球人说:“我想我自己还是没经验,看不出这项运动最精妙的魅力在哪儿。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月球人吗?”
“一定是的,”赛琳娜说,“这个体育馆对所有月球公民开放,移民也玩得很好。可是要玩这种高难度的东西,还得靠那些在月球上孕育成长的孩子们。他们的生理机能更适应环境,至少比地球移民强很多,而且他们从小就受到了正规训练。其实场上的选手们多半都不到十八岁。”
“我猜这项运动一定很危险吧,就算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也一样。”
“经常有人骨折。我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因此丧命的,不过至少有过一个摔断脊柱而导致瘫痪的。那次可真吓人,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噢,稍等,下面开始自选动作了。”
“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都是规定动作。他们的表演都是按照既定的程序来的。”
周围的鼓声渐渐寂静了下来,一位选手突然拔地而起。他单手抓住了一根横杆,做一个回环,然后向上飞去。
地球人看得屏息静气。他说:“了不起。他像个长臂猿,飞来飞去。”
“什么?”赛琳娜问。
“长臂猿。一种类人猿,事实上是最后一种野生的类人猿。他们——”他注意到赛琳娜的表情,于是说,“我没有不敬的意思,赛琳娜,长臂猿是优雅的生物。”
赛琳娜皱着眉说:“我以前看过类人猿的照片。”
“你大概没见过运动中的长臂猿……大概,有些地球佬称月球人为‘长臂猿’,而且心存不敬,就像你们叫他们‘地球佬’一样。不过我的确没那个意思。”
他把两个手肘都靠在栏杆上,专心地看着那选手的动作。那简直就是空中的舞蹈。他说:“你们是怎么对待那些地球移民的,赛琳娜?我指那些想终生定居于此的人。他们没有一个真正月球人具备的能力——”
“这没关系啊。移民也是公民,这里不存在歧视,至少不存在制度上的歧视。”
“什么意思?没有制度上的歧视?”
“你自己也说了,有些事他们是做不到的。差别的确存在。他们的身体结构跟我们有差异,而且他们往往没我们健康。要是一个移民等到中年以后才搬来,那他看上去就会更老一些。”
地球人避开她的视线,有点尴尬。“双方可以通婚吗?我是说,移民和土生月球人之间。”
“当然。毫无疑问,双方可以结婚。”
“哦,这正是我想问的。”
“当然了。移民也有权利留下自己的后代。老天啊,你怎么这么问,我父亲就是个移民,而我母亲则是土生月球人。”
“我想你父亲来月球时,一定还很——噢,上帝啊——”他身子贴在栏杆上,发出一声惊呼,“我还以为他会失手呢。”
“不会的,”赛琳娜说,“那是马克·福尔。他就喜欢玩刺激的,不到最后不伸手。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好习惯,真正的冠军从来不这么做。继续往下说,我父亲来月球的时候,大概二十二岁。”
“我猜就是这样。那么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也没有对地球那种复杂的情感。从一个地球男人的角度来说,我猜想这种性关系一定相当美妙——跟一个……”
“‘性关系’!”赛琳娜吓了一跳,旋即又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父亲会跟我母亲做爱吧。要是我妈听到这话,一定马上把你轰走。”
“可是——”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人工授精的更好。哼哼,跟一个地球人做爱?”
地球人表情凝重:“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是自然现象。一个地球人无法完全掌握这里的重力场。不管他经过多少训练,在本能的驱使下,他都会恢复本性。我可不敢冒这个险。搞不好那个男人会折断自己的手脚,要不就更惨,折断我的。基因融合是一回事,性爱是另一回事。”
“对不起……难道人工授精不违法吗?”
她此时又被场内的情况吸引了。“那又是马克·福尔。只要他别耍那些没用的花招,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他姐姐的水平不比他差。要是他们两个联手,那简直无人可以匹敌了。好好看着。他们要一起上场了,然后就会完成同样的动作,默契得像同一个人一样。他的动作有时候是有点花哨,不过没人敢怀疑他的技巧……对了,人工授精的确违法了地球法律,可是只要医学上确实有需要,也可以破例,当然,有时候破例的也太多了,据说是这样的。”
此时所有的选手都上来了,在栏杆下排成整齐的环形;红的一边,蓝的一边。他们向观众们一齐挥舞手臂,掌声经久不息。此时栏杆边上已经挤满了人。
“你该买坐票的。”地球人说。
“根本没有。这不是演出,只是训练而已。我们不鼓励大家只做观众,每个人都该参与进去。”
“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完成这样的动作吗,赛琳娜?”
“随大流而已,所有的月球人能做到。我做不到他们那么漂亮的动作。我也没加入任何一支队伍——现在要开始混战了,人人都可以参与。这才是真正危险的节目。所有十名选手都会同时跳到空中,双方都要设法把对手击落。”
“真的摔下去吗?”
“千真万确。”
“是不是常有人受伤?”
“经常有。从理论上讲,这个节目也不是完全名正言顺。很多人认为它太嚣张,而且我们的人口本来就不多,万一造成无谓的牺牲就更不值得了。不过,混战还是很受欢迎,公决的时候,我们凑不到足够的票数来废止它。”
“你会把票投给那边呢,赛琳娜?”
赛琳娜脸上一红:“哦,无所谓。你看那边。”
鼓声突然间爆发出来,如雷鸣一般。所有选手都如离弦之箭,弹射出去。空中一片混乱,可是当他们再次分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稳稳地站在一根横杆上。然后就是令人窒息的等待。一个率先发动,其余人纷纷跟上;空中又一次人影憧憧。如此循环往复,过了许多回合。
赛琳娜说:“记分规则很复杂。每次起跳都会得一分;每次触到对手得一分;造成对手扑空得两分;击落对手得十分;还有很多种罚分的情况,分别对应多种犯规。”
“谁在记分?”
“有裁判在一边,他们会根据场上情况做出初步裁决;如果对裁决不满,可以通过电视录像追查上诉。可是这些是非,经常连录像带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观众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场内一个蓝队的女孩得分了,她在掠过一个红队男孩身边的时候,响亮地拍了一下他的侧腹。那男孩当时已经在躲闪了,可惜还是没躲过。最后他勉强抓住了墙上一根横杆,不过已经失去了平衡,膝盖很狼狈地撞到墙上。
“他眼睛长哪儿去了?”赛琳娜愤怒地嚷道,“他都没看见她过来。”
场内的气氛越来越火爆,地球人看得眼花缭乱。有时候,有的选手跳起来,触到了横杆,却没有抓住。这时候,所有的观众都俯身在栏杆上,好像都要跳出去救他一样。有一次,马克·福尔的手腕被人打到,有人大喊:“犯规!”
福尔失手落下。在地球人的眼里,由于重力的原因,他下落得非常缓慢。福尔的身体在空中挣扎着,努力伸手去够身边的横杆,可是都失败了。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大家的心都在随他一起下落。
福尔下坠得越来越快。尽管他有两次差点抓到横杆,并成功地降低了速度。
眼看就要落地了,他忽然疾伸右腿,生生钩住一根横杆。然后他头朝下悬在空中,悠悠荡荡,头顶离地只有十英尺高。他展开双臂,向欢呼的观众们致意;然后他屈身而上,再次跃起。
地球人问道:“有人犯规了吗?”
“要是王珍真的拽了马克的手腕,而不是推的话,那她就犯规了。不过裁判却判了合理冲撞,我想马克也不会上诉的。他以前就这么玩过,不过没这次惊险。他就喜欢玩这种千钧一发的游戏,总有一天他会失手伤着自己的……噢,噢。”
地球人抬起头看着她,不过赛琳娜的眼睛却没在他的身上。她说:“有个专员公署的人来了,他一定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
“我想不出他来这儿还能找谁。你毕竟与众不同。”
那信使有一张地球人的脸孔,至少是个地球移民。他好不容易穿过二三十个裸体的观众,在漠然而藐视的目光中,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先生。”他开口,“戈特斯坦专员想请你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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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h5>
巴伦·内维尔的寝室比赛琳娜的简陋得多。他的书四处乱丢,电脑显示器也没罩子,就扔在一个墙角。大号书桌上一片狼藉,墙上的窗户空空如也。
赛琳娜走进屋里,抱起胳膊,说道:“巴伦,要是整天住在猪窝里,思想怎么还会干净呢?”
“我会收拾的。”巴伦没好气地回答,“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把那地球人带来?”
“专员先派人来把他带走了。那个新专员。”
“戈特斯坦?”
“对,就是他。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得先查到那地球人的资料。我可不会闭着眼瞎干。”
赛琳娜说:“现在好了,你查完了,我们也只能等着。”
内维尔啃了一口大拇指的指甲,然后认真地检查了一下战果。“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喜欢这儿的环境……你看他这人怎么样?”
“我挺喜欢他的,”赛琳娜明确地说,“作为一个地球人,他已经相当不错了。他让我领他四处逛逛,对周围的东西很感兴趣,不过从不妄下评论。他毫无傲气……当然,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他生气。”
“他后来又问起质子同步加速器了吗?”
“没,他也不用问了。”
“为什么?”
“我告诉他,你会见他,我还说你也是个物理学家。所以我猜等他见到你时,肯定会把脑子里的问题一股脑儿提出来。”
“他不觉得奇怪吗?他面前的女导游碰巧认识个物理学家。”
“有什么奇怪的?我说你是我的性伴侣。职业跟性爱无关吧,一个高贵的物理学家也会跟低贱的导游做爱。”
“闭嘴,赛琳娜。”
“噢——你看,巴伦,我觉得如果他只是想设个圈套,如果他只是想通过我来接近你,他一定会显得有一点迫切。那个圈套越复杂、越神秘,那么就一定越危险,他表现得肯定就越急不可耐。我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跟他东拉西扯,就是不谈同步器的事。我还把他带去看了一场体育表演。”
“他呢?”
“他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他很放松,看得很带劲儿。不管他脑子里装着什么,那时候他的表现都非常单纯。”
“你肯定?专员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他了,你觉得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专员的信使当着二三十个月球人的面,公开向他发出邀请,也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内维尔双手搭在颈背上,身体往后一仰:“赛琳娜,我还没问呢,你不要急着下结论,这样只会让我们吵架。首先,那人不是个物理学家,他跟你讲了吗?”
赛琳娜沉默了半晌,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叫他物理学家,他也没反驳,不过他好像自己也从没说过自己就是。不过——不过我感觉他肯定是。”
“他算是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吧,赛琳娜。或许他在心里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物理学家,不过他从来没搞过物理专业。他受过科学训练,我承认这点,可是他从来没做科研方面的工作。他根本就没机会。在地球上,没有一个实验室会接受他。他曾经上过弗里德·哈兰姆的黑名单,而且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名单上的榜首人物。”
“你敢肯定?”
“相信我,我查过了。你不是还怪我花了太长时间吗……总算没白干,找着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没想到吗?我们可以信任他。不管怎么说,他对地球方面一定很不满。”
“只要你的资料准确,这么判断倒是没错。”
“噢,我的资料尽可相信,至少这些都是我自己发掘到的,而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不过关于这点,我们可能有分歧。”
“巴伦,这不是一回事。你为什么总是觉得事事都有阴谋?本可不像——”
“本?”内维尔讽刺地反问。
“本!”赛琳娜坚定地重复,“本就不像是个满腹牢骚的人,也并没有故意对我表现出很多不满。”
“他是没有,不过他只是为了取悦你。你自己都说过,你喜欢他,是不是?还特地强调了?说不定这正是他的目的。”
“我不是傻子,没那么好骗,你知道的。”
“好吧,等我自己见到他就明白了。”
“你去死吧,巴伦。我每天都在跟各种各样的地球人打交道,那是我的工作。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怀疑我的判断力。你无论如何都该百分之百相信我。”
“好吧,我们以后再看,你别生气啊。我们再等等就是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轻盈地站起来,“猜猜我在想什么?”
“我不猜。”赛琳娜也轻盈地站起身,脚步难以察觉地向外滑动了一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己猜,我没心情。”
“你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我怀疑你的判断?”
“我生气是因为——噢,见鬼,你怎么就不能把屋里收拾干净呢?”说完,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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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应该,”戈特斯坦说,“拿一些地球上的好东西来款待你,博士,不过按照规定,我也不允许带任何东西上来。月球上的好人们一直都对这种人为设置的障碍恨之入骨,可是地球上来的人还是要接受特别检查。为了抚慰他们的情绪,我尽量事事都模仿他们的习俗,可是我的步伐还是会露馅。适应他们的重力可太难了。”
地球人说:“我也一样。在此我要对您的上任表示祝贺——”
“还没交接完,先生。”
“一样,同样恭喜。不过,我一直想知道,您为什么想要见我。”
“我们曾是旅伴。前不久,我们乘同一艘飞船而来。”
地球人没有说话,很有礼貌地等着他继续说。
戈特斯坦说:“但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们——大概——在几年前就见过面。”
地球人平静地回答:“恐怕我有点记不起来——”
“这没什么奇怪的,你没理由会记得。我曾经做过巴特议员的下属,他曾经主持——现在还在主持——科技与环境委员会。有一阵子,他曾极力想查办哈兰姆——弗里德里克·哈兰姆。”
地球人忽然坐直了身体:“你认识哈兰姆?”
“自从我来月球以来,你是第二个这么问的。是的,我认识他,但没什么交情。我还认识他周围的一些人。很奇怪,他们的看法大多跟我相同。作为一个已经被整个世界奉为神明的人,哈兰姆在他周围的人当中,却没多少人缘。”
“没多少?我想是根本就没有。”地球人说。
戈特斯坦没理会他的插话,继续说:“在当时,我的工作——或者说议员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审查电子通道项目,看看这些设施的建造和运转过程中,有没有不合理的浪费,是不是有人从中牟取私利。作为一个监管部门,这种担心合情合理。不过我们的议员却很有想法,他一直希望能从中查出点对哈兰姆不利的证据。他想证明,哈兰姆在从这些科学设施建设工程中牟利,从而将哈兰姆置于死地。不过,他失败了。”
“很显然,现在哈兰姆的地位如日中天。”
“不过当时有件事引起了我的兴趣,可惜我没能追查下去。我发现在所有指责哈兰姆的人当中,有一个人针对的不是他一手遮天的权势,而是电子通道本身。我当时准备去找他,可是没能成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人就是你,对吗?”
地球人谨慎地说:“我记得你所说的事,可我对你还是没什么印象。”
“我当时很不理解,怎么还会有人从科学角度,对电子通道提出质疑呢?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当我在飞船上看到你时,觉得似乎有点印象;最后,我终于把这事完全想起来了。我还没拿到乘客名单,让我从大脑里找找你的名字……你是本杰明·安德雷·狄尼森博士吧?”
地球人叹了口气:“是本杰明·阿兰·狄尼森。是我。不过为什么你现在要提这些呢?事实上,专员先生,我不想再纠缠往事。我现在已经来到月球,想过一种新的生活;如果有必要,我会抛弃一切,重新来过。见鬼,我怎么忘了把名字改掉。”
“没用的。我认出的是你的脸孔。狄尼森博士,我不想干涉你的新生活,但是出于一些与你无直接关系的理由,我不得不先问个明白。我有点记不清楚了,你不是提出过对电子通道的质疑吗?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狄尼森偏着头,一直沉默。未来的专员也没有开口,甚至嗓子发痒了,他都没咳一声。
狄尼森终于说:“事实上,也没什么。那只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我只不过是担心,强作用力的强度改变会导致不良后果。其实没什么!”
“没什么?”戈特斯坦终于咳了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还是想把事情弄明白。我说过,当时我就对你的理论很感兴趣。我那时没能持续追踪下去,现在再想从故纸堆里翻检出来,恐怕是不太现实了。整个事件都是机密的——议员当时并未给予太多关注,也不想把此事曝光。还有,我又想起点儿来。你是哈兰姆的同事,你不是物理学家。”
“很对。我是一个放射化学家,他也一样。”
“要是我哪里记错,请你随时打断纠正。我记得你早期的工作记录相当优秀。”
“事实如此。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当时我的确干得非常漂亮。”
“太奇妙了,我都想起来了。哈兰姆当时却好像干得不怎么样,是吧?”
“还不差吧。”
“后来,你的运气就不太好了。我记得,当我们跟你见面的时候——我想是你主动提出要跟我们见面的——你已经转行到玩具业了——”
“化妆品,”狄尼森说,口气压抑,“男性化妆品。听起来的确没那么好听。”
“恐怕是的,很遗憾。你后来一直经商。”
“商务主管,我干得一样出色。在辞职来月球以前,我已经成了公司的副总。”
“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哈兰姆的缘故,我指的是你离开科学界这件事。”
“专员,”狄尼森说,“求求你了!事情早就过去了。当哈兰姆第一次发现钨的置换时,我是在场的。那就是电子通道被发现的起点。要是当时我不在场,历史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不敢说。说不定哈兰姆和我,都会在一个月以后死于辐射污染,或者六周以后死于核爆炸什么的。这个没准。但当时我正好在场,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哈兰姆才有了今天;而且也正是因为我涉及其中,我也才有了我的今天。管它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满意了吗?事实已经是这样了。”
“我想我满意了。这么说,你对哈兰姆怀有私怨?”
“当年,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而现在,我还是不喜欢他。”
“可不可以说,你对电子通道的质疑,出于你对他的仇恨?”
狄尼森说:“我不喜欢你这种假设。”
“怎么?我提这些问题不是想反对你。我只是出于自己的兴趣,我很关注电子通道,以及相关的一些事。”
“噢,然后你就无端地随意联想。想到既然我不喜欢哈兰姆,那么我就一定会认为他只是沽名钓誉之徒,成就都是假的。于是我就把眼光投向电子通道,想找出点漏洞。”
“于是,你找到了吗?”
“不,”狄尼森一拳砸在椅背上,身体明显一震,“没有‘于是’。我找到了他的漏洞,至少在我看来是漏洞。但我并不是仅仅为了搞垮哈兰姆,凭空捏造了这个漏洞。”
“博士,我相信你没有捏造。”戈特斯坦温和地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们都知道,如果想检验证明任何一种新事物,我们必须要作出某种假设。既然是假设,它就必然有某些部分是没有根据的,那么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攻击它缺乏根据的部分。这种攻击行为本身是正当的,但其动机可能是出于私怨。你提出自己的假设,对哈兰姆的假设进行攻击,或者动机只是为了私人恩怨。”
“先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当时,我手里有充足的证据。可是,我不是一个物理学家,而只是一个——放射化学家。”
“当时哈兰姆也只是一个放射化学家,可如今他已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了。”
“他还是个化学家,一个四分之一世纪以前的化学家。”
“而您不是。您至少还努力学习,想成为一个物理学家。”
狄尼森愤愤地说:“调查得还很仔细嘛。”
“我告诉过你,你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自己都很惊奇居然还记得你。不过现在,我想谈点别的事。你知道一个叫彼得·拉蒙特的物理学家吗?”
狄尼森语气勉强:“我见过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非常聪明?”
“我对他并不是非常了解,而且我不喜欢妄下评语。”
“尽管有太多对他不利的传言,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十分聪明。”
专员很小心地往后靠了靠。他的椅子纤细轻盈,以地球标准来看,根本不够支撑他的重量。他说:“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拉蒙特的?因为他的名声?你们见面了?”
狄尼森说:“我们直接交谈过。他本来是要写一写电子通道的发展史,包括它的诞生,以及所有那些与之相关、流传甚广的种种传说之类。我很高兴他能找到我,他好像已经查出了些东西,是与我相关的。见鬼,专员,我居然很高兴他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却不能跟他说太多。有什么用呢?我已经遭到了太多冷眼和嘲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思索,厌倦了自责。”
“你知道就在近几年里,拉蒙特做了些什么吗?”
“什么意思,专员?”狄尼森谨慎地问道。
“大约在一年前,或许还要更早一点的时候,拉蒙特找到巴特那里去了。我那时已经不再是议员的幕僚,不过相互之间还一直保持联系。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表示他很关心。他觉得拉蒙特手里攥着有力的证据,足以挑战电子通道存在的合理性。可是他不知道如何着手操作。我也很关心——”
“你倒是事事关心。”狄尼森讽刺地说。
“不过现在,我怀疑要是拉蒙特先前见过你,那么——”
“打住!专员,别往下说了。我知道你又要作出什么推断,而我并不赞同你的想法。要是你觉得拉蒙特剽窃了我的想法,而我又一次被出卖了,那么你错了。你听着,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当年我的确曾经有过非常有力的观点,不过那只是一个猜想。我为此深感忧虑,于是就公之于众;但是没人相信我,于是我就气馁了。因为我无法证明那个观点,所以我放弃了。在我跟拉蒙特的交谈中,我没有提及这个问题。我们从来没谈到过电子通道的早期。至于他后来提出了什么,不管跟我的观点如何接近,也是他独立想到的。而且他的论断要比我的更令人信服,有着更严格、更规范的数学基础。在这个问题上,我毫无专利之心。”
“你好像知道拉蒙特的理论。”
“最近它已经流传开来。虽然没人敢公开出版,也没有人当真,但是通过地下途径,它流传甚广。连我都听说了。”
“我也见过,博士,不过我是认真的。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第二次了,你明白的。你的那份报告是第一次——但它从未到达议员那里。因为他一心想查出些经济问题,根本不会理会别的东西。除了我以外,在那些专职调查人员的脑子里——你的报告——不好意思——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我不这么认为,所以当我第二次看到此事时,非常忧虑。我当时就想去找拉蒙特,可是很多物理学家都——”
“包括哈兰姆?”
“没有。我没见哈兰姆。我先咨询过一些物理学家,他们都劝我,说拉蒙特的东西毫无根据。尽管如此,直到我来此任职之前,我还在考虑着什么时候见他一面。后来,我就来了这里,遇到了你。所以,我特别想见见你。在你看来,你和拉蒙特的理论到底价值何在呢?”
“你指的是什么?是我们对电子通道危机的预测?说它可能会导致太阳的爆炸,并最终毁掉整个银河?”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怎么知道呢?我所有的理论不过是猜测而已,只是猜测。而至于拉蒙特的理论,我也没有进行详细的研究,它根本就没有公开出版。即使我哪天看到了,恐怕其中的数学理论也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再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会相信拉蒙特。哈兰姆已经毁掉了他的科研生涯,就像当年毁掉我的一样。就算他比哈兰姆聪明,他的理论更正确,公众也不会相信。公众只会觉得他的理论违背了大家的眼前利益。他们不想放弃电子通道,所以他们只会拒绝细想拉蒙特的理论,这可比承认问题再设法改正容易多了。”
“可是你还在一直考虑保持关注,不是吗?”
“因为我认为这样下去,我们都会灭亡。我可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所以你现在来到了月球,想有所作为。在这里,你的老对头哈兰姆就不能阻止你了。”
狄尼森慢慢地说:“你,真的很喜欢猜测。”
“是吗?”戈特斯坦语气平淡地说,“说不定我也很聪明。我猜对了吗?”
“或许吧。我心中从未放弃科学理想。只要能消除人类灭绝的阴霾,我愿意做任何事。不管我得到什么证明结果,无论是这样的担忧并无必要,还是危险确实存在而且必须解决,都是有价值的。”
“我明白。狄尼森博士。还有一件事,我的前任,即将退休的专员,蒙特兹先生告诉我说,月球的科学发展走在了人类的前头。他觉得月球人的智慧跟他们的人数已经不成比例。”
“他说不定是对的。”狄尼森说,“我不知道。”
“很可能,”戈特斯坦认真地赞同,“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会给你的计划带来麻烦吗?不管你做什么,人们都会以为,你的成功全靠了月球的科学环境和设施。你个人并不会因此而收货多少声誉,尽管你的成就……这个,对你很不公平。”
“戈特斯坦专员,我早就厌倦了追名逐利的生活。我想找到生命的真正乐趣,这种乐趣要远远超过做‘超音速迪培尔’的副总裁所能得到的。我想回到科研领域。如果能用自己的双眼和双手,找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我就完全满足了。”
“好吧,你个人对声名毫不在意。不管人们给你什么样的评价,你都会接受;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说,作为地球政府派驻月球专员,我完全可以把你所做的一切传达到地球上去,让你得到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人,完全有权要求你应得的一切。”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要什么回报呢?”
“不用这么直接吧。不过你说对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前任专员蒙特兹先生对月球科学研究的现状毫无把握。地球人和月球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理想,如果双方能合作的话,对两个世界都有好处。我想大家都知道,隔阂的确存在,但是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打破双方的猜疑,你的贡献将不仅仅停留在科学领域。”
“我想,专员,你不能指望我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完人,现在还对‘公正严明’的地球科学界无限忠诚,会心甘情愿为他们去监视月球人。”
“狄尼森博士,你不要把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看作整个地球科学界的代表。我们不妨这么想:我个人对你的科学研究抱有浓厚兴趣,希望能随时得知你的研究进展,从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为了能更好地理解你的成果——请记住我个人并不是专业的科学家——最好你能捎带着讲解一下月球目前的科研状况,这样就方便多了。怎么样?”
狄尼森说:“恐怕很难做到。我不会过早地下结论,不会发布未成熟的结果。不管是出于粗心还是过分激动,这样的行为都会对下一步的研究带来恶劣影响。在我找到最终的答案以前,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事。早年跟你们那个委员会的合作经验,也令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我非常理解。”戈特斯坦热情不减,“你完全可以自己来决定,什么时候通知我最终的成果……不过现在,我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你一定也困了吧。”
听到了逐客令,狄尼森起身告辞,戈特斯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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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h5>
狄尼森伸手拉开房门。他知道有个开关可以自动把门打开,不过他睡眼朦胧,摸不到位置。
门外的黑发男子脸色有些难看,好像也没有睡醒:“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早?”
狄尼森嘴里重复着他的最后一个字,试图整理自己混沌的思维,“早?……不,我……是我起得晚了,我想。”
“我打过招呼,我们预约过了……”
现在狄尼森终于清醒过来了。“对,你是内维尔博士。”
“是我。可以进去吗?”
一边问着,他就迈步进入了狄尼森的房间。这个房间很小,大部分空间被一张皱巴巴的床占据。空调在轻轻地运行着。
内维尔随口客套:“睡得好吗?”
狄尼森低头看看自己的睡衣,伸手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不,”他生硬地回答,“非常糟糕。请允许我可以暂离片刻,稍微洗漱一下。”
“当然。在你洗漱的时候,不介意我准备一下早餐吧?你大概都不认得那些餐具。”
“非常感谢。”狄尼森说。
二十分钟以后他回来了,梳洗完毕,胡子也刮干净了,穿着一条裤子和一件汗衫。他说:“我敢肯定没把淋浴弄坏,可它突然就没水了,然后我怎么也弄不开。”
“水是定量配给的,你已经用完了自己的配额。博士,这里是月球。不知道这些合不合您的口味,我准备了两人份的煎蛋和热汤。”
“这是煎蛋——”
“我们都这么叫。我猜地球人或许会有不同看法。”
狄尼森叫道:“噢!”他坐下来,食欲不振。然后他拿起刀叉,尝了尝面前那团糊状黄色物体,也就是所谓的煎蛋。刚一入口,他的脸差点抽筋,不过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他努力把那块东西咽了下去,然后又举起叉子,准备再来一口。
“你会慢慢习惯的,”内维尔说,“它很有营养。不过我得警告你,这东西含高蛋白,再加上低重力环境,以后你很少会感到饿的。”
“没关系。”狄尼森清了清嗓子,说道。
内维尔说:“赛琳娜告诉我,你今后想在月球定居?”
狄尼森说:“我以前是这么想的。”他揉了揉眼,“可是在经历了一整晚的煎熬以后,我的决心有点动摇。”
“一晚上你从床上掉下来几次?”
“两次……我总是把这里当作正常重力环境。”
“对地球人来说,这不可避免。醒着的时候,你还会一边走路,一边提醒自己这里是月球。可是在睡梦中,你会像在地球上一样翻身。不过话说回来,在低重力环境中,摔一下也并不疼。”
“第二次掉下来以后,我都没醒,一直在地上睡了好一会儿。醒了以后我还一片茫然,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你们平时都怎么对付这个?”
“你必须要定期体检,检查你的心率、血压等等,以检验重力的改变是不是给你的身体造成过度损伤。”
“早就有人跟我说过了,”狄尼森不以为然地说,“事实上,我已经预定了下个月的体检。还准备了一些口服药。”
“不错,”内维尔松了口气,或许他本来就不想在这些琐事上纠缠,“再过一周你就没事了……还有,你需要合适的衣着。这儿没人穿这种裤子,这种松松垮垮的上衣也不怎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