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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5>
赛琳娜·琳德斯托姆笑容可掬地穿行于旅客之间。她脚步轻轻弹起,轻盈飘逸,游客们开始都颇为惊讶,不过很快便流露出欣赏和羡慕的神情。
“现在是午饭时间,”她热情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午餐都是当地特产。你们或许会有点吃不惯,可是这些都很有营养……您的位子在这儿,我想您不会介意坐在女士们旁边……请稍等。每个人都有座位……对不起,大家等会儿可以选择饮料,不过主食都是一样的。我们会吃小牛肉……噢,不,不,都是人工合成的,肉和调料都是,不过尝起来相当不错。”
安顿好大家,她自己坐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职业性的微笑稍稍凝滞片刻。
有个人从旅团中走了出来,坐到她对面。
“你不介意吧?”他问道。
她抬起头,迅速扫视一眼,目光锐利。她一向都有迅速鉴识人物的本领,当然,对面这人看起来不错。她回答道:“没关系,不过你不跟同伴一起吗?”
他摇摇头:“不,我一个人来的。还有,尽管算不上理由,不过我一向都不喜欢地球佬。”
她又打量了他一遍。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神情憔悴,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他身体结实,一看就久经重力摧残,百分之百是地球人。她说:“‘地球佬’是月球方言,而且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从地球来,”他说,“所以我希望自己这么说,还不算无礼。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赛琳娜耸耸肩,意思是“随你的便”。
她像许多月球女孩一样,长着一双东方人的黑眼睛,不过头发却是蜜色,而且鼻梁高耸。虽然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不过不可否认,她堪称魅力十足。
那个地球人一直盯着她左胸前的铭牌,隐在铭牌后面制服上衣中的是高耸而并不夸张的乳房。她判断那人看的是铭牌,而不是她的胸部。虽然她的上衣是半透明质地,如果光线合适、角度恰当,很容易看透,而且她里面没穿内衣。
他说:“这里是不是有很多赛琳娜?”
“对,我想,有几百个吧。还有很多辛茜娅、黛安娜和阿耳特弥斯。叫赛琳娜其实真有点麻烦。我认识的赛琳娜中,有一半被叫作‘赛琳’,而另一半都叫‘琳娜’。”
“那你呢?”
“两个都不是。我就叫赛琳娜,三个音节都读全——赛-琳-娜,”她解释着,特地重读第一个音节,“对那些不带姓只叫我名字的人,都得这么强调。”
地球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看上去好像倒是有点不太自然,他说:“赛琳娜,是不是每个人都问你到底‘卖’什么?”
“没有人敢问第二次!”她镇定地回答。
“这么说真有人问了?”
“世界上总有些蠢货。”
一个女招待走到他们桌前,把午餐摆在桌上,动作轻快流畅。
地球人明显露出了赞叹的神色。他对女招待说:“你好像让这些东西飘了下来。”
女招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赛琳娜说:“你可别想学她。她完全适应这里的重力,能搞得定。”
“要是我来做,恐怕会把所有东西都打翻,是吧?”
“翻得非常绚烂。”她说。
“好吧,那我就不试了。”
“很快就会有人试,到时候盘子就会飘落到地板上,他们就会去捡,然后再脱手,最后肯定会从椅子里飞出来。我从一开始就警告过他们,可是从来都没用,事情只会越来越乱。别人一定会笑成一团——我指那些游客们,因为我们都看过太多回,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且最后还得打扫。”
那地球人小心地拿起自己的叉子:“我想我明白了。在这里最简单的动作都可能出差错。”
“事实上,你很快就会习惯,至少能应付像吃饭这样的小事。走路要难一点,我从没见过哪个地球人可以正常走出这里。没有人可以步伐稳定。”
接下来,他们闷头吃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说:“这个‘L’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盯着她的铭牌看,上面写着“赛琳娜·琳德斯托姆·L”。
“是露娜还是月亮的意思,”她口气冷淡,“这个词说明我不是地球移民。我出生在这儿。”
“真的?”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这儿的社会规模,大半个世纪以前就形成了。你没想过孩子也会在月球出生吗?我们这里有些月生居民,都已经是祖父辈了。”
“你多大了?”
“三十二岁。”她回答。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继而咕哝:“对,当然了。”
赛琳娜扬了扬眉毛:“你的意思是,你能理解?大多数地球人可都想不通呢。”
那地球人说:“我对此还有些了解。我知道大多数衰老的表现,都是因为身体组织无法抗拒重力的作用——比如脸颊松弛、乳房下垂等。既然月球上的重力是地球上的六分之一,所以月球人看起来更年轻,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赛琳娜说:“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我们并非长生不死。我们的寿命跟地球上的人也差不多,不过一般来说年老以后不会那么辛苦。”
“那就已经很好了……当然,我想月球生活也有缺陷的吧。”他此时才吸了第一口咖啡,“你们就不得不喝这些——”后半句说不出来了,看来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述,所以索性打住。
“我们也可以从地球上运来食物和饮品,”她笑了,“不过这种运输量很小,只够维持一小部分人短时期的生活。这样的话,如果我们进一步开拓空间,补给就跟不上了。相较而言,我们不如适应这些烂货……要是你来形容,是不是会说得更难听?”
“至少咖啡还可以,”他说,“我得说它比食物强多了。不过那些烂货……对了,琳德斯托姆小姐,一路过来,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事,我们什么时候参观它?”
“质子同步加速器?”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扫视四周,好像在算计,什么时候那些四处乱飞的游客能停下来。“那东西是地球的财产,不对游客开放。”
“你的意思是,月球人不可以随便到那儿去?”
“噢,不是,没这回事儿。操纵它的大部分职员都是月球人。只是地球政府定下了这个规矩:游客禁入。”
“我还真想看看它。”他说。
她说:“我肯定你能看到……你已经给我带来挺好的运气,你看,食物没乱飞,也没哪位女士或者先生撞到地板上。”
她站起身来,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十分钟以后就要出发了。请把餐盘放在原位。洗手间在那边。过一会儿我们将参观食品加工厂,我们刚才吃的午餐就是从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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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h5>
赛琳娜的宿舍非常小,当然,虽然空间紧凑,内部设置倒是复杂完备。窗户是全景式的,模拟的星空慢慢变化,图像随机不定,不过跟真实星空一点也不搭边。如果赛琳娜愿意的话,三个窗户都还可以随意放大缩小图像,好像望远镜的倍率在来回调节。
巴伦·内维尔对此深恶痛绝。他每次都会粗暴地把它关掉,还说:“你怎么受得了?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还喜欢玩这东西的。那些星云星团看上去一点都不真实。”
赛琳娜这时就会冷漠地耸耸肩,回答:“那什么才是真实的?你怎么知道天上的星星真的存在?这些图片至少给我一种自由和运动的感觉。再说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搞什么,用你操心吗?”
这时内维尔就会嘟嘟囔囔的、很不情愿地启动开关,要把窗户恢复原状。而赛琳娜则就会说:“算了,就这样吧。”
屋里所有家具都棱角光滑,墙也设计得抽象简洁,色调平实,毫不花哨。整个屋里,没有一件物品能让人联想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只有地球上才有生物,”赛琳娜会说,“月球上可没有。”
现在,当她迈进屋内的时候,又看见了不请自来的内维尔。这家伙躺在松软的沙发里,一只脚上还挂着拖鞋,另一只鞋掉在旁边。他的肚子上有道红印,就在肚脐上方,大概是他无意识间自己挠的。
她说:“给咱们煮点儿咖啡,好吗,巴伦?”说着,她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身体轻盈曼妙地扭动几下,制服无声无息滑落下来,然后脚尖一挑,衣服就被她踢到角落里去了。
“总算是脱下来了,”她说,“这工作最倒霉的部分,就是得穿得像地球佬一样。”
内维尔这时在厨房角落里。他并没搭腔,这话早就听腻了。他只是说:“你家的供水怎么了?又停了?”
“是吗?”她问,“噢,我的配额好像用超了。耐心点。”
“今天有什么麻烦吗?”
赛琳娜耸耸肩。“没。一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那些人一边摇摇晃晃,一边还装作不讨厌我们的食物。他们心里肯定想着,什么时候他们会被要求脱光衣服,我早就习惯了……就是这么龌龊。”
“你没一直假装正经?”他端来两小杯咖啡,放在桌上。
“干这行必须得装。那些人满脸皱纹、皮肤松弛,挺着大肚子,浑身细菌。我不管检疫制度有多严,他们就是浑身细菌……你那边有什么新鲜事?”
巴伦摇摇头。作为一个月球人而言,他身体十分结实,眼睛很细,看上去总是神情阴沉。不过总的来说,他的外表还算是相当英俊,赛琳娜心想。
他说:“没什么新奇的。我们还在等新旧专员交接。这回还要好好看看,这个戈特斯坦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会给你们找麻烦?”
“至少不会比现在多。再说了,他们能干什么?他们毕竟不能渗透到我们内部来,谁也没法把一个地球人伪装成月球人。”话虽如此,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赛琳娜呷了一口咖啡,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有些月球人骨子里其实还是地球人。”
“对,我一直都想把他们找出来。有时候我都不敢信任……噢,算了。我在同步加速器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没一点收获。我大概是没这个命吧。”
“或许他们根本不信任你,当然这也不怪他们。谁叫你总像个间谍一样,心怀鬼胎地四处游荡。”
“我可没有。要是我能离开同步加速器实验室,永远不用回去,我会高兴死的。不过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怀疑我……你的用水配额都花到哪儿去了?我看连第二杯都不够了。”
“不,我们不能。不过要是说到水的话,你不是一直在帮我浪费吗?这周你在我这儿都洗过两次澡了。”
“我会给你张水卡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计较这个。”
“我不计较,可我的水表计较。”
她喝完自己杯里的咖啡,看着空杯子若有所思。她说:“他们总是对着杯子龇牙咧嘴,就是那些游客。我搞不懂他们。这咖啡尝起来不错啊,巴伦,你喝过地球上的咖啡吗?”
“没。”他简单地回答。
“我喝过。只有一次。有个游客偷偷带了一点,据说那玩意儿叫速溶咖啡。他让我尝了一点,然后就想跟我——就是做那种事。他好像觉得这种交易还挺平等。”
“于是你就尝了?”
“因为我很好奇。不过那东西喝起来又苦又涩,难喝死了。然后我就告诉他,异族之间发生性关系有违月球人的道德观。这次就轮到他一脸苦涩了。”
“你以前没跟我说过。他后来就没再纠缠?”
“这关你什么事。不过,他倒的确没纠缠了。要是他敢动什么歪脑筋,在这样的重力环境下,我能把他从这儿踢飞到一号通道去。”
她接着说:“噢,我想起来了。我今天碰到一个地球人,他非要坐到我的旁边。”
“这回他又拿出什么好东西,引诱你干‘那种事’了?”
“他就坐那儿,什么都没干。”
“只是盯着你的胸部看?”
“就算看也不犯法,而且他也没看。他只是看我的铭牌而已……再说了,别人的幻想关你什么事?每个人都有幻想的自由,我又不会让他们美梦成真。你难道在怀疑我?怀疑我想跟一个地球男人上床?跟一个连重力场都没有适应的人搞在一起?我不敢说这事前无古人,但我可没试过,而且我也没听说这么搞有什么好处。怎么样?我解释得够清楚吗?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找那个地球人了?找那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那个就算年轻时候也跟英俊不沾边的家伙?……虽然我不得不同意,他长得比较有特点。”
“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敢惹你了。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向我打听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事。”
内维尔猛然站起身来,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在低重力环境中,动作过猛就会有这样的反应。“质子同步加速器?他具体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你这么激动干吗?你跟我说过,如果哪个游客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都要告诉你。这次的确看起来比较反常啊。以前从来没人跟我问起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事。”
“好吧。”他顿了一下,语气恢复正常,“为什么他会对质子同步加速器感兴趣呢?”
赛琳娜说:“我说不准。他只是问了一句,他有没有机会去参观。或许他只是个对科学稍感兴趣的普通游客呢。就我而言,对他的兴趣仅限于职业要求。”
“我想也是。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没问他。”
“为什么不问?”
“因为我对他根本不感兴趣。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再说了,他这么问,也正说明他是个游客。他要是个物理学家,根本就不用问,早就自己去了。”
“我亲爱的赛琳娜,”内维尔说,“让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在当前的环境下,任何一个要求去看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人,我们都得查清楚。他为什么要问你呢?”他在房间里快速地踱着步子,仿佛为了消耗多余的能量。最后,他说:“你是看人的专家。你是不是对他还有点兴趣?”
“性趣?”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跟我闹了,赛琳娜。”
赛琳娜勉勉强强地回答:“他的确挺有意思的,甚至有点让人不安。可是我却说不出理由。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有意思,让人不安,是吗?那你该回去找找他?”
“找他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事。查出他的名字,他的一切资料,你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你有点天赋,那就发挥出来,好好做点事。”
“呵,不错,”她说,“你还真像大领导。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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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h5>
仅从大小上看,专员官邸与月球上其他的宿舍毫无区别。月球上缺乏空间,即使是殖民官员,在这方面也毫无特权。他们丝毫不能拥有一点奢侈的空间,哪怕他们作为母星的代表也不行。因为无论怎样,月球的自然条件都无法改变——人们只能生活在地下,生活在低重力环境中——即使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人类还真容易被环境所左右。”路易斯·蒙特兹叹了口气,“我已经在月球上待了两年了,我也曾经试着想多留几年,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我刚过五十岁,要是我还想在地球上终老的话,现在该走了。再老几岁的话,我大概就再也适应不了正常重力了。”
科纳德·戈特斯坦只有三十四岁,而且看上去还要更年轻一些。他脸膛宽阔丰满,比常人大了不少。月球人从来都不会有这种大脸,倒是在他们的漫画里,地球人的形象往往如此。不过他并不胖——把地球胖子送来任职,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不过与身体相比,他的脸盘大得不成比例。
他说(说起地球标准语来,他的口音跟蒙特兹差别很大):“听起来你好像心里没底。”
“是的,没错。”蒙特兹说。要是说戈特斯坦那张脸算和蔼可亲的话,那么蒙特兹这张又长又瘦的脸上则是一脸的苦相。“从各方面来说,我都有点不踏实。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月球,我心里就有点难受,这个地方的确很有魅力。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开始留恋,我就更难受了。而且,我还要重新适应地球生活——重力和其他一切。”
“对,我能想到,重新捡回那其余六分之五的重力,的确很辛苦,”戈特斯坦说,“我只在月球上住了没几天,已经觉得六分之一的重力相当惬意了。”
“当你开始便秘的时候,感觉就没那么好了,那时你得靠润滑油过日子,”蒙特兹又在叹气,“不过这些都会过去的……但是别以为身体轻盈了,就可以模仿瞪羚。行动也很需要技巧。”
“我明白。”
“你只是自以为明白了,戈特斯坦。你还没见过袋鼠跳,是吧?”
“电视上见过。”
“那个没用,并不能给你真实的感觉,你得自己尝试才行。想在月面上快速前进,只能这么走。双脚一起向后蹬,就好像在地球上做一次普通的跳跃一样。当你在空中的时候,双脚前伸,在落地之前,就要预先做出蹬腿的动作,这样再次跳出,循环往复。以地球上的标准来看,这个动作好像很缓慢,因为只有很小的重力把你往下拉,可是每跳一次,你都能跳出二十英尺的距离,而且,你跳跃所需的肌肉能量很小很小。这种感觉就像在飞——”
“你试过吗?你能做到吗?”
“我试过,不过没有一个地球人能真正做好。我一次能连跳五下,已经开始找到感觉;这种程度还会让我跃跃欲试,尝试更进一步。不过接下来就会不可避免地失误,步子会乱,然后就会摔倒,滑出四分之一英里远去。月球人都很有礼貌,从来不会当面嘲笑你。当然,他们做起来就容易多了。他们从小就这样跳,个个都像袋鼠。”
“这是他们的地盘,”戈特斯坦笑出声来,“想想他们到地球上会怎样吧。”
“他们永远不会到地球上去。他们做不到。好歹我们还有这点优势。我们可以同时在两边生活,而他们却只能生活在月球上。不过这点在日常生活中没意义,因为我们很难分清土著月球人和新人。”
“和谁?”
“他们把地球移民叫作新人——就是那些差不多已经在月球上定居,但是却在地球上出生长大的人。当然,这些移民可以返回地球,而那些真正的月球人却不行了,他们的肌肉和骨骼都已经承受不了地球重力。在月球人的早期历史中,曾发生过几次这方面的悲剧。”
“哦?”
“嗯,就是这样。有人曾经带着自己生于月球的孩子返回地球。我们总是会淡忘这些事。地球人历经的浩劫,20世纪末期的大战以及后来的种种都让人念念不忘,与此相比,几个孩子的生命显得微不足道。可是在月球上,每个死于地球重力的孩子都被铭记在心……这也助长了他们的分离意识,我想。”
戈特斯坦说:“我还以为来之前已经充分了解情况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站在地球上,你不可能学到月球上的一切,所以我给你留下了一份详细的全面报告,我的前任就是这么做的。你会发现月球生活妙不可言,不过从另一些方面来说,也可以说是苦不堪言。我不知道你在地球上的时候,有没有尝过月球食品,如果你只是听过他人的描述,那么你的心理准备还远远不够充分……不过你必须学着喜欢它。从地球往这里运送食品很不划算。我们必须要适应这里的饮食。”
“这两年你都撑过来了,我想我大概能坚持住吧。”
“我也没有自始至终地坚持下来。一直都有定期的休假,我能常常回到地球上。这些休假是强制性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们肯定跟你说过吧,我确信。”
“是的。”戈特斯坦说。
“不管你在这儿做了多少体能锻炼,你都必须时常回到标准重力环境中,让你的骨骼和肌肉保持正常的记忆。当你回到地球时,就可以吃到普通食物。还有,有时候也会有些走私的食物过来。”
“我来的时候,行李都经过了仔细的检查,不过你看,现在我大衣口袋里还有一个牛肉罐头,我自己都忘了,看来他们也没注意。”
蒙特兹微微一笑,略带踌躇地说:“我想你大概不舍得与我分享吧。”
“怎么会?”戈特斯坦皱着硕大的鼻子,通情达理地说,“我最擅长的就是慷慨悲壮,‘蒙特兹,拿去吧,你比我更需要它!’”他说得有点磕巴,还是用不惯母星语言中最传统的第二人称单数。
蒙特兹脸上掠过一丝明朗的笑容。他摇摇头,“不用了。再过一星期,我就能天天吃到地球的美食了,而你却做不到。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你都没有什么口福了,对今天的慷慨之举也会越来越后悔。你自己留着吧……我不会要的。我可不想以后被你记恨。”
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他一手搭着戈特斯坦的肩膀,四目相交。“另外,”他说,“我还有件事没有完成,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下手,跟这事一比,食物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戈特斯坦马上把罐头扔在一边。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蒙特兹的严肃。他压低嗓音,尽量表现得坚定一点。“这事是不是不能写进报告,蒙特兹?”
“我一直想写进报告,戈特斯坦,可是我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而地球方面又听不懂我的弦外之音,所以这个问题就搁置了下来,没有再往下推动。我相信你做得会比我好。我希望你能。这次我没有要求延长任期,一方面也是因为事情无法推进,而我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说得好像非常严重。”
“我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坦白地说,我的想法听起来很傻。月球殖民地上只有一万来人。其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是土生月球人。他们缺乏资源,空间紧张,生活条件严苛,还有——诸如此类。”
“这又怎么了?”戈特斯坦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里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我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不过可能非常危险。”
“为什么会危险?他们能干些什么?难道要跟地球开战?”戈特斯坦语音颤抖着,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不,不是的。没这么严重。”蒙特兹抹了一把脸,又揉揉眼睛,显得情绪有些激动,“我说实话吧。地球正在失去本身的活力。”
“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该怎么说呢?月球殖民地建立起来不久,地球上就爆发了大战,这个不用我告诉你吧。”
“当然,当然不用。”戈特斯坦不耐烦地回答。
“然后人口就从当时的六十亿降到现在的二十亿。”
“这个数目对地球来说应该更合适吧。”
“哦,这倒是。尽管对于这种削减人口的方式,我还不是太认同……不过,大战彻底摧毁了我们的科技,使剩下的人产生了巨大的惰性。因为害怕任何副作用,没人愿意尝试新东西。没人再会为了伟大的追求而献身,一想到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所有人都甘愿放弃探求新知,不敢奢望成功。”
“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遗传工程。”
“那只是个比较有名的例子,可并不是唯一一个。”蒙特兹沉痛地说。
“说实话,对遗传工程的放弃,我倒不觉得有多遗憾。那些人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
“可我们失去了找到直觉感应的机会。”
“从来都没有证据可以表明,直觉感应会受到人类欢迎,正相反,很多迹象可以表明,直觉感应倒是很惹人讨厌……不过月球殖民地本身又怎么样呢?这里肯定没经过地球上那种停滞和倒退。”
“正是如此,”蒙特兹神采奕奕地说,“月球殖民地正是一个孤岛,战前地球文明硕果仅存的孤岛;在人类文明的大幅倒退中,这里是最后一个前进的箭头。”
“太浪漫了吧,蒙特兹。”
“我可不这么想。地球正在倒退,人类正在倒退,只有月球人还在前进。月球殖民地不只是人类可活动空间上的边疆,也是我们人类心灵的边疆。这里没有成片的生灵等着我们去屠杀,没有复杂的生态系统可以被破坏。在月球上,我们使用的一切都是人造的。月球是一个由人类一手缔造的世界。它没有过去。”
“那又怎么样?”
“在地球上,我们总是顾虑重重,总是渴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并不存在的田园牧歌时代;就算它真的存在,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回去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地球的生态系统在大战中受到严重的破坏,我们不得不细心地呵护残存的部分,所以我们总小心翼翼,顾虑重重……而在月球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过去,我们无从怀念,无从幻想,只有一路前行。”
蒙特兹好像被自己的语气感染了。他继续说道:“戈特斯坦,我已经观察了两年;你至少还要再观察同样长的时间。在月球上,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经久不息。他们在每个领域都开拓进取。在地理上,他们不断扩展。他们的边境每个月都在向四周扩张。他们可以找到新的建筑材料、新的水源、新的特种矿脉。他们在扩展太阳能电池阵,扩建他们的电厂……我想你应该知道,就是这只有一万人左右的月球殖民地,已经成为了地球上微电子设备和精密生化产品的主要供货地。”
“我只知道这里是个重要产地。”
“地球人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月球已经是主要产地。按照目前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这里恐怕会成为唯一的产地……这里的知识结构也在进步。戈特斯坦,我想地球上所有有志于为科学献身的年轻人,都会悄悄——或许不必那么隐秘——梦想着,有朝一日到月球上发展。地球的科技一直在倒退,只有在月球上,才有施展抱负的空间。”
“你想说质子同步加速器吧?”
“那只是一个例子而已。地球上最后一个同步加速器是多少年前建成的?但那只是最大最显眼的标志而已,远不是最重要的。你想知道吗?月球上最重要的科学设施是什么?”
“是不是高级机密,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不,因为太明显,所以所有人都忽略了。是这里的一万个头脑。这里汇集了人类最聪明的一万个头脑,这一万个头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为着一个目的相同的科学抱负。”
戈特斯坦手里忙活着,想把椅子调高。不过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不能移动。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戈特斯坦发现自己滑出了椅子之外。蒙特兹伸出一只胳膊,帮他稳定身体。
戈特斯坦脸上一红:“不好意思。”
“以后你会适应重力的。”
戈特斯坦说:“你刚才说的那些想法未免也太悲观了。地球人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蠢到一无所知。我们不是还开发了电子通道吗?这可全是地球人的功劳。完全没有一个月球人参与啊。”
蒙特兹摇摇头,嘴里咕哝出几句西班牙语——他的母语。从语气上听,不像是什么好话。他说:“你有没有见过弗里德里克·哈兰姆?”
戈特斯坦笑了:“见过,说实话,他是电子通道之父嘛,我想他大概把这几个字都文到自己胸口上了。”
“你刚才笑了,这也正佐证了我的观点。你扪心自问:像哈兰姆这样的人,有可能一手开创电子通道吗?对盲从的大众而言,有个传奇故事就够了,可是事实上——你只要认真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电子通道之父。发明者是那些平行人类,那些住在平行宇宙中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或是什么样子。哈兰姆正好充当了他们的工具而已。整个地球都是他们手中的工具。”
“虽然是他们先启动的,不过我们也不傻,也能从中得利啊。”
“对,就好像母牛也不傻,也会吃主人喂到嘴边的干草一样。电子通道不是进步,并不能说明人类在开拓进取。恰恰相反。”
“如果说电子通道是种倒退的话,那我宁愿倒退。我可不想失去这样的好东西。”
“谁舍得?可是问题在于,它恰好满足了现阶段人类的心理。毫无代价地得到无穷的能源,唯一要做的只是维护保养现有设施,而且没有一点污染。不过在月球上,还没有电子通道。”
戈特斯坦说:“我想,大概是他们用不着吧。太阳能电池提供的电能应该已经够了。‘毫无代价地得到无穷的能源,唯一要做的只是维护保养现有设施,而且还没有一点污染’……听着怎么像祷告呢?”
“对,的确很像,不过太阳能电池是完全由人类制造的。这正是我要强调的。还有,月球上也曾经计划建造电子通道,而且已经实验过了。”
“结果呢?”
“失败了。平行宇宙那边没有接受我们的钨。什么都没发生。”
“我从没听说过。为什么呢?”
蒙特兹耸耸肩,扬扬眉毛。“谁知道呢?我们只能猜测,比如说,那边的人类居住的星球,是没有卫星的——或者他们不能理解,同一种族的人为何住在彼此分离的世界,各自生活;或者电子通道只需要一处,不需要再找第二处了。谁知道呢?——问题在于,那边的人要是不配合,我们自己根本无法建立通道。”
“我们自己,”戈特斯坦重复道,“你是指我们地球人吗?”
“是。”
“月球人呢?”
“不包括他们。”
“他们不感兴趣吗?”
“我不知道。这点我不敢确定——而且很不安——这才是关键。这些月球人——特别是那些土生月球人——跟地球人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不知道他们的打算。我查不出来。”
戈特斯坦看上去若有所思。“可他们又能干些什么呢?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他们对我们图谋不轨吗?或者他们要对地球进行什么破坏?”
“我没办法回答。他们是一群颇具魅力而且非常聪明的人。我想他们的世界里缺乏真正的仇恨,或者真正的愤怒,甚至恐惧感。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我最大的困扰就在于,我根本对他们一无所知。”
“我一直以为,月球上的科学设施都是由地球操纵的。”
“对,质子同步加速器就是。地月之间的无线电通信也是由地球管理的。三百英寸口径的天文望远镜也……凡是大型的装备都是,它们都运行超过五十年了。”
“那在这五十年里呢?”
“地球人停滞不前。”
“月球人呢?”
“我不敢肯定。他们的科学家平时都在大型机构任职,不过有一次我曾查过他们的日程表。其中有漏洞。”
“漏洞?”
“有大量的时间,他们并不在机构里。他们好像有自己的实验室。”
“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制造微电子设备,以及生物药品,岂不是值得鼓励吗?”
“当然,可是——戈特斯坦,我不知道。如果一直一无所知,我就很害怕。”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戈特斯坦抬头说道:“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提高警惕,让我查出月球人在搞什么名堂吗?”
“算是吧。”蒙特兹显得有点不太高兴。
“但是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做什么。”
“我感觉到他们在做。”
戈特斯坦说:“另外,还有件事。先不谈你的那些神神秘秘的忧虑,我得跟你讲讲这件事,真的有点反常。”
“什么事?”
“在我来月球时,同一艘飞船上还有很多别人。我是说,还有一个很大的旅行团。不过其中有一张面孔似曾相识。我没跟他说话——没找到机会——后来我就把这事忘了。不过跟你说了这么半天,我忽然想起来了——”
“怎么了?”
“从前我曾在一个有关电子通道的部门任职,负责安全问题。”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肯定又会说,地球已经失去活力。我们总是对所有东西提心吊胆——这也不见得是坏事,见鬼,管它什么活力不活力。一提到安全,我不由自主就胡思乱想。言归正传,我以前曾经见过船上的那个人,我敢肯定。”
“这事很重要吗?”
“我不敢肯定。不过那张面孔让我联想到一些麻烦事。要是好好想想,一定能想起什么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弄份乘客名单,看看能不能认出他的名字。事情不妙,蒙特兹,不过多亏你的提醒。”
“还不算太糟,”蒙特兹说,“很高兴能引起你的重视。说不定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游客,待两周就会离开。不过很高兴,你能提高警觉——”
戈特斯坦好像并没留心他在说什么。“他是个物理学家,或者其他什么专业的科学家,”他喃喃自语,“我敢肯定,而且他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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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h5>
“你好。”赛琳娜愉快地打着招呼。
地球人转过头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的姑娘。“赛琳娜!我的发音对吗?赛琳娜!”
“对了!完全正确。你玩得开心吗?”
地球人严肃地回答:“非常开心。这次旅程让我意识到,我们的时代如此奇妙。不久以前,我还在地球上,厌倦了那个世界,也厌倦了自己。当时我想:要是我生活在一百年以前,想要摆脱这世界,只能选择去死;而如今——我可以到月亮上来。”他微笑着,可是眼中却没有真正的笑意。
赛琳娜说:“来到月球以后,你是不是开心一点了?”
“一点点吧。”他四处张望一下,“今天你不用带游客吗?”
“今天不用,”她说,非常开心,“今天我放假。谁知道呢,也可能要放两三天吧。这工作可真够无聊的。”
“你也太倒霉了,轮到休假了,居然又碰上我这个游客。”
“我不是碰上你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找你也真够费劲的,你不该自己四处乱逛。”
地球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找我干什么?你对地球人很感兴趣吗?”
“不是,”她坦白说,“我其实很讨厌。我本身不喜欢地球人,但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与他们相处,这只能让我的厌恶加剧。”
“可是你却专程来找我,而我自认为已经不算年轻英俊了。”
“就算你英俊也没用。我对地球人没兴趣,大家都知道,除了巴伦那家伙。”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兴趣也分为很多方面,这次是因为巴伦对你有兴趣。”
“巴伦是谁?你的小男朋友?”
赛琳娜笑了:“巴伦·内维尔。他可不是小男孩,也不只是朋友。情绪对了,我们也会做爱。”
“哦,我也就是这个意思。你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十岁了。他多数时间都待在男孩营区。你不用往下问,他不是巴伦的。我或许会给巴伦生个孩子,只要我怀孕的时候,我俩还没分手就行——我还得拿到二胎证——我想我会的。”
“你很坦诚。”
“对于那些我认为不算秘密的事?当然……现在你想要做点什么吗?”
他们沿着一条隧道慢慢走着,四壁都是乳白色的岩石,光滑平整的石壁上还镶嵌着一些光泽暗淡的所谓的“月球宝石”,其实这些“宝石”在月面上撒得到处都是。她穿着一双凉鞋,走路如蜻蜓点水;他却穿一双沉重的厚底靴子,是灌了铅的,这样才能勉强走路。
隧道是单行道。偶尔有一辆小电瓶车悄声无息地驶过他们身旁。
地球人说:“我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可太宽泛了。你是不是该设定限制条件,以免我的回答无意中冒犯了你。”
“你是个物理学家?”
地球人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我知道你一定是。”
“你怎么知道?”
“只有物理学家才会说‘设定限制条件’。而且你来月球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质子同步加速器。”
“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就是因为我看起来像物理学家?”
“这是巴伦叫我来的理由,因为他就是个物理学家。而我自己的原因是,你看起来不像个普通的地球人。”
“怎么不像?”
“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骄傲的事——如果你想听赞美的话。你只是看上去不太喜欢地球人。”
“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飞船上的时候,我留意过你,注意到你看周围旅客的眼神。再说,我有鉴别人物的能力。只有那些不喜欢地球佬的地球佬才会选择留在月球。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下一步想干什么?我会设定限制条件。我的意思是,在观光期间。”
地球人看着她,目光锐利。“赛琳娜,你的行为很反常。今天是你的假期。你平时的工作非常无聊,非常烦人,所以你天天都盼着休假,休得越多越好。可是就在这难得的假期里,你却主动捡起平时的工作来,仅仅是因为我有点与众不同……仅仅是因为对我有一点兴趣。”
“是巴伦对你有兴趣。他现在很忙,我觉得在他抽出时间之前,跟你消遣消遣也没什么坏处……再说了,这是两码事。你明白吗?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得像赶鸭子一样指挥二三十个地球佬——你不介意我使用这个字眼吧?”
“我自己也用。”
“你是地球人。要是一个月球人这么说,一些地球人会觉得这是嘲讽,会很生气的。”
“你是说月球佬说这话不合适?”
赛琳娜的脸上掠过一片红云。她回答:“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我们都不要再咬文嚼字了。你继续往下说,刚才你讲到自己的工作。”
“我上班的时候,得小心照看那些地球佬,要不然他们说不定会把自己整死。我得领着他们东奔西走,不停地告诫呵斥,确保他们都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吃喝拉撒。他们目光短浅,行为愚蠢,而我却不得不做到万分礼貌,像个保姆一样。”
“可怕。”地球人说。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想干什么都可以。我也希望你能随便一点,不要让我总担心说错话。”
“我说过,你可以随便叫我地球佬。”
“那好吧。那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空乘人员的假期了,你呢?你想干点什么?”
“很简单,我想看看质子同步加速器。”
“那可不行。不过等你见到巴伦以后,说不定他可以安排一下。”
“好吧。既然现在不能去看加速器,那我也不知道该做点啥了。我知道射电望远镜在月球另一面,它也没什么稀奇的,还有……还是你告诉我吧,一般的游客来月球都干些什么?”
“事情还真不少。比如去看藻类培养基地——不是看你先前见到的,那种经过防腐处理的蔬菜——而是去看农场。不过,那儿的气味太大了,我可不觉得一个地球佬……地球人……看了以后,会胃口大开。地球……人来了以后,对食物都很不适应。”
“那你觉得很奇怪吗?你有没有尝过地球食物?”
“没真正尝过。我大概也吃不惯吧。饮食这东西,全看个人习惯了。”
“我想也是,”地球人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吃过真正的牛排,那些人造脂肪和纤维一定会让你难以下咽。”
“我们可以去郊区,你会看见新的隧道正在岩床中延伸,不过你得穿上特制的防护服。还有工厂……”
“你来决定就好,赛琳娜。”
“好吧。不过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至少我要先听到问题。”
“我曾说过,那些不喜欢地球佬的地球佬都想留在月球上。你没搭腔。现在我问你,你打不打算在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盯着自己重靴的鞋尖。他说:“赛琳娜,我来月球的时候,签证就很难办。他们说我太老了,身体恐怕承受不了这样的旅程,要是我在月球上待得稍微久一点,身体结构变化了,那我就再也回不了地球了。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想在月球上永久定居。”
“你骗他们?”
“当时我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不过现在,我已经决定留下了。”
“我还以为,你越是那么说,他们越不会放你过来呢。”
“为什么?”
“一般来说,地球政府不愿意把物理学家送到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嘴唇颤抖了一下。“我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那么,如果你想成为我们中一员的话,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我们的体育场。地球佬都想去,可是我们一般不鼓励他们这么干——尽管也没有完全禁止。不过对移民来说,就没这回事了。”
“为什么?”
“嗯,只有一个原因。我们锻炼的时候是裸体的,至少是半裸。为什么不呢?”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好像这是她第一万次重申这个自卫式的立场,“温度一直都调得非常舒适,环境非常清洁。但是,有了地球佬出现,裸体就会变得很不自然。有些地球佬看了以后很震惊,有些就情欲勃发,还有些人两种反应都有。我们不想因为他们出现就穿上衣服,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于是一般就不让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