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23K3.jpg" />
字幕:一九四六年八月
<b>圣·玛德伦教堂/后院墓地 日/外</b>
此刻我们回到了故事的开始,当孟书娟跟随戴黑网纱的女子到墓地的时刻。
书娟看着她的大半个背影,看着她拉下帽檐上的黑网纱。
书娟走到刚刚堆成的那个衣冠冢前面,看着上面法比的名字:法比是怎么死的?他到底还是找到你们了?
戴黑网纱的女子转过身,微微垂着头:小姐,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是认识这个叫法比的人,他跟我同过一段路,路上遇到日本兵发难,他受了好几处枪伤,掉进了江里,打捞上来没说几句话就咽气了。他闭眼前,嘱托我把他的帽子带回这里,说是衣冠在如同人在,就让它陪伴他的养父。就是这样。
书娟被她如此平淡和有逻辑的陈述弄糊涂了:这个女人并不像是神志有障碍的人。
她似乎趁着书娟发怔,从书娟身边轻轻走过。书娟回头望着她的背影。
书娟:就算我认错你的脸,我是不会认错你的脊背的。南京城里只有赵玉墨长了这副脊背。
戴黑网纱的女子:法比……他也跟我讲过一个叫什么玉墨的女人,他说她病死了。给日本人捉去,没多久就死了。
书娟:法比跟你说到一个叫孟书娟的女孩子吗?
戴黑网纱的女子:孟……什么?
书娟:<b>(满含眼泪)</b> 法比不会不跟你说起那个叫书娟的人。一定说过。孟书娟和她那十二个同学当时被赵玉墨和她的姐妹们替下来,都去了重庆,后来都成了一流大学的毕业生……就是那个孟书娟不争气,没考上大学。考大学那年她从重庆回到南京来了,回来找赵玉墨,找玉墨姐姐的那些姐妹们。她早就没心思念书了,找不到赵玉墨她们,她哪来的心思读书?
戴黑网纱的女子的主观视角:网纱那一边的书娟几乎是瞪着她。
书娟:法比没跟你说过这些?
戴黑网纱的女子:对不起,我记性不好。就是法比跟我说了,我也忘了。不要问我记得什么,问我忘了什么。忘的比一生一世记得的还多。
她以她那不急不缓的步子开始摆脱书娟的纠缠。
书娟又跟上去几步。
戴黑网纱的女子突然停住,转过身,嗓音泼辣绝情:请不要跟着我。
<b>教堂外的街道 日/外</b>
书娟来到门口,看见女子站在街道拐角招呼人力车,一辆人力车从马路上溜达过去,没有为她停下。
书娟回过头,看见另一辆人力车过来,她赶紧招了招手。
人力车殷勤地迅速靠近,她引着车夫往街角站着的女子走去。女子不领情地穿过马路,飞快地走远了。
书娟跳上人力车,指使车夫追上她。追到女子身边,书娟跳下车,拉了她一把:车来了,上车吧……
戴黑网纱的女子:<b>(更加绝情)</b> 你再跟着我,我要叫警察了啊!
书娟委屈地愣住了,看着她飞快地离去,不久就汇入了人流……
字幕:一九四六年十二月
<b>印刷厂 夜/内</b>
一张张报纸的首页,一张田中的大幅照片占据着报纸的最显赫位置。
照片的特写:田中剃了光头,穿着被剥去领章的军装。
照片旁边一行标题为:<b>南京屠城的主凶田中少将在东京国际法庭被审判……</b>
<b>监狱 夜/内</b>
监狱走廊的大灯唰的一声亮了,无情的强光似乎不允许任何人或物产生阴影。
监号的铁门咣当一声打开,首先听到的是铁镣铐的声响,接着孟繁明从监号里走出来,铁脚镣敲击在走廊铁青的水门汀地板上。
站在门边的看守一言不发地跟在两步之后。
<b>监狱/会客室 夜/内</b>
隔着铁栅栏,书娟看见父亲被押过来,赶紧从等候的长凳上起身,挎起条桌上搁着的一个布包袱,向有铁栅栏的窗口靠近。父亲向她笑笑。女儿眼圈红了,急促地打量着父亲,似乎在探寻父亲身上是否留下刑伤。
孟繁明:衣服带来了?
书娟点点头,眼泪流下来,装作埋头专注地解包袱上的结。
孟繁明:奶奶还好吧?
书娟又点点头,泪珠雨点一般急落。打开的包袱里,摆着一套深灰色西装,西装上面放着一个长条盒,玻璃纸里透出一条酒红色带黑条纹的领带。
孟繁明:这西装是你妈妈给我买的料子,我俩去上海,在海鸿翔定做的。穿着它去见你妈,她也容易认出我。
书娟:这领带是我给您买的,喜欢吗?
孟繁明:嗯,喜欢。我女儿什么眼光啊?
父女俩强笑一下。
孟繁明:你把这套衣服从家里拿出来的时候,奶奶看见了吗?
书娟心如刀绞,又点点头。
孟繁明一下子紧张了,瞪着女儿:那你怎么跟她解释的?
书娟:我说……您要一套最好的衣服……照相……监狱里要填写证件,需要照片……
孟繁明:<b>(悲哀地笑笑)</b> 那倒也不完全是谎言。前面那些人临刑前都拍了相片。我走了以后,不要马上告诉奶奶。等她身体好些的时候,再告诉她……知道吗?世界上恐怕只有你奶奶和你知道,我不是罪有应得……
书娟:您知道……是什么时候?……
孟繁明:不知道。一般都在清早四五点。<b>(抚摸着那套西服)</b> 只要哪天清早叫我的号,我就赶紧把这套衣服换上。
书娟:那我还能再来看您一次吗?要不……我把奶奶从上海接过来,见您一面。
孟繁明心里一阵剧痛,痛木了。半天才说:不要了。万一她看破实情,她老命就没了。对了,你帮着爸爸把领带的结子打好,到时候我怕一只手不方便,来不及……
书娟又一次伤心欲绝。她将那条领带从盒子里拿出,铺展好,挽了个圈,打好领结,一看像根绞索,父女俩又对看一眼……
书娟:我见到赵玉墨了。
孟繁明一惊,盯着女儿。
书娟:她不肯认我。也不肯认她自己的名字。
孟繁明:这女人的命真硬,到底还是熬过来了……
父女俩一阵沉默。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催促着一切,那滴答声显得不尽情理。
书娟: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孟繁明:<b>(犹豫地)</b> 你跟玉墨说,……<b>(又作罢)</b> 算了,不说了……
书娟:说呀!
孟繁明:算了,让她忘了我吧。
看守:时间到了!
书娟:爸爸!
书娟绝望地把手从铁栅栏的小窗口伸进去,握住的却是父亲那只被截断的残臂。
孟繁明:回去吧。<b>(还像她小时候那样嘱咐)</b> 路上要当心,啊?
书娟泪流满面。
闪回:年轻的孟繁明挥挥手,嘱咐道:路上要当心,啊?
十来岁的书娟背着书包,也挥挥手……
<b>监狱/走廊 早晨/内</b>
从走廊尽头的窗子透入一方阳光。沿着走廊站着全副武装、头戴钢盔的军警。
咣当!咣当!……一扇扇铁门打开了,逆着阳光,从门内走出黑岩,从后面的几扇门内走出其他几个军人,包括那个年轻日本兵。
黑岩回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年轻日本兵。年轻日本兵依然一脸不在乎。
<b>监狱/孟繁明的监号 早晨/内</b>
孟繁明伏在用书本垒砌的小桌上,阅读刊登着田中被判绞刑的报纸。他的目光落在报纸下端,一张较小的照片上,黑岩的面容缺乏表情也缺乏生气,照片旁边的标题为:<b>黑岩的辩护律师向南京国际法庭提出上诉。</b>
孟繁明皱起眉头,定住沉思的眼睛。
他背后的墙上,挂着那套深灰色的西装,以及那根像绞索的领带。
门外响起脚步声,孟繁明抬起头。脚步声渐渐接近,停在了他的监号门口。
报纸无力地从他面前的书本上滑落……
孟繁明瞪大眼睛看着铁门,聆听那哗啦作响的一大串钥匙中,被择出一把,然后钥匙伸进锁孔,扭转……
看守:<b>(画外音)</b> 323号,孟繁明!……
孟繁明站立起来,仍然瞪着铁门:他的末日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寻常。
门被推开,看守出现在门外。
孟繁明:<b>(尊严地)</b> 请你稍微等一下。
看守:等什么?!
孟繁明:请你等五分钟……
看守:不行!……
孟繁明:那就,三分钟。
看守瞪了他一会儿,退出去。
孟繁明:请把门关上。
门带着牢骚砰的关上了。
孟繁明走到墙根,用一只手解开西服上的纽扣,再一个个地解开衬衫的纽扣。
<b>监狱/走廊 早晨/内</b>
看守从门上的铁栅栏间隙里看见孟用一只手脱下囚服,穿上白衬衣,又套上已经打好结的领带……
看守走到一边,掏出一支烟,点着。
门响了,看守回过头,略微吃惊地看见孟繁明西装革履地走出来。
<b>囚车外 日/外</b>
孟繁明被押解着走到囚车的尾部,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从冬天的雾里喷薄而出,一道道光辉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睛。几个同路赴刑场的犯人从其他监号被押来,死气沉沉地向囚车靠拢。
看守跟在他后面。囚车的后门打开,两边面对面的长椅上坐着十个全副武装的法警。坐在靠近尾部的两个法警起身,跳下车来,打算帮助孟繁明上车。
孟繁明:<b>(突然回头看着看守)</b> 一般不都是在凌晨吗?
看守:快上车!……
法警们把孟繁明架上车,又敏捷地纵身跳入车内。
<b>监狱/大门外 日/外</b>
书娟拎着几个纸包,包装纸都浸透了油,一看里面就装着卤菜肉品之类。她轻轻跳动,为双脚取暖。
门岗的窗子开了,出现了看守的脑袋。
看守:孟繁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书娟:<b>(大吃一惊)</b> 不在这里了?!……他去哪里了?
看守从岗亭里出来。
看守:……你回家等通知吧。
书娟手里的纸包落在地上。
看守爱莫能助地看着这个年轻女子,在太阳下冻僵了一般。
书娟:能告诉我,行刑地点吗?说不定,我还能最后见父亲一面……
看守:我不知道啊,小姐。
看守看着她慢慢转身,慢慢离开。他看到地上的纸包:<b>(捡起纸包)</b> 小姐,你的东西!……
书娟回过头,见看守拿着的纸包:<b>(摇摇头)</b> 不要了。
<b>囚车内 日/内</b>
孟繁明坐在地上,扭过头盯着囚车铁窗外的那一小块南京风景:掉了大部分叶子的法国梧桐透出阳光,虽然是冬天的太阳,却仍然耀眼。街边一些店家正修缮在沿街的晾台,挂起字号……
囚车进入闹市区,车速减慢,从车窗口能看见街边的法国梧桐的树干上和电线杆上,斜着贴了些标语:严惩日本战犯!……还我生命!还我公道!……冤有头,债有主!……
孟繁明心里百感交集,没有料到自己是这样和胜利交错而过。
<b>法庭/大厅 日/内</b>
黑岩和年轻日本兵等战犯从后门走出,依次来到被告席上。
听众席依然是满坑满谷的中国老百姓,鸦雀无声地静候这些仇人们的下场。
戴黑网纱的女子坐在证人席上。
贝克斯和史密斯也坐在证人席上。
年轻日本兵被两个法警押到被告位置,戴起翻译耳机,两只空洞无物的眼睛发直地盯着前方,一副无情冷血的模样,这副模样跟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天性善良,带些懦弱的少年士兵已经判若两人。
检察官:千代寿男,二十五岁,第六纵队第三旅团少佐。在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五年之间,一共屠杀无辜中国百姓一百四十三名。现在有请证人。
一个日本青年从证人席上站起来。
检察官:请问这位证人的姓名,年龄,出生地点。
日本青年:长谷尊,二十二岁,满洲里日本垦荒团大巴浪屯出生,一九四一年入伍。
检察官:长谷先生何以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日本青年:因为我们屯子里雇有很多中国长工,常和他们交往的缘故。还有,我母亲对中医着迷,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曾让我去跟镇上一位老中医学过两年徒。
检察官:现在请长谷先生作证。
日本青年:我入伍后的第一位长官,就是千代寿男先生。当时他是我们的小队长。他常用自己的经历教导我们这些少年士兵,怎样从一个心软手软的不及格士兵变成一个勇于杀戮的帝国军人……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这位证人因为特殊的成长背景,对中国人怀有同情心和好感,因此我有理由怀疑他的证词不实。
法官:抗议成立。希望请这位证人拿出证据来。
检察官:请问,一个杀灭了一百四十三名无辜生命的屠夫,需要多少证据才能证明他的罪恶?!
日方辩护律师:正像证人长谷尊先生所提供的证词那样,战争中不乏这样的青年军人,把屠杀当成英勇,那么逻辑就是,他越想夸大自己的英勇,必定就越要夸大他自己屠杀的规模;他的罪过无非是概念混淆,愚昧无知……
日本青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检察官:抗议!……
法官有些着急地看着检察官。
日方辩护律师:让我说完!……
日方辩护律师提高了音量,争取不被检察官打断,继续辩争:尊敬的大法官先生,我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信息,这位被告夸大甚至编造自己杀人的数量,是因为他想制造新闻,让日本国内的报纸刊登他的文章和照片,以此来吸引日本国内女人的注意,最终达到选取一名如意新娘的目的。就是这么一个基本的动机,让他把自己夸大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场内嗡的一声:这条信息确实让中国老百姓震惊了。
<b>法庭/外面街道 日/外</b>
南京老百姓们听了大喇叭传出的这条信息,顿时哗然……
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感到不可思议地大声议论。
大学生甲:日本人是什么种族啊?!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能登报出名,就能当英雄吸引女人!……
<b>法庭/大厅 日/内</b>
日方辩护律师:<b>(对年轻日本兵)</b> 我刚才说得对吗?
戴着翻译耳机的年轻日本兵获救一般使劲点头。
检察官:<b>(来到证人面前)</b> 这位证人,在你和被告相处的两年当中,被告是否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伪造杀人记录,是为了吸引日本国内的女人?
日本青年:没有。他没有给我造成这种印象。一九四二年冬天,我们去镇江运粮,途中我亲眼见过他一口气杀了三个农夫,还有一个女人。
检察官:有请另外两位证人。
史密斯:<b>(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b> 我也亲眼见证过被告怎样杀害中国老百姓。<b>(指着身边的豆蔻)</b> 这位姑娘也可以证明,被告当时怎样凶残地杀害了她的朋友王浦生。
年轻日本兵看了豆蔻一眼。豆蔻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的脸。
日方辩护律师:那是因为,当时南京刚刚陷落,大量中国士兵藏在安全区内,初进城的日本士兵神经过敏,确实发生了过激的杀戮行为……
检察官:<b>(打断他)</b> 尊敬的法官,难道我们现在指控的,不正是大屠杀的凶犯吗?
<b>郊区/刑场 日/外</b>
密密的灌木已经落叶,囚车从大路下来,沿着小路往前开。
五六百米之后,囚车停下。
冬天的山野一片静谧,太阳已经很高了。
孟繁明第一个从囚车上下来,似乎马上就陶醉在这片宁静的空旷中。两只鸟在对歌……
一个法警上来,给每个犯人的眼睛蒙上黑布。孟繁明的身边,一个犯人发出动物般的哼唧,膝盖软了,歪倒在地……
一个法警走到孟繁明身后,孟繁明回过头。
孟繁明:别给我蒙上。<b>(下巴指着周围)</b> 这里风景多好,让我多看一眼……
法警就像没听见,公事公办地将黑布捆扎在孟繁明的脸上。
孟繁明的眼前,静谧的山野成了一片黑暗……突然,黑暗中响起吉普车的马达声……马达声迅速接近……紧接着是急刹车的刺耳声响,同时一声叫喊传来:等一下!……
一排已经各就各位,步枪上肩的法警陆续放下枪,向吉普车看去。
孟繁明把眼罩在肩头使劲蹭了一下,使得他视野的那片黑暗透出一线光亮。他扭过头,从眼罩下看到摩托车骑手穿皮靴的腿和法警打绑腿的脚快速靠拢……
每个带眼罩的犯人的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法警行刑班长展开一张公函,飞快阅读过后,蹙眉思考了一下,对仍然站成一排待命的法警吆喝一声:暂停!
孟繁明的胸口,那根女儿买给他的酒红色领带大幅度起伏着。从黑色眼罩下面,他看见一只小田鼠忙碌地跑过……
他有限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法警打绑腿的脚。他们蹲下来,用一把钥匙为孟繁明的脚镣开锁。
法警班长:向后转吧。
他摘下孟繁明的黑眼罩,带领着孟繁明向吉普车走去。孟繁明这回的膝盖却软了,趔趄一步,险些倒下,被班长和吉普车司机一边一个架住。
法警班长拉开吉普的后门,把孟繁明搀扶上去。
忘了哼唧的犯人知道这个活命转机没他的份儿了,又开始发出动物般的哼唧……
<b>统计署 日/外</b>
一座老式宅院的大门上挂了一块招牌,上面刻有“战争损毁统计署临时办事处”的隶属字样。
吉普开到院子门口,停下。司机从前门跳出,又打开后门,把孟繁明扶下车。
孟繁明神不守舍地打量着这座衙门:门窗是新置换的,房子前面有个不大的中式花园,梅树开花了,粉白云朵一般。沿着房子的正门台阶,摆着四季常绿的植物。
孟繁明奇怪地打量着这个不失美好的环境:难道这就是葬身之地?
孟繁明眼睛里充满不解,但又不愿开口提问。
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从大门里出来,轻快地步下台阶,迎着孟繁明走过来。
年轻人:孟繁明先生吧?请跟我来。
孟繁明更加不解,跟在年轻人后面踏上台阶。
<b>统计署 日/内</b>
孟繁明跟着年轻人快步爬上楼梯。孟繁明有些吃力,上气不接下气。年轻人显得毫无芥蒂,不拿孟繁明当人犯,一边轻松登楼,一边自在地介绍。
年轻人:我们这个署是今年才建立的,各方临时凑的人,开了张一看,事物太多,人又太少,不过跟这地盘比呢,人又太多了。
两人上到二楼楼梯顶端,年轻人用手势招呼孟繁明拐弯,跟随他拐入另一端的走廊。
两人顺着走廊来到一个双开门的房间门口。
年轻人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应允声:“请进!”
<b>统计署/会议室 日/内</b>
年轻人推开门,孟繁明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一摞资料上抬起头。
年轻人:局长,这就是孟繁明孟先生。孟先生,这是我们冯署长,也是留美博士。
孟繁明更是大惑不解,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冯署长:孟先生,请进。<b>(握住孟的左手)</b> 您是麻省理工的博士,我是普林斯顿的,离得不算远!
孟繁明痴痴呆呆地走进房间。
冯署长指着一把会议桌边的椅子,微笑一下。
冯署长:请坐。
孟繁明一脸糊涂地坐下来,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之间成了座上客。
冯署长:战后做我们这方面的统计,没有你这样的行家不行啊。
门开了,那个年轻人捧着茶盘进来,将两杯茶分别放在孟繁明和冯署长面前。
孟繁明:可是我……
冯署长:是啊,你的保释申请刚批准,就听说你给送上法场了!惊险啊!我这劫法场的要是晚一分钟……这比戏台上的戏还精彩!这是个天天上演新剧的时代,有时候正派也客串反派,反派呢,也装扮正派。
孟繁明还是惊魂未定,人显得呆钝。
冯署长:保释你很不容易。你知道谁最后起了关键作用,证明你在南京陷落那几个月基本清白吗?
孟繁明:……谁?
冯署长:一个日本军官。
孟繁明惊讶而胆怯地看着冯署长。
冯署长:这个日本人属于重要战犯,现在正在法庭上受审判。
孟繁明更加胆怯了。
<b>法庭/大厅 日/内</b>
黑岩的脸,一如既往地冷静。此刻他站在被告席上,听着检查官的陈述。
检察官:南京大屠杀期间被杀害的中国人,是不是你亲自选择地点掩埋、火焚、沉江的?
黑岩:是的。及时处理尸体是非常必要的,众所周知,大量尸体最容易引起瘟疫爆发,寄生虫蔓延。对于南京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瘟疫一旦发生,造成的死亡将会大大高于战争本身……
检察官:据说,你一直保留着掩埋和沉江以及火化的中国人尸体的详细记录?
黑岩:记录被烧毁了。
检察官:谁烧的?
黑岩:我。
<b>统计署/会议室 日/内</b>
孟繁明:他为什么要为我作证?!
冯署长:这就不清楚了。就是因为这个黑岩久治的证词,警察局才批准了我们保释你。也可能这个叫黑岩的鬼子还剩了点儿良心吧。
孟繁明:署长可知道他为我提供了什么证词?
冯署长:证词说,南京陷落的时候,你表面上帮助日本军队修复建筑,实际上造成的破坏远比帮助要大得多,是小帮忙,大破坏,一时的帮忙,长远的破坏。你为他们找到的水泥和钢筋在后来都证明是品质低劣的,给日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当时你那么做,也是要有胆量的。
孟繁明:<b>(沉吟一下,抬起极度诚实的眼睛)</b> 其实,我做那些,是为了我女儿。我在她心里,绝不能是个汉奸。今天,我即便给当成汉奸毙了,也会死得坦然,死而无憾,因为我女儿知道,我配做她的父亲。我也配做我母亲的儿子,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b>法庭/大厅内 日/内</b>
黑岩站在被告席上,正视前方。
检察官:南京第一所慰安所就是这个黑岩和田中发起的,而且,他们打算用十三个未成年的女学生剪彩!……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请检查官先生摆出证据!
黑岩的额上,微微发光,似乎出汗了。也许他内心并不如他表面这么淡然。
<b>统计署/会议室 日/内</b>
孟繁明:黑岩为什么要为我作证?
冯署长:我不是猜测了吗?说不定他还有点人性,跟你有过那么一段交往,不想看到你受到不公道的处置……
一种觉悟的光亮在孟繁明的眼里闪过。
孟繁明:他是想跟我交换。
冯署长:<b>(不解地)</b> 谁想跟你交换?
孟繁明:黑岩久治。
冯署长:那么,他想跟你交换什么?
孟繁明:他是学土木工程的,我看他像学贸易的。
孟繁明悲哀地瞪着对面的墙壁。
冯署长:他想怎么和你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