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276 字 12个月前

红绫:什么事?

法比:日本人的晚会提前了,今晚六点,他们就要把学生们带走。

玉墨和红绫都傻了。

<b>教堂/厨房 日/内</b>

女人们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看见孟繁明坐在餐桌前,都露出狐疑的脸色。

她们飞快地钻入地窖的出入口。

<b>教堂/地窖 日/内</b>

书娟犹豫地拎着皮箱,背着帆布书包站在梯子下,似乎给匆匆下来的女人们让道。她从来没有这么谦卑过。

等女人们过去,书娟就像犯了错误一样,低头垂眼地拎着行李快步登上梯子。

<b>教堂/厨房 日/内</b>

孟繁明烦躁地来回踱步,听见动静,回过头,见书娟拎着箱子,背着书包从地窖口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来,箱子我来拿。

书娟被动地随他去殷勤。

孟繁明:照相机在里面吧?

书娟点点头。

孟繁明:没忘了什么东西吧?

书娟摇摇头。

书娟:<b>(突然地)</b> 你说你在水泥上做了手脚,做了什么手脚?

孟繁明:来不及跟你细说,上了船我跟你慢慢说。

<b>南京夫子庙/回廊 日/外</b>

沿街一家家新修的店铺油漆闪亮,都挂起日本旗子。

回廊的地面上是新铺的水泥,两边用绳子圈起,沿路挂着一溜儿纸牌:水泥未干,请勿踩踏。

<b>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b>

法比已经焦虑和紧张得木然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英格曼对面。

英格曼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为人间事物烦恼,微闭着眼睛,微晃着摇椅。

壁炉里的柴火给烧塌了,发出咔嗒一声,火星子飞溅起来。

英格曼:替老头子添一块柴吧。

法比:您还有心思烤火呢!六点钟日本兵就要把学生们带走了。

英格曼:也可能是五点五十分,也可能更早。我在打算他们心急火燎,早早地就来了。

法比:您不会让这帮畜生早早地就把孩子们带走吧?

英格曼:<b>(避而不答)</b> 现在几点?

法比:<b>(不耐烦地)</b> 还有十分钟就到三点了!

英格曼:地道打通了吗?

法比:今天夜里一定能打通,可谁会防备,狗东西提前了一天?!

英格曼:注意你的用语。

法比:还用语呢?!这些东西连狗都不如,根本就不是东西!

英格曼:你的咒骂先憋着,等有空的时候,再补上。现在我们来看看,日本人到底对这个教堂里的情况了解多少。

法比看着他,老人此刻的冷静从容对于他是个谜。

英格曼:比如,他们知道我们的地窖里究竟藏了多少人吗?

法比:反正他们知道,有十三个女学生。走了孟书娟一个,剩下的谁也跑不了。

英格曼:他们不知道还有十三个从秦淮河来的女人也藏在这里,对吧?

法比不知道老头打的什么算盘,警惕地看着他,看着他那灰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胜算的笑意。

英格曼: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这个方案,现在终于考虑成熟了,可以告诉你了。

英格曼站起来,法比看着他谜一般挺拔的身姿,毫无病态。老人迈着淡定的步子,慢慢向高大的衣柜走去。法比看着他,简直怀疑自己前些天上了老头的当。

法比拿起他摇椅边的拐杖,跟上去,欲把拐杖塞给他。

英格曼:哦,不需要。我告诉你了,这两天我感觉好多了,大概是你买来的那些中药丸生效了。看来,一开始我偷偷把你给我搓好的药丸子扔掉,是错误的。

法比听着他文不对题的谈话,焦急地看了一眼老爷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

英格曼打开柜子的门,拿出一件挂在衣架上的深墨绿色礼服教袍,前襟后背肩部都布满刺绣,太多的刺绣使袍子坚硬如盔甲:这是第一届圣·玛德伦教会女中的毕业生联手绣的,送给我做圣诞礼物的。多好的绣工!可见她们个个都能得女红满分。

法比又看了一眼老爷钟。

英格曼:可惜啊,这么多年没穿,让虫子蛀了几个小洞。

法比焦急得要窒息了。

老人把教袍穿上,来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那时候我比现在高很多,也壮很多,你看,现在显得太大了。

法比:神父!

英格曼看着镜子里法比急得发疯的脸,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表示他心里有数:最后一次你看我穿它,是什么时候?

法比:五年前。

英格曼:对,五年前的圣诞节。绿色和红色都是圣诞的颜色。不然,我是不愿穿这么戏剧性的服装的。

他不紧不慢地开始系领口的纽扣。

老爷钟很响地滴答滴答地走动。

法比猛地扭头向门口走去。

英格曼:你想出妙主意来了?

法比瞪着眼。

英格曼: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你走什么?

法比:总比在这里当废物好!

英格曼:你是说,我在当废物?

法比不说话。

英格曼:我这两天什么都考虑到了。我不会让一个学生被日本兵带走的。你放心。

法比眼睛亮了,绝处逢生似的。

<b>黑岩的轿车内 日/外</b>

黑岩看看表,把颇长一截的烟往窗外一扔,闭上眼往车座靠背上一靠。

黑岩:<b>(对司机)</b> <b>(日语)</b> 鸣笛。

<b>教堂/院子 日/外</b>

汽车的鸣笛声传来:嘟、嘟、嘟……两声短,一声长。

书娟垂着头,跟着父亲从厨房走出来。她提着那个装着相机和胶卷的皮箱,父亲替她提着一摞书本、脸盆和帆布书包。

她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看见教堂大厅朝着院子的窗子上,满是自己同学的脸。

同学们愤愤地、悲哀地、妒忌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行为无异于叛徒。

孟繁明:跟同学们招招手,再见吧。

她回过头,眼里充满痛苦和矛盾,咬着嘴唇,没有挥手,也没有道别。她自己也感到做了叛徒。

又是三声鸣笛,这是三声短促而暴躁的鸣笛。

孟繁明放下手里的行李,拉开沉重的大门,让女儿先出去。

<b>教堂/大厅/楼梯 日/内</b>

女孩子们的脚飞快地跑上楼梯。

她们到达了通向钟楼的门。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书娟站在门口,她的父亲正在把沉重的大门关上,因为只有一个手,动作很不方便。

书娟又感觉到什么,仰起头,看见教堂钟楼上出现了自己的同学们。

黑岩从轿车里走出来,迎着书娟微笑。

<b>教堂/钟楼 日/外</b>

女学生们趴在各个角落,往大门外张望。

她们看见黑岩向书娟迎上去。

徐小愚:到头来还是汉奸。

另一个女学生也附和着:还是沾日本鬼子的光!

徐小愚:汉奸的女儿!小汉奸!

女学生丁:徐小愚,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刘安娜:你们阿烦啊?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书娟回过头,看见她父亲马上要把大门关上了:等一下!

孟繁明:怎么了?

她跑到门口,抵住门:我忘了一件东西!

孟繁明:什么东西?

书娟:特别重要的东西!

孟繁明: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到汉口再买!

书娟:买不到的!

黑岩:<b>(英文)</b> 怎么了?!

孟繁明:她忘了带一件东西,特别重要的东西!

黑岩看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向教堂内摆了摆头。

孟繁明:快去快来!这个日本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万一他变卦……

书娟:我拿了就回来。

孟繁明突然发现书娟是拎着皮箱进去的:皮箱就放在这里吧。

书娟却像没有听见,进了大门。

<b>教堂/院子 日/外</b>

书娟一进门,立刻把粗大的门闩插上,然后背靠在门上。

孟繁明:<b>(画外音)</b> 快一点!

书娟:<b>(含着眼泪)</b> 爸爸!再见了!你走吧,我就是死也不做汉奸的女儿!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孟繁明惊恐地对着门缝叫喊:书娟!你疯了!听话,快跟爸爸走,奶奶在汉口等着我们呢!她要知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老命都急没了!

黑岩冷眼看着孟繁明。

<b>教堂/大门内 日/外</b>

书娟:<b>(靠着大门,对着天叫喊)</b>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同学,法比,还有英格曼神父,我们有好多人在一起!你走吧,你一个人走吧!

<b>教堂/大门外 日/外

</b>

孟繁明开始打门铃。

特写:他的左手疯狂地打铃。

特写:黑岩的手表,指针指着4:05分。

黑岩抬起头,孟繁明绝望的打铃声让他开始感到烦躁。

<b>教堂/院子 日/外</b>

书娟倒退着离开大门:你走吧,再见了!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黑岩摁住孟繁明打铃的手:<b>(英文)</b> 你已经超过了时间,也超过了我的耐性。走吧。

孟繁明:<b>(英文)</b> 你指望我丢下我的女儿跟你走?!

黑岩:<b>(英文)</b> 小姑娘跟不跟你走,由不得你;你跟不跟我走,也由不得你。

孟繁明:书娟!开门!书娟!

黑岩向身后跟上来的几个日本兵<b>(包括那个日本小兵和军曹)</b> 摆了一下带着雪白手套的手。

几个日本兵冲上来,拉起孟繁明就往轿车里塞。

孟繁明疯狂地挣扎叫喊:书娟!

<b>教堂/院子 日/外</b>

书娟呆呆地站在留着杂沓脚印的雪地上,听着父亲的凄厉的呼喊。

<b>教堂/大厅/二楼/朝着院子的大窗前 日/内</b>

所有女学生都呆呆地看着跟父亲决裂的书娟。

书娟此刻扭过头,看着她们。

刘安娜第一个向楼下跑去,其他人也跟随着跑下楼梯。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黑岩的轿车飞速地沿着来路驶去。

<b>黑岩的轿车内 日/内</b>

孟繁明使劲地扭转头,瞪着狂人的眼睛,向车后窗看去,披着雪的教堂飞快退远。

孟繁明:书娟!娟娟!

他突然转过身,向黑岩扑过去,左手掐住黑岩的衣领。

孟繁明: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我女儿!

轿车急刹住。勤务兵用手枪把给了孟繁明的脑袋一击。

孟繁明松开了手,侧身倒下去,沉入昏迷。

黑岩正了正衣领,平静地对司机交代:刚才忘了告诉你,送他去宪兵拘留所。

<b>教堂/大厅 日/内</b>

女学生们刚跑到楼梯下,书娟已经走进来了。

刘安娜领头,冲到书娟面前,抱住她。所有女孩子都冲过来,十几个抽条的身体紧紧抱作一团。

所有仍然不谙世事的脸都流着眼泪。

刘安娜:我们死,也死在一块。

书娟使劲点了点头,热泪流了满脸,这眼泪也许是幸福的,她的集体又接受了她: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又不痛,<b>(向往地)</b> 就那么一下子。

女学生们慢慢松开了相互拥抱的臂膀。

书娟:想一想王小妹,她比我们还小一点,就是死给那些畜生日本兵看看……死都不给他们唱歌,死都不给他们庆功,死都不参加他们的晚会!不要说,晚会以后,他们会对我们干什么,死都不让他们……

女学生丁:<b>(胆怯地)</b> 怎么……死?

书娟:怎么都行,像王小妹那样。

徐小愚:那个钟楼,哪有那么大地方?

书娟:<b>(坚定地)</b> 我有办法。

刘安娜看着书娟。

书娟:我常常到塔尖上去,只要一脚踩空,就行了。

某女学生:我怕爬高!

书娟:不怕,我扶着你!

某女学生:<b>(往后退缩)</b> 我还是怕!

女学生丁:我也怕。

徐小愚:看见王小妹是怎么死的?日本兵差点就对她干畜生事情了,她才跳楼的!王小妹能做到,你们怕什么?!

刘安娜:小愚,不要勉强她们。这种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她们不愿意,随她们去。

某女学生被刘安娜的话激将了,愤怒起来:我又不是怕死!我就是怕高!

徐小愚:连高都怕,还说不怕死!真有种!

某女学生:就你狠!你有种!

女学生丁:班长,你说不勉强的啊!

刘安娜:当然不勉强,我们能抓着你的手你的脚把你扔下去?

另一个女学生又有了新的疑问。

某女学生:那个塔尖上一下子哪能站得下我们这么多人,总要有先有后吧?

某女学生:对啊,谁打头啊?

书娟:我。

刘安娜:我们抓阄,谁抓到打头的号码,谁就打头。

<b>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b>

英格曼慢慢地郑重地梳理着头发。

法比:您到底要干什么?

英格曼:只要我出面,带着十三个女孩子去见日本人,他们就会解除对这个教堂的封锁。

法比:您说什么?

英格曼:或者说,十二个女孩子就够了。可以让你如愿以偿,把令你着迷的那个女人留下来。

法比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英格曼:但愿日本人不计较十二个还是十三个。

法比:什么意思?!

英格曼:我记得很多年前看过的一出京戏。那时候我中文还很差,不过剧情是看懂了,剧名也记住了,后来发现这个剧名在老百姓的口语里常常出现:狸猫换太子。

法比警惕地盯着他。

英格曼: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戏里的情节,居然我们在现实里也会碰到。

法比:<b>(不耐烦地)</b> 您就直接跟我讲,您想做什么?

英格曼:我想自己跟着女孩子们一起去日本人的晚会。

法比:他们肯定会拒绝您!

英格曼:我想办法让他们拒绝不了。

他走进了浴室。法比从镜子里看着他拿起一个银质的香水瓶,闻了闻,然后开始捏那个胶皮喷雾球,从头发到耳后地喷洒香水。

英格曼:我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b>教堂/大厅 日/内</b>

刘安娜的两只手合拢,摇晃着里面的纸抓阄。

所有的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安娜的手。

纸阄被抛向空中,落下。

一刹那的寂静,每个人都看着一个个小纸团,一时没人动作。

书娟的手捡起离她最近的一个纸团。

所有的手哆嗦着,陆续地捡起一个个纸团。

有的手捡起纸团,又把它哆嗦掉了。

她们谁也不看谁。

书娟打开自己的纸团。

特写:上面的号码是13。

书娟:你们放心,谁抓到了第一号,我跟她换。

每一双手都慢慢展开纸团。

她们像出操报数一样,轻轻念出自己的号码:“1”“2”“3”……

她们念着念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毕竟是留恋生命的。

<b>教堂/地窖 日/内</b>

女人们一边用水擦洗脸蛋、身体,一边议论着。

玉箫:一个个的,都在我们眼前走了,没想到这些小丫头也要在我们眼前走掉。

红绫:死不是东西的日本人,缺八辈子德!讲好明天晚上来接人,提前一天就来了!发情的公猪嘛,一天都等不得了?!

春池:小日本毒就毒在这里了!他们早来一天,就算你有准备,也来不及了!要不是他们早来一天,地道今天夜里打通,小丫头不就跟我们一块跑掉了吗?当时他们说给我们五天,说不定就是在诓人!

玉笙:现在我们也不要钻洞跑了,小日本把这里封锁起来,就是为了那些小女娃,把她们一带走,他们就会撤兵了。

玉墨正用一把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理着一头浓密的烫发,她听到玉笙的话,停下手里的动作,叹息一声。

喃呢:早晓得这些小丫头这么命苦,我们也待她们好一点了,不该跟她们吵啊打的。

玉箫:她们才十四,又都没有经过事,还不给那些畜生糟蹋死啊?

玉笙:是的!这些日本种猪,吓都能把她们吓死!

<b>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b>

老爷钟敲响四下。

英格曼衣饰豪华,态度宛如上帝,从浴室里出来。

法比: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好通知学生们做准备。

英格曼: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狸猫换太子啊。

法比懵懂地看着他。

英格曼:这两天我常常在露台上,看她们劳动,感谢上帝,她们都显得很年轻,所以我想,只要穿上学生衣服,日本人应该分不出中国女孩子年龄。尤其是,到了六点,南京这座城市就像夜晚一样黑暗。

法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英格曼:最重要的一点是,由我带着她们,日本人更不会怀疑,那些学生校服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学生。

法比:这就是您那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英格曼:怎么样?

法比似乎感到寒冷一样瑟缩着:我知道,从她们一进来,您就想到这一招了!

英格曼:这样说欠缺公正。

法比:您从来就没把她们当人!

英格曼:那我把她们当什么了?

法比:把她们当……反正是不够格的人。是人下人。您口口声声的告诉我,告诉您的教民: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您把谁看得跟您一样平等?!您把我看得跟您一样平等吗?您把哪个中国人看得跟您一样平等了?!

英格曼:过去我怀疑哪一天你会跟我说这些话,现在不用怀疑了,你已经说出来了。

法比:你们洋人到了中国,就是享受不平等来了!

英格曼:扯远了,孩子,我们还是赶紧去解决当务之急吧。<b>(权威地)</b> 把门给我打开。

法比却用脊梁抵住门:现在,至少那些女人是安全的,日本人不知道她们藏在这里。我们至少保住了她们的性命。

英格曼:这不就是我能利用的一点吗?我图的就是日本人不明真相。假如日本人知道还有另外十几个女人在这里,他们的需求量就会翻倍了,还有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戏好唱?

法比:我们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英格曼:那我请问你,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办?怎么保住她们?那些女人,本行就是做这个的。

法比:所以您就把她们往火坑里推?!往虎口里送?!她们就活该去受糟蹋,活该去送命?!是不是?!

英格曼企图把法比从门边拉开:我自己去跟她们商量。

法比死死地抵住门,眼睛仇视地看着英格曼:假如她们不答应顶替学生们呢?

英格曼:她们会答应的。每个成年人在这种时候,都有义务保护未成年的孩子。我希望她们深明大义。

法比:性命是她们自己的,您不能当她们的家。我就问您,她们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英格曼:<b>(冷笑)</b> 这事由不得她们。

法比看着他,仇视在他眼睛里提炼,凝聚。

英格曼:因为我可以让她们立刻离开教堂。设想一下,现在我下逐客令,她们会怎么样?

法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么多年,我把您当父亲,我是看着您救了我的份上,养育我的份上。现在我才晓得,当时我就是一只小狗,您也会把我从疫区带出来,您也会把小狗养活下来,养大的。您看待我从来不像看待您自己一样。何止我?您对所有中国人,从来不像看待您自己那样看待他们。您觉得您在救赎他们,因为救赎他们才显得您比他们高。

英格曼:这些话,我们留着以后讨论。

法比:我跟您没以后了。我不会再留在这个教堂里,看上去是您的儿子,是您的学生,实际上您就是缺个大管家,佣人!

英格曼:现在让我出去,我要跟那些女人们商讨事情,<b>(指着老爷钟)</b> 没时间了,万一日本兵再提前一步。

法比:今天您不要想出这个门。

英格曼:你不就是因为那个什么赵玉墨恨我吗?我说了,我允许你把她留下来,留给你自己。只要你不要求我给你们主持婚礼的话。请便!现在,让我出去!

法比一动不动。

英格曼:那你就是要牺牲孩子们了?

法比:可以跟日本人拖延一下,地道还有两三尺就通了。拼个鱼死网破。

英格曼:网可以破,但鱼不能死。

法比:<b>(狞笑)</b> 您的鱼是分三六九等的,哪些鱼该死,哪些鱼该喂其他的鱼,您心里一本谱。

英格曼:我提醒你,我是跟着她们一起去那个晚会的。要说谁喂谁,那么我拿出自己这条老鱼来喂野兽,<b>(拍拍自己的胸口)</b> 总可以了吧?

法比愣了。

英格曼:站到一边去。给我让开路。<b>(英文)</b> 走开!

法比仍然不动。

英格曼:<b>(口气礼貌而冰冷)</b> <b>(英文)</b> 请给我让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