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1992 字 12个月前

红绫非常有限的视野里:陈乔治的腿正瑟瑟发抖。她又急又怕,紧紧咬住嘴唇。

玉墨的眼睛搜寻着戴涛,却怎样也看不见他。

<b>教堂/院子 夜/外</b>

小队长一把揪住陈乔治的衣服前襟,跟翻译咕噜一句。

翻译:你说假话,他就杀了你。<b>(指着戴、李和法比)</b> 他们俩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陈乔治抽噎着哭起来。

法比和戴涛以及李全有都焦虑紧张得要窒息了。

陈乔治:……表亲……

小队长:嗯?!

翻译:你不怕死?

陈乔治:<b>(哭得更伤心)</b> 怕……

一摊液体从陈乔治的裤管渗出。小队长微微一笑,目光如同狐狸。

小队长:<b>(日语)</b> 那他俩是你什么人?

翻译:皇军问,那两人是你什么人?

乔治:表……亲……

小队长:<b>(对翻译)</b> 不用翻了,我懂了,是<b>(舌头僵硬地)</b> 表亲!

小队长不动声色地一刀砍向乔治。

法比疯了一样叫喊起来,同时扑向乔治。

法比:乔治!……你们滥杀无辜!他是教堂的人!……

戴涛眼睛都红了。

李全有眼睛看着一摊紫红的血从乔治脖子上飙出来。

<b>教堂/地窖 夜/内</b>

倒在血泊里的陈乔治正好脸冲着红绫,一摊血迅速向地窖透气口方向蔓延过来。

红绫眼睛一翻,腿软下去。

秋水上来推红绫:<b>(耳语)</b> 红绫!……红绫!……

春池:<b>(耳语)</b> 给她摩摩胸口!

喃呢:<b>(耳语)</b> 掐她人中!

<b>教堂/院子 夜/外</b>

小队长把得贵推到前面,指着在场的所有男人。

小队长:这几个人是不是你从江边救回来的?

得贵睁大眼睛盯着戴涛、李全有、法比,再一一看回去。

闪回:独轮车上的李全有和王浦生,满脸满身的血,完全面目全非。

小队长:<b>(威胁地)</b> 认不出来了?

得贵此刻目光正好停在戴涛脸上:认出来了,这是一个!……

法比一把推开得贵:你这条狗,狗都不如!你跟他没冤没仇,害他干什么?

得贵:我就是认识他!

法比:也不怕遭恶报?!做恶行善,上天有眼,都看得见!<b>(他庄严地摸着胸前的十字架)</b> 现在,我主就看着你背叛自己同胞,祸害好人!……

戴涛不动声色地看着得贵。

小队长盯着戴涛,脸转向得贵。

小队长:<b>(日语)</b> 认清了?

翻译:<b>(对得贵)</b> 问你是不是认清了。

法比:<b>(对小队长)</b> 他认清个鬼!他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在胡咬!这辈子他是头一次见我的表弟!

小队长:<b>(对手下的日本兵)</b> 把他带走。

李全有:认错喽。

李全有走到得贵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

李全有:你好好看看老子,我是不是你搭救的那个?

得贵:<b>(赶紧开脱自己)</b> 我没有搭救,是老陈搭救的!

李全有:你不是说认识那两个给你们从刑场上抬下来的中国军人吗?你怎么没认出你爷来?

他呵呵地笑起来,翘起大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尖,一副兵痞子样。

得贵:我认出来了。<b>(他指着李全有,对小队长)</b> 我认出他来了!

小队长:<b>(转向法比)</b> <b>(日语)</b> 美国的中立地带不再中立了吧?你还否认教堂窝藏中国军人吗?

戴涛:我们是擅自翻墙进来的,威胁教堂收留我们的。所以不干这位先生<b>(指着法比)</b> 任何事。

<b>教堂/地窖 夜/内</b>

玉墨听着戴涛的声音,心胆俱碎。

法比:<b>(画外音)</b> 他们现在不是日军的敌人,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就是无辜的老百姓!

玉墨使劲往院子里看去,眼泪却不断地使她的视野一片朦胧。

玉笙和玉箫看见她浑身发抖,把她往后拖。

玉墨:<b>(挣扎着)</b> <b>(低声地)</b> 让我看他最后一眼……让我再看看他……

玉箫:玉墨姐,<b>(指着帘子那边)</b> 想想,还有那些小女娃……

<b>教堂/院子 夜/外</b>

小队长尽最大的耐心听翻译译完,打手势让手下士兵带走戴和李。

李全有:<b>(低声地)</b> 老子跟他们拼了!

戴涛:<b>(低声地)</b> 不能拼,想想后果。

法比:你们说要带走两个人,你们已经杀死一个人了!

小队长:如果我们发现抓错了,会再给你们送回来。

法比:<b>(指着地上乔治的尸体)</b> 那死错的呢?

一个日本兵上来,正要用绳子捆绑两人。

小队长:战争中总是会有很多人死错。

一个日本兵上来捆绑戴涛的手。

戴涛把脸转向法比:对不起,我们擅自闯进这里,给你们造成了不必要的惊扰。如果假我以时日,我定当报答。

翻译把戴涛的话翻译给小队长。

<b>教堂/地窖 夜/内</b>

玉墨泪流满面,把那把袖珍剪刀的刀锋对着自己的胸口。

玉笙:<b>(耳语)</b> 玉墨你这是要干什么?

玉箫:<b>(耳语)</b> 玉墨姐,想开点……你还有我们姐妹呢!

女学生们挤过来,往透气孔挤着,秋水企图拦住她们。

玉笙:<b>(耳语)</b> 别过来!喃呢,你死了?怎么不帮着秋水拦住学生们?

喃呢:<b>(耳语)</b> 你看红绫,也死过去了!

玉笙:<b>(狠狠地对学生们)</b> <b>(耳语)</b> 都回去!回去躺着!闭上眼,堵上耳朵……谁要是不听话,弄出动静来,我捏死她!

刘安娜:<b>(两眼含泪)</b> <b>(耳语)</b> 我就看一眼……乔治给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饭,我都没跟他讲过几句话!

书娟不吭不哈,硬闯到透气孔跟前,玉墨突然转过身,把书娟抱住,使劲一推。

书娟被推倒在地上,抬起头,瞪着玉墨。

玉墨又走上来,扶起她,猛烈地抽泣起来。

<b>教堂/院子 夜/外</b>

法比拦在小队长前面:请你们先等一等,<b>(指指戴和李)</b> 你们一定要带走他们,我必须通知英格曼神父,这里当家的是他,本来他病重,我不想惊扰他,现在看来,还是要他来收这个场。

小队长被他烦死了,向旁边一个士兵一挥手,那个士兵一把抓住法比。

小队长:绑起来,一块带走!

李全有猛地挣脱正在捆绑他的日本兵,一步上前,用粗短有力的胳膊从后面勒住了小队长。

所有日本兵都没有戒备,李全有把小队长拖到自己身前,用他当挡箭牌。

日本兵们把李全有围成半圆,所有刺刀和枪口对准他。

李全有:<b>(指着法比)</b> 放开他。

小队长在李全有的胳膊下脸相大变,四肢耷拉下来。

戴涛赞许地看着李全有。

李全有:看见没有,你们不放他,你们的长官就没命了。

翻译急促地翻译了李的话。日本兵还在僵持。

李全有:我数数了啊,数到五,你们的长官就没气了。一——

翻译:<b>(日语)</b> 一——

李全有打量一下抓住法比的日本兵。

李全有:二——

翻译:<b>(日语)</b> 二——

李全有:三——

日本兵把法比释放了。

李全有:<b>(对法比)</b> 赶快走开。

法比还愣在那里。

李全有:老子说话你没听见?!走啊!

法比急匆匆向教堂里面走去。

李全有:四——

一个日本兵弓着腰悄悄绕道李和小队长侧后方。

戴涛:注意你的右翼!

没等李全有反应,那个士兵开枪了,击中李全有的右肩,那条勒住小队长的胳膊颓然垂落。

所有日本兵都开始向李和戴射击……

李全有和戴涛被打得血光四溅……

<b>教堂/地窖 夜/内</b>

玉墨愣愣地听着外面连发的乱枪,似乎每一声枪响都击中了她的身体,使她震颤,使她疼痛。

<b>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b>

英格曼颤颤巍巍地披着起居袍从床上起来,一面大咳不止。

他扑到窗前,向外看去。

<b>教堂/院子 夜/外</b>

法比已经木了,呆呆地看着倒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

大门口进来了军曹。

军曹:<b>(日语)</b> 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这个教堂是黑岩大佐让我们监控的地方。里面的人,他另有安排!

小队长:<b>(指着得贵)</b> <b>(日语)</b> 他告诉我们这里面藏有中国军人。果然如此。

得贵凑过来,给军曹鞠躬。

军曹:<b>(看一眼得贵)</b> <b>(日语)</b> 他是谁?

小队长:<b>(日语)</b> 收尸队的。

军曹:<b>(日语)</b> 哦,一个叛卖自己同胞的人。现在,命令你的部下立刻离开教堂。

小队长:<b>(戴上白手套)</b> <b>(日语)</b> 谁的命令?

军曹:<b>(日语)</b> 黑岩大佐的命令。

小队长:<b>(日语)</b> 我不认识他。

军曹:<b>(日语)</b> 你不认识他,不要紧,我们的师团长中岛将军认识他。朝香宫亲王也认识他。

他拿出一张报纸,打开,呈到小队长面前。一个日本兵为小队长打着电筒,报纸上登载了一些日军将领的照片。<b>(指着一张照片)</b> 这是亲王,这是大佐。

小队长:<b>(日语)</b> 我凭什么相信大佐派你来传达他的命令。

军曹:<b>(微微一笑)</b> <b>(日语)</b> 你可以不相信。不过相信比不相信对你有利。

小队长犹豫片刻,对身后的士兵一挥战刀:<b>(日语)</b> 撤!

军曹看着士兵们很快形成队伍,操着急行军步伐撤出教堂大门。

一出门,军曹举枪就给了得贵一枪。得贵应声倒下。

军曹走上去,看着得贵的挣扎由激烈到缓慢。

小队长:<b>(跑过来)</b> <b>(日语)</b> 你干什么?!

军曹朝得贵补了一枪。

军曹:<b>(日语)</b> 这东西过期了。

<b>教堂/院子 夜/外</b>

英格曼顾不得系上起居袍的腰带,敞着前襟,一手拄着拐杖,顺着后院通向前院的冬青甬道跌跌撞撞地快步走来。

他跑到大门口,看见一地的血和两具尸体,险些跌倒,被迎上来的法比架住。

<b>教堂/地窖 夜/内</b>

女人们拼命捶打着出入口。

玉笙、玉箫、秋水等:法比!法比!让我们上去看看!让我们送他们一程吧!……放我们上去吧!

玉墨仍然是呆呆地瞪着眼睛,似乎她和身边现实隔断了联系。

<b>教堂/院子 夜/外</b>

英格曼被法比架着,慢慢走向厨房后面。

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乔治,老人不忍目睹地侧过脸。他镇定了一会儿,慢慢蹲下来,法比吃力地拉住他。

英格曼:乔治,孩子……

泪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

英格曼颤抖的手替乔治阖上眼皮,又掏出一块手绢,擦拭着乔治脖子上、脸颊上的血迹:好快啊,十九年了,乔治来的时候,才一岁多……

法比:<b>(把老人搀扶起来)</b>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英格曼面对乔治诉说着:就这么一眨眼,你就走了……<b>(英文)</b> 他们这是要滥杀到什么时候呢?杀到再也没人可杀为止?……

<b>教堂/厨房侧边 夜/外</b>

不知何处又燃起大火,火光把教堂院子照得通亮,如同浪涛,一会儿冲上来,一会儿退下去——一种炼狱之光。

法比正在清理行刑现场:他吃力地将陈乔治的尸体翻过身,抹平他的衣服,扣起他衣服上的纽扣。

<b>教堂/地窖/女人一隅 夜/内</b>

书娟的相机对准乔治,按下快门。然后,她领头低声哼起安魂曲。

从女人们的视角,透过透气孔可以看到法比和英格曼将陈乔治的尸体抬到法比的脊梁上。

乔治的脸始终朝着透气孔。

红绫仍然面色苍白躺在地铺上。

女学生们也都到女人们这一边来了,挤在窗口观望。

女学生们和着书娟,也低声地哼唱起安魂曲。她们天籁般的声音,经过千锤百炼的和声,尽管是小声哼唱,却也那么和谐凄美。

玉墨回过头去,看着小姑娘们天使一般的侧影。

女人们被她们的歌唱再次感动得泪下。

玉墨的嘴唇微微动起来,慢慢跟上了女孩子们的合唱……

<b>教堂/院子 夜/外</b>

女孩们和女人们的歌声中。

法比欲将戴涛从地上背起,英格曼连咳带喘地尽量助他一臂之力……

<b>教堂/后院墓地 清晨/外</b>

女孩们和女人们低声合唱的安魂曲悠悠地升起,升向天空……

青灰色的天空飘着箩面雨。雨点太细小而稠密,被风刮得忽而东忽而西……

雾状的小雨里,法比抡着镐头,在三座新坟旁边,刨出一个新的墓坑。

英格曼打着雨伞,连咳带喘地站在墓坑旁边。

三座新坟旁边,又增添了三座新坟……

法比把铁锹往水淋淋的泥土上使劲一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汗水有雨水,大概也有泪水……

安魂曲如泣如诉……

<b>南京郊区/河湾 清晨/外</b>

一条小小的乌篷船随波逐流地飘荡,船上没有一个人。

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小小身影在枯萎的芦苇荡里蹚水向船靠拢。

我们发现这个小小的身影是豆蔻。她冻得上牙磕下牙,脸色发青嘴唇发抖,却仍是一副好奇而无所畏惧的眼神。

她接近船头了,一把抓起船头的绳子背到背上,把船往芦苇荡拉去。

芦苇荡里,浦生紧张地看着豆蔻和船一点点挤进来。

<b>芦苇荡里 日/外</b>

芦苇荡里开出一小片空地,用芦苇搭成的庵棚前,升起一小堆篝火,浦生捧着豆蔻的衣服和裤子,在烘烤。

豆蔻披着浦生的外衣,抱来一堆芦苇,抽出一束,添到火上。

浦生:马上就干了。

豆蔻:我们有船,能过江到浦口去了。

浦生:我妈在浦口把我生下来的。那年我们王家集赶上一场大水灾,我爸带着我们全家到浦口去逃荒,他会磨剪子抢菜刀,还会点木匠活路。我妈就把我生在浦口的麦子地里。麦子都灌浆了。我爸说,生在麦田里的儿子,长大一定饿不到他。

豆蔻:后来呢?

浦生:后来也没少挨饿!

豆蔻咯咯地笑起来。

豆蔻:以后真的就饿不到你了,我们在船上钓鱼,你钓鱼,我烧鱼汤。

浦生:我还会抓泥鳅捉小虾!

豆蔻:<b>(噘嘴一笑)</b> 看你能的!

<b>安全区 日/内</b>

密密麻麻的女人的脸和孩子的脸,他们都捧着饭碗,顶着饭锅,拥挤攒动着,饥饿使他们眼神呆滞,面容相仿……

魏特琳和另外两个中年女人站在三口大盆前面,给难民发放稀粥。

魏特琳用铁皮喇叭对着大潮一样汹涌的饥饿难民大声安慰着——

魏特琳:请大家不要拥挤,排好队伍,每个都能领到饭……

一个女人背上背着孩子,把一个盆子伸过去,一大勺稀粥倒入她的盆内。

女人:<b>(向魏特琳回嘴)</b> 这还叫饭?跟水一样,能当镜子照了!

中年女人甲:俏皮话讲得不错!

中年女人乙:你不吃还给我!给别人多吃一口!

魏特琳:<b>(抱歉地转向背孩子的女人)</b> 稀粥是太稀了,没办法,请大家都克服一下,我们国际委员会的史密斯先生带着两辆卡车去拉粮食了!明天的粥会比今天稠!

<b>南京郊区/公路上 日/外</b>

两辆插着红十字会旗的卡车蒙着帆布沿公路驶来。

头一辆卡车的驾驶员身边坐着史密斯。

史密斯专注地观察着道路前方和两侧的局势。远近都没有人烟,没有人际,看去如同无人居住的地带,但荒凉和寂静并不能证实危险的缺席,甚至更增添了一重莫测和紧张。

<b>卡车篷布内 日/内</b>

一袋袋整齐码放的麻袋盖着红十字会旗。

<b>南京近郊/公路上 日/外</b>

一队日本兵正在公路上设路障。他们把电线杆抬到公路上,横放在路面上。

<b>卡车驾驶室内 日/内</b>

史密斯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七公里,就进城了。

<b>南京近郊/公路上 日/外</b>

望远镜里的视野:两辆卡车渐渐近来,车头上的红十字会会旗在一片冬天的灰色中显得十分耀眼。

日本兵们轻轻地打开枪保险,上刺刀……

<b>卡车驾驶室内 日/内</b>

史密斯看见公路上横着一根电线杆:我说嘛,今天的运气好得有点可疑了。

驾驶员:怎么办?停不停车?

史密斯:不停。硬闯!

<b>南京近郊/公路上 日/外</b>

望远镜里的视野:卡车在路障前面发出轰隆一声,猛然跃过电线杆。

一声叫喊:<b>(日语)</b> 开枪!

二十多条枪开火了。

望远镜里看去,头一辆卡车的一侧前轮中弹,歪着往前开去……

又是一声叫喊:<b>(日语)</b> 冲!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豆蔻和浦生听见枪响,都趴在地上。

<b>卡车驾驶室 日/内</b>

史密斯:往路边开!让后面的车冲过去!保住一半粮食也好!

卡车偏斜着往路边开去。

<b>南京近郊/公路上 日/外</b>

日本兵们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来,一面胡乱放枪。

史密斯押车的那辆卡车现在斜倾在路边壕沟里。

后面那辆卡车过来了。

史密斯已从门里钻出,冲着后面的卡车猛挥手臂,一面大声叫喊:冲过去!冲过去!

后面的卡车怒吼着冲过了路障,飞驰远去。

日本兵们追着它,子弹也追着它,但它还是越来越远了。

一个日本兵向史密斯举起步枪。

史密斯听见一声枪响,他一抬头,见向他举枪的日本兵仍然端着枪,似乎刚才没打准史密斯,他准备再来一枪。

史密斯赶紧往下一蹲,然后蹲着身飞快地移动到卡车后面。

隔着卡车,从下面的空隙看去,史密斯看见若干穿军靴的脚急促地围上来……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身披蓑衣头戴芦苇冠的豆蔻紧贴着地面在芦苇荡里爬行。

从芦苇的缝隙里,她看见日本兵们把一个西洋人包围在中间。

<b>南京近郊/公路上 日/外</b>

史密斯看着迎着他的二十多条枪的枪口和二十多把刺刀,愤怒的同时也恐惧。一个年轻的军官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年轻日本军官:<b>(生硬的英文)</b> 美国人?

史密斯:<b>(英文)</b> 是的。

年轻日本军官:<b>(英文)</b> 干什么的?

史密斯:<b>(英文)</b>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秘书。

年轻日本军官:<b>(英文)</b> 国际委员会?谁承认你们?联合国吗?

史密斯没什么可说的,耸耸肩膀。

年轻日本军官:<b>(突然大声地)</b> <b>(英文)</b> 我不喜欢这个动作!

史密斯吓一大跳。

年轻日本军官:<b>(英文)</b> 这个美国动作,我讨厌!

史密斯不由自主又耸耸肩膀。

年轻日本军官一下子抽出指挥刀,对准史密斯,史密斯本能地以双手护住脸。

日本兵们都笑起来。

年轻的日本军官把刀子收起,也哈哈大笑起来。

史密斯慢慢放下手臂。

一群日本兵此刻已经跳上卡车,撩起篷布。

一把刺刀在麻袋上划出一个口子,从里面流出白色的沙子。

日本兵甲:报告小队长,是沙子。

年轻日本军官意外地瞪着史密斯:<b>(英文)</b> 车上装的是什么?

史密斯:<b>(英文)</b> 是什么你们都看见了,还问我干吗?

一个个麻袋被扔下车来。

史密斯:<b>(英文)</b> 你们要干什么?

一把把刺刀在麻袋上划出口子。

一个个口子里流出沙子。

年轻日本军官跟一个日本兵小声商量:<b>(日语)</b> 情报不会错啊,说安全区运输了一万斤大米……

史密斯掏出烟斗,装了一斗烟,用打火机点燃。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芦苇头冠下的豆蔻向公路看去。

她看见日本兵蚂蚁一样搬动着沉重的麻袋。

<b>南京近郊/公路 日/外</b>

年轻日本军官衣领敞开,军帽推到脑勺上,额头上全是汗珠。他走到抽烟斗的史密斯面前。

年轻日本军官:<b>(英文)</b> 大米在哪里?

史密斯:<b>(英文)</b> 懂不懂一句美国俗话?你看见的就是你得到的。

年轻日本军官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史密斯的眼镜给打掉了,一个镜片碎裂,他捡起眼镜,掏出手绢擦拭那个未被摔碎的镜片,然后又把眼镜戴上。他的眼神马上变了:一把刺刀深深扎入麻袋。

一把把刺刀都尽着长度往麻袋里扎。

麻袋上的口子更大更深了……

一只手伸进麻袋的破洞,掏摸着……

史密斯失败地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无声地咒骂一声。

那只手从麻袋里掏出一些大米。大米被送到年轻日本军官眼前。一片欢呼声腾起……

年轻日本军官:<b>(日语)</b> 把所有麻袋扒开!

一个个麻袋被扒开了,沙子里露出一个个白土布的口袋,已经被扎破了,从破洞里漏出雪白的大米。

年轻日本军官:<b>(开心地对史密斯笑着)</b> <b>(英文)</b> 我懂得这句美国俗话了,看到的就是得到的!

他学史密斯那样耸耸肩膀。

史密斯:<b>(英文)</b> 现在我才看出,这个动作确实令人生厌。这些粮食是南京二十多万难民的活命口粮,祝你们吃得撑死。

年轻日本军官:<b>(英文)</b> 车子我们留下了,麻烦你走回去吧。

他一挥手,所有日本兵把米袋往车厢里扔……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豆蔻瞪大眼睛看着光天化日下的武装抢劫。

卡车载着大米和日本兵们离去。

史密斯和驾驶员沿着公路走去。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芦苇荡晃动着,豆蔻猫着腰跑出来,跑到公路上。

她飞快地解下蓑衣,脱下棉衣,把一捧捧含着大米的沙子捧入棉袄……

浦生也从芦苇荡里出来了,踉跄地跑到一堆堆的沙子旁边,用手捧起沙子,装入外衣扎成的粮袋。

<b>南京近郊/芦苇荡 日/外</b>

浦生和豆蔻用瓦片筛米,把含大米的沙子用瓦片扬起……

他们身边一大堆白色的沙子,还有一个碎得只剩一个底的陶罐,里面盛着一小把白米。

两人相视一笑:小日子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