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src="/uploads/allimg/200606/1-200606233010918.jpg" />
<b>安全区/一顶由床单搭成的帐篷内 日/内</b>
一个年轻的女人额头上蒙着毛巾,疲惫地躺在被子里,紧挨着她躺着的,是一个新生婴儿。
她床边围绕着一个中年女护士和一个老太太。
帐篷外面热闹起来,似乎一大群孩子笑闹着。
产妇睁开眼睛好奇地看去。
护士撩开门帘,产妇看见一大群孩子拥着拉贝和魏特琳走来,拉贝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子。
护士:拉贝先生和魏特琳女士给你的宝宝庆祝生日来了!
产妇不可思议地慢慢撑起上半身。
魏特琳:别起来,躺着休息!<b>(她俯身欣赏着熟睡的新生儿)</b> 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产妇:<b>(笑了)</b> 我们可是个男孩子!
魏特琳:那更不得了!长大不是潘安就是贾宝玉!
大家都笑起来。
拉贝:这个宝宝是在安全区出生的第二十五个宝宝。
他把那个小盒子打开,人们看见一个米饭做的蛋糕,上面放着二十五颗五彩小糖豆。
拉贝:这是我的管家做的生日蛋糕,祝贺孩子的第一个生日。就只有这点原料,至少是甜的。
他又拿出一个自制的生日卡片递给产妇。
产妇堆起不敢当的笑容,把卡片打开,里面竟是两张五元美金的钞票。
产妇:这怎么好意思?
魏特琳:收下吧,拉贝先生给每一个生在安全区里的孩子都送一份礼金。<b>(对拉贝)</b> <b>(英文)</b> 孩子的父亲撤到后方去了,孩子的母亲当时怀着身孕,在码头上跟丈夫走散了。
一个少年跑来:拉贝先生!
拉贝回过头。
少年:运粮的车半路给日本兵截了,两辆车只回来一辆,史密斯先生乘的那辆卡车被日本兵截住了!
拉贝:我就说过,运粮食最好在夜里!
魏特琳:最近日本兵在夜里犯罪更大胆了!
拉贝和魏特琳赶紧跟产妇和其他人告别。
拉贝:真扫兴,宝宝的生日派对只能提前结束了。
魏特琳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婴儿的额头。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孟繁明开着轿车到达了教堂大门口。
他快速地下车,然后快速地打响门铃。不等里面的人应门,孟就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拎出一个篓子,一个口袋。
门上方的小窗打开,露出法比的脸。
孟繁明把篓子和口袋搁在地上。
孟繁明:上次你说,要是能弄到鸡蛋就好了。这篓子里是八个鸡蛋,好不容易从日本古董商手里换来的。
法比把大门打开,孟繁明把篓子和口袋递交到法比手上:口袋里装的是日本鱼罐头。我就不进去了。
法比:你能不能马上弄到十三张通行证,把这些孩子们带出南京?
孟这才注意到法比神色的阴沉:怎么了?
法比:昨天夜里日本兵又来了,连屋顶阁楼都搜查了,幸亏女孩子们藏进了地窖。
孟繁明:书娟怎么样?
法比:她还好。
孟繁明:日本兵没有抓人杀人吧?
法比:不抓人杀人他们来干吗?陈乔治被他们杀了。乔治你认识吧?
孟胆战心惊地点点头:还有……谁?
法比:那两个军人也被他们打死了。
孟繁明:天哪!
法比为着心里某个念头在走神。
孟繁明:那书娟……真的没事?
法比:嗯?
孟繁明:她有神经性的鼻血管痉挛的毛病。从小到大,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鼻子里的毛细血管就会痉挛破裂,流鼻血,有那么一两次,我跟她母亲争吵,她就受了刺激,流鼻血流得止都止不住!
法比:<b>(仍然略微走神)</b> 她真的没事……
孟繁明:没事就好。
法比:<b>(苦笑)</b> 好什么?我夜里睡觉,都会一下子醒过来,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还好好的在那儿……吓得我一身一身地出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日本人知道这些小姑娘躲在教堂里,就像一头野兽知道哪个树洞里藏着小兔子,知道小兔子迟早是他嘴里的肉,存心让它躲在树洞里,把它掏出来反而麻烦,其他野兽也要来分一口,而且,小兔子藏在树洞里,能把野兽的胃口吊足。所以就不惊动它,让它先藏在树洞里……
孟繁明:我马上去想办法,给她们办通行证。
<b>教堂/厨房 日/内</b>
法比打开篓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鸡蛋,一面自言自语:要是炒鸡蛋呢,就要用油,油到哪里去找?还是蒸鸡蛋羹吧……
他把一个鸡蛋壳磕开,倒入一个铜盆,发现一个鸡蛋在里面显得小得可怜。他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这够谁吃?……
他发愁地看着大盆里的两个小鸡蛋。
玉墨:<b>(画外音)</b> 我来吧。
法比回过头,看见玉墨穿一件黑色的丝绒旗袍,头上别一朵白绒线自制的小花:她在服丧。
她默默地接过法比手里的盆子,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
法比:<b>(企图阻止她)</b> 哎哎哎,这点鸡蛋还指望吃一个礼拜呢!
玉墨不理他,用肩膀挡住他的手,又抓起一个鸡蛋,打入盆中。
法比急了,再次伸手抢夺玉墨手里的盆子:就这点东西,要让孩子们细水长流地吃一个礼拜。你一顿给我都糟蹋完了,下顿都没得吃了!
玉墨抱着盆子不放,跟他周旋似的绕到案子另一边:你还想吃一个星期?哈!能活到下个星期吗?戴涛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晓得那是他此生吃的最后一餐饭?
玉墨眼睛里含着泪水,声音也颤抖起来,但嘴角挑起一弯厌世的笑。
法比和她对视一会儿,声音软下来:别把盆子弄翻了。
玉墨拿起一个个鸡蛋,一个个地在铜盆的边沿上磕开,打入盆中。每打开一个鸡蛋,法比的身体都微妙地震动一下,似乎一块黄金或白银被扔进水里,永远丧失了。
法比飞快地抓起最后一个鸡蛋。
法比:这个留给英格曼神父。他爱吃煮鸡蛋。
玉墨看了他一眼。法比把打蛋器递给她。
玉墨开始打鸡蛋。起初搅打得悲哀,有气无力地,渐渐开始愤怒,加快了动作,最后像是要解恨似的,咬牙切齿地打。
盆子里的鸡蛋翻起金黄的泡沫……
法比盯着玉墨的侧影,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入盆中。
<b>教堂/地窖/女人一隅 日/内</b>
喃呢和春池在玩纸牌,听见头顶打鸡蛋的声音,立刻两眼放光:今天有鸡蛋吃了!
春池:那也轮不到你和我。人家女学生的爹送来的。
喃呢:我怎么就没摊上这么个好爹。
<b>教堂/地窖/女学生一隅 日/内</b>
书娟听着喃呢的话,目光十分复杂。
徐小愚:<b>(对帘子那边)</b> 外头好多汉奸呢,你去认个爹来,就有鸡蛋吃了!
喃呢:<b>(画外音)</b> 我说话,哪个小狗在搭腔?
徐小愚把帘子一撩:汉奸都是狗!你想认汉奸做爹,你才是小狗!
书娟蹭的一下站起来,但刘安娜及时按住了她。
<b>教堂/厨房 日/内</b>
玉墨抱着盆子,渐渐停止了右手握着的打蛋器,眼神呆呆的:戴涛死的时候,真没受罪?
法比:没有。
玉墨:老李呢?
法比:他也没有……他俩都是被日本兵开枪打死的,长痛不如短痛。
玉墨:<b>(冷笑一下)</b> 我听见了,响了那么多枪……就两个人,两个身子,能经得住多少子弹?他们那么多人一块开枪,犯得着吗?那么多枪子,十个人八个人都打死了……怎么就有这么狠的东西,跑到别人国家来欺负人,糟践人家的性命?!我们国家怎么这么命苦?给外人这样欺负……
法比无言以对。
玉墨抬起脸看着法比,法比看着她脸上两颗泪珠慢慢往下流淌:都是我不好……我要不那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他早就离开这里了,你讲的一点都没错,我是祸水,哪个沾上我,哪个落不到好……
法比:<b>(皱起眉头)</b> 好了好了,人都没了,不讲这个了。
玉墨:他那么好一个人,没有了……祸水倒还在这里,老天爷从来就不公道。……你给他入殓的,是吧?……他看上去还好吧?没有破相吧?
法比:……没有。
玉墨瞪着眼睛看着他:真的?打了那么多枪,一堵墙都吃不住那么打,何况个肉身子……
法比经不住她的审视,调开目光。
玉墨:你不说真话。
法比不说话了。
玉墨:他那么周正一张脸,破了相多可惜。你晓得他最后跟我讲了什么话?
法比看着她做梦般地看着远方。
玉墨:他说啊,现在是家破国亡,不是殉儿女私情的时候,假如我俩能从这场大难里劫后余生,他一定回来找我。我一直在想这两句话,怎么想怎么都像兆头。
玉墨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在凳子上坐下,额头触在案子的边沿上。
法比痛心而无能为力地看着。
玉墨:你说说,我是个什么东西?跟谁从长计议,谁就要遭殃。
她把额头在案子的边沿上磕碰着,越磕越重,发出咚咚的声响。
法比急了,上去按住她的肩膀。
玉墨抬起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寻死。……我这种贱命,老天偏偏不收走,让我活受。
她晃悠着站起来:还没受完,还有得受呢,所以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b>教堂/院子 日/外</b>
法比飞快地往英格曼的住所跑去。
<b>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住所/楼梯 日/内</b>
法比一步三格地登上楼梯。
他刚到达英格曼的卧室门口,门就打开了,英格曼惊慌地看着他:怎么了?
法比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鸡蛋。
法比:你看!
英格曼向他手里看了一眼。
法比:<b>(强调地)</b> 鸡蛋!
英格曼:我难道连鸡蛋也不认识?
法比:<b>(笑笑)</b> 我以为你忘了鸡蛋什么样了。你好久没吃鸡蛋了。
英格曼:你忘了我已经戒掉吃鸡蛋了?
法比: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英格曼:没顾上通知你。<b>(挥挥手)</b> 拿走吧,给孩子们吃去。
法比:孟书娟的父亲拿来八个鸡蛋……
英格曼:<b>(嘲讽地笑笑)</b>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有十三个孩子。分剩下的七个鸡蛋吗?
法比还要进一步劝老人,老人已经把门关上了。
<b>教堂/厨房外面 日/外</b>
从钟楼上飞起两三张玻璃糖纸,无忧无虑地飞在天空里。
站在廊檐下的书娟两手架起取景框,跟踪着飞舞的糖纸。
女学生们纷纷从厨房出来,站在廊檐下,看着天空中的晶莹剔透的袖珍风筝。
<b>教堂/厨房内 日/内</b>
法比用一把大勺子把一盆鸡蛋羹舀到一个个碗和盘子里。一轮分完,他又给每个盘子或碗增加一小块。
他把英格曼拒绝吃的鸡蛋也拿出来,敲碎蛋壳,仔细剥开,放进一个空盘子,用小刀将它切成若干份。
女学生们涌进门,兴奋地看着桌上的一盘盘蛋羹。
法比一边分配一边念叨:今天我们提前过年!幸亏书娟的爸爸,用他们家祖传的古董换了这些鸡蛋。等以后你们又过上太平日子了,肯定会想念今天的鸡蛋,你们会想,怎么再也吃不到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四号那天在玛德伦教堂吃的鸡蛋了呢?那鸡蛋怎么那么好吃呢?为了让你们每一个人将来都想念我做的鸡蛋羹,想念书娟父亲用古董换的鸡蛋,今天人人有份,人人平等。来来来,每人一份,孟先生做东我请客。
女学生们纷纷拿起盘子或碗,又从一个盆里拿起馒头。
<b>教堂/地窖 日/内</b>
玉墨看见馋猫似的喃呢,上去拉了她一把:你别丢我们姐妹的脸!人家孩子的父亲拿来一点鸡蛋,你伸头探脑干什么?
喃呢:没办法,味道好香……
春池:玉墨姐,你让她去吧,说不定人家开恩,赏她一口。
玉箫:喃呢别的毛病也没有,就是馋一点儿,懒一点儿,笨一点儿,再加上丑一点儿。
女人们笑起来。
<b>教堂/厨房 日/内</b>
女学生丁:法比多分了一份。
徐小愚:多分了两份,我才不吃汉奸送来的鸡蛋呢!
书娟愤恨地看她一眼。
徐小愚:你们就吃吧。汉奸还不知道帮了日本人做了多缺德的事,日本人才准许他把鸡蛋送来。
书娟蹿过去,眨眼间就跟徐小愚撕扯成一团了。
法比和女学生们都上去拉架。
法比:我发现你们越来越野蛮了!就是受了那些女人的影响!
书娟给拉开又冲上去,再拉开,再往上冲。
喃呢悄悄地上来,看见那两碗多出来的蛋羹,用勺子飞快扫进嘴里。她又看见铜盆里沾了些蛋羹,边用大勺子刮起来。她刮盆子的声音尖利刺耳,一下子就把女学生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喃呢刮得专注用心,把刮下的残羹倒进一个空碗。
女学生丁:<b>(推她一把)</b> 你在干什么?
喃呢:不干什么,刮下来吃啊。
女学生丁: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喃呢:你脸皮才厚——比鞋底厚,比城墙厚,比紫金山厚。
女学生丁:你再说一句!
喃呢:再说?听我说书还打票呢。
刘安娜:哎,刚才放在这里的两碗蛋羹呢?
徐小愚:我反正没有吃!
女学生丁:肯定给这个厚脸皮的吃掉了!
喃呢:你们没人吃,我怕冷了就不好吃了,趁热吃掉了,我们是穷家小户出身,从小就晓得不能糟蹋东西。
法比:英格曼神父一口都不舍得吃,省下给学生们吃的……
女学生丁:<b>(对同学们)</b> 她不是皮厚,她是没皮没脸,脸跟屁股一回事!
徐小愚:就是,屁股也会笑,脸会放屁!
法比:怎么说这么脏的话?!
喃呢恼羞成怒,朝女学生丁撞过去。
女学生们有了新的发怒发怨的出口,一同扑向喃呢。一眨眼女孩子们全压在喃呢身上。
徐小愚:打死这个不要脸的!
女学生们:打!打!……打死这个死不要脸的!
女学生丁抠住喃呢的腮帮子,抠得喃呢张开嘴。
女学生丁:看看这个屁股,还长了牙的!吃鸡蛋怪快的!……英格曼神父都没舍得吃,你把神父那份偷吃了,吐出来!
法比拉起两个女学生。
法比:住手!……都不准打了!……
他把拉起来的两个女学生推到门外。
法比:<b>(英文)</b> 停住!
喃呢:她们在打我呢!你是个大人,怎么不管她们!
法比:<b>(英文)</b> 闭嘴!
喃呢:你骂人!
法比: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喃呢:你当我不懂洋文?我还就懂这一句!我的相好是美国船员,他一天到晚跟我说这句话!
女学生们哄的一声笑起来。
玉墨此刻出现在地窖出入口:唉,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呀?……
法比:<b>(英文)</b> 你也闭嘴!
玉墨瞪着法比。两人对瞪了一会儿眼睛。玉墨转过来,把喃呢拉起来,又替她把脸上的土抹掉。
喃呢:玉墨姐,扬州法比也骂你了!
玉墨拉起喃呢,往地窖里走:骂了你又怎么样?你我还不是要在人家的狗洞里窝藏着?有志气你走啊!出去到大街上让日本人去杀去剐,也不要在这里当人家的出气筒,受气包!还是不敢出去吧?还是要挤在人家这里,骂也要忍,打也要受,是吧?那就闭嘴。
所有女学生被玉墨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本领和语言弄得懵里懵懂,似懂非懂,但是都安静下来。
法比也瞪着玉墨,她在此刻尤其风情万种,并且她那种阴柔的厉害,那种弱势个体的抗争风格令他耳目一新。
书娟既恶心又钦佩地看着父亲的情人:这是一种多么低贱的反咬方式!
玉墨:再说了,你我又不是头一回给人家骂!我们这种贱骨头,<b>(回头横了法比一眼,又横了一眼女学生们)</b> 他们不打我们不骂我们,打谁骂谁去呀?!人嘛,见了那么多杀人流血的,心里害怕憋屈,总要找个东西打一打,骂一骂,你给她们打一打,能打掉你几块肉啊?
她把喃呢推到女学生们面前:来来来,都动动手,打几下!心里有恨的,有怕的,打几下也舒坦舒坦。
女学生们都往四周躲。
法比上来挡在玉墨、喃呢和女学生之间:你还要干什么?
玉墨:干什么你还不知道?把我们这身贱骨头送上门,给她们打几下,压压惊。<b>(对女学生们)</b> 你们怎么又客气了呢?<b>(拍拍自己)</b> 朝这里打,哪怕图个舒筋活血,暖暖身体,也是好的!自打我们进来,你们找个茬子就打就骂,这会子给你们打,你们怎么又斯文了?<b>(指着喃呢,悲愤得眼泪盈眶)</b> 她也不比你们大多少,但凡她家里要有一口饭吃,当爹当妈的舍得把她卖出去吗?
刘安娜:<b>(企图解释)</b> 明明是她先开始骂人……
书娟:别理她!
法比烦躁透了,大声叫起来:<b>(英文)</b> 你们每个人都给我闭嘴!
<b>黑岩的轿车内 日/内</b>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中出现电文:
日本国内第一批观光游客,拟于12月27日搭乘××号邮轮离开名古屋,29日到达上海,换乘××号去往南京。务请抓紧一切时间,将南京市主要商业街道恢复。——远东派遣军总部
从车窗里看见的南京街道,仍是一片狼藉。
黑岩的凝视着窗外的脸。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另一则字幕升起:
我初步拟于12月30日当天组织三千名当地支那人,在码头上欢迎日本国内观光团,一旦支那人不合作,拟用强制手段。务请观光团携带一百斤日本糖果,在欢迎的支那人群里散发,以供随团记者和友善他国记者摄影宣传。——黑岩久治
黑岩心事重重地点着一根香烟,靠回到座位靠背上。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b>
黑岩的秘书把孟繁明让进门。
黑岩迅速打量他一眼,发现他比往常更加焦灼、慌张:<b>(英文)</b> 请坐。
孟繁明微微点头致意,但还是站在那里:<b>(英文)</b> 我只有两三句话,说完就告辞。
黑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里带一丝笑意。
孟繁明:<b>(英文)</b> 你需要的水泥,我可以全部提供。不过……
黑岩:<b>(英文)</b> 我明白了。<b>(抬起头)</b> <b>(日语)</b> 小泽!
秘书立刻出现在门口。
秘书:<b>(日语)</b> 在。
黑岩:<b>(英文)</b> 通行证的申请,总部稽查处批准了没有?
秘书夹着一个文件夹进来,把文件夹打开。
秘书:<b>(英文)</b> 这是十三张通行证。一个礼拜之内有效。
黑岩:<b>(英文)</b> 你把它们交给孟先生吧。
秘书把文件夹交到孟繁明手里。
孟繁明:<b>(由衷地对黑岩)</b> <b>(英文)</b> 非常感谢!
<b>一个山洞建成的仓库门口 日/外</b>
一辆辆插着日本旗的卡车上满载一袋袋水泥启动了。
孟繁明最后一个从山洞仓库里出来。
两个戴口罩和防护帽、浑身水泥灰尘的工人一边一个跟着孟繁明,眼睛从灰扑扑的口罩上面狠狠地瞪着他。
水泥工人甲:狗汉奸!卖国贼!把我们的秘密仓库都出卖给鬼子,你不得好死!
水泥工人乙:要是来得及,把这汉奸推到洋灰里,浇上水,做成个秦桧像!
水泥工人甲:别糟蹋洋灰了!洋灰比他值钱多了!
孟繁明就像没听见,加快脚步,跳上最后一辆卡车的驾驶室,然后对工人们转过身:师傅们,我做梦都想修复南京。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南京人,南京是我一手规划出来的,我不管你们说我什么,不管后人会说我什么,我都要修复南京。
水泥工人们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孟也不以为然地回敬他们一瞥傲然的目光,转身坐进驾驶室。
<b>公路上 日/外</b>
运送水泥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来。
<b>南京街道 日/外</b>
运送水泥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开在满目疮痍,随处可见尸体的街道上……
枪声仍然此起彼伏地响着……
最后一辆卡车的驾驶室挡风玻璃后面,孟繁明的面影时明时暗……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中升起电文:
请大使阁下尽量拖延甚至不理睬使节们返回南京的签证申请。因为各国驻南京使节和商务代表,以及媒体人员一旦回到南京,定会把日军的行径和他们在南京目前的毁坏情形报告给他们本国的政府和公民,那么就会将我们日本置于极端不利的局面。目前最好的对策是把他们拦阻在中国之外,哪怕如此措施将导致他们对日本的不满,我相信这也比让他们目睹南京目前令人不悦的景象要少些风险。日本外务大臣:Hirota KOKI。
<b>曾经的藏玉楼 夜/内</b>
黑岩在通电话。
黑岩:<b>(日语)</b> 那么,一旦我发现了那些女学生,让她们住在哪里?
田中:<b>(画外音)</b> <b>(日语)</b> 假如她们就藏在圣·玛德伦教堂内,暂时不必把她们带出来。但是,必须派一个小队把教堂围起来。现在离新年庆功会还有五天,过早把小姑娘们接到军营,军队的纪律那么混乱,万一那些无法无天的士兵们先朝她们下手,到了庆功会之夜,就无处女可言了。相比之下,让她们继续待在教堂里,更加稳妥,并且有利于小姑娘们的情绪。情绪,仪态,对于庆功会的气氛和质量,都至关重要。明白吗?
黑岩:<b>(微微一笑)</b> 明白。
<b>日军营房 日/外</b>
黑岩站在几排日本兵面前布置战略。军曹和那个日本小兵都在士兵队列中。
黑岩:<b>(日语)</b> 从此时此刻开始,你们的任务,是看守教堂,不放一个人出来,也不放一个人进去。
<b>南京街道 日/外</b>
恢复南京市容的施工正在展开。日本兵们押解着中国劳工将一袋袋水泥搬下卡车。
一袋袋水泥被倒入搅拌机……
黑岩的轿车从搅拌机旁边经过,后面跟了一辆卡车。
<b>黑岩的轿车内 日/内</b>
黑岩和孟繁明坐在后座上,司机旁边坐着卫兵。
轿车此刻到达了圣·玛德伦教堂的大门口。
司机和卫兵拉开车门,等待黑岩和孟繁明下车。
一张美丽的糖纸在天空飘飞。
孟繁明开始打门铃。
<b>教堂/院子 日/外</b>
法比打开门上的小窗,见门外孟繁明和黑岩以及卫兵站在一起,大吃一惊。
孟繁明凑近小窗,拿出一摞通行证:通行证我都带来了。
法比狐疑地看着孟,又看一眼他身后的黑岩和卫兵。
法比:这个两个日本人来干什么?
孟繁明:没有他们护送,孩子们从这里到码头也不安全啊。
法比:你们先等一等,我去让孩子们准备一下。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黑岩似乎注意到钟楼顶上断续飘起的糖纸。他仰起脸欣赏着。
教堂的大门打开了。
<b>教堂/院子 日/外</b>
女学生们穿戴整齐,背着一色的帆布书包,拎着自己的手提箱和行李,站在院子里。都低垂着头,争取不和黑岩照面。
黑岩欣赏地打量一个个小姑娘,个个气质不凡,带着浓厚的书卷气,看上去被音乐和艺术熏陶过,并有着好教养。他满意地微笑起来。
黑岩:<b>(对法比)</b> <b>(英文)</b>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今天是圣诞节前夕,应该纪念一下这个最被西方人看重的节日。
法比警觉地看着他。
孟繁明也微妙地一哆嗦。
书娟也向黑岩投注一瞥。
黑岩:<b>(微微一笑)</b> <b>(英文)</b> 圣·玛德伦教会女中的合唱团在全南京,全江南都鼎鼎有名,我能有这份荣幸,在护送你们离开南京之前,听一次你们的歌声吗?
法比:<b>(英文)</b> 这么多天,她们没有吃好饭,也没有睡好觉,嗓子都哑了……
黑岩:<b>(英文)</b> 我不介意。我是个酷爱音乐的人,战争把我这点可怜的爱好剥夺了。希望你们能给我个面子。圣诞节马上就要来临,圣诞是浸泡在音乐里的日子。就给我唱一首圣诞的歌吧。
法比看了看孟繁明。
孟繁明:<b>(英文)</b> 圣诞节有许多歌,她们不一定都记得住。
黑岩:<b>(英文)</b> 去年给美国大使唱的那一首,你们一定记得住,是吧?我看到照片上你们都没有拿唱本,显然已经背熟了。
孟繁明:<b>(中文)</b> 那好吧,就挑一支短的唱。
所有女学生都瞪着孟。
孟繁明:<b>(英文)</b> 不然来不及赶船了。
书娟:<b>(狠狠地盯着父亲)</b> <b>(中文)</b> 你答应了,你自己唱。
孟繁明:<b>(中文)</b> 你们不唱,他要是不让你们走呢?我这不前功尽弃了?
徐小愚:<b>(中文)</b> 给日本人唱歌,我们不也成汉奸了?
黑岩冷冷地看一眼孟,又看一眼女学生们:<b>(英文)</b> 怎么了?她们不愿意唱?看来,我的面子远远不如美国大使大。
孟繁明:<b>(中文)</b> 不管怎么样,他给你们弄到了通行证。
徐小愚:<b>(中文)</b> 谁稀罕?我宁可不走,也不给日本鬼子唱歌!
另外几个女学生也小声嘀咕起来。
女学生们:<b>(七嘴八舌)</b> <b>(中文)</b> 就是,以后说起来多难听啊,给日本鬼子唱歌!我也宁可不走……
黑岩脸色变了。
法比着急了,瞥了一眼黑岩。
法比:<b>(中文)</b> 你们留下来,知道我每时每分要为你们担多大的责任吗?不就唱一首歌吗?哪怕他是魔鬼,给他唱一首也没关系啊,就当是对魔鬼的感召嘛!
女学生们阴着脸,不置可否。
<b>教堂/大厅 日/内</b>
台上,女学生们站成两排,唱起《寂静的夜晚》。
寂静的夜,圣洁的夜,
一切都安详,一切都宁静,
围绕着您,处女母亲和圣婴……
黑岩打量每一张清纯无辜的脸,一个个正在抽条的身体。
圣母和圣婴的塑像前,蜡烛上火苗抖动一下,滚下一颗烛泪。
法比担忧地看了一眼黑岩。
孟繁明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凑到他耳边:别担心,孩子们一定会安全离开南京的。
法比转过脸,看孟一眼,孟的话并没有缓解他的忧心。
<b>教堂/地窖 日/内</b>
女人们听着从大厅传来的歌声,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玉笙:玉墨姐,她们怎么唱起来了?
玉箫:小日本离开撤退了,离开南京了?
玉墨凝神倾听着。
一直情绪低迷,精神恍惚的红绫眼里也有了神采。
歌声柔美和谐,就像诺亚方舟放出的那只鸽子叼着橄榄枝回来了,安全的彼岸已经到达。
<b>教堂/大门外 日/外</b>
从卡车篷布里快速跳下一群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