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2 / 2)

四十九日祭 严歌苓 12025 字 12个月前

法比:好了,天大的好事情,从今以后粮食又富裕出两份来。

玉墨:<b>(愤怒地)</b> 好一口风凉话!他们这样跑出去,就是九死一生,你晓得吗?!

法比:不会,怎么会九死一生呢?

玉墨:当然……

书娟睡眼惺忪地从地窖探出脸。

法比:<b>(凶狠地打断她)</b> 他们这么跑出去,有十个死十个,半个都逃不了!自找死,别人有什么办法?

玉墨:你巴不得他们死,你巴不得我们都死!从我们进来你就多着我们!说不定那时候你就巴望我们都死掉!你不就心疼我们吃你那一口食吗?只要我赵玉墨这次大难不死,你只当是在我这儿放了印子钱,我利滚利地还你!你就把我们姐妹这点伙食账好好记下来!我们会还你!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作证,<b>(她泼辣地指着戴涛、乔治、李全有)</b> 我不还清他我就跟他姓!

法比吃惊地看着她。玉墨一副刁蛮模样,步步挺进,似乎下一步就是拿头来撞你了。

偶然能见到玉墨如此火辣的一面,法比既反感又迷恋。

戴涛也为此刻的玉墨惊艳。

女学生们似乎也被这里的争吵惊动了,议论纷纷地从地窖里上来。

书娟仔细端详着一个不同的玉墨。

玉墨:<b>(眼泪漫上来)</b> 豆蔻七岁进了藏玉楼,是我一手带大的,她这一走,我们八九年的姐妹缘分……

玉墨说不下去了。

徐小愚:法比,豆蔻去哪里了?

法比摇摇头。

徐小愚:你去找她呀!

法比和其他人都愣了,看着这个女孩。

徐小愚:她还欠我一条裙子呢!

人们更一头雾水了。

徐小愚:我的裙子破了,豆蔻说她给我补,现在她跑了,我的裙子也跑了。

<b>弃屋 日/内</b>

豆蔻对着一面小镜子剪头发……

豆蔻脱下一层层长长短短的衣服:大衣、羊皮马甲、夹旗袍……

<b>弃屋 日/内</b>

豆蔻:……还没到,还没到……好了!

王浦生的眼睛被豆蔻的手蒙住,被带到一个门口,豆蔻放开手,浦生看到一个破桌子上放了一个豁口的碗,里面搁着两个馒头。

豆蔻:<b>(戏腔戏调地)</b> 请官人入席。

浦生一回头,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豆蔻——齐耳短发,齐眉刘海,身上是一件深蓝色呢子校服,翻着带白杠的水手领。那是徐小愚的校服。

豆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做女学生!

浦生惊喜地看着她。

豆蔻:我妈活着的时候老说,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就送我上学堂。后来淮河发大水,把我妈冲跑了,把小学校也冲跑了。

浦生同情地看着她,不过豆蔻没有太多的悲伤,把一个馒头递给浦生,自己拿起另一个馒头,刚要咬,又掰下一半,递给浦生。

两人甜甜地一笑。

王浦生:我不饿,你吃吧。

豆蔻:你是怕吃完这两个馒头就没了,是吧?

豆蔻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绸缎口袋,掏出里面所有的宝贝。

豆蔻:你看,我们有钱,能买粮食,买鸡蛋,买……有钱什么都能买!

<b>弃屋/二楼 日/内</b>

豆蔻背着铺盖卷,拉着浦生,探险一般顺着楼梯爬上楼,发现楼上并没有屋顶,只有垮塌的梁柱,有的被烧得只剩一小截了。

豆蔻:你到那里歇着,我来收拾房间。

浦生被她推到一个角落,按在一个倒下的柱子上坐下来。

豆蔻四周看了一眼,决定把家安在塌下的屋顶形成的夹角里。

<b>弃屋/二楼/屋顶形成的角落 日/内

</b>

这个角落就是戴涛和徐小愚曾经躲藏的地方。屋顶和一片残墙形成了一个庵棚的形状,里面有两米见方的空间。

豆蔻迈步进来,把铺盖抖开,铺在地上。

豆蔻转身伸出头,对浦生招呼着:唉,弹棉花的,来做生意!

浦生慢慢站起,好奇地走过来。

豆蔻笑嘻嘻地把浦生迎进来:先生请坐啊。

王浦生:你不冷啊?

豆蔻:你冷啊?来!

她拉起浦生的手,一撩自己上衣就把浦生的手揣进怀里。

豆蔻:这下暖和了吧?

浦生脸红了,把脸别开。

豆蔻:我小时候,手上长的都是冻疮,我姐姐就这样给我焐手。

王浦生:你姐姐现在在哪里?

豆蔻:她也给淮河卷跑了。

浦生把手拿出来,轻轻抚开豆蔻额上剪得残缺不齐的刘海,怜爱地看着她。

豆蔻噘起嘴唇,在浦生嘴上亲了一下。浦生也噘起嘴,在豆蔻额上亲了一下,两人都亲得不得法,憨态可掬,如同一对小狗。

<b>孟家/后院 日/外</b>

孟繁明正在花坛里挖掘着什么。

渐渐地,泥土里露出一点稻草。他扔下铁锹,开始用手抠地,慢慢抠出一个巨大的古董花瓶。

<b>孟家/客厅 日/内</b>

孟繁明将花瓶放倒,再将它滚到一块旧毯子上,然后用绳子开始捆扎。

他忙得一身土一脸汗,总算把花瓶包起来。

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我们观察到孟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样子,房内已经空空荡荡,显然遭到过洗劫,可以想见,这个花瓶如果不埋起来,也在劫难逃。

<b>日本商行 日/内</b>

一个穿戴讲究的日本男人拿着一把放大镜,在鉴定孟繁明的花瓶。

孟繁明:<b>(日语)</b> 这是我祖父留下的家传文物。

日本男人只管鸡蛋里挑骨头地看着。

孟繁明不耐烦地站到一边,脸转向窗外。

日本男人:<b>(日语)</b> 你开个价钱吧。

孟繁明:<b>(日语)</b> 我不卖。只要你有食品,我就跟你换。

日本男人:<b>(日语)</b> 什么食品?

孟繁明:<b>(日语)</b> 什么食品都行。鸡蛋,肉罐头,猪油……

日本男人:<b>(日语)</b> 我这里有几箱日本的鱼罐头和奶粉。奶粉是我自己喝的。

孟繁明:<b>(犹豫了一下)</b> <b>(日语)</b> 也行。不过我一定要鸡蛋。哪怕几个鸡蛋都行。

<b>南京小巷 日/外</b>

穿着神父教袍的法比快步行走在巷子里。不远处发出几声枪响,他灵活地跳到一棵烧焦的树后面。等他发现枪不是冲他响的,他才又东张西望地出来。

一个丁字路口,拐过来一队日本兵,整齐地操步前进。法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似乎在一秒钟内有掉头往回跑的欲望,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迎面走上去。

法比和那一队日本兵越走越近,每一秒钟法比都有欲望逃跑,但每次都克服了。

日本兵一个个地从法比身边走过。

日本兵的步伐被法比恐惧的心理错觉放大了若干倍……

慢镜头:法比和一个个日本兵擦肩而过,日本兵帽子上的飘带耍弄他一样擦过他的耳鬓,他感到这一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窄、这么长又这么曲折的巷子,就像一只孤身小兽和庞大的狮群擦肩而过一样。

等到最后一个日本兵过去,法比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回过头,看着走在最后的日本兵,那个跟他有过交道的军曹。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拉贝办公室 日/内</b>

法比走进洞开着的门,看见靠墙的椅子上坐满等待接见的中外人士。一个孕妇领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也坐在那里等待。

拉贝正在接电话,法比往门口退了点。

拉贝:<b>(火冒三丈地)</b> 绝对不行!自己发的蘑菇万一引起食物中毒,谁来负这个责任?!即便食品严重匮乏,也绝对不能吃污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已经用那种蘑菇烧了汤?谁让他们烧的?告诉他们,全部倒掉,烧好的汤也必须全部倒掉!!不准任何人私自食用!日本兵天天杀人还不够,还要用毒蘑菇来自杀?!……

拉贝的秘书急匆匆走过来,法比凑上去。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拉贝办公室门外 日/内</b>

法比:我跟你打听两个人,你们有没有接收两个新难民?男孩差不多十六岁,叫王浦生,女孩十五,叫豆蔻,他俩是昨天夜里从我们教堂跑出来的……

秘书脚不停步地回答法比——

秘书:没有这样两个人来登记过。

法比只得跟着秘书下楼梯。

<b>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楼梯上 日/内</b>

法比:如果他们两人到你们这里来,一定要留住他们。两个女学生从教堂里偷偷跑出去,结果呢,只回来一个!……

拉贝匆匆从他们后面超上来,一面招呼秘书:你跟我去一趟上海路,那里的难民自己搜集了马粪,在马粪上发了蘑菇,还烧了一大锅汤,分给一百来个孩子,现在要孩子们把汤倒掉,可是孩子们太饿,不肯倒!

秘书:也许那些蘑菇没有毒……

拉贝:这个也许可太大胆了,谁敢做第一个尝蘑菇的人呢?万一中毒就是一百多个孩子啊!

法比渐渐被火急火燎的两个人落下了。

<b>教堂/院子 傍晚/外</b>

法比从大门进来,疲劳而沮丧,为他开门的陈乔治担心地看着他。

几个女学生的脸从厨房窗口露出。

刘安娜:找到他俩了吗?

陈乔治:还有什么好问的?找到了不就是三个人一块回来了吗?

红绫、玉墨等也挤到厨房门口,急切地等待法比告诉她们一点什么。

法比: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玉墨看着他。他向教堂后面走去。玉墨跟上去:对不住你啊,法比。

法比意外地看着她。

玉墨:外面那么危险,你还满城跑着去找豆蔻。我早上还那么跟你吵……

法比:还是没把他们找回来。

玉墨:豆蔻是个机灵的孩子,但愿她能逃过这一劫,跟浦生逃到城外。

书娟趴在厨房窗子内,默默地看着天上。起风了,一张彩色糖纸从楼顶飘出……

<b>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傍晚/内</b>

浦生和豆蔻并排躺在他们的庵棚里,棚顶上露出一点天光,两人都瞪着这点天光。

浦生突然嗅了嗅鼻子,慢慢坐起来。

豆蔻:有人在烧饭!

浦生使劲嗅着空气,笑了。

王浦生:好香啊,还烧了肉!

豆蔻:是猪肉还是鸡肉,阿闻得出来?

浦生摇摇头。

豆蔻:肯定有一家人躲在附近!我们去看看,说不定他们会请我们吃一碗白米饭。

王浦生:现在谁会给你一碗饭吃?

豆蔻:给一口也好啊!你伤口疼,不要去了,我去。他们要是给我一块肉,我给你留大半块!

王浦生:你也不要去了!

豆蔻:那等在这里饿死啊?你等我回来,啊?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豆蔻溜着墙根走来,机敏、敏捷得像只小松鼠。她不断把脊背贴着墙壁,两头张望一下,再继续走。需要横穿巷子的地方,她更加谨慎,仔细聆听了两头的动静,再箭一样横穿过小巷。

豆蔻使劲嗅着空气,断定了香气的来源,轻轻地逼近一个院门。她仰起脸,看见一缕炊烟从院墙上冒出来,在黄昏的光线里淡去。

她闭上眼,皱着鼻子,沉醉在饭食的香味里。

豆蔻接近了门扉。门是虚掩的,她向门缝里看去。

这不是个陌生的院子;阿顾的水桶就在这院子里放着。

随着豆蔻视线的扫描,我们看见了阿顾的水桶,看见了一个土灶,最后,看见了一个日本兵伙夫在劈柴火。

豆蔻一下收回脖颈,吓得呆住了。

她拔腿便跑,跑了十多米,听见一群日本兵的声音迎面而来,她又掉头往回跑。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一队日本兵扛着枪沿着巷子走来,突然听见脚步声在往另一个方向逃离。

军曹:<b>(日语)</b> 有人!

日本兵们哗啦哗啦地拉起枪栓。

军曹:<b>(日语)</b> 追!

<b>南京/小巷 傍晚/外</b>

豆蔻飞快地跑着。她冲进一堵断墙,迎面看见一个竹编的鸡笼子,跑过去,举起鸡笼钻进去,蹲下身,鸡笼的大小刚合适罩住她。

她在鸡笼里看见一个个带军帽的影子飞快晃过。

枪声响起。

她顶着鸡笼子蹲着身向墙边移动,渐渐接近了断墙豁口,又顶着鸡笼子向外张望,日本兵已经都过去了,一路徒劳地开着枪。

她刚要从鸡笼里钻出,突然发现地上的草丛里有两个鸡蛋。

她惊喜地将鸡蛋抓在手里。

<b>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傍晚/外</b>

浦生听着枪声和喊声,急得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

<b>弃屋/楼梯/二楼 夜/内</b>

豆蔻从楼梯上跑上来,小松鼠一样快捷而无声息。

她跑到那个庵棚前一看,傻了,浦生不在里面:<b>(低声呼唤)</b> 浦生!……浦生!……

她顿时没了魂似的。

<b>弃屋/一楼/门外 夜/内</b>

豆蔻跑出门,四处张望,哪里也没有浦生的影子,眼泪雨点般流下她的脸颊:<b>(低声地)</b> 浦生!……浦生!……

她急匆匆地顺着街道走去。

<b>南京街道 夜/外</b>

豆蔻溜着墙根走来,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地在黑暗里逡巡。

一个细弱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拐弯处,豆蔻立刻闪进阴影,但她马上咧开嘴笑了,那影子是浦生的:浦生!……

浦生受了惊吓,定住了。

豆蔻:是我,豆蔻!呆子!

浦生趔趔趄趄地迎上来。

豆蔻:<b>(脸上都是泪痕)</b> 我叫你在家等着,你瞎跑什么?

浦生:我听见枪声,怕小日本把你……我是出来找你的!

一声枪响从他们身后传来,豆蔻拉起浦生就跑。浦生踉跄着跟着她。

<b>南京/小巷 夜/外</b>

几个日本兵从弃屋前跑过,日本小兵看见了那条色彩亮丽的丝绸头巾,跑上去,捡起它来,向他的同伴们狂舞。

日本小兵:<b>(日语)</b> 找到了!

几个日本兵回过头,远处的火光照在一条招展的丝绸头巾上,都掉转方向。

<b>弃屋/楼梯/二楼 夜/内</b>

日本兵的手电筒光柱到处乱晃,最后聚在一个豁口的饭碗上。

胡子日本兵:<b>(日语)</b> 上楼看看!

他们打着手电谨慎地步上楼梯。

<b>弃屋/二楼 夜/外</b>

日本兵们的刺刀先于他们的身影出现了。

日本小兵头一个蹿上二楼,似乎要表现他的勇气。他对着周围晃了一圈手电筒,同时咋呼着:<b>(日语)</b> 滚出来!看见你了!

几个日本兵全都上了二楼,手电筒的光柱渐渐指向那个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开始朝那个夹角逼近。

胡子日本兵:滚出来!

日本小兵朝夹角放了一枪,另外一个日本兵也朝它放了一枪。

几个日本兵都开始朝夹角开枪并呐喊:滚出来!……出来!……不出来打死你们!

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本来就勉强支撑的一根梁倒塌了。

日本兵们朝夹角靠近,夹角里没有一点动静。相互看了一眼,似乎达成默默的共识,一起用刺刀向夹角捅去。

一根根刺刀拔出,仍然没有动静。

手电朝夹角里面照去。

<b>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夜/内</b>

从各种形状的缝隙漏入手电筒的光亮,狭小的空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些女性的衣物。

<b>南京街道/翻倒的载客马车厢里 夜/外/内</b>

一辆翻倒的载客马车挡在路上,有些地方还冒着小小的火星子。

豆蔻和浦生趴在倒置的车厢里,听着日本兵们的叫喊在不远处一惊一乍……

<b>弃屋/二楼 夜/外</b>

日本兵们拿着女性的羊皮马甲、旗袍等出洋相地披戴着。

所有的成年士兵都玩笑地迫使日本小兵把女人的衣物穿上。他们嘻嘻哈哈,七手八脚地给小兵打扮……

小兵开始推打,但慢慢地也嬉笑起来。

渐渐地,小兵穿好了旗袍,裹上了头巾,变成了一个非男非女的怪物。

胡子日本兵向小兵扑去,假装要强奸他:<b>(日语)</b> 哦,一个中国处女!大大的滋补!

日本兵们变态地狂笑……

<b>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夜/内</b>

电话铃响,秘书接起电话,然后恭敬地递给黑岩。

黑岩:喂?

军曹:<b>(画外音)</b> 找到女学生踪迹了!

<b>军曹房间 夜/内</b>

军曹一手拿着手摇电话,一手拿着豆蔻的衣服。

军曹:<b>(日语)</b> 是的,就在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

黑岩:<b>(画外音)</b> <b>(日语)</b> 附近的大街小巷,都要加强监视!

军曹:<b>(日语)</b> 是!

<b>教堂/大厅 夜/内</b>

玉墨和戴涛坐在一把长椅上轻声谈话。

玉墨:……什么时候走?

戴涛:今天夜里。

玉墨:你的腿还动不得,就又要走了?

戴涛:<b>(一笑)</b> 我这个人,烧成灰人家都能认出是当兵的。万一日本兵进来,一眼就会认出我,那不就得连累教堂里所有的人吗?

玉墨:我跟你一块走。

戴涛:<b>(笑了)</b> 我虽然是个少校,可没带过女兵哦。

玉墨:我这个兵好带,你尽管下命令,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的腿伤得这么重,总得有个人帮你找吃的找喝的。

戴涛:<b>(毫无商量)</b> 不行。

玉墨:知道了,你无非还是嫌弃我。

玉墨站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

<b>教堂/大厅/二楼/图书室 夜/内</b>

法比从图书室出来,从回廊上看见这对男女,进退不是。

<b>教堂/大厅/侧门口 夜/内</b>

侧门边的墙壁上点着一支蜡烛。

戴涛吃力地拄着拐杖走到玉墨身边。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夜/外</b>

法比凭栏俯视他们。

玉墨站在烛光里,塑像一般:我说的你承认吧?

戴涛:<b>(一笑)</b> 你说了什么?

玉墨:说你嫌弃我。你承认不?

戴涛抱住她,俯下身亲吻她:只要你不跟我走,你要我承认什么,我就承认什么。

<b>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夜/内</b>

法比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心如刀绞。

<b>教堂/大门内 夜/外</b>

陈乔治打开锁,戴涛拄着拐杖,背着行囊走出大门。

陈乔治刚要锁门,暗影里突然走出玉墨,一身短打,头上戴着个鸭舌帽,小臂上挎着个包袱。

玉墨:<b>(轻声地)</b> 慢着!

不等陈乔治反应过来,玉墨从他身边挤过去,出了大门。

陈乔治:哎!

玉墨:<b>(轻声地)</b> 哎什么?!你快回去!

此刻戴涛发现了玉墨的跟随,愤怒地转回身,粗鲁地把她往大门里一推。

玉墨被他推了个趔趄,站稳后吃惊地看着他,眼睛里还有懵懂;她从没料到戴涛会有如此蛮横的嘴脸。

戴涛:我让你不要跟着我!

玉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戴涛:回去!听见没有?!乔治,你把这个女人拖走!

玉墨虽然委屈,但也很倔强,目光充满怨恨:我跟着你,等你的伤一好,我马上离开你,总行了吧?你要是嫌弃我,就把我当你的看护,当你的佣人,哪怕当你一根拐棍也行,反正我不能让你拖着这样一条伤腿,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你能走多远啊?

戴涛:你跟着我,我就能走远了?

陈乔治赶紧又关上大门。

<b>教堂/大厅/楼梯上 夜/内</b>

法比站在临院的窗口,观察着大门内两人的争执,眼神复杂,充满痛苦。

<b>教堂/大门内 夜/外</b>

玉墨:<b>(性感冷艳地一笑)</b> 我这样厚皮厚脸求你,你都不给面子?你打听打听去,秦淮河藏玉楼的赵玉墨求过谁没有?

戴涛看着她,压抑着激情:我跟你耽误不起时间!乔治,我命令你,把她拖回去!

乔治犹犹豫豫地上前。

玉墨:<b>(母老虎一样对着乔治)</b> 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b>(转向戴涛)</b>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个大门,你能出去,我为什么不能出去?你要说我跟着你也行,你要说我是走我自己的路也行……乔治,请把大门打开吧。

戴涛突然拧住她的胳膊,向她背后拧去:回地窖去。

陈乔治:戴少校!……

戴涛:乔治,帮我一块把她送回地窖!……蹬着鼻子就上脸,以为我脾气那么好呢?!

法比突然出现在侧门口:放开她,你把她弄痛了!

戴涛一愣,玉墨顺势从他手里挣脱,包袱落在地上。

戴涛:不疼她不知天高地厚!

玉墨受了奇耻大辱地看着他,一面揉着手臂,一面扭头走去。

戴涛看见她走向厨房。

法比捡起玉墨的包袱。

法比:我以为你是个文明人,怎么跟女人动起手来了?!不怕伤了她?!

戴涛悲哀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戴涛:<b>(喃喃地)</b> 对她狠,也就是对自己狠……把事做绝,反而好办,两边的念想就都断了。这种时候,让一个女人存念想,让自己存念想,不是更残忍吗?

他把玉墨手里的包袱拿过来。

<b>教堂/厨房 夜/内</b>

煤油灯的光亮中,玉墨默然坐在一张餐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全力忍痛。

戴涛走进来,把她的包袱扔在桌上。

玉墨惨笑一下:本来就是两路子人,偏偏我不识相,想跟你往一条路子上走。怎么能走到一路呢?要是太平日子又回来了,你还是前程无量的少校,我还是秦淮河的青楼女子,只不过熬到那时候,你官升三级了,我人老珠黄了。

戴涛:你说这种话只能戳你自己的心窝子。我是个军人,死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一出去可能就是死,我怎么能带着你呢?

玉墨:死倒也算了。万一不死,大家都活下来了,再让我这么个女人黏住你,甩也甩不掉,拿又拿不出手,那才叫尴尬。

戴涛不语。

玉墨:我给你打个保票怎么样?我跟你就这一个月的盟约,一个月你伤好了,我就走。保证不赖着你。

戴涛走到她跟前,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戴涛:玉墨……还是我给你打个保票吧。我起誓,只要我俩这场大难不死,我戴某一定回来找你。我少年从戎,不是风花雪夜的公子哥,不会说诗情画意的话,只能把话讲到这里了。再说,现在是国破家亡,不是徇儿女私情的时候。就相信缘分吧。我们这也算一场倾国倾城的缘分了。

玉墨震动地看着他: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里?

戴涛:听说南京城外东南边就有抗日游击队,是大户人家的保镖组织的,一些大户人家的祖产给日本军队毁了,所以这是自发的报仇行为。我如果找到他们,让他们想法子把我送到湖南,我有个学生在那里当师长。

玉墨:一落下脚,就带个信来。

玉墨站起来,满心留恋地看着他。两人沉默相拥。

<b>教堂/厨房/窗外 夜/外

</b>

法比看着窗内的金童玉女,妒忌得满心疼痛。

他一转脸,决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