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夫人口中的舍字,大抵是劝她舍弃对陆昀的情意,殊不知,她无法接受陆镇,从来都不是因为她对陆昀还留有余情,但凡她下定决心结束一段感情后,就决计不会再回头,哪怕当时是情非得已;
她真正不能舍弃的,是她的尊严和人格、独立和自由,她手脚俱全,头脑正常,有理想信念,自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不必去依附任何一个男人活下去。
陆镇多年身处权力的中心,早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多疑和城府深沉自然成了他的本能,为免他洞悉她此时的真实想法,沉默不语便是眼下最好的答案。
沈沅槿垂下长睫,沉眸若有所思,似是将卢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正为此费心思量。
她果真能听进心里,安心跟了大郎,只对外称是和离后与大郎郎情妾意,两厢情愿,这般结果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
卢老夫人眼珠向下看了一息,旋即抬眼,恢复了往日里和蔼的笑颜,“园子里养了好些供人观赏解闷的珍兽,俱是性子温和的,不会伤人,老身有话要与殿下单独说,沈二娘不妨先去瞧瞧那些个鸟兽打发些时间,老身和殿下稍后就来寻你一道游玩赏景。”
横竖她在此处坐着也无趣,何妨去瞧瞧卢老夫人口中养在园子里的动物们,也省得碍着他们祖孙说话。
“如此也好,儿方才又是乘车又是坐撵,出去走走逛逛正巧活动活动筋骨。”
沈沅槿一语落地,卢老夫人扬声唤了身侧侍奉的婢女进来,吩咐她道:“玉雁,你陪这位娘子去园子里赏玩,千万仔细侍奉着。”
那名唤玉雁的绿衣婢女哎了一声,沈沅槿便也起身施了叉手礼,随玉雁退出屋去。
出了门,玉雁率先走到阶下,稍稍弯腰,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子小心脚下,这边请。”
沈沅槿跟在她身后,左转从后院的偏门出了主屋。
屋中恢复宁静,卢老夫人于这微妙的气氛中沉吟片刻,蹙起微霜的眉,一双眼紧紧盯住陆镇,“大郎欲如何安置她?”
陆镇不假思索道:“等她愿意留在某的身边后,某会迎她入东宫。”
“迎入东宫,以何种身份?”卢老夫人益发面容沉肃,“老身先前还只当大郎瞧上的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是以才不顾人家的意愿强留在身边;不承想竟是‘侄媳’,怪道临淄郡王突然下狱,被贬离京后又传出他二人和离的消息来,此事约莫与大郎脱不开干系罢。”
陆昀下狱一事,固然有他的私心掺杂其中,但究其根本,乃是陆昀无事自找的。陆昀身为宗室,先是感情用事、没头脑地在新帝急于立威时亲去送废帝离京,后又于废帝身死后在朝中为言语逼迫圣人彻查废帝死因的老臣求情,引得圣人心声不满,是以当坊间流言四起、朝中人心不稳到达顶峰时,他们想到要用来杀一儆百、稳固朝政的宗室子弟,陆昀便首当其冲。
至于他二人和离一事,的的确确是他一人的手笔,无从辩驳,可,他从来都不后悔,若是重来一次,他亦会那般选择,因那沈氏女,他早就放在了心上,断然无法忍受她与旁人恩爱不疑,生儿育女。
陆镇面不改色,亦不置一词,算是默认。
卢老夫人心中一梗,头痛得厉害,险些气得两眼一黑,紧紧捏住手里的巾子平复良久,“叔夺侄媳,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落人口实,惹人非议。可事已至此,大郎占了她的身子,便该担起男郎的责任,是该给她名分。大郎年岁不轻了,不该意气用事,便是心里再如何喜欢,都不可迎她为太子妃,更不可大张旗鼓,且先给个低些的位份,悄无声息地接人进宫,待她将来诞下一儿半女,再提一提位份也就是了。若不然,你阿耶和皇后那处就过不去。”
他说过会好好待她,断然不能如此委屈她,只要她肯给他一个机会,与他重新开始,便是排除万难将太子妃之位给她亦无不可。
陆镇并未将卢老夫人的话听进耳里,又恐她忧心,不过敷衍着搭上两句腔。
这边,沈沅槿与玉雁两人一路穿过游廊、假山,绕过屏门,步行至园中的水榭外。
湖中碧水如镜,波光潋滟,但见数枝枯荷孤零零地散落各处,又有绿头鸭、紫鸳鸯、白鹭鸶等水鸟于水上凫水、栖息;榭外影交错,芭蕉挺立,两只仙鹤于芭蕉树旁弯下长颈,似在微润的泥地上寻找吃食。
玉雁见沈沅槿兀自立在栏杆处看那两只鹤,里面的桌案上也没个吃的喝的,因道:“娘子且在此处坐坐,我去寻人送些吃食来。”
“好。”沈沅槿回首看她,点头应答。